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琦陽郡主挨了她家湛哥哥好一通訓,給訓的灰溜溜的。

等用完了晚飯,便又立刻安排馬車給送回了府。

像是生怕她多待一秒,就會給自己惹麻煩似的。

走的時候,小姑娘還一步三回頭的,目光很是幽怨。

她哪曉得呢!

她自小在京中長大,身邊的長輩親戚,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就連她哥哥的伴讀,也又是花蕊夫人,又是梨陽夫人的,好些個妻妾。

她哪曉得,像這般二十多歲了,還中邪似的可着一個人不放的漢子,竟還不止她湛哥哥一個人!

好大的稀奇!

回去了定是要和友人們好好學上一通的!

陳小幺和梁川二人,自然不曉得,他們就以這樣的方式,在這上京城中出了些名。

江湛留二人在京師多住些時日,梁川思索一陣,終是沒有拒絕。

村裏人重視過年,像是每年的春節、中秋,都是得阖家團圓的大節,再寒酸的人家,也要割些肉吃些好的,一家人好好的樂一樂。

梁川自小看似情感淡薄,同爹和後娘親情寡淡,但實則年年春節都未曾缺席過。就是臘月二十八還冒着雪在山上打獵,臘月二十九,他也定然提了山雞從山上下來。

娶了陳小幺後,他便愈發的戀家。

以前或許是終究想要個熱乎的歇腳處,如今卻是炕頭也熱,心裏也熱了。

但江湛的話,梁川也沒法子一口就回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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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梁川在來時路上盤算的,在京城辦事兒頂多十天半月,等事兒辦完便走,托趕馬的腳程快點兒,約莫還能趕上回家過小年。

可那日,江湛在前廳同他說了那些話,教他曉得自己究竟為啥從一開始便對陳小幺那樣在意,梁川便心知,這趟來京師,怕是得多呆上陣子了。

平寧長公主确是待二人極好,安置的客房,是公主府布置最好的那間,地龍燒的熱乎乎的,比起北方的炕也差不了多少。

平寧長公主同胞弟感情深厚,對他唯一的血脈也自當無盡憐愛。但說來也奇,長公主自初見那日紅了眼眶,後頭又同三人一道吃了飯後,卻是再少出現了。

就像是刻意避着不見他們似的。

二人成日待在府裏,也算無所事事,尤其是梁川一個在家裏時幹活兒幹慣了的人,如今一閑下來,手腳竟是有些發癢,很有些懷念握刀握弓的滋味兒了。

臘月二十七這日,算是上京城年前最熱鬧的一天。

朝中官員都已休沐,又還沒到大年三十真正團年的時候,長街之上人來人往,比花燈節還要熱鬧幾分。

這天日頭也好,江湛也閑來無事,一早便駕了車馬過來,邀兩人一道去鳳音樓聽曲兒。

鳳音樓是個酒樓,只不過曲兒的名聲也大,幾個樂師新譜的曲子一出來,不過幾日便風靡京城。

三人一到,便有人來引,徑直去了二樓廂房。

前腳剛進,後腳又有小二端着酒壺進來,替他們斟酒。

陳小幺便伸長脖子瞧着。

只見這水香噴噴的,一倒出來,還泛着些誘人的粉色。

他自來了京中,長公主府的飯食樣樣細致,幾乎日日都有讓他看呆了眼的新花樣兒,可眼前這粉色的水兒,卻又是他從未見過的了。

小二替梁川和江湛各斟了一杯,正要到陳小幺時,江湛還未開口說話,梁川便先伸手擋了一擋。

那小二一愣,順着那大掌擡眼看上去,不多時又立馬低下頭去,沒敢多同梁川對視。

江湛笑道:“再上壺果漿來。”

這酒的酒味雖是不濃,但勁道卻大,尋常人只喝三五杯便能醉的不省人事,先時江湛在京中,想喝這酒,還尋不到人一道前來。

如今有梁川一起,倒是不擔心這個了。

那小厮忙退下去了,沒多時,又端着一壺果漿上來。這回,不需人再多說,便極有眼力見兒的往陳小幺面前的碗裏倒去。

陳小幺瞅瞅自己碗裏的東西,又瞅了瞅梁川同江湛杯裏的,嘴巴扁了一扁。

……小幺還是喜歡那粉粉的呢。

三人裏頭,除了江湛,都不是什麽多話的,喝了一陣,便聽得外頭筝筝弦音,是樂師開始奏樂了。

又過半晌,忽然有人在外頭叩門。

“在下鄭鵲,前些日子在長衢街同兄弟見過一面的。方才在外頭見兄弟進了鳳音樓,便擅自跟了過來。”外頭那男聲豪爽:“既然有緣再見,何不出來一敘啊?”

