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問她
◎你要選驸馬?◎
謝沉霜冷眼掃過去。
因驸馬不得在朝為官, 所以各大世家選送進宮的人選,要麽是空有爵位的破落戶,要麽就是嫡次子, 要麽就是出類拔卒的庶長子。
宣帝指着其中一個道:“這是裴家的嫡次子,比她們姐妹倆大兩歲, 去歲宮宴時朕看過, 是個品貌皆全的郎君, 你覺得如何?”
謝沉霜刮了那畫像一眼:“此人天中塌陷,印堂眉心相連, 一看就是非長壽之人。”
宣帝:“……”
行吧, 那再換一個。
“這是吳家的庶長子,因生母出身不好,無法入朝為官,但朕聽聞,此人頗有才華。”
謝沉霜掀起眼皮子,面無表情道:“陛下說的頗有才華, 是指會念幾首酸腐詩?”
宣帝擡手扶額, 示意宮人再換。
卻不想,這次卻換出了一個老熟人出來——賀潇。
一看到賀潇, 宣帝原本想直接再換,但最近這段時間, 賀貴妃沒少在他旁邊吹枕邊風,是以宣帝頓了頓,道:“賀潇是貴妃的親弟弟,雖然在外名聲不大好, 但到底沒幹過什麽出格的事來。而且貴妃私下也同朕說了, 賀潇對蓁蓁有意, 若他能尚公主,他定然會改掉從前的惡心,一心一意只對蓁蓁好。而且朕記得,蓁蓁似乎與賀潇的關系還不錯?”
“陛下您記錯了,與公主關系不錯的是祁小姐。”
“是嗎?”宣帝聽謝沉霜這麽說,便也沒多想,他只道,“那你覺得賀潇怎麽樣?”
謝沉霜袖手而立,神色淡漠:“賀小侯爺風流浪蕩,舌燦蓮花是上京人盡皆知的事,他說他能改,陛下就信他能改?”
宣帝被謝沉霜問住了,頓了頓,宣帝問:“但浪子回頭金不換,是不是也得給他一次改正的機會?”
賀潇這人雖然十分不着調,但本性不壞,且是個活潑好動的,不似其他世家子弟那般古板。而葉蓁是在宮外長大的,雖然回宮已有半載,但宣帝看得出來,葉蓁并不喜歡宮中這種循規蹈矩的生活。
而賀家眼下就剩賀潇了,只要賀潇能改掉從前的陋習,一心一意對葉蓁好,葉蓁嫁給他,也不失為一樁美滿的姻緣。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宣帝一個眼神,謝沉霜就知道他在想什麽,是以謝沉霜直接道:“浪子回頭金不換這話沒問題,但陛下确定要拿公主的一生來印證這句話?”
宣帝被謝沉霜這話問的卡殼住了。
葉蓁是他的親妹妹,他自是希望葉蓁能嫁個良人,此後能與之白首相攜共度一生的。宣帝短暫猶豫後,便道:“再換。”
之後,內侍又換了好幾副畫像,有好幾個宣帝覺得都還行,但謝沉霜兩句話就将那人刷掉了。直到內侍又換了一副畫像時,宣帝頓時坐直身子。
宣帝指着那畫像,眉眼裏皆是毫不掩飾的贊賞:“這是安平伯的嫡長子,今年剛及冠,朕聽聞此子成熟穩重,性子柔和,可堪為良配?”
謝沉霜淡淡掃了畫像之人一眼,此人确實沒缺點,但——
“若臣記得不錯,上個月月末,安平伯剛擡了第二十八房小妾進門?陛下……”
“停停停!!!”宣帝打斷了謝沉霜的話,單手捂住胸口,“你別說了,你再說朕都要犯病了。”
謝沉霜默默閉嘴了。
“不是!”宣帝平複了好一會兒還是不死心,他身子前傾問,“以你的眼光來看,這全上京城,都找不到品貌皆全的好男兒啦?”
謝沉霜擡眸,面無表情看着宣帝,淡淡道:“陛下,您何苦要在矮子裏面拔将軍呢?”
宣帝簡直都要被氣的仰倒了。
這些選送進宮的人,都是各世家除了入朝為官外的佼佼者,可到了謝沉霜這裏,卻成了矮子裏面的将軍!
