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江湛眼冒金星、鼻血橫流的在那小土坡子上躺了一陣。
躺到天都黑了,不遠處的林子裏傳來幾聲稀稀拉拉的鳥叫。
聽着還怪滲人的。
十月的天早已入秋,饒是江湛向來身強體壯,未曾患過什麽風寒,也被這微涼的夜風吹得一個噴嚏。
他回過了神,慢慢的從地上坐起了身來。
梁川跟陳小幺不知上哪快活去了,那小女娃娃也不管他死活,就這麽把他一個人扔這兒了。
過了一會兒,他拿手抹了一把幹掉的鼻血,盯着手上那灘血殼子,不知想到什麽,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這次北上,為的不是公事,也不願張揚,是以手裏除了些銀錢,也調動不了什麽東西。
他堂弟江堯倒是就在幾十裏外的清泉鎮上,帶了幾個随身小厮和護衛,也同京裏的人保持着書信聯系,但江堯這人最是耐不住無趣的,江湛幾次去鎮上時,都尋他不到,因此便也不指望他什麽。
看來,給陳小幺和梁川二人說明白這件事兒,還是得靠他自個兒。
可他和梁川是一類人,能說明白“天元”這類人跟普通人有啥不同,另一類,他又知道的甚少,能隐約曉得的,都是從卷宗上看來的罷了。
江湛思索一陣,慢慢的往榕樹底下去。
遠遠的就瞧見了那小茅屋。
因是天色才剛剛擦黑,那院子裏頭還亮着盞黃澄澄的油燈。
江湛在籬笆院牆前站定,扣了扣門扉。
他耳力自然是好的,隔着籬笆,先是聽見正屋裏響起了腳步聲,可一等他出聲叫了句“阿岑”,那腳步聲立馬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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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沒動靜。
江湛如今是半點脾氣也不敢有,摸摸鼻子,提起了聲兒道:“我知你不想見我,但我今天是真有正經事兒,求你幫忙。”
他頓了頓,“村北山腳下,梁家的夫郎,陳小幺,你該是認識吧?他……他像是發病了。”
“發這病多難受,別人不曉得,你還能不曉得麽。”江湛聽着裏頭的動靜,低着聲道,“遇上畜生些的天元,給弄壞都是輕的……也不知道梁家哥兒下手知不知曉輕重。萬一要是不成,還得問你借個馬車,拖到鎮上去看大夫。”
說完這話,他在外頭靜靜的等着。
江湛知道自己多少算是有些賊了,是在用陳小幺發病的事兒當由頭。
但不拿這個說,他都不知道溫岑到底啥時候才肯見自個兒。
溫岑對自己一千一萬個心狠,但對別人,卻最是心軟的。
果然,沒等上一會兒,院子門便從裏頭開了。
溫岑穿着身青灰色長袍,站在院內,手裏拿着個長的什麽東西,安靜的瞧着他。
江湛如今一看到這麽長的東西就想到上回劉美花揍他拿的長鐵棍,下意識的躲了下。
下一秒才瞧清楚,那不是啥長鐵棍,是挂着油燈的把子。
江湛覺着自己如今真是窩囊的不行,半晌,見溫岑沒再趕他的意思,頂着滿臉的血污,腆着一張臉,趁機擠到院子裏頭去了。
