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鎮北侯被從禦前大殿上擡了出來!
一時間,各種消息像是插了小翅膀一般朝着上京城的各個角落飛去。整個上京城,上至王孫貴族,下至屠夫走卒,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将軍街上的鎮北侯府。
鎮北候被鎮北侯府世子背下馬車的時候,整個鎮北侯府都如墜冰窖。鎮北侯雖然年事已高,可是他就是鎮北侯府的定海神針,只要有他在,無論外界風吹雨打、風刀雪刃,鎮北侯府都倒不了。可今天,這根頂梁柱終究還是倒下了!
“莫慌!所有人都在各自的崗位呆好,各司其職,嚴禁竄崗,各家院子酉時落鑰。”看着慌慌張張如鹌鹑一般的奴仆們,秦夫人揚聲高喝,随即囑咐大管家福伯快快去請太醫,囑咐二管家忠叔帶上一隊護院把好家中各處大門,又讓一直跟着秦九的彪叔帶隊在府中巡邏,但凡遇上那形跡鬼祟的,不論何事,一應堵上嘴關後院柴房,容後發落。
有了秦夫人在,那些個沒頭蒼蠅似的仆人們就有了主心骨。事情一件件布置下去,慌亂的鎮北侯府總算是恢複了一些往日的沉穩有度。
整個侯府都慌急慌忙的,秦朔卻被扣在書房的裏間,保持着重傷卧床的人設不許出門,他只得趴在門板上,耳朵緊緊貼着門板探聽外頭的動靜。一時聽見外頭有人喊,“侯爺昏倒了!”一時又聽見誰扯着嗓子叫“人參呢!人參呢!快去取了庫房裏的那只百年人參,切片了給侯爺服下!”
秦朔心中焦急起火,十根手指擰成了麻花,卻只得安耐住性子在屋裏等着。
“石頭!石頭!”秦朔再也安奈不住,高呼小厮石頭。
“小九爺,可是怎麽了!”石頭慌忙跑進來。
“快脫衣服!”秦朔一邊命令着,一邊解自己的腰帶。、
“九、九、九爺?”石頭兩眼發蒙,不知自家小九爺這還是鬧哪一出。
“咱們交換衣服!”說着秦朔已經脫下了身上的淡綠青竹外衣丢給石頭。
“哦哦!”石頭這才回神領悟,三下兩下就扒下了自己身上的褐色小厮服,完了連忙上手幫忙給秦朔挽好發髻戴上了小厮的軟帽。
秦朔換上小厮的衣服,又囑咐石頭,“去床上趴好,誰來也別應。”說着便擡腳出門直奔正院而去,中途還不忘從花壇裏摸了一把土抹在自己白淨的臉蛋上。
秦朔低頭含胸,唯恐被人瞧見他的真容,幸而此時整個府中都亂糟糟的,沒人去注意這麽個縮頭縮腦的小厮。
“站住!”一聲爆喝如同雷劈一般擊中秦朔,頓時讓他定在當場。正是彪叔領着的巡邏隊發現了行蹤鬼祟可疑的秦朔。
一聲爆喝後,巡邏隊立馬團團将秦朔圍住。“什麽人?哪個院的?鬼鬼祟祟做什麽!”彪叔聲音宛若鑼鼓一般在秦朔的頭頂炸響。
“是我,石頭!”秦朔仰頭沖彪叔擠擠眼。
看着小厮打扮,頂着一張小花貓臉兒的小九爺,彪叔嘴角抽抽,非常手癢地想給自家小九爺一個爆栗。
“小九爺看府裏出事了,不放心,遣我去前院兒裏看看情況。”秦朔這會兒完全将自己帶入了小厮石頭的角色。
彪叔瞧着裝小厮裝得活靈活現的小九爺,無奈地搖搖頭,囑咐幾個手下繼續巡邏,不要漏掉任何可疑之人、可疑之事,然後揪住葛布小厮的後領,大步朝着正院兒趕去。
“今日府裏有些亂,小九爺莫要到處走動,小心有歹人。”彪叔吓唬道。
“知道了彪叔!”秦朔連連答應,“我實在不放心阿爹,等我進了屋就窩正院裏不出來了。”說着掙脫開彪叔的束縛,如若一尾小魚一般溜進了正院主屋。
主屋中立滿了一地的人,端水的丫鬟,送藥的小厮,人影幢幢中秦朔一眼便瞧見了跪在床邊垂淚哭泣的大哥,眼淚鼻涕将他那精心修剪的美胡須粘成了一坨。
“快別哭滴滴了!”秦楠宛若熱鍋上的螞蟻在窗邊團團轉,眼露兇光,“大哥你且說說這是怎麽回事?可是那位對阿爹用刑了?!”
