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白瑞霖扯掉了左邊的胸巾,在沙發上左一支右一支地抽着煙。舞會散場了,大廳還剩着稀稀拉拉的幾堆人,嗡嗡地攀談着。周圍空氣裏盡是些煙氣人氣混着花氣,比城中的夜霧還要厚密,蔫耷耷地仿佛要沾染到人身上。他不由地皺了皺眉頭,才發現自己也是個始作俑者。

錢蘭生在他身邊一屁股坐下,把手搭在他肩上:“你從前不是頂有興致的麽,怎麽今天寡淡成這樣?”他用下巴微戳了戳遠處,答非所問:“那個人是誰?”

不遠處站着個年輕男子,臉上挂笑,正和人閑談。海軍藍的襯衫服帖得像是長在了身上。他拿着酒杯的右手随意地挂在壁爐上,左手插在口袋裏,偏着腦袋的模樣有種說不出的風情。錢蘭生看罷,笑道:“他跟你可是同鄉,你居然不知道?”白瑞霖擺了擺腦袋,起身把煙頭碾死在茶幾上的花盆中。

錢蘭生便有些訝異:“黃朗銳家的小少爺,叫黃澤西的。他剛來英倫沒多久,是個富家公子,模樣好,又很會滿場讨別人歡喜,說他是個新秀都委屈了。”

他不由擡了擡眉毛:“在柳城他倒是不怎麽出來,據說身上一直不好。”

“可不是麽,別看他臉色好,得的可是痨病。”

外頭淅淅瀝瀝地飄起了雨,宅子外面一時又多了幾輛車。大門前的廊燈打在人頭上,像輪昏黃的月華,将頭發一律地鍍成淺黃色。白瑞霖站在門廊前,手裏夾着支煙,一面等車一面目送別人離開。倫敦的寒氣全然沒有消退的意思,沉沉怠怠地往人身上擁。那黃澤西裹了件貂皮大衣,臉上凍得慘白,嘴唇和眼眶卻是通紅的。他轉身走到一輛黑轎車前,便有侍者上去幫他開了門。他一腳踏了上去,消失在車門後的黝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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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瑞霖坐在書桌前,一手握着筆頭噠噠地敲在紙上,還有只手有一記沒一記地拉着臺燈的開關,那綠幽幽的臺燈便一下開一下滅。臺燈下放了他父親的一方小相,原本是黑白的,被工匠上了色,反倒顯得不自然。

他的父親死了一年多了,他作為一個長子卻沒有繼承家業。家業兩個字的定義很寬泛,比如說財産,比如說傳宗接代的使命。這兩點白家人分得很清楚,心裏也都很通透。

窗外又起風了,直把日頭都吹淡了幾分。他嘆了口氣,放下了筆。

房門忽而一轉,黃澤西便從外頭踱了進來。他穿了件淡墨色的袍子,上面隐隐地印着蘆葦圖案;臉上的情态和衣裳一樣淡得索然無味。白瑞霖嘴上一笑:“你倒真真是個稀客。”

黃澤西在書桌前的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一雙眼睇着他:“給你白大少爺賠不是來了。” 他把背往後一靠,面上疑惑着:“賠什麽不是?”

黃澤西道:“你少跟我裝蒜。昨天潑了你一碗湯藥,我老爺子便揍了我一頓,今早連拖帶踹地把我送這兒負荊請罪來了。你們白家厲害,我惹不起今後也不敢惹了,這裏給大少爺您賠罪了。還望您多海涵,以後高擡貴手,給識擡舉的人瞧病去,再別賴我了。”

白瑞霖聽了反倒笑了:“你這樣子,倒像我一惡少奸了你個良家婦女似的。”黃澤西也不耽誤時間,道:“你愛怎麽想怎麽想,總之我算是道過歉了,可以走了吧?”

他氣得眼一翻:“你這叫道歉?”黃澤西臉上帶着幾絲委屈:“這不是道歉麽?”他便又反問:“這難道是道歉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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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澤西幹脆把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眼裏盯着他:“那你要我怎麽辦?”

白瑞霖心中一動,也不跟着他拐彎抹角,直把臉湊近黃澤西,右手指着自己的臉頰:“來,在這兒親一下——”話音未落,這邊臉上果然挨了一下,不是吻,卻是巴掌。黃澤西收了手,輕聲道:“龌龊!”

他給自己揉了揉臉,臉上冷下去:“你在和錢蘭生、葛兆勻往我床上颠鸾倒鳳的時候,怎麽不瞧瞧自己還幹淨不幹淨?”

黃澤西反嘴問道:“你的床就值幾個錢?”

白瑞霖聽了,飛手就給了他一個巴掌。他的心中沒生什麽火氣,這種動作是本能性的,反射性的,不受控制的,所以打得有點重。黃澤西臉上一邊白一邊紅,像朵紅白山茶。他将怒氣大都堆在了眼中,反倒沒給臉上留多少。

白瑞霖放下手笑了笑:“反正你躺在上面正好。”

黃澤西只要一發火就絕對不是他的對手。不過一頭短總會有一頭長,黃澤西的怒氣消得很快,至少在臉上,快得有點陰陽怪氣。

他一邊站起身一邊回笑:“昨天的事算是兩清了。再過幾天是我婚宴,還望大少爺給個臉子,人模人樣地來道個喜。”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不是長篇,自己寫得滿順意的。歡迎大家交流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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