北面的山坳坳裏,黑漆漆的一片。
這山坳坳就在外山林子旁邊,也就是上回陳小幺掉到坑裏的地方。
平時當是沒人往這邊來的。
小少年跟抱娃娃似的被抱在人懷裏,背對着那人,被怼在那樹幹子上頭。
這野棗樹粗的剛剛好,夠他兩個胳膊合抱。
可陳小幺膀子軟的,半點兒沒力氣抱住,只軟綿綿的搭在那上頭,跟着後頭人的勁兒,一聳一搖。
身上原本是穿的件帶絨的夾衣的,布料和樣子都好。還是前些日子從州城回來後,專門給他扯的布新縫的。
村裏的婦人們見了那都要說句這顏色鮮亮,襯他襯的很。
可如今,這衣服,連同那底下露出來的皮肉一起,早不成樣子了。
淺淺月亮跟緞子似的在他膚上流淌,綴着些星星點點的痕跡。
都是被碰過的。
隔着濃重的夜色,外人瞧不見他現下這模樣,但挨着他的人,眼神兒比一般人好得多,瞧了個真真的。
呼吸聲便愈發熱的發燙。
糙的跟砂紙似的大手在少年滑溜溜的背上探,唇舌也跟着,那身白的跟春筍似的皮肉,如今到處都散着鐵鏽味兒。
青草香味兒都快被遮的聞不見了。
可仍是不夠。
于是便又是一口,照着那脖子的地方咬了下去。
梁川生了一對不太明顯的犬齒,可平日裏他少笑,就連話也少,便也沒人注意過。
更沒人曉得,這牙齒拿來咬人後脖頸子,是最合适不過。
陳小幺被這一口咬的睜大眼,可力氣早耗光了,是掙也沒法兒掙。
後半夜。
那顆野棗樹給糟蹋的,樹幹子上是污的半點兒沒眼瞧。
陳小幺後頸處那塊兒圓鼓鼓的軟肉,更是被咬的一塌糊塗。
說來也奇,梁川分明是下足了狠勁兒咬的,可這地方,被咬開了縫兒之後流出來的東西,卻不像是血。
也沒半點腥氣。是甜滋滋的清液,嗦一口,像是比這樹上的棗子都還甜。
這甜味兒勾的梁川腦子裏一片空白,恍惚間覺得自己真成了頭畜生,是在一口一口把懷裏頭的人給啃了。
力道收都收不了。
勁兒憋不住,是以牙齒也沒收住地方,連着那片軟肉旁邊的皮膚,也被咬了好幾口。
這下可就是真的疼了,不是被咬那塊軟肉似的疼中帶着舒服。
少年皮膚本就又薄又嫩,經不住被這麽瘋的造的,被咬了個鮮血淋漓。如今的模樣,真像一只被咬斷了脖子的兔子。
細細的胳膊腿兒軟綿綿蹬了兩下,就往下垂下去了,樹幹子也搭不住了。
只餘幼貓似的嗚嗚哭聲。
……
梁家那頭急壞了。
劉美花尋個銀子的功夫,江湛就跑沒影兒了不說,她趕忙追上去,在那片土路上轉悠了半天,沒瞧見江湛,倒是瞧見了魂不守舍往回走的梁小妹。
劉美花一溜小跑就上去了,拽住女兒胳膊,“要你去尋你哥,你這是幹啥去了?”
小女娃娃還蒙着,見了娘,頓覺情緒都松下來了,“哇”的一下就哭出了聲。
劉美花更是急,可梁小妹只是哭,話都說不清楚,好容易才止了哭聲,磕磕絆絆的把方才的事兒說了。
劉美花一聽,心裏就是一個咯噔。
前些年的時候,老梁家為啥不招人待見?家窮是一個,梁川發那瘋病打人的事兒,又算是一個。
現下雖是因着送親的事兒,兩村不少人對老梁家都要豎個大拇指,可在這當口,要是又出這麽一檔子事,怕是不好說。
劉美花扯住女兒晃了晃,忙問:“那你哥人呢?”
梁小妹抽抽噎噎的,“不、不曉得,哥讓我自個兒先回來,他抱着嫂子不知道去哪了!”
