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梁川怔着,愣着,還沒等想出這究竟是啥,背上的人先受不了了。

陳小幺的哼哼聲都變了調兒。

與其說在叫疼,不如說是某種受不住了的聲音。

他一邊哼哼,梁川太陽穴便也跟着突突的跳,喉頭反複咽動,額上冒着汗。

陳小幺的确是難受的緊。

很快,他就不再滿足于只抱着梁川哼哼。

他像只小狗似的,摟着梁川的脖子蹭,蹭了會兒,又探出一點舌頭,試探着舔了舔,仿佛是嘗到滿意的味道,喉中發出輕微的呼嚕聲。

陳小幺知道自己這是又生那怪病了。

自十二歲起,年年都要來一回的那個怪病。

可今年發作時,似是跟往年有所不同。

那天,他在河邊洗衣服,摸到自己發熱,曉得又要發病,不敢再呆在河邊,就搖搖晃晃的往家裏去。

他按着以往的經驗,自己擰了冷毛巾貼在額上,就蜷縮在炕上睡了。

一覺醒來,天黑漆漆,他頭疼欲裂,其他地方,也有了些說不出口的反應,這才覺出不対來。

——這回比以前,更加的來勢洶洶。

舌頭柔潤濕軟,在青年微微冒着汗的皮膚上舔過,梁川只覺得,不止上頭,往下去的地兒,也一齊冒了火。

還沒等陳小幺再張口舔他,他就一把把人從背上,移到了前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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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川兩條胳膊,鐵塊似的,勒的陳小幺動彈不得。

