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梁家一個外頭來的人家,在上巧村老實巴交過了快十年,還是頭一回有今日這般大的日子。

梁老漢一張苦瓜臉上也難得有了些笑意,吊着個胳膊,到處同人寒暄,神采奕奕的。

農村人以雙數為吉利。梁家院子裏,席一共開了六桌,每桌席上的菜也是六大碗。

除去幾樣尋常的素菜,還各有一道烤兔肉和蘿蔔炖羊肉,用粗陶大海碗裝着,被從竈房出來的幫工一碗碗放到各個席上。

一時間,偌大的院子裏只剩唏哩呼嚕吃席的聲音。

上巧村雖是靠山,野物不少,可深山危險,又有狼群出沒,村裏頭會打獵這把式、敢往那老林子裏頭鑽的,滿打滿算也就梁川一個。

尋常人家平日裏吃肉,一般就是自家養的雞鴨鵝,豬肉都是舍不得的,頂多逢年過節再割點五花肉。

這山上的野兔野羊,更是幾年都難得吃上的,就是在城裏,也是得花好幾十文才能買到的東西。

有婦人阿婆帶着孩子來的,此刻筷子就只懂得往搶搶的往桌上伸,夾了好的再堆到自家孩子碗裏。

吃了一陣,才又開始敬酒喝酒。

敬完了長輩那席,又到了平輩那桌。

馬有財、王柱子、王石頭還有另外幾個村裏頭的年輕漢子,都端着碗站了起來。

王石頭笑着說:“川哥,難得能跟你喝一回酒,這回可得給大夥兒見見量吧?”

這幾個裏面,除了馬有財大他們幾歲,其他的都跟梁川差不多年紀,大多數都成了親。

上巧村在北邊,村裏的漢子們吃粗糧饅頭長大,一個個都生的不矮,平時又下地種田,五大三粗,皮膚黑黑的。

梁川往這邊一站,又比人都高了一截,身板是結實精瘦的,看着挺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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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九歲的年輕漢子,正是愛熱鬧玩笑的時候,平日裏梁川話少,又都見過前些年他發瘋打人打出血的樣子,大家多少都莫名有些怵他,今日卻不一樣。

再硬巴巴的人,到了娶媳婦這日,也端不了什麽架子。

是以王石頭這話一說,其他人也都跟着起哄。

梁川臉上表情依舊不多,卻端起碗,跟大夥兒碰了一碰,自個兒仰頭先喝了。

一碗下肚,是神色如常。

“好!”王石頭叫了聲,又給他滿上,“川哥,再來!”

這就是擺明了想灌灌他了。

梁川眉心微微一動,看着碗裏的酒漸漸滿上,竟也沒拒絕。

陳小幺被梁川背回來之後,就被送進了房。

這會兒,他正一個人坐在屋裏的炕上,好奇的打量這間房子。

比起他在家裏時睡的那間小一點兒,卻收拾得很齊整。

炕上鋪着紅被,枕頭也是紅色的,看着就喜慶。

陳小幺在床上坐了一會兒,覺得屁股底下硌的生疼,猶豫了幾秒鐘,把兩只手伸進被子裏摸了摸,摸出幾粒花生。

湊在鼻子前頭一聞,還能聞到香氣。

他把花生捏在手裏,又在床上乖乖坐好,側耳便聽見窗戶外頭傳來杯碗碰撞、吆喝叫好之聲。

想來是外頭的人在吃飯了。

不聽還好,可此刻,陳小幺只覺越聽越餓。他低頭摸了摸肚子,想了想,還是把手裏的花生敲開吃掉了。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再偷偷拿幾顆花生出來的時候,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本來就在偷偷幹壞事,突然有人進來,陳小幺吓得一抖,連忙把手背在後面,擡頭看去,眼睛都心虛的睜圓了。

進來的是個梳着雙丫髻的圓臉小姑娘,手裏捧着一碗面,大約是也被陳小幺這樣大的反應吓到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那小姑娘才又慢慢進了門,反手把門阖上,走過來把面放在桌上。

梁田調皮,梁小妹卻同梁川有些相像,也是個有些悶的性子,不像村裏其他小女娃那樣活潑。

梁小妹照阿哥說的話,進來給嫂嫂送了面,送完了,卻又不知道說什麽了。

只是也還暫時不想走,見嫂嫂呆呆看着自己,便也悄悄打量對方。

目光在嫂嫂身上溜了一圈。

梁小妹也看熱鬧見過別的出嫁的新娘子,覺得沒哪一個有自家嫂嫂這樣好看的。

可是這樣好看,為什麽會被人說成是醜兮兮的小傻子呀?

