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024

深夜, 頂着夏油傑古怪眼神的妖怪少爺還沒睡,在書房裏勤勤懇懇地看着一些歷史雜記還有準備周末要進山村的物品。

他要看的書或者說文字太多了,最近還加了一點咒術界的情況資料。

平常夏油傑不需要休息, 就會和他一起看書或者泡壺茶去看深夜檔,十分養老。

除了今晚。

他保持着複雜的心情和九十九朝做了個簡短的關于明天要和四月一日會面的流程的交談, 叫出紅葉狩和白鹿讓對方帶一個去山村, 然後就回房間了。

九十九朝:“晚安哦。”

夏油傑:“……”

夏油傑:“晚安。”

臨走前他還又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但好像少年手指的溫度還殘留在鎖骨, 本來挺溫馨的一個關心畫面硬生生被拗成“好怪哦, 再看一眼”。

不過怪不怪妖怪少爺的身心都已經撲在書桌上了, 沒理他。

書房是在二樓靠近另外一邊側庭的位置,側庭位置小,就種了一棵櫻樹, 本來在十二月的夜晚應該是比較光禿的,可自打紅葉狩來了之後,老宅裏的植物都被影響了一下, 秋天挂着的黃葉被北風吹過都跟掉不完一樣,黃葉密密匝匝, 在窗外沙沙輕晃。

九十九朝點了一盞暖氣燈, 取暖又照亮,伏案看書。

夏油傑前腳剛走, 少年手裏的雜記還沒翻幾頁,就若有所感地轉頭看向窗外的黃葉櫻。

九十九朝:“你怎麽又來了?”

半遮淡月的雲層忽然散盡,清輝自高空散落,披着深藍羽織的滑頭鬼用煙管輕輕撥開眼前的細枝, 一雙妖瞳邪氣又懶倦,映出了少年的身影。

奴良陸生的衣服邊緣還有妖力化作的墨氣在逸散, 顯然是剛到,“我來替另一只狐貍跑腿的。”

奴良陸生:“去了東京也不來組裏看一看老頭子,去了裏京都也不去二條城看看羽衣狐,正好我晃悠到她那裏拿酒,就被抓住了。”

九十九朝轉回頭,繼續翻書,“原來羽衣狐在裏京都啊。”

妖怪,尤其是活了幾百上千年的大妖怪,都沒什麽時間觀念。

上次奴良陸生說羽衣狐不知道他來讓他在京都的地盤受了傷,估計是因為羽衣狐在裏京都裏休眠,或者開着什麽宴會,妖怪的這些時間都是要按年算的,他才來京都一個季呢,不知道也正常。

奴良陸生笑了一聲,糾正他,“羽衣狐可沒睡着,裏京都似乎出了一點事,她才沒分心來京都。你進入裏京都的時候她聞到了你的氣味,向我抱怨你都不願意去看看她。”

九十九朝翻過一頁紙,毫無波動,“該學的都學完了,就不想見了。”

語氣聽着就很六親不認。

自從在羽衣狐那裏學會了控制尾巴的方法後,九十九朝就沒怎麽再見羽衣狐。一是羽衣狐的身份對他來說挺尴尬,尤其他笑臉對一個黑長直JK叫祖奶奶怎麽看怎麽怪,二是年代産生距離,狐貍都過分喜歡幼崽,九十九朝不太能适應這種跨時代的熱情,三是他不喜歡呆在妖怪窩。

準确來說,九十九朝不是很喜歡妖怪。

所以他先前沒有回答夏油傑。

窗外的滑頭鬼沒說什麽,敲滅了煙管,一步就踏到了窗檐上,身形像是一縷煙一樣落進書房,即便羽織飛騰,也沒驚起一張書頁。

少年捧着書,因為新的任務是收集黃金蟲,羂索留下的咒靈和妖怪大部分都是年代久遠的存在,所以九十九朝最近在查閱一些比較古老的妖怪的信息。

從天原古事到神武東征,源平合戰到江戶織錦,三貴子、鈴彥姬、天邪鬼、紅葉狩……一個個妖怪在燈火映黃的紙張上鋪開,一個個妖邪奇異的傳奇被文字娓娓道來,清晰的筆記和備注文字好看工整。

奴良陸生随意地浏覽過來,突然出聲問:“還是不想做妖怪?”

九十九朝:“不想。”

語氣平靜又快速,仿佛他只有這個答案。

“有時候我覺得你就像以前的我,但我清楚我們完全不像。”奴良陸生說。

“我們的确不像,完全不像。”

九十九朝低笑了一聲,沒有擡頭,“剛剛夏油放出兩個式神,你看到紅葉狩的眼神了吧,還有上次貼葉子的時候也是。”

奴良陸生輕輕發出一個鼻音。

誰都知道,現任關東百鬼之主身上只有四分之一的妖血,在繼承奴良組之前,大部分妖怪們都不看好他這個半妖能掌握關東,其實就連奴良陸生在中學的時候,都還保持着“不想做令人恐懼的妖怪,想做一個受人喜歡的人類”的想法。