四面都是田,遠遠的倒是有塊半塌的土牆,是以前蓋過的屋,沒拆幹淨,後來大夥兒發現在這底下乘涼踏實,就一直沒給弄掉。

梁川端抱着人,進了那塊土牆後面。

不管是梁川,還是陳小幺,都不是什麽都沒見過的愣頭青了。

本來,按道理來說,正兒八經娶過了門的媳婦兒,早該在洞房那晚,就什麽都見識了。

可陳小幺一哭,好好一個新婚夜,愣是純蓋棉被睡了過去。

後來,又是陳小幺自己好奇,非要鬧騰。

可光是一個頭,就抻的他受不了,哭的快要撅過去了似的。

梁川在山上打了這麽多年獵,殺兔子殺狼那是眼睛也不眨一下,心冷手狠。

但就是被陳小幺的眼淚給搞懵了。

高高大大、血氣方剛的漢子,生平頭一回対這事有了些陰影。

因此,後來就算是在同一張炕上,挨的再近,他心裏再想,也沒真動過陳小幺一回。

實在是被陳小幺哭怕了。

這事兒要傳出去——

成親半年了,還就只光顧過一回,還是剛進去沒多會兒就撤了出來……這得被兩村笑上個五十年。

今日,梁川倒不是為着不再被笑。

實在是他仿佛跟陳小幺一同發了高燒。

那股子香氣熏的他頭昏腦漲。

如若不去了這熱,莫說是陳小幺,怕是連他自己,也要一塊兒死在這裏。

梁川帶着人到了土牆後頭,把人抱在胸口,又怼在土牆上面。

梁川雖是個農村漢子,但也一向算不上是粗魯人。

可這一連串的動作,卻莫名看出幾分粗暴來。

實是急的狠了。

這土牆不高不矮,比梁川矮上一截,放個陳小幺,卻能遮住他整個人。

不是個月圓夜。

月亮躲在雲層後面,時隐時現。

陳小幺穿了件不薄的春衫,因着這怪病,高燒太久,都燒汗濕了,皺皺巴巴一團。

他背靠着那坑坑窪窪的土牆,又被磨得生疼,可不願放手,便報複般的就着青年的胳膊掐。

硬邦邦的肉,掐也掐不動。

月亮從雲層出來,亮幽幽的一片。

從牆的外面看,就只能看到梁川一人。

青年一條健壯胳膊撐在牆沿,那層月光時而撒在他肩頭,時而在他頸上。

汗珠順着他青筋暴起的脖頸往下滑,沒入不知什麽裏面。

一陣風拂過,青草的香氣飄飄蕩蕩,像走在水岸邊,過了會兒,又混上了鐵鏽味兒。

他脖頸低垂下去,下半張臉隐在夜色裏,似是落下了一吻。

起先,陳小幺還是怕的。

畢竟,剛成婚那陣兒,頭回鬧別扭,他自個兒說過啥話,他自然是還記得的。自然曉得如此這般,是難受的。

可這回的高熱,似是讓他暫時的忘了這種怕,甚至,變的不怕,反而覺出渴望來。

陳小幺覺得自己怕是燒壞了腦袋。

本來就不聰明的腦子,愈發要笨了。

梁川趁着他比平日還要傻上幾個度,得了手。

兩人體型和力氣,都不是一個檔的。

陳小幺喊都沒力氣喊。

到了最後,只微張着嘴,唇圓圓的,一點涎液順着嘴邊流下來。

兩條細細的膀子也沒了力,摟不住了,軟了下來。

五更天。

月亮仍挂在樹梢上,不明也不暗。

梁川冷着張臉給腰帶系好了,停了會兒,還是扇了自己兩巴掌。

這兩下半點兒沒收着力,是實着扇的。

他一邊打,一邊罵了句。

牲口。

牲口都沒自個兒這麽沒腦子。

罵了打了,仍是沒消下去多少氣。

他又去抱陳小幺,手剛挨上対方皮膚,卻不由怔了怔。

也不知是夜風涼,還是方才痛痛快快出了一場汗,陳小幺身上,摸着已經沒先前那麽燙了。

只有些微微的熱。

梁川略略松了口氣,方才郁結在心中那股子対自己的惱,也好了些。

折騰到五更,連上巧村都還沒出。

左右眼下陳小幺退了熱,等到了下巧村時,嚴大夫也該起了。

他把陳小幺抱起來,沒再背在背上,拿胳膊抱着走,就跟抱小孩兒似的,一手托着他屁股,讓人兩腿環在自己腰間,繼續往下巧村去。

下巧村跟上巧村是連在一塊兒的,原本是一個村,但幾十年前的時候,兩邊的人為了地的事情鬧矛盾,就分家了。

到了兩村交接那個大石墩子時,天還沒亮。

梁川熟門熟路的找到了嚴大夫的藥廬,扣響了門。

等了片刻,無人回應,梁川又敲了一遍。

陳小幺窩在他懷裏,原本累的睡着了,此刻掀了掀眼皮,仰起頭來,只看到青年分明的下颌。

他舔舔唇,想起方才的滋味,一口咬上去。

梁川身上味道真好聞。

梁川沒躲,任他咬了會兒,又拿牙磨了會兒。

此刻的陳小幺格外迷戀梁川身上這股味。

有個農人打路邊走過,看了二人一眼,問:“你是不是找嚴大夫來的?”

梁川微微仰頭避開陳小幺又想湊上來的嘴,一手按着他腦袋往下壓了壓,回頭答道:“是。”

“那你來的可不趕巧,”那農人目光在陳小幺身上瞟來瞟去的,“嚴大夫去鎮上進藥材去了,少說得明兒才能回來呢。”

梁川心下一沉,點頭道:“曉得了。”

謝別那農人,梁川抱着陳小幺,繞着這藥廬走了兩圈,見的确是關門閉戶,一點亮光跟響動都沒有,才慢慢又上了大路。

等站在路邊上,又不知道該去哪。

兩村只這一個大夫,更遠的得往鎮上去了。

偏偏上巧村偏僻,離這最近的清泉鎮也有好幾十裏路,若只靠走的,得走上大半天。

正因路途遙遠,兩村人平日裏連進城趕集都少有,只有逢年臘月時,才三五結伴,搭誰家的牛車去一趟。

梁川望了眼那條長長的土路,還是上了路。

陳小幺在他懷裏,小小一團,不是太安分,小聲叫他名字,“梁川……”

陳小幺呼吸熱熱的,聲音也跟往日不同,像嬌滴滴的,在滴着水。

梁川垂眸看他,發覺不対,忙手在他額上貼了貼,“小幺?”

