第44章 殺心
◎若我動了周允,你會怪我麽?◎
謝沉霜擡眸看向葉蓁。
葉蓁目光清淩淩的, 裏面全是好奇不解。
謝沉霜倏忽攥緊碗沿,沉默須臾之後,他突兀問:“若我動了周允, 你會怪我麽?”
“周大哥當真作弊了?”葉蓁下意識反問。
謝沉霜沒說話,就那麽看着她。
葉蓁的心頓時涼了半截。依她對周允的了解, 周允不是那種會作弊的人。但謝沉霜負責調查此案, 如今他既這麽說了, 那多半是有證據了。
葉蓁實在難以理解,她神色頓時黯淡下來, 喃喃道:“周大哥明明很有才華的, 他為什麽要作弊呢?”
謝沉霜将葉蓁的神色盡收眼底,見葉蓁的神色失望大過于緊張,謝沉霜攥着碗沿的指尖這才慢慢松開,語氣一瞬變得平和起來:“我去時,周允已被大理寺的人用過刑了,但周允堅稱自己沒作弊。”
葉蓁看向謝沉霜, 等着謝沉霜的下文。
謝沉霜将自己所查到的, 悉數告訴了葉蓁。原來周允來上京時,曾拜訪過禮部左侍郎李元忠。後來李元忠成了這屆會試的考官之一, 所以科舉舞弊案一出來,周允首當其沖便被下獄了。
“除此之外, 周允的好友錢學義也參與了舞弊一事,雖然錢學義再三說,他買試題一事與周允無關,但……”說到這裏時, 謝沉霜頓住了。
葉蓁接了他的話:“但周大哥曾在開考前見過考官, 他的好友又參與買題一事, 即便周大哥沒作弊,也很難将他自己從中摘出去?”
謝沉霜輕輕颔首。
葉蓁又問:“所以這件事很難查?”
謝沉霜再度颔首,但旋即他便垂下了眼臉,眸光漫不經心滑過碗上的花紋。
這件事難查麽?其實并不難查。
畢竟周允是否舞弊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這個主審官判定他是否舞弊。
葉蓁的小臉頓時皺做一團,她想了想,雙手撐着下颌問:“皇兄就沒有其他可用之人了麽?”
謝沉霜擡眸看向葉蓁,不解她話中的意思。
“你有傷在身,不宜過度勞累,既然這件事很難查,若有個人幫你,你不就能輕松一些了麽?”
葉蓁的反應,再一次出乎了謝沉霜的意料,他怔怔看着葉蓁,一時沒說話。
“或者你再問問周大哥,他有沒有辦法能自證清白?”葉蓁說完之後,又覺得這個法子不現實,“若周大哥有辦法能自證清白,眼下他也不至于還在獄中了,那你——”
“你很信任周允?”這是葉蓁第二次篤定覺得,周允不會作弊了。
葉蓁糾正道:“我不是信任他,我是信任你。”
“信任我?”謝沉霜不解。
“是啊,我信你會将禍亂科舉之人繩之于法,也會還士子們一個公道。只是你身上還有傷,你一個人能行麽?”葉蓁看着謝沉霜,盈盈雙目裏帶着毫不掩飾的擔憂。
那些嫉妒煩悶,在對上這樣一雙眼時,一瞬便煙消雲散了。明明後肩的傷口還在隐隐作痛,但謝沉霜卻彎了彎唇角,笑着道:“無礙的,此案雖是我主審,但我也不必事事親為,放心吧,我能應付的來。”
“那好吧。”這種事上,葉蓁也幫不上什麽忙,而宣帝那邊,只怕也是實在無人可用了,否則以宣帝與謝沉霜的交情,也不至于讓謝沉霜帶病處理此事了。
葉蓁又想起姜毓遇襲一事,似乎許久沒有動靜了,她不禁問:“上次刺殺的幕後指使之人抓到了麽?”
