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公雞報曉,兵荒馬亂的一夜終于過去。秦朔迷迷糊糊地自睡夢中醒來,恍惚間見到了一道黑影正朝自己襲來,瞬間睡意全消,“噌”一下就睜開了眼睛。

“小九~~~”迎面而來的是秦清和哭成了核桃一般的紅腫眼睛。

“八姐?”秦朔又重重摔回柔軟的床鋪中,“八姐,你來了怎麽都不叫我一聲?怎麽還哭了?”

秦清和卻不回答秦朔,反倒直接動手去掀秦朔的被子,企圖扒了秦朔的褲子!秦朔吓得連連後退,直往角落裏縮成一團,“八姐!你幹嘛呢!”

秦清和縮回“作惡”的手,抹抹眼角的淚花,複又伸手去揪秦朔的褲子,聲音裏帶着哭腔,“府裏都傳開了,昨夜阿爹對小九動了家法,說是屁股都打爛了,還請了王太醫上門。快給我瞧瞧怎麽着了。”

秦清和一早起來便聽到府中沸沸揚揚的傳聞,那些個丫鬟小厮們描述得繪聲繪色,說是侯爺眼睛瞪得像銅鈴,鼻孔像大黑牛一般呼啦啦噴火,一邊大喊着“孽畜、不孝子”,一邊命人拿大棍、拿繩索,竟是把小九爺用繩子捆在長條凳上,用兩掌寬的大板子打了足足九九七十一下。

“九九不是八十一麽?”秦朔忍不出住出言打斷了秦清和的描述。

“那些個無知蠢蛋竟是滿口的胡言!”秦清和見弟弟如今的模樣,如何還不知曉府中的傳言僅僅是傳言罷了,一點做不得真的。

秦清和拍拍胸口,心有餘悸道,“小九,可把我給吓壞了!”聽到秦朔挨打的消息,秦清和的心肝脾肺都要疼碎了,心中是一萬個後悔。後悔自己不該拉着弟弟出門貪玩,後悔自己收斂不住脾氣,沖動闖了大禍。

“小九,我以後是萬萬不敢再這樣了!”

看着面上凄惶惶的小姑娘,秦朔心裏堵得慌,無論是秦侯爺,還是哥哥們,亦或是眼前的少女,他們都是秦朔這輩子的至親之人。他們期望着秦朔過得開心快活,秦朔何嘗不希望親人們也能日日舒暢呢?

秦朔希望阿爹不要在為了一家子操勞擔憂,阿爹都七十一歲的高齡了,哪怕是是996的社畜在現代社會也該安享晚年了。每日遛鳥釣魚才是應有的養老生活?

秦朔希望六哥不要做被圈養在院子裏的困獸,六哥合該是自由翺翔于天際的蒼鷹,一展自己的才華抱負。

而眼前的這個小姑娘,才不過十四歲,放到現代社會,那正是最美好也是最叛逆的青春期,她該勇敢去愛,大膽去追尋,而不是像如今這樣眼中含着淚,凄惶地保證着以後再也不敢了。明美前日出門前還是眉飛色舞的少年模樣,這才不過兩日便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了。

“姐,我沒事兒。”秦朔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眼前這個吓壞了的小姑娘,只能一個勁兒得說自己沒事兒。

“阿爹怎麽可能打我啊,不過是裝裝樣子,好對上面、對世人有個交代罷了。”秦朔又道。

姐弟二人正說着話,又有人進了屋,聽腳步聲才剛剛到了外間,秦朔連忙一個翻滾鑽進被子裏趴好,将自己從頭裹到腳,閉上眼睛假裝睡覺沒醒。

來人是秦朔的老媽,鎮北侯府的當家主母。秦朔不害怕家裏的爺們,唯獨對自家老媽有些發憷。

“快別裝了。”隔着被子,秦朔還是被精準地拍了一巴掌屁股。

“阿媽。”秦朔期期艾艾地從被子裏探出一雙眼睛來。

鎮北侯夫人衛氏,比鎮北侯小十來歲,原是村裏老秀才家的獨生閨女,那是十裏八鄉有名兒的一朵花兒,可惜不知怎麽就嫁了秦家溝的老光棍秦家老三。出嫁時不知多少驚呆了多少眼球,都說是老秀才老眼昏花給閨女找了這麽個人家,人口又多,家中窮得揭不開鍋。

直到後來秦家跟着先帝爺,鎮北侯那老眼昏花的老秀才岳丈又變成了人口相傳的老神仙——不然怎滴就把閨女嫁了這麽個好人家?可見是個會掐算的。

如今年近六十的鎮北侯夫人看起來才不過四十來歲的模樣。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整齊地挽在頭上,一絲不茍很是嚴肅,總是讓秦朔不經意間就會想起上輩子高三的班主任。眼邊、嘴角雖有皺紋,但卻一點不顯衰老,反倒是增添了幾分威儀,讓人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對秦朔而言,鎮北侯是慈父,秦夫人就是嚴母。

“你阿爹今早說不讓你去國子監上學了。”秦夫人滿臉的不贊同,“你才多大,字兒還沒認全了,不去上學能做些什麽?”