宣帝與謝沉霜一起長大,謝沉霜待人接物一貫是極為好脾氣的,宣帝還從未見過謝沉霜這麽毒舌的時候 。宣帝開始自我懷疑:難不成真是他眼光真的有問題?還是說——
宣帝将目光落在謝沉霜身上,問:“沉霜,你今日心情不好啊!”
謝沉霜不答話,只是眸光幽深看向宣帝。
宣帝一臉不明所以:“你這種眼神看朕作甚?”
“科舉一事本該由禮部負責,陛下說,禮部的人分身乏術,才調臣過去幫忙。臣信了個十成十,成日在貢院忙的腳不沾地,可禮部那幫人倒好,竟然還有閑心為公主操辦起驸馬人選來了。”說到這話時,謝沉霜目色微冷,“若換做是陛下,陛下心情能好?”
宣帝:“……”
那估計是好不了,但——
“而且兩位公主如今剛過十六,陛下既有閑心為她們議親,那宜州的端午汛,撫遠的旱災,長順的蝗災,陛下您就自己處理罷,臣這便回府休假去了。”說着,謝沉霜冷着臉,沖宣帝行了一禮,繼而直接轉身走人。
宣帝瞠目結舌,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可等他要叫謝沉霜時,謝沉霜已衣袍帶風走遠了。
宣帝:“!!!”
今天天上下紅雨了?謝沉霜脾氣這麽大?!
姜毓過來見宣帝時,遠遠看見謝沉霜出來,他頓時面露歡喜,步履飛快過來想同謝沉霜說話,但謝沉霜已一臉冷色走遠了。
姜毓不禁愣了愣:父皇向來最看重太傅了,太傅今日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待內侍通禀之後,姜毓進殿就看見宣帝一臉頭疼的模樣,他行了禮之後,小聲道:“父皇,我剛才看見太傅了,他臉色好像不大好?”
宣帝揉了揉鬓角,嗯了聲:“你太傅累着了,想要歇一歇,過兩天就好。”
“哦。”姜毓見狀,便也沒多問。
謝沉霜并不知道,他前腳剛離開,後腳賀貴妃就來找宣帝。賀貴妃本想要再為賀潇美言幾句,卻不想宣帝一改之前的态度,直接說賀潇難為驸馬。
賀貴妃稍加打聽後,得知畫像送過來之後,只有謝沉霜見過宣帝。賀貴妃便明白是謝沉霜同宣帝說了什麽,才使得宣帝突然改變了對賀潇的态度。是以她甫一離開後,賀貴妃便派人給賀潇傳訊,詢問賀潇有沒有得罪過謝沉霜?
原本賀貴妃此舉是讓賀潇拉攏謝沉霜,可賀潇是個暴脾氣,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當即二話不說就撸着袖子來謝家找謝沉霜算賬,而祁明樂當時也跟賀潇在一起,見狀她便也跟着一起過來看熱鬧。
是以謝沉霜剛回府沒一會兒,賀潇便怒氣沖沖來謝家找謝沉霜,高聲質問:“謝沉霜,你什麽意思?!”
在貢院這段時間,謝沉霜夜以繼日不敢松懈半分,如今出來後又乍聞宣帝要為葉蓁選驸馬,謝沉霜馬不停蹄進宮攪黃了選秀人選,再從宮裏出來之後他就頭疼欲裂,賀潇在這個節骨眼上來找興師問罪,謝沉霜的臉色瞬間就沉下來。
他一身霜衣立在廊下,面色寒如霜雪道:“賀小侯爺,人要有自知自明。”
“我怎麽就沒有自知之明?!”賀潇瞬間怒了。
祁明樂在旁邊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對啊,謝大人,賀二怎麽就沒有自知之明了,你展開詳細說說呀。”
賀潇聞言,又怒目瞪向祁明樂。
祁明樂不為所動,她好整以暇看着謝沉霜。之前祁明還以為是葉蓁單相思,但眼下看謝沉霜這樣,這哪裏是單相思,這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啊!
“她非你能肖想之人,你趁早死了這條心。”謝沉霜頭疼欲裂,他不欲再與賀潇多說,說完這句,他直接就冷冷道,“送客!”