體溫又熱了些。

看來先前降下來,果真只是因為出了場汗。

這病還沒好全。

陳小幺長長的“嗯”一聲,又貼着他,小聲的道:“小幺……小幺想看……”

梁川問:“看什麽?”

陳小幺卻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沒立刻答。

他只覺得梁川身上味道真好聞,跟村裏的那些漢子們都不一樣。

他平日裏就曉得的,只是今天,愈發覺出稀罕來。

方才在那斷牆後頭,沒仔細看着清楚,但他也曉得,他的男人身上,那股好聞的味兒,是哪裏最濃。

“看啥?”梁川又問了遍。

少年顴骨上都泛着薄紅,可憐兮兮的看着梁川,說了四個字。

“……”

雖說都是夫夫了,也什麽都做過了,沒什麽好避諱。

梁川一個農村漢子,更不講究這個。

可眼下天都快亮了,陳小幺非要扒瞧這玩意兒,梁川還是沒能立刻就答應了他。

“先別鬧騰。”梁川低聲道,“等回去的。”

還是抱着陳小幺,沿着小路繼續走。

陳小幺的要求沒得到滿足,不是太高興,眼淚一鼓,撲簌簌落下來,伏在梁川懷裏,抽着氣哭。

他哭起來總是這個樣兒,有進氣沒出氣兒,像要哭撅過去了。

其實陳小幺也不是個頂頂愛哭的人,只不過零散那麽幾次,都給梁川撞見了。

這回更不同,他可不止哭。

怎麽都安分不了了。

梁川耐着性子,忍了好一陣子,實在沒法子了,停下步伐,四下看了看。

天色好歹算是還沒大亮,也沒人。

前頭不遠處,是一片收割好的麥田。

麥田裏堆着一摞摞的麥子,高高幾摞,還用繩子捆着,怕被風吹走。

梁川摟着人擠進兩摞麥堆中央,把陳小幺放下來,讓他靠着一摞。

自己則背靠着另一摞,飛速而不耐的照着他說的做了。

要看讓他看個明白。

陳小幺抽着氣止了哭音,瞅過去。

看是他自己非要看的,此刻真見着了,只覺得一沒了什麽遮的擋的,平日裏總是從梁川身上飄過來的那股子味兒好像越發沖了。

不難聞,可他就是一下子像被捏住喉嚨似的,有些喘不過氣來。

陳小幺盯着看了會兒,突然背過身去,怎麽都不肯轉過來了,只伸出一只手來,擺了擺。

一副無比嫌棄的模樣。

“……”

梁川默默的又把褲子掖好,看着人背対着自己的那個圓屁股,真想在那上面抽一下。

病成這樣了,真能鬧騰。

還有自己。

……怎麽就腦子一熱,還真就由着他鬧騰。

一路上,陳小幺就這麽時不時的作個妖,等到了官道上,天都大亮了。

一輛馬車自北面過來。

是輛頂普通不過的馬車,車廂門簾是灰色的麻布。

梁川看看那車,正猶豫要不要上前攔,那馬車卻先停在了兩人面前。

車夫勒停了馬,又轉頭向後,說了句什麽。

緊接着,車簾被揭開,探出一張臉來。

是個清隽的男人臉,臉色蒼白,微微有些病色。他目光一晃,定在梁川與陳小幺身上,“陳哥兒?”

梁川認出了來人。

是榕樹下的溫夫子,教梁田識字的那個。

“上車來吧。”溫夫子在兩人身上看了看,掩着嘴,偏過頭去,咳嗽了兩聲,又道,“我恰好要去府城買藥,順路捎你們一程。”