“閉嘴!老六!”秦夫人呵斥,“你是還嫌家裏不夠亂麽!”說着推推垂淚哭得不能自己的大兒子,“快別哭了,去外頭迎迎,看看太醫請到沒有。”
打發走大兒子,秦夫人又斥責六兒子,“把好你的嘴,什麽都敢往外混說,早晚為家中招來禍事!”
秦楠尤有不服,可是面對神色冷峻的阿媽卻也什麽也不敢反駁,只老實垂下腦袋,牢牢閉上了嘴巴。
“羅羅,羅羅.....”躺在床上雙目緊阖的秦侯爺正在此時有了動靜,只見他嘴巴開合,嗫嚅着不知在喚些什麽。
“我在,我在呢。”秦夫人連忙上前握住秦侯爺的手,語氣如春風一般和暖。原來,“羅羅”正是秦夫人的乳名。
“羅羅,羅羅,莫要兇我兒。”秦侯爺竟是被秦夫人訓子給訓醒了!
“呸!你個老東西!虧我還擔心你,以為你也惦記我!”秦夫人立馬丢開秦侯爺的手,兇悍道,“三狗子,我可告訴你,你最好給我長命百歲,死在我後頭,不然,你前腳一走,我後腳就打你兒子、虐你小孫孫!”
“感情就你是親爹,我就是後娘?!”秦夫人嗖一下站起來,直起身,中氣更加十足了。
“他們九個哪個不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能害了他們不成?!”
“三狗子,我知你素來不喜歡我這個秀才家的老閨女,你心裏還惦記着村頭的小桃花呢!”秦夫人雙手叉腰,氣呼呼的,宛若一只燒開了水“噗噗”噴氣的水壺。
“羅羅、羅羅,我才沒有!”刺激之下,秦侯爺竟是自己睜開了眼睛,三下兩下從床上支棱着坐了起來,一手抓住老妻的衣擺,輕輕拽着,“羅羅老是冤枉我.....”言語中委屈得像孩子。
秦朔隐在簾子後親眼瞧見這老夫妻兩打情罵俏的一幕,直呼沒眼看,雙手捂住眼睛,可又忍不住從指縫裏去偷瞧。
“誰在哪兒!”
秦朔藏身的簾子被一下子掀起。原來在秦夫人說着什麽你只想着小桃花的時候,屋子裏的下人便都非常有眼力見地退下去了。唯有秦朔還傻愣愣地吃着爹媽的陳年舊瓜,這下不被發現了麽。
“六哥,是我。”秦朔連忙移開捂着臉的手。
“小九,你怎麽搞成這樣?”秦楠先是疑惑,随即滿意地點點頭,“唔,我家小九哪怕是穿着粗布葛衣也難掩光華!”
秦朔:......六哥,你的弟控濾鏡是有多厚?我臉上都塗成黑鍋底了,還能有什麽光華射出?