“尚未,那些刺客被抓時,便已悉數自盡了。不過幕後指使之人是誰,陛下早已心中有數了。”
葉蓁聽謝沉霜這麽說,便也沒再說什麽了。科舉舞弊和刺殺姜毓兇手一事,她都幫不上什麽忙,葉蓁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謝沉霜來勤思殿講學時,偷偷給他帶些湯水藥膳補補。
最開始姜毓看見時,還小聲同葉蓁私下抱怨:“小姑姑,我可是你親侄兒,你怎麽能厚此薄彼,連一小碗都不願意分給我?”
葉蓁哭笑不得:“這藥膳是我按照太傅身體調配的,你這麽小的年紀補什麽補?再說了,你忘了,太傅身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姜毓瞬間乖乖閉嘴了,但從那天以後,他也開始偷偷給謝沉霜帶吃食以表心意了。
謝沉霜:“……”
後來有一天,宣帝一時興起,來勤思殿看他們時,正好看見自己的親妹妹和親兒子,分別給謝沉霜帶了許多吃食,宣帝才明白,為何謝沉霜明明分身乏術,可為何仍堅持每日要過來授課了,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這天下學之後,葉蓁因事去找徐映月,卻不想在徐映月的殿門口碰見了一個男子。
那男子已過不惑之年,一襲官袍加身,因久居高位的緣故,身上自帶一股震懾人的氣勢,他從徐映月殿中出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并未看見葉蓁。
但葉蓁腳下一頓,想了想,還是同他打了招呼:“舅舅好。”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太後的弟弟,徐映月的父親,當朝權臣徐相。
徐相這才看見葉蓁,便迅速斂了臉上的神色,慈善沖葉蓁笑笑:“公主好。”
去歲除夕夜宴時,葉蓁與這位舅舅曾有過一面之緣。當時就覺得雖位高權重,但卻生的和善平易近人,可後來與謝沉霜重逢之後,葉蓁隐約猜到,當初刺殺謝沉霜,與這位平易近人的舅舅脫不了關系時,葉蓁再面對徐相時,就多了一分小心翼翼和提防。
而徐相似是渾然不知,他道:“娘娘在裏面,公主進去吧。”
葉蓁輕輕颔首,與徐相道別之後,便去見徐映月了。
平常葉蓁過來,徐映月立刻就出來了,可今日宮人卻道:“皇後娘娘在更衣,請公主稍等片刻。”
沒一會兒,徐映月便出來了,她雖然重新施了粉黛,但眼底的紅暈卻騙不了人——徐映月哭過了。
“蓁蓁今兒怎麽有空來我這裏了?”徐映月拉住葉蓁笑着問。
“這不是許久沒見到皇嫂了麽?”葉蓁沒提剛才在殿門口碰見徐相這一事,她同徐映月說了會兒話,恰好有宮人過來問,“皇後娘娘,參湯已經好了,您是要親自給陛下送,還是奴婢派人給陛下送過去?”
“今日蓁蓁難得來找本宮,這湯你就遣人送過去吧。”
徐映月話音剛落,便被葉蓁接了過去:“正好我也許久沒見皇兄了,若皇嫂不介意,我與皇嫂一同過去吧?”
自科舉舞弊案剛發生時,宣帝召葉蓁出宮去探望謝沉霜之後,葉蓁就再未見過宣帝了。葉蓁記挂着宣帝的身體,但宣帝最近很忙,連太後宮裏都鮮少去了,葉蓁雖心裏有些擔心,但見不到宣帝也沒辦法。
今日她與徐映月一同過去時,又聽太監說,宣帝在召人議事。
宣帝一忙起來就是這樣,徐映月早已習以為常,徐映月道:“既然陛下在忙,那本宮就不進去了,你替本宮将這參湯給陛下送進去,記得讓陛下喝。”
徐映月身後的宮人立刻将食盒遞上去。
徐映月沖葉蓁歉然道:“蓁蓁,要不咱們改日再來?”