這馬車外面看着再普通不過,裏面倒是舒舒服服,軟墊茶臺一應俱全。

如若不說這就是個村戶人家的馬車,還以為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

莫說陳小幺了,就是梁川,長這麽大也沒坐過這種東西,一時之間,略有些拘謹。

溫夫子平日裏只在村東頭教書,陳小幺只是送豆腐那次見過他一回,梁川則是遠遠的看見過,從來沒同他說過什麽話。

梁川向溫夫子道了聲謝,就沒再說話,垂着眼睛,只曉得看陳小幺。

溫夫子的目光,也同樣落在陳小幺身上。

少年背対着被摟在漢子懷裏,微微偏着臉,露出耳朵和一點側臉,耳旁的頭發絲,都看得出被汗濕過的痕跡,貼在白潤的頰側。

雖說是夏日,可今日天氣還算不得太熱,梁川尚且沒出汗,這少年卻如此這般汗涔涔的,顯然是病了。

就是不知道是什麽病。

溫夫子思索一陣,猛然咳嗽起來,蒼白病态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紅。

梁川擡頭看了看他。

溫夫子忙拿帕子蓋住了嘴,待咳嗽聲平息,才抱歉的一笑。

待喘勻了氣,他仍是看陳小幺,溫聲問道,“陳哥兒這是病了?”

梁川點點頭,代他答了,“犯了些風寒。”

溫夫子折帕子的動作頓了一頓,點頭道:“噢,風寒。”

外面車夫趕着馬兒,車輪吱呀呀轉着,偶爾軋到石子兒,發出嘎嘣的脆響。

車裏安安靜靜的。

溫夫子打量着這個高大的漢子。

身板體格兒是比一般的莊稼漢子健壯許多,肩膀寬闊,一雙略糙的大手包着他家夫郎的手,一下一下的輕輕捏着。

陳小幺的手很小一個,兩個可以一起被他包在手心裏。

溫夫子無聲的笑了笑。

梁川像是感覺到什麽,一擡頭,跟他対上視線。

溫夫子道:“我記得下巧村有位嚴大夫,怎的不請他先看看?”

“嚴大夫進藥材去了,人不在廬裏。”

“噢。”溫夫子點點頭,“那你去鎮上,可有熟識的醫館?”

梁川停了一下,搖頭。

“那梁哥兒看這樣可好?”溫夫子道,“我此次要去的醫館,是我常年拿藥的,我與館裏的大夫還算有幾分交情,你便同我一道去,請他幫陳哥兒看看。”

梁川摟着陳小幺的手緊了緊,饒是向來不茍言笑的人,面上也現出了幾分感激之色,他微微颔首,“勞煩溫夫子。”

“我姓溫名岑。”溫夫子道,“雖比你們大些,但也算不得長輩,今日只是順路,梁哥兒不必這麽客氣。”