梁小妹想不明白。

不過見了好看的人,不免便心生親近之意。

“嫂嫂,你餓嗎?”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問他。

陳小幺謹慎的點點頭。

梁小妹笑了,把桌上那碗熱騰騰的面往前推了一推,“那你先吃這個墊墊肚子吧,外頭還在喝酒,得有的等呢。”

一海碗的面,上頭撒了蔥花,擱了一個荷包蛋,又鋪了一層油汪汪的兔肉,光是聞着就香。

陳小幺吞了吞口水。

梁小妹只覺得這嫂嫂像是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膽子卻比自己還小,不由得愈發憐惜,湊過來,在他耳旁小聲道:“這是大哥哥專門讓竈屋裏的婆子現做的,大哥哥疼你呢,嫂嫂,你別怕他。”

梁小妹年紀雖小,也不是一個娘生的,但到底是一個姓的妹子,曉得為自家哥哥說幾句好話。

她知道自家寒酸,田沒有多少畝,銀錢沒有多少貫,自己這個哥哥又兇神惡煞,讨媳婦很是艱難。

這半年,媒婆連他們家的門檻都不想踏一步呢,眼看着好好一個漢子,就要熬成個老漢子了。

好在最後還是讨到了。

幾個一起玩的小女娘們,還嘲笑她以後就有個醜八怪小傻子嫂嫂,結果眼下一看,哪裏醜啦!

明明這麽漂亮,比她們幾個屋裏的嫂子都好看!

梁小妹越看越滿意,又在屋裏待了會兒,催着陳小幺吃了面,才笑嘻嘻的拿着碗跑了。

急着去跟小夥伴炫耀去了。

陳小幺被哄着吃了面,肚子裏不餓了,可沒一會兒,困意又上來了。

原本到了一個陌生環境,他應當是有些害怕的。

可也不知道為何,待在這個房間,這張炕上,他卻難得有些安心。

被褥應當是曬過的,松松軟軟,有種好聞的氣息。

還有梁川身上的味道,淺淺的鐵鏽味。

這氣味聞着像是流過血似的,但也不奇怪,梁川畢竟一個獵戶,打獵哪有不受傷的。

上回,陳小幺隔着衣服就聞到了。

陳小幺摸着肚子,漸漸的困了過去。

再次醒來是半夜。

陳小幺被小腹處的酸脹之意憋醒,他睡的昏天黑地,做了好幾個夢,以為還在原先的家裏。

他迷迷糊糊叫了兩聲阿奶,又才睜開眼,探頭尋炕邊的鞋子,想去小解。

結果一擡頭,就對上了一個朝他走過來的人影。

屋子裏不知何時早已黑了,只剩一只紅燭還燃着,可也沒能完全照亮這方天地。

那人背對着光亮走過來,肩寬體闊,簡直就是一個龐然大物。

陳小幺腦子還有些懵。

等黑影上了床朝他挨過來,他才覺出有些不對勁來,像到了此刻才終于意識到成親的含義。

他也并非傻的徹底。

就算在先前,也知道成親是做什麽的。

——新娘子,穿紅衣,吹吹打打,就成了別人家的人了。從此以後,要自家男人一起生活,還要給人做飯,洗衣,生娃娃。

可他自小和阿奶一起生活,聽得再多,對這些事情也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竟不知道尋常人家的夫妻,關起門來,竟是要在同一個炕上睡覺的。

陳小幺自小就聽不懂太多大道理,但唯有不能随便跟人睡一被窩這條,陳阿奶在他耳旁,反複講了許多次。

梁川現在就要跟自己睡一個被窩!

陳小幺立刻手腳并用的往下爬。

梁川脫個衣服的工夫,再一轉身,就見自己的小新郎從床上爬下來了。

“……”

屋裏有些昏暗,但梁川有一樣本事,向來在夜間也能視物,因此看得一清二楚。

眼見着陳小幺還穿着嫁衣,在床上爬來爬去,發髻跟衣服都亂了,梁川出聲問道:“怎麽了?”

陳小幺動作一下子就停住了,擡頭看他,“你、你為什麽要睡到我這裏來呀?”