梁川同陳小幺這一不見,就不見了整整五天。
急壞了一家老小。
按說陳小幺發了高燒,梁川帶着他去看大夫,要是只去下巧村尋嚴大夫抓藥,那頂多幾個時辰就能回來了。
如若是嚴大夫不成,梁川帶陳小幺去了府城,那頂多一天一夜,也該回來了。
就是一時半會兒不回來,也該托人捎個口信。
梁川不是個這麽不懂事兒的。
可眼下,是生生不見了人影。
梁老漢和劉美花兩人是白天尋,到了夜裏繼續打着油燈尋,雖是沒敢進山,但把兩村都快翻遍了,愣是沒尋到人。
梁家人沒敢大聲聲張。
梁川是個靠譜的,身板壯實、身手好就不說了,這方圓幾十裏的路,連同山上的山路,他都是摸的清清楚楚的。
上巧村又不比外頭,哪哪兒都是鄉裏鄉親,就帶去鄰村看個大夫,想破腦袋也想不出能出啥事。
就這麽突然憑空沒人影了,這說出去還不得叫人怎麽猜。
但自然也是打聽過的。
像是梁老漢在田埂子上頭拉着王石頭王柱子都悄悄問過,今天瞧沒瞧見川哥兒,人都是一臉懵,搖頭說沒瞧見。
梁老漢跟劉美花上了幾天的火,嘴上都急的燎了泡,可也再沒別的法子了。
總不能去府城裏報官。
就這麽急了五天。
還是第五天夜裏的時候,江湛找上了門。
劉美花一見他,心就提到嗓子眼了。
先不說她看不看得上江湛這個人,可這人明明白白是有些銀錢的,平白遭了繼子一頓狠揍,可不得上門尋麻煩麽。
前些年,梁川揍那下巧村幾個二流子的時候,雖是占着理兒,但因着對方上門鬧,最後也賠了銀錢。
如今,若這男人鐵了心要尋梁家的麻煩,那恐怕就不是能賠銀錢了事的了。
就是劉美花也難得的有幾分慫。
可江湛一張嘴,就是問梁川和陳小幺回沒回來。
自然不能說回來了。事實也是真的沒回來。
梁老漢照實說了,江湛倒是沒再啰嗦,掉頭就走。
剩兩個老的在那幹瞪眼,覺得這都是啥事兒啊。
江湛尋了小半天,最後上了山。
往山裏走了幾個時辰,尋到了一處小茅屋。
這小茅屋可不是他自個兒曾經住過的破破爛爛的那個,是另個在半山腰的,眼瞧着還新的很,似是前不久才搭的。
說是茅屋,實則就是一個小的幹草棚,幹草和木板坤在一起,紮的結結實實一個,一看就是個有把子力氣的人給搭的。
江湛若有所思的站在那兒看了會兒,再一轉頭,就瞧見梁川正從一旁的山路上下來了。
兩人視線一對上,梁川就停了步子,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江湛也看着他。
原本高大健壯的漢子,如今的模樣卻很有些狼狽。
一身短打被荊棘刮破了不少口子,上頭沾了不少髒污血痕,破破爛爛的,這還不止,眼睛裏都爬滿了紅血絲。
看着像是幾天幾夜沒合過眼了。
他背上背着個竹篾編的背簍,裏頭墊着樹葉,放着一些野果子,上頭沾着露水,像是新采的。
江湛看了他一會兒,擡腿往茅屋旁走了一步。
梁川瞳孔一下緊縮,兩步搶上前來,擋在他前頭,“離遠點。”
江湛跟沒聽見似的,又是擡腿。
“再敢過來一步,我廢了你。”青年盯着他,聲音有些啞。
江湛幹脆的上前兩步,在他身邊坐下了。
他能覺出梁川渾身的肌肉都在瞬間繃緊了,身上的那股子鐵鏽味兒都像濃了不少,像是随時能再給他來一拳。
這也不怪他。
此刻,江湛隔着這茅草屋,都能聞得見裏頭的味兒。
不過這會兒,江湛是半點不避着了。不再像前些天,劉美花非要他背着陳小幺去看大夫時,他跟避洪水猛獸似的避着。
因為此時此刻,那股子青草香氣裏,混雜一股子濃重的鐵鏽味兒。
江湛聞一聞,便曉得裏頭發生過什麽事。
同為天元,他自然是明白,像是陳小幺他們這類人,若是被天元打上了印兒,在他的男人眼裏,那就愈發跟那寶貝眼珠子似的,是半點兒容不得他人觊觎。
若是天生合該是一對兒的,那更不得了。
江湛半點不懷疑,自個兒要是敢真的進屋去,梁川能活活把他的眼珠子給摳下來。
而且他也沒想進去,就是想在坡上頭坐着。
因為明白接下來說的話長的很,站久了累得慌。
半晌的沉默。
梁川仍是盯着他,手掌緩緩的收緊。
江湛終于開了口:“梁兄弟,我們素不相識時,你就從狼爪子底下救了我一命。江某是記這個恩情的。”
梁川沒什麽反應,眼神很冷。
頓了會兒,江湛又道:“這倒也罷。”
他說:“我雖跟你一樣,的确能聞到這些個氣味,可現下,你既然已經給你家夫郎打上印兒了,我自然是不敢再有半分觊觎。”
梁川瞳孔縮了一縮,呼吸都慢了片刻。
江湛迎着他的視線,幹笑一聲,“你大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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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五天。夠可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