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3
七月初的上海好像也不那麽熱,只是空氣裏浮動着焦躁。白瑞霖在西裝裏面還穿了件背心,走了不多時便沁出一身薄汗。他的洋房在法租界的最裏邊,紅豔豔的瓦片攤在太陽光下,看得人一陣眩暈。
仆人都擠在一道回家去了,他只能自己開了門。一樓客廳裏垂着厚厚的窗簾,窗簾上有細小的镂空,陽光貓胡須似的一根根伸進來。屋裏像個巨大的冰涼的魚缸,同外面的煩躁隔離開來。
白瑞霖拖着腳步一階階地往樓上走。上了樓是一條狹長的過道,兩邊是客房和書房,門都關着。過道上沒有窗,比下面還要黑。主卧在過道的盡頭,正對着樓梯口。
主卧的門也關着。他徑直走到門前停了下來,手抓在門把手上。裏面像退潮後的沙灘,靜悄悄的。仔細聽去,又好像有幾只海蟹沙沙地爬着。他按下了門把手。
房間裏的簾子把窗門蓋得嚴嚴實實。黃澤西好像是躺在床上,鼻息有些沉怠,像患了感冒的狗。空氣裏有點汗味,白瑞霖皺了皺眉頭,走到床邊嗖地拉開了一般的窗簾。陽光汨汨地灑了一屋子,床上發出一頓窸窣的聲音。他一只手還拽着簾子邊緣,回頭向床上看去。
床上白花花地交疊着三個人,此時一齊坐起身來。一個是錢蘭生,一個是葛兆勻。黃澤西擁着被子半躺在中間,一根鎖骨高高地戳了起來,臉上一個倉促。那個倉促很快消了下去,伴着他眼神霍爾地一個流轉,轉變成一種微妙的情态。那好像是一個笑。
白瑞霖胃裏一陣翻騰,只覺得惡心。無比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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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浮腫着,強拖着腳步上了樓。樓下劉管家和吳媽也早睡了。他并不開燈,就這麽走着,臂彎裏垂挂着件外套,在腿外側來擺來擺去。二樓走廊的一邊是一排窗,圓拱形的邊框,鑲着紅木。白瑞霖這幾夜總是聲色犬馬地折騰着,屋子裏呆多了也就對外頭的景致麻木了。如此走了兩步,才側目向窗外望去。外面黑霧層層,遮蔽了月光。
走到房門口,腳下一個踉跄,他下意識地扶住了門把手。門沒有關實,他便一股腦兒地沖進去兩步。白瑞霖雖然喝得有點渾渾噩噩,但也覺着這聲音有些響了。他探頭朝床上望,心想黃澤西是要被吵醒了。
床上一個長條形的凸起,一動不動伏在被褥底下。白瑞霖當了把椅子走過去,另外一只手撚開了臺燈。暖黃色的燈光鋪在床上,黃澤西整個人窩在被子裏。白瑞霖知道他睡眠一直很淺,于是在心裏賭他是在裝睡。這麽想着,差點笑出了聲。禁不住伸手去掀開了被子。
裏面上下排放了兩個枕頭,黃澤西早不見了蹤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