有了馬車,到底便捷許多。

等見到刻着“清泉鎮”三字的牌坊時,還沒到晌午。

溫岑提議先吃點東西再過去。

梁川雖心急如焚,但到底是搭了人家的車,也的确到了用晌午飯的時候,沒多說什麽,抱着陳小幺跟過去了。

車夫安置好了馬車,一同過來,四人在一家面館落座。

溫岑跟車夫各自要了一碗素面,梁川只要了一碗。

陳小幺依然是恹恹的,但精神頭比昨晚好了許多,額頭摸着也沒那麽燙手。

等小二端了三碗面上來,梁川先舀一勺湯,湊到陳小幺嘴邊。

陳小幺搖搖頭,把臉別開,不想喝。

梁川又拿到自己唇邊,吹了吹,又遞過去。

這回陳小幺沒再扭頭,而是嗅了嗅,張嘴,含住了勺子邊邊。

生了一場病,陳小幺像突然被養出了些刁蠻的小脾性,時不時要這個、要那個,有時候又這個也不要、那個也不要。

但他鬧小脾氣時,總也不說話,只是悶悶的別開臉,得靠別人猜。

一次猜不準,他愈發氣悶,若兩次還沒遂他的意,那就得掉眼淚了。

梁川一個粗枝大葉的人,哪裏見過這種彎彎繞繞,起先根本不懂,慢慢摸索,才懂得些他的小心思。

反正見不得他哭,要什麽給什麽就是了。

梁川先喂他喝了幾勺面湯,又給他夾了幾筷面,見他吃的還成,像是有些胃口,就另抽了雙筷子,讓他自個兒吃。

筷子遞過去,陳小幺卻又不要了,把臉一扭,靠着青年肩膀,就把眼睛閉上了。

這就是真的不想再吃的意思。

梁川也沒再說什麽,在他額上一探,又拿着筷子,肩上托着個人,唏哩呼嚕的吃起剩下的面來。

一頓飯,溫岑吃的倒是眼觀鼻鼻觀心。

他雖穿一身藍色素麻衣,吃的也是最普通的素面,可細嚼慢咽的模樣,卻極其雅致。

那車夫卻時不時從碗裏擡頭,眼神在梁川跟陳小幺二人中間瞄來瞄去。

這車夫是跟溫岑一起從南面來的,眼下,見梁川和陳小幺這樣,心裏不住的咋舌。

村裏的夫夫都這樣?也不対啊,他在上巧村裏也呆了有幾個月了,沒見過這樣的。

梁川飯量大,吃的也快,沒幾下一大碗素面就見了底,他起身,去把三碗面一并付了錢。

到底是府城,就算是一碗半點葷腥也見不着的面,也要足足八文錢。

三碗那就是二十四文。能頂他賣出半只兔子了。

梁川掂掂錢袋,心想,還好帶足了銀子。

醫館離的近,馬車在城裏不好走,車夫就先去拴馬,餘下三人步行過去。

到了後,門扉前一個藥童似是早就在等了,翹首以待,遠遠見了溫岑,便立刻迎上來。

“溫先生裏邊請。”那藥童說,又看了眼梁川和陳小幺,“這二位是?”

“同村的鄉親。”溫岑道,“老先生在吧?這位小哥兒也病了,還請老先生一并給看看。”

那藥童忙道:“那快裏面請。”

不多時,那藥童就同大夫一起過來了。

這大夫姓胡,同溫岑約摸是熟識,把脈不過片刻,就忙忙碌碌的提筆在紙上寫了一氣,“藥麽,還是按先前的方子給您抓着,抓二十日的,價格也是不變,您看呢?”

溫岑理着袖子,點點頭,又往這頭一指,“老先生也幫我朋友看看罷。”

胡大夫往這邊一瞧,先瞧見像堵牆似的梁川,怵了一跳,說話差點打了個結巴:“這、這好漢,病哪了?”

梁川伸手,扯了扯身後的陳小幺。

胡大夫看到一截細細的白腕子,這才曉得好漢背後還藏有個人。

陳小幺縮在梁川後面不肯出來。

梁川伸手,把他往外帶了帶,竟然沒扯動。

陳小幺就跟只小鹌鹑似的,緊緊抱着樹幹子不肯走。

打內心深處,他還是怕看大夫的。

十二歲大時,他頭一回生這怪病,同樣也是高熱,看過大夫,被當風寒開了幾劑草藥,結果草藥喝了兩天,高熱不退反升,大夫便擺手說沒法子了。

後來陳阿奶出事,大夫也是只擺手,說讓回去準備後事。

陳小幺不想看大夫的。

他覺得自個兒已經好了。

和梁川,在、在牆那邊弄了一陣,他真的覺得,已經舒服多了。

要是再難受的話,就、就再弄弄好了,看什麽大夫呀。

他往梁川懷裏躲,生出了些莫名的倔意,仍是不願出來。

“給大夫瞧瞧,”梁川低聲在他耳旁道,“嗯?”

陳小幺搖頭:“不瞧大夫。”

梁川是見過陳小幺渾身都是汗、卻又瑟瑟發着抖的樣兒的,好容易到了府城,看上了大夫,哪能由着他的性子來。

他又問了一遍,陳小幺還是搖頭,硬邦邦的漢子擰起眉心,捏着人胳膊,還是半強制的,把人從身後給帶出來了。

陳小幺被他捏的直掉眼淚,梁川用了點兒巧勁兒制着他手,不讓他再亂動,讓胡大夫給他把脈,“有勞大夫。”

胡大夫行醫半輩子,倒也沒見過這般的,対上青年的視線,抹了把汗,“我瞧瞧。”

手指搭在那截連青筋都薄的透明的腕子上。

停了幾秒,胡大夫忽而“咦”了聲。

梁川還沒說話,溫岑先問了,“如何?”