說完,轉身便徑自走了。
賀潇自是不願意,他當即便要撲過來找謝沉霜分說,謝家的家仆見狀,當即便上前攔住賀潇:“小侯爺,請吧。”
“謝沉霜!你有本事把話說清楚!什麽叫她非我能肖想之人?你把話給我說清楚!”賀潇滿面怒氣叫嚣着,但謝沉霜卻頭也不回的走遠了。
最後,賀潇與祁明樂二人被‘請’出了謝家,賀潇一身狼狽,轉頭又将怒火全撒在祁明樂身上:“祁明樂!看着你兄弟遭難,你竟然袖手旁觀,你還是個人嗎你?”
若平常賀潇敢這麽說,祁明樂早就動手教訓他了,但今日祁明樂卻忍住沒動手,只略帶同情拍了拍賀潇的肩膀:“賀二,雖然謝沉霜那話是難聽了點,但人家說的是事實。”
“什麽事實?!”賀潇滿臉不服,“我身上有正經的爵位,我姐姐又是貴妃,我怎麽就不能肖想公主了?”
“賀二,你這揣着明白裝糊塗可就沒意思了!我生辰宴那日,你在小花園裏明明偷聽到了,公主說她喜歡的人是謝沉霜。然後你今天也看見了,他們之間不是剃頭挑子一頭熱,而是郎有情妾有意,所以啊,我勸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祁明樂每說一個字,賀潇的臉色就難看一分,到祁明樂徹底說完時,賀潇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了。但他仍梗着脖子道:“他們郎有情妾有意又如何?公主說過的,他們之間不會在一起的。”
說完之後,賀潇便一臉怒氣上馬車走了。
而當天下午姜毓去找葉蓁時,順嘴便說了謝沉霜與宣帝疑似鬧矛盾的事。
葉蓁不大信,宣帝與謝沉霜關系很好的,兩人表面上是君臣,可實則關系卻情逾手足,葉蓁不覺得他們倆會真鬧別扭。
可誰曾想又過了好幾天,姜毓再過來時,面上一派憂愁之色。還不等葉蓁問,姜毓便已道:“小姑姑,太傅病了。”
“病了?怎麽樣?要不要緊?”葉蓁被吓了一跳,忙急急問。
自生辰之後,葉蓁再沒去過勤思殿進學,自然也沒再見過謝沉霜了,如今聽到姜毓說他病了,葉蓁第一反應是他身上的傷又複發了。可是不應該啊,科舉舞弊案結束時,她親自為謝沉霜診過脈的,他的傷已經無大礙了。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姜毓搖搖頭,一臉擔憂,“我隐約聽父皇說,似乎挺嚴重的,小姑姑,父皇不是準許你每月可以出宮一天麽?要不你明日出宮去看看太傅?”
說起來,第二日恰好是葉老爹的生忌。
從前在春水村時,每逢葉老爹生忌這日,葉蓁都會去葉老爹的墳上祭拜。但如今她在上京又回不去,葉蓁本打算明日去葉家為葉老爹上炷香的,如今聽說謝沉霜病了,葉蓁當即便應了下來。
是以第二日,葉蓁甫一出宮,便直奔謝家而去,結果快到謝家時,馬車突然停了。
葉蓁撩開車簾,就看見賀潇攔在馬車前,眼底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葉蓁不禁探頭問:“小侯爺,怎麽了?”
賀潇快步走過來,站在車窗旁,眉眼殷切同葉蓁道:“公主,你來上京這麽久,都還沒好好逛過上京呢!我今天帶你去逛逛好不好?這個時節,雲水之畔的芍藥開的正好,我帶你過去看看?”
“不了,我今天還有事,改日吧。”
“改日芍藥就謝了。”賀潇似乎很急切,“或者你要是不喜歡看芍藥的話,我帶你去張三娘家吃冰雪冷元子,他們家的冰雪冷元子在上京十分出名,好多姑娘小姐們都專程去買呢!我帶你去嘗嘗吧。”
葉蓁搖頭:“不了,小侯爺,我今日真的有事,改日吧。”
“或者我帶你……”賀潇還要再說,卻被葉蓁輕聲打斷了,“小侯爺,你有話不妨直說。”
賀潇便頓住了,他站在馬車旁,局促看着葉蓁,好一會兒,才沙啞問:“公主,你今日能不能不去謝家?”