梁川同江湛的手都是一頓。

“尋你的?”江湛問。

梁川思索一陣,不置可否,卻站起了身來。

他道,“我看看去。”

剛起了身,就見江湛笑眯眯的,也背着個手,跟在後頭出來了。

一推門,外頭站着的,果然是前幾日在大街上遇見的那緝拿盜匪的絡腮大胡子。

約莫是今日休閑,這絡腮胡子穿的與那天很是不同,但看起來仍是虎背熊腰,腰間別了一把短劍。

“上回承蒙兄弟出手相救,咱們镖局這些日子才能清閑些,不然,這都快到年關,恐怕還得在為那檔子破事煩心。”鄭鵲朝他拱了個手,瞧着是江湖中人的手勢,又道:“那日兄弟走後,我還想着什麽時候才能再見,沒想到今日就這麽碰巧。”

說着,也不知道是聞見了啥,鼻子抽動一下,就往廂房內瞟了眼。

江湛站在後頭,見狀,直接把廂房門一掩。

梁川不同他廢話,單刀直入,“何事?”

鄭鵲便也收回了視線,嘿嘿笑了兩聲,摸了摸頭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想問問,如若兄弟不嫌棄,可願意來我隆豐镖局做事?”

這話一出,江湛同梁川都是怔住了。

陳小幺探頭,從窄窄的門縫裏,瞧了瞧廂房外的幾人,只見他們站的遠遠的,聲音不小卻也不大,說的都是些小幺不懂的東西。

聽了一陣,陳小幺便扭過了頭,轉而盯着那裝着酒的酒壺瞧。

酒壺瓶口兒細細長長,滑溜溜的。

陳小幺拿手指頭在瓶身上摸摸蹭蹭一陣,瞅了眼門口,見沒人瞧過來,那些個人正講得正歡呢。

沒一個注意到小幺的。

他悄悄握住了壺柄。

隆豐镖局在京中名氣甚大,在兩湖、兩廣一帶也有自己的分局,幹的是拿錢運貨的活兒,刀頭舔血,其實算得上是半個江湖人了。

鄭鵲到底和一般的漢子體質不同些,又生性豪爽,沒幾年便做上了總镖頭。

能讓鄭鵲瞧得上眼的人可不多。

但能讓鄭鵲主動抛出橄榄枝,還一口便回絕了他的,卻又是從來沒有過。

待人走後,二人在原地稍稍停留了半晌。

江湛忽而道,“如何?”

梁川正要往廂房內走去,“怎麽?”

門半掩着,江湛看了一眼門縫,壓低了些聲音道:“還記得來京前,在榕樹後頭,我同你講的話麽?”

梁川步子一頓,偏頭看他一眼。

那日江湛同他說的,無非是他們這類人天生與常人不同,如此占了先天的便宜,在這世道,無論是在朝為官、在沙場為将,就算只是經商,想要做出任何一番事業,恐怕都比一般人容易些。

難怪有“天元”這麽個名字。

凡身懷大才之人,都不願才能被埋沒,何況“天元”。

梁川其實明白江湛的意思。

當然,江湛的另一層意思,梁川也明白。

小幺既有那一層血脈,讓他一輩子過普通莊稼人的日子,長公主定然心有不舍,當是想将他長久的留在京中的。

如今既然沒提這事兒,要說江湛沒在當中勸解他母親,梁川是不信的。

認識這樣久,從山林遇狼,再到後來因誤會而大打出手,如今又一同上京,也算半個知交。

梁川也有幾分興趣,願同江湛講講真心話。

“若一開始便沒遇見小幺,我會答應你。”梁川低聲道,“若小幺世故圓滑,沒這樣單純,或許,我仍能答應你。”

陳小幺心智較常人有缺,未必适合在人太多、關系太複雜的地方生活;梁川視陳小幺如命,更不願長久的離開他身邊。

上巧村是最适合他們的地方。

梁川還是頭一回同江湛說這樣長一句話。

話已至此,其他的什麽都不必再多說了。

江湛也是個聰明人,其實心裏早就明白,也只是說說而已,不然也不會一早就對長公主說了那樣一番話。

他笑笑,道:“進去吧。”

二人一同推門進了廂房。

瞧見裏頭場景,兩人都是一愣。

陳小幺坐在桌邊,一杯接一杯的,竟是将那酒壺裏餘下的酒全喝光了。

江湛驚得呆了,梁川瞳孔也微微擴大,繼而蹙眉,快步朝桌邊走去。

陳小幺見他過來,便擡起臉蛋,傻兮兮的朝他笑。

坐的倒還是乖乖巧巧的,似乎沒什麽不對。

可細細一瞧,一張小臉兒上已然浮上了些緋紅,兩只大眼睛也暈暈乎乎的,像在打着轉兒呢。

江湛心裏暗叫不好,拎起酒壺一瞧,見裏頭果然只飄着一層淺淺的底了。

這酒,就是他和梁川這類人,喝上個七八杯也要醉,遑論陳小幺。

梁川半彎下腰,湊近他,剛想摸摸他的臉探探溫度,一雙胳膊便摟了過來。

在其他人面前,陳小幺向來是不會随便摟摟抱抱的,害羞呢。可這會兒,他卻跟完全沒瞧見江湛還在旁邊似的,伸胳膊一摟,抱住了梁川的腰。

陳小幺抱着梁川,嘴裏的酒氣和香氣都混在一起,眼睛彎着,朝他笑,像幹了什麽得意的好事,“這水甜甜的,小幺、小幺……好喜歡。”