“不圖你學成個大學士,起碼把個論語什麽的給學完,通曉些人倫常情,莫要虛度了年少光陰。”秦夫人對于丈夫對小幺兒的放縱寵溺非常不贊同。在她看來,如今放縱了小九才是害了他。自己和侯爺還有幾年的壽命?屆時他們老兩口兩腿兒一蹬走了,這世上小九還能靠誰?雖說如今有哥哥、姐姐們照應、關愛着。可是一旦他們老兩口走了,這家便也就散了,就算是親兄弟,能幫一時,也幫不了一世。小九能靠的只有自己。

秦朔可不知道自家老媽心中的憂慮,只連忙道,“阿媽,你放心,我過幾日便會回國子監讀書的,這幾天不過是需要在家裏躲躲,不好露面。”

聞言,秦夫人心裏松了一口氣,對丈夫那邊秦夫人心裏有絕對的把握去說服,因為秦侯爺向來對自家夫人是唯命是從的。秦夫人擔心的是秦朔自己起了厭學棄學的心思,那可就不好辦了。如今一問之下,看着秦朔堅決的态度,頓時放下心來。

“你們爺們兒間的事情我不多問,小九你自己心裏明了便是。”秦夫人說完便讓身後的嬷嬷們調安桌椅,擺設碗碟,招呼着秦清和、秦朔一同用早膳。

這邊秦家母子三人在家裏吃着早膳,和和美美。另一邊的秦侯爺站在朝堂上卻是風刀雪刃嚴相逼了。

今日的早朝不出秦朔所料,威武候果真主動請罪将林錦當街毆打學子之事抖落得個幹幹淨淨,自言教子不嚴請皇帝陛下責罰。然而不等明德帝開口,鎮遠侯一個健步走出隊列,麻利地噗通跪下,口中連連稱罪。

“臣有罪,我家小兒昨日也當街冒犯了趕考的學子。如今那孽畜已經被我捆綁狠揍了一頓,現已經躺床上起不得身了,只要陛下一句我,我這就提了那孽畜的腦袋來謝罪。”叩頭說着這句話,秦侯爺心都在滴血,心裏把漫天的神佛拜了個遍——呸呸呸,小九是小孽畜,我便是老孽畜,孽畜的話當不得真,菩薩、佛爺莫要聽我這老孽畜的胡言亂語,萬萬要保佑我家小九和和樂樂、長命百歲。

秦侯爺認罪認罰的話一出,整個朝堂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靜谧之中。誰也沒想到這個整日裏梗着脖子、紅着臉與陛下硬杠過不去的老家夥今日竟然認慫了!

滿朝文武無一人發話,詭異的靜默中,秦侯爺心肝顫顫,直道自己沖動了,應該事先安排個說和拉架的人才是啊!這會兒也沒人來給自己個臺階下。

幸兒,秦侯爺沒有安排後手,威武候卻是安排妥當了,只見禮部尚書出列進言,“小孩子打打鬧鬧實屬正常,試問在場的諸位誰沒個年少輕狂的時候呢。”一下子将武侯之子對書生文人的單方面毆打變成了小孩子之間的玩笑打鬧,事故等級頓時就降了下去。

禮部尚書一開口就像打開了一個開關,立馬有人附和道,“是極!是極!想當初在書院求學之時,每每坐而論道,最終都是以大大出手收場,年輕人肝火旺盛,一時情急而已。”

“赤子之心,真性情罷了,小小懲治一番便可。”

一切都如同秦朔預料的那般,明德帝沒有降罪林錦,當然也不好單單處罰秦九,只是将二人禁足,命兩小二閉門讀書,好好修養脾氣。

“功勳貴族家的子弟更要好好教養,莫要養成那些沖動粗鄙的習性。”明德帝不鹹不淡地敲打了幾個武官人家,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

秦侯爺心裏暗暗松了一口氣,随即升起一股子驕傲來——我家小九果真厲害,算無遺策,神仙本領。皇帝又如何,威武候又如何,還不都被他家小九玩弄于股掌之間。

然而,秦侯爺得意不過兩秒,又有禦史參本上奏,參的正是鎮北侯府與民争利之事。

秦侯爺剛剛直起身子沒多會兒,頭還暈乎着呢,一聽禦史上奏,又噗通一聲跪下,一對兒膝蓋骨叩在堅硬冰涼的金石板上,只覺得涼氣像毫針一般透過衣料直往骨頭縫兒裏鑽。

“臣有罪。”低頭認慫這種事情一旦起了頭,也便沒有想象中那麽難捱和不堪了。額頭緊緊貼在冰涼的金石地磚上,秦侯爺甚至想,叩幾個頭、認幾個錯又怎麽了,你們這些蠢材知道個甚!一切都在我兒的掌控之中!

方才威武候、明德帝以及朝中各大臣的各方反應全在秦朔的預測之中,這給了秦侯爺大大的信心,原本還對南北鋪子舍不得放手,如今卻福如心至一般開竅了。

朝中衆人只見鎮北侯麻利地跪下,利索地磕頭,二話不說就直接認罪,衆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心道,這鎮北侯莫不是老糊塗了不成?!

“臣有罪!臣愧對先帝的愛重,愧對陛下的教誨!臣這是被豬油蒙心,竟然幹出了這等蠅營狗茍的事情,食君俸祿,卻未能為君分憂,反倒操持賤業,與民争利!臣、臣.....”秦侯爺原想心一橫,把自家的南北雜貨鋪上繳國有轉作為官辦,可這話到了嘴邊,心底還是舍不得這份家業,立時舌頭打結說不出話來,心中一急,眼似黑醋,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不好了!鎮北侯昏死過了啦!”朝堂上頓時亂做一團。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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