葉蓁愣了愣,反問道:“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讓你去。”
葉蓁蹙眉看着賀潇,并未立刻答話。
賀潇知道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若是葉蓁去見了謝沉霜,那他就徹底沒有機會了,所以賀潇一改平日的吊兒郎當,他理了理衣衫,站直身子,眉眼認真看着葉蓁。
“公主,從我見你的第一面起,我便傾心于你了。我知道,我這人名聲不大好,所以從前你一直對我敬而遠之 ,但我以我九泉之下的雙親發誓,我從前雖混賬,但從沒幹過傷天害理的事。”說到此時,賀潇眉眼殷殷看着葉蓁。
這種話題向來敏感,葉蓁向來都是能避則避的,但眼下賀潇這般看着她,她只得點頭:“嗯,我信。”
“那你願不願意下嫁于我?”
葉蓁:“!!!”
“我身上有爵位,家中也無雙親長輩,若你肯下嫁于我,從今以後,你說東我絕不往西。你不喜歡宮裏,不喜歡上京,那我們就去游山玩水。你若想繼續行醫,我也支持你。若你肯下嫁給我,我願意陪你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說完之後,賀潇神色忐忑看着葉蓁,像是一個等待判決的囚徒。
老實說,賀潇允諾的這些很誘人。
葉蓁有一瞬的心動,但旋即她卻堅定給了賀潇答案:“小侯爺,多謝你的厚愛,但是抱歉。”
賀潇神色頓時變得失落起來:“是因為謝沉霜?”
“不,是因為我自己。”
賀潇怔怔看着葉蓁。
葉蓁坐在窗邊,半張臉沐浴在日光下,側顏溫柔恬靜,她輕聲道,“小侯爺,你允諾的這些很誘人,亦是我最想要的。但我并非是長在深宮,被精心呵護的富貴花,我長于鄉野經歷過風吹雨打。所以即便沒人陪,我自己也能實現這些的。”
馬車辚辚駛遠,賀潇站在原地,望着葉蓁離開的馬車,整個人像是蔫兒了的茄子。
謝府的管家認識葉蓁,聽說葉蓁是來探病的,便要親自帶葉蓁去謝沉霜的院子。可誰曾想,剛拐過長廊,就見一個身穿雪青色紗衣,眉眼與謝沉霜有五分像的少年,搖着一把玉骨折扇,從長廊那頭走過來。
管家是謝家的老人了,也算是看着謝靈岚長大的,是以每次謝靈岚一笑,管家就會心裏發憷,因為這代表謝靈岚又要搞事了。
管家匆促同謝靈岚打了聲招呼,便要帶葉蓁走人,卻被謝靈岚叫住了。
謝靈岚搖着折扇走過來,笑嘻嘻道:“聽說公主要選驸馬了?恭喜啊!”
謝靈岚雖然同謝沉霜有幾分像,但兩人的氣質卻相差極遠,直覺告訴葉蓁,謝靈岚非良善之輩,所以她不想與謝靈岚多說,便只囫囵應了聲便直接往謝沉霜院子走。
謝靈岚倚在廊上,折扇敲打着掌心,嘴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
謝靈岚的視線落在葉蓁身上,葉蓁只覺芒刺在背,她直接快步進了謝沉霜院子。紫黛看見葉蓁,立刻驚喜叫了聲:“公主!”
葉蓁同紫黛打過招呼,然後又問起謝沉霜,紫黛道:“公子在書房,我帶公主過去。”
外面的動靜謝沉霜自然聽見了,是以葉蓁剛走到書房門口,緊閉的書房門就從裏面被打開了。一身霜色紗袍的謝沉霜立在門口,臉色蒼白的像是夏日裏的一捧雪。
葉蓁心下一驚,下意識伸手去探謝沉霜的脈象。
謝沉霜一動不動站着,任由葉蓁為自己看診,只眸光靜靜落在葉蓁身上。
葉蓁輕輕蹙眉。
照脈象來看,謝沉霜并沒有生病啊!
“你……” 葉蓁正要問謝沉霜哪裏不舒服時,謝沉霜先一步沙啞問,“你要選驸馬?”
葉蓁手一抖,霍然擡眸。
作者有話說:
來了來了,下章表白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