但後來他發現,如果不成為妖怪手握力量,他就無法保護支持他維護他的整個奴良組與關心的人類。

成為妖怪之後,每個妖怪對奴良陸生的眼神都是欽慕與敬畏。

九十九朝卻不一樣。

妖血覺醒之後,每個妖怪看他的眼神都和奴良陸生是反過來的。

謙卑、恭敬,在白鹿也成為式神之後越發服從的紅葉之妖仿佛永不擡頭,永遠遮面于袖,不止是因為禮數,也是因為他不敢擡頭。

那雙火燒的瞳子在看到少年的一瞬間炸開的內容太多,恐懼、可憐、厭惡、垂涎,無比複雜又矛盾非常,像是一個巨大的染缸,五彩斑斓翻滾的都是駭人毒液般的色澤。

九十九朝反問奴良陸生:“所以我為什麽要成為這些厭惡我的妖怪的同類?明明人類一方才更喜歡我。”

大妖怪紅葉狩尚且如此,能隐忍表情,盡量不去直視少年,而那些不懂掩藏情緒,天性直白的小妖怪,就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與神情。

妖怪對少年的眼神裏,永遠只有厭惡、恐懼和同情,要麽就是垂涎他的半妖血肉。

即使知道原因,這樣的情緒也無法克制,如同本能。

“那兩只小妖怪就蠻喜歡你的。”奴良陸生指的是那兩只被他特意派來京都的小妖怪。

九十九朝:“那是因為我救過他們的命,可他們太弱小了,已經快受不了了。”

所以比起妖怪,九十九朝更喜歡和人類接觸,學校裏的同學們會需要他、關心他、不舍他,會對他有崇拜、敬慕、懷疑、嫉妒等諸多情緒,這才是正常的。

但他身上的詛咒和妖氣又會影響人類的氣運和健康,所以不能和人類呆在一起太久。

當然,如果是實力強大的鬼神、妖怪、人類,受到他的影響就沒有那麽嚴重,比如和他一樣是半妖的奴良陸生,擁有六眼的五條悟,作為式神的夏油……

包裹着手套的細長手指輕輕翻過書頁,黑發少年淡然地開口,“我倒是很懷念以前你是我式神的日子。”

可惜滑頭鬼的背後還有一整個奴良組,整個關東的妖怪要管理。

九十九朝想了想,五條悟就更不方便了,最強咒術師身後還有一整個咒術界。

奴良陸生知道他在打趣自己,無所謂地摸了摸脖子,突然又想到一點,“如果你成功消除了詛咒,讓妖怪的血脈沉睡下去,很可能失去看見妖怪的能力吧。”

九十九朝嗯了一聲,他有想過這個假設,徹底的變成一個普通人。

【我沒有和你對立的必要,即使恢複了記憶也不會。】

【他說的話有可信度嗎?】

【嘛,應該可以相信一下吧。】

一旁的滑頭鬼恰好好奇地笑起來,“可那位咒靈操術使你要怎麽辦?或者,他先一步恢複了記憶,要回去他原來的地方……”

年輕的陰陽師合上書,緩緩轉頭。

奴良陸生一愣,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向後退了一步。

九十九朝朝他很輕地一笑,擡起的睫毛下眼眸漆黑幽深,徐徐旋開了似乎能看盡命運的星圖。

就像當初奴良陸生和他躲在被陰陽術改造的巨大城池下,失去信心地問他這個千年來被陰謀和骨血堆積的禦門院一族最後到底會怎麽樣的時候,半大少年露出了一樣的表情。

——狐貍露出犬牙,潔白的尖峰危險地摩擦,眼中不斷有碎光起伏,像是破碎的銳物流動着鋒利寒冷的光澤。

明明有什麽呼之欲出,但他給出的答案卻言不由衷,掩蓋住平靜的口吻下,大片塗抹起來的漆黑。

“還沒發生的事誰能說得準,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

周末。

靈異節目組要前往的山村地點在京都府和大阪府的交界,位于山林的山坳,路途稍遠。導演組了兩輛小型的巴士行駛進去,拍攝時間大概四到五天,九十九朝作為外聘的“專業人士”到不需要呆那麽久,第三天就可以離開了,所以只和學校請了一天的假,拜托野崎幫他做個筆記。

巴士搖搖晃晃,九十九朝上車後就開始補眠,困頓間聽到旁邊的工作人員說另一輛搭着某某嘉賓的車半路遇上坑陷,估計要到傍晚才能到之類的,打了個哈欠,繼續抱着書包睡過去,內心狠記了一筆賬到奴良陸生的頭上。

下次再來晚上打擾他,看他不把歷代滑頭鬼都持有的退魔刀搶過來塞尾巴裏!

……

家中,夏油傑按照九十九朝的要求布置了一下環境,但還沒進入夢境中,和室內的一側拉門突然唰地一聲拉開,門後原本的長廊廚房突然像是水中倒影一般,被滴落了一滴水。

滴答。

漣漪圈圈擴散,晃動了整個門圈起來的空間。

水面漸漸恢複,一個風格奇異又空曠的房間出現了。

四月一日坐在地毯上,早有預料地擡起頭。

夏油傑:“……”

夏油傑:“我好像還沒有開始術式。”

“夢境一般是我去進行委托的時候才會選擇的出行方式。”

年輕的店長笑了起來。

“完成委托,将客人的需要的物品送到手中,還是親自登門比較好。”

已經被叮囑過對方是知名謎語人的夏油傑沒有着急,重點放得很端正:“……之後記得把他的廚房恢複回來。”

四月一日:?

被訓練得很好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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