梁川頓了一頓。

他喝了不少酒,雖還不算太醉,不過酒精灼人心,他心思便也比平日裏活泛些許,不再那麽寡言。

梁川望着少年在月色下瑩潤的脖頸,喉結動了一動,道:“成親了,自然一起睡。”

說着,便解了衣服上炕。

炕上只一床紅被,此刻被陳小幺牢牢捂在身前,抿着眼睛,瞪着梁川,不敢說話。

等人靠的近了,胳膊摟上來,陳小幺就像被什麽氣味兒給沖了似的,只覺得胳膊腿兒都軟了,使不上來勁兒,仿佛被一塊大石頭壓了上來,又或是被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罩住,裹的他掙脫不得。

鼻腔間全是梁川的氣味。

“你、你只說天天給我吃肉……”陳小幺含着眼淚,推了推他,顫顫巍巍道:“沒有說要一起睡。”

梁川卻不說話了。

他提着陳小幺的腰,放到自己身上來。

到底是個成了人的漢子,知曉這是自己媳婦兒,新婚之夜,自然想如何親近都行。

一雙大手按在少年後腦上,朝自己壓過來,梁川湊近他,親了一口他頸子。

陳小幺身上熟悉的青草香氣,還是那般香。

這兒尤為的香。

梁川便無師自通,逮着他,一通好啃。

年輕高大的漢子,一身硬邦邦的腱子肉,壯實的很,輕易就得了逞。

只是才親了幾下,牙齒還沒亮出來,剛想着循着本能,再做些什麽的時候,肩頭就被陳小幺狠狠咬了一口。

小傻子這下是用了吃奶的勁兒,力氣竟然還不小。

梁川低低“嘶”了聲,退開些許。

只見少年神色惶恐,眼淚都含在眼眶裏,要掉不掉,兩只手拼命的推着他,還捂着自己那截白白嫩嫩的後脖頸子。

全然沒了前些日子,站在廊下乖巧的叫他“哥”時的模樣。

像是怕極了他。

陳小幺是真的吓到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捂着那,好像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更像是一種生物本能。

——他見梁川湊近他那裏,朝他張開嘴,莫名其妙的,突然就想到曾經在山上看到的,狼一口就咬斷了那兔子的脖子。

梁川在他眼裏,頓時就跟那頭狼沒什麽兩樣。

陳小幺怎麽也想不明白,前幾天還對自己好的人,轉眼就成了頭兇獸。

二人就那麽對視了一會兒,大眼瞪小眼,過了一會兒,梁川又湊近一點。

陳小幺整個人一抖,嘴巴一癟,眼淚就跟着落下來。

梁川盯了他一會兒,伸手往他腰上一放,把人提了起來,擱在肚子上。

“睡。”

他酒氣熏天,呼出的氣息都被熏出了酒意,陳小幺脖子發燙。

下一刻,蠟燭便被吹滅了。

黑暗裏,陳小幺還在發抖,哪裏有半分睡意。

他本來是想小解,只是剛剛被梁川那麽一吓就忘記了,此刻安靜下去,感覺又上來了。

可梁川好像已經快睡熟了,呼吸平穩,一雙大手還擱在自己腰上,自己要怎麽下去呀。

陳小幺眨巴眨巴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探出條腿,輕輕往下蹭。

還沒動兩下,梁川就睜開了眼,一雙眼睛黑森森的,好像根本就沒睡着似的。

陳小幺吓得直了眼,嘴巴張張合合,“……我想小解。”

梁川盯了他半晌,吸了口氣,翻身起來找鞋子。

陳小幺不敢再多說話,跟在他後頭,穿了鞋随着梁川一同出去。

剛剛立春,門一開,外頭的風還有點兒涼意。

要放到更冷些的時候,晚間起夜,那都是在屋裏放一個桶,第二日再把桶拿去倒了。

如今天氣沒臘月裏那麽冷,怕味道重,就還是去外頭上。

茅廁在院子後頭,拿幹草和着泥蓋的一間,茅屋頂上挂着輪月亮,好歹照亮了路。

陳小幺還穿着那身紅嫁衣,怎麽都不方便,笨手笨腳将衣擺提起來,總是提起這邊,又落下那邊。

梁川在邊上看了會兒,擡腿過去,幫他把衣服拎起來。

陳小幺衣帶剛解到一半,冷不防衣服被提起來了,露出一截又白又細的大腿,擡頭呆呆望着他。

梁川移開眼:“快點尿。”

“哦哦,好。”

回了房,陳小幺一張小臉已經臊的通紅,好在是晚上,黑燈瞎火,沒人看得清。

……原來這就是成親呀。

要睡一張炕,還要一起去茅房。

以前可從來沒人告訴過他這些。

兩人這一通叮鈴哐當,又是開門又是倒水擦洗,雖說沒刻意鬧騰,但弄出來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還是尤為清晰。

右邊屋子那頭正豎着耳朵聽他們屋子裏的聲音呢。

雖是個小傻子,但既花了十幾大兩銀子娶回家,那可不是就這麽幹擺着的。

還得等着陳小幺生娃娃,自己和梁老漢好抱孫子呢。

聽到那頭倒水的聲音,劉美花這才翻了一個身,安心睡了。

倒也還不算傻的徹底,知道伺候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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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川哥:成了親,要一起睡,一起xx

小幺(臉紅.jpg):成了親,原來要一起去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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