葉蓁看得出來,沒能見到宣帝,徐映月也很失落,所以葉蓁挽住徐映月的胳膊,笑道:“皇兄再忙,也總要歇息片刻的吧,咱們在這裏等等,等皇兄歇息時,咱們再進去。”
“還能這樣?”徐映月的表情有一瞬的呆滞,旋即又道,“這很不妥的。”
“哪裏不妥了?”葉蓁不明白。
徐映月正要答話時,驀的聽到環佩叮當聲,徐映月頓時止了話。
葉蓁循聲望去,就見一行宮人擡着一個轎辇朝這邊過來,轎辇上坐着一個穿藕荷色衣裙的女子,那女子姿色平平,但打扮的卻十分豔麗。
來人是賀潇的親姐姐,如今的貴妃賀氏。
賀貴妃下了轎辇,見皇後和葉蓁也在,便過來行禮:“臣妾見過皇後娘娘。”
“貴妃不必多禮。”
賀貴妃站起來又同葉蓁打了招呼。賀貴妃與賀潇雖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但兩人長得卻一點都不像。賀貴妃扶了扶鬓邊的金簪,道:“後宮瑣事繁多,樁樁件件都要皇後娘娘親自料理,不如皇後娘娘先回去,臣妾等在這裏伺候陛下便好了。”
賀貴妃這話一落,葉蓁便下意識蹙眉。
賀貴妃雖然受寵,但徐映月是皇後,她怎麽能這般對徐映月說話呢?葉蓁微微轉頭看向徐映月,她以為徐映月會發作,卻不想徐映月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瞧,陛下要召臣妾進去了。”賀貴妃挑釁看了徐映月一眼,“皇後娘娘若無事,就先回去吧。”
說完,便扶着宮人的手,趾高氣昂迎向那出來傳話的內監。
“哎,你……”
葉蓁正要說話時,卻被徐映月反手握住手腕,徐映月沖葉蓁搖搖頭:“我沒事,走吧。”
她是皇後,無論何時,都需要端莊得體,且賀貴妃那張臉,是她窮極一生都比不上的。徐映月垂下眼睫,帶着葉蓁轉身要走時,身後驀的傳來賀貴妃拔高的聲音:“什麽?你再說一遍!”
“陛下召皇後娘娘和公主進去。”那內侍又重複了一遍。
徐映月腳下一頓,眼底滑過一抹驚詫。葉蓁卻挽緊她的胳膊,促狹眨了眨眼睛:“皇嫂,你還愣着做什麽?皇兄讓我們進去呢!”
說着,葉蓁立刻轉身,帶着徐映月往殿裏走,賀貴妃還在殿外糾纏不休:“你确定,陛下召的是她們?”
“确定。”
“陛下沒召本宮?”
“沒有,所以貴妃娘娘,您看,要不您先回去?”
葉蓁和徐映月已經進殿去了,賀貴妃美眸瞪了徐映月一眼,恨恨轉身走了。
葉蓁進去之後,發現所謂的議事,只有宣帝和謝沉霜兩個人。
宣帝的氣色,比葉蓁上次見的時候好了許多,他看見葉蓁來,便含笑同她道:“蓁蓁今日怎麽有空來尋皇兄了?”
“不是我沒空來尋皇後,而是皇兄您不得空啊!”葉蓁眨了眨眼睛,“皇嫂來了好幾次,都見不到人,更別說我了。”
葉蓁有意為徐映月說話,卻被徐映月嗔怒瞪了一眼,徐映月将自己做的參湯端給了宣帝:“這是臣妾宮中小廚房炖的,陛下嘗嘗看。”
“才不是小廚房炖的,明明是皇嫂親自炖的。”葉蓁迅速戳穿徐映月的‘謊言’,然後一把扯住謝沉霜的袖子,同宣帝與徐映月道,“皇兄,我有事找太傅,你把他借我一會兒哈。”
說完,不由分說便将謝沉霜拉出去了。
回宮的日子久了之後,葉蓁性子裏的活潑勁兒又冒了出來,再加上謝沉霜如今是葉蓁的太傅,宣帝和徐映月便也沒多想,他們兩人只無奈笑笑,任葉蓁親昵拉着謝沉霜出去了。
作者有話說:
現在的宣帝:他們是師徒情
後來知道真相的宣帝眼淚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