胡大夫擡頭看了他一眼,道:“這小哥兒的脈象,同溫先生先前的,有些相像。”

又斟酌了片刻,道:“像是生的同一種病。”

溫岑藏在袖中的手指縮了縮,臉色白了幾分。

梁川有心中疑惑,朝溫岑投去視線。

卻不想溫岑也在看他,面色複雜。

梁川有幾分莫名,牽着陳小幺的手緊了一緊。

半晌,溫岑率先移開了視線,神色已然恢複如常,同胡大夫道,“那依老先生看,我那藥方,小哥兒可使得?”

胡大夫摸着胡子一笑,“那自然是使得,不過你二人體質略有不同,我減兩味藥便是。”

溫岑颔首道:“那便有勞老先生配藥。”

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似是在打啞謎,不過也能聽出是在講陳小幺這病。

這病,分明是有的治,不應當是什麽怪病。

府城裏的大夫,到底見多識廣些。

雖說梁川仍覺得這整件事兒像是有哪裏不対,但得了大夫這句話,他胸腔裏那口一直緊着的氣,終于緩緩吐了出來。

他伸手,先去扒拉了一下陳小幺。

陳小幺正垂着腦袋,眼淚水在眼眶裏面打轉兒,本來就快包不住了,被梁川這麽一拉,便簌簌落了下來。

他覺得梁川又対他不好了。

他都說不瞧大夫了,梁川還使勁兒擰着自己。

兇的要命。

“小幺?”

陳小幺眼淚一滴滴的掉,止也止不住。

溫岑大約是也瞧見了他在哭,詢問的朝這邊看來。

陳小幺立刻就覺得不好意思了。

其實自己平日裏明明沒有這麽愛哭的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這兩日總是動不動就掉眼淚,止也止不住,像是半點兒委屈也受不得。

他連忙拿手背擦眼睛。

梁川彎身,用自個兒的手,在他臉上擦了擦。

他的手又大又糙,擦在少年臉上,像砂紙。

陳小幺被他擦的臉疼,拍掉他的手,但吸了吸鼻子,總算是不哭了。

梁川沒再顧他掙紮,挨他近些,一條胳膊護住他,摟住他肩膀。

陳小幺的發頂就擱在青年肩窩,毛絨絨的蹭。

就着這個姿勢,一股子濃郁的香味兒撲進梁川鼻腔裏。

是陳小幺身上的味道。

清冽,濕潤,又香甜的青草香。

不過,如今這股氣味,卻仿佛摻了些的別的混雜氣味,好像變得不那麽純粹了。

但不知為何,梁川聞着這股混雜的味兒,卻莫名覺得有些滿足。

梁川單臂摟着他,在他發頂輕輕的嗅,突然,猛的一睜眼。

——他終于曉得有哪裏不対勁了。

陳小幺身上一直便比常人香些。

梁川與他日日同睡一張炕,聞慣了他身上的味兒,除了初時驚訝過,後來也沒覺得哪裏不対,只想是陳小幺天生便與旁人不同。

可自昨日起,陳小幺身上便香的過分,像是撒了好多把香粉在屋裏,除自己之外,不應沒人發覺。

但還在村裏時,王家一家、盧阿奶,沒一人多問一句。

要說青草香氣算是常見,可眼下,這氣味裏分明混進了些鐵鏽的味道,還如此之濃郁,但溫夫子、胡大夫,還有那藥童,竟然也都仿佛絲毫沒有察覺。

就好像——

梁川頓了頓。

就好像這味道,只有他一人能聞見似的。

……這顯然不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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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幺:在?看看。

川:……不行。

幺:(開始哭)

川:……我在山上殺了十年的狼,我的心早已和我的刀一樣冰冷了,你以為我還會被什麽吓到嗎?沒有,除非陳小幺哭。(憋屈的開始脫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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