“啊——”說着,便張開粉潤潤的嘴巴,一尾紅紅的軟舌探了出來,“真的好甜,你——嗝——你、聞聞呀。”

回程的馬車上,陳小幺嘴巴裏呼出的甜甜酒氣兒,挨在梁川脖頸那吹了一路。

梁川從不曉得陳小幺醉了酒,竟是這樣的。

他長到十六,确是從未喝過酒。

酒水貴就不消說了,在村裏時,就是那茶棚裏散賣的壇子酒,一鬥也要三四百文,除去那些稍微有些家底、好吃懶做就愛吃酒的,尋常人是得大日子的時候才能喝上幾碗。

成婚那日,梁家雖是打了酒,可陳小幺是新娘子,待在裏屋炕上,半點兒酒味都沒聞着。

今日是他是第一次吃這酒味,就一下子吃進去這樣多。

他體質本就與常人不同,不說跟梁川比,就是同一般的男子相比,也有不同。

陳小幺先是覺得暈,後來腦袋就覺出微微的疼了,抱着梁川哼哼唧唧,直往梁川懷裏鑽。

再要麽就是在他脖子腰側作亂。

分明先時他還覺得那粉色的水兒甜甜的好聞,如今,卻又覺得那一點都比不上他男人身上的味兒了。

梁川給他摟着,沒讓他亂動,想起什麽,往旁邊一瞅,正瞧見江湛抱着胳膊,眼觀鼻鼻觀心。

最後,江湛幹脆撩起車簾子往外看去,目光是一秒都沒往陳小幺身上瞟。

如今,梁川雖是已曉得他同小幺的表親關系,可幾月前,上巧村土坡子上頭,挨的那兩下子,江湛現在想起來,腦袋還隐隐作疼。

記的深刻。

一回府,剛進大門,下人就一溜煙的來請。

從酒樓走時,江湛便差人去請了太醫,回府的時候,太醫已經在廂房內候着了。

長公主也難得這麽晚還沒睡,披着頭發,由婢女掌着燈,在一旁翹首等着。

遠遠的見着梁川背着陳小幺回來了,一顆心是又緊又松,忙叫太醫上前去看看。

陳小幺賴在梁川背上,被放到那軟塌上時,還嘟嘟囔囔的不太肯,太醫在一旁兒都無從下手。

一直到梁川伸了條胳膊過來給他摟着,才好容易乖巧了。

那太醫抹了把汗,這才隔着帕巾號脈。

能讓長公主深夜等在一旁的,定然身份不一般,這太醫沒敢亂做決斷,細細察了又察,方才拱手道:“小公子只是不勝酒力,身體并無大恙。”

接着又道:“但小公子體質……與尋常人不同,還是熬上一劑醒酒的湯藥,服下後,好生休息上兩日,才更為妥當。”

一屋子的人才都松了一口氣。

長公主擺擺手,臉上才終于浮現一些強壓着的倦意來,“有勞秦太醫。”

這酒的确是後勁兒大。

服了醒酒湯睡下了,一直到後半夜,陳小幺仍是不安穩。

倒也的确迷迷糊糊的睡上過一陣,可睡了沒多會兒,便又醒了。

醒了就小聲的喊熱,喊渴。

梁川一睜眼,摸摸他額頭,下床去給他倒了杯水來。

他扶着陳小幺後背坐起來,又把茶水喂到他嘴邊。

但陳小幺又好像不是真的渴,只抿了兩小口,便把頭一扭,“不喝水……”

梁川只得又把杯子放回到矮幾上去。

一回來,便被陳小幺給拉住了。

陳小幺拉着他的手,去探自己的額頭,“……你摸小幺這裏。”

梁川摸了好幾下,“嗯?”

“熱的。”陳小幺抱着他,腦袋暈暈乎乎的蹭在他頸子中間,“小幺是不是又、又發那病啦……”

“沒事。”梁川道,“就一點熱。”

他體質弱,喝了酒後有些微微的發熱,比一般人醉酒确是要更嚴重些。

可陳小幺在他脖子那搖腦袋,好像對梁川的回答不是很滿意。

“不是不是……”他口齒不清、暈暈乎乎的道:“就是發病了……”

還沒等梁川再說話,他便小聲的道:“溫夫子同我說過,要是小幺熱了,就、就得咬……還要……親……”

“……”

确是好像有這麽回事。

但溫夫子同他說的,定然不是熱了便要咬這樣簡單,可時日一久,小幺的腦袋裏,就只記着這個。

他見梁川沒說話,愈發的不滿意了,軟綿綿的攀着男人的臂膀,邊往他喉結咬去,“你、咬咬小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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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川子在太醫院進修過,現在已經不是以前的川子了,能光靠…就把小幺…的哇哇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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