秦朔快步走到床邊,細細瞅着自家阿爹,一邊觀察着他的臉色,一邊說道,“阿爹,你快躺着歇歇,莫要亂動。”
“太醫怎麽還沒到!”秦夫人焦急,不禁心中猜測,莫不是自家老爺被皇帝老爺給厭惡了,連太醫都不許來看了?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一陣喧嘩,下一刻鑼鼓喧天,一個細尖尖的聲音破空而來,“聖旨到,鎮遠侯接旨。”
鎮遠侯府的正院外立馬烏拉拉地跪了一地的人,秦侯爺掙紮着想下地接旨,卻被秦朔一把按住,“爹,你這個時候還是暈着的好。”
秦侯爺眼珠子一轉,立馬明白了兒子的意思,麻溜地鑽進被窩裏,閉上眼睛一動不動了。
秦夫人、秦楠趕去前院接旨,秦朔扮成的小厮則留守屋裏,跪在床邊服侍着。
秦朔垂着腦袋,眼皮兒輕輕一掀就看見了一只瘦巴巴宛如枯樹枝一般的手,手指有些伸不直了,裏外都是繭皮。秦朔心裏一顫,無比清晰地認知到——阿爹已經是個老人了。
微微擡頭,看見阿爹微微起伏的胸口,秦朔緊攥着的心才松了些許——至少還活着。
正胡思亂想着,一陣急促地腳步自門外傳來。
“胡太醫,請你快給阿爹瞧瞧!”
是秦家大哥的聲音,秦朔發覺對方的聲音裏藏着些許的輕快,不及細思,一行人已經行至床前,秦朔趕忙躬身退後,給衆人留出空間來。
三個嬷嬷搶先上前,一人卷起床帷,一人為秦侯爺拉着袖子,還有一人為太醫搬來小圓凳。
那頭發花白的老太醫眯着眼睛,摸着胡子,為秦侯爺細細診脈了好一會兒,三刻鐘中後又雲裏霧裏說着一大通,在場的秦家人們文化水平均是一般,竟是誰也明聽明白診脈中的意思。
開好了藥方,胡太醫又道,“要治秦侯爺的這病症,需四不得、四不可,不得多欲、不得多愁、不得多怒、不得多惡,不可食葷腥、不可飲酒樂、不可犯殺念、不可疲懶惰。”
“這也不行,那也不可,幹脆剃了頭發當和尚去了!”秦楠管不住嘴嚷嚷道。
胡太醫卻也不惱,只斜斜瞥了一眼秦楠,便收拾醫箱告辭,說是宮中事物繁多耽誤不得。這胡太醫乃是禦醫院的院首,平日只負責給皇帝懸脈看診,平常人家是請不到的,今日倘若不是皇帝開恩指派了胡太醫過來,鎮北侯府可請不動這個老神仙。
秦初恭恭敬敬地送走胡太醫。秦楠一見胡太醫的身影消失在內門,就忙對秦夫人道,“阿媽,我看這老頭子不行,又是皇帝派來的,我不放心,我去再請個醫師來給爹瞧瞧!”說着将衣擺往腰間一卷,大闊步地跑遠,不知去哪裏尋訪名醫去了。
六哥不信胡太醫的診斷,秦朔卻是信的,瞧自家老爹那麽大一個将軍肚,年紀又大了,一個“三高”是逃不了的,可不得要少生氣,多和樂,少吃葷腥,多吃粗糧,還要保持适當的鍛煉,最好把這将軍肚給減了。
俗話道,有錢難買老來瘦。瘦一些,沒了高血脂、高血壓、脂肪肝什麽的,病症不就少了大半了麽。
就在秦朔心裏琢磨着怎麽敦促自家老爹過上低鹽低脂、綠色健康的老年生活時,秦家大哥送完老太醫回來了,面上的喜色止都止不住。
不等秦朔好奇詢問,秦初便喜滋滋道,“我就知道,陛下是不會錯待咱們家的!”
原來,随着明德帝的聖旨一并下達鎮北侯家的,除了奉旨診脈的胡院首,還有一堆的賞賜——金、玉如意各一柄,宮綢、宮緞各二十匹,書畫挂軸一箱,書法手卷一箱,名墨硯臺若幹。
這些在秦朔眼中虛頭巴腦的無用禦賜之物,在秦初眼中卻是皇帝陛下依舊愛重他們秦家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