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7

每次睜開眼看到的東西都是一樣的,吳媽的臉懸在他的頭頂上,憂心忡忡地看着他,她的身後是一片白色。同樣是白色,醫院裏的白色永遠都不讨人喜歡。那種單調的,死板的,冷漠的白色,像兌了水的牛奶。

其間劉管家來了幾趟,具體幹了些什麽他也不清楚,大約是來看他的。他一直在被輸液,服鎮定劑,日子過得颠來倒去渾渾噩噩,反正都是睡在床上,好像也沒有太大區別。

他從醒過來就沒有見着白瑞霖,那人一直都沒有出現。可是這又怎麽樣呢,吳媽,劉管家,這裏的醫生,護士,臉上挂着用來應承的劣質的微笑,包括一大片讓人看多了就想吐的白色,哪一樣不是白瑞霖的,到處都是白瑞霖的影子。

這是一種不負責任的報複。

他當初是要吓唬白瑞霖,讓他膽顫一輩子。這種死法接近于詛咒,是刻毒的,歇斯底裏的,不留後路的,就怕有後路可走。可白瑞霖就是比他厲害,讓他死不了,硬是把後路鋪了出來,逼着他再走上去.....黃澤西手放在被子下面,擰緊了床單。

他可以再死一次的,但是自殺這種事就像打仗,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自殺本身是件丢臉的事,自殺不成功就更丢臉,不成功還要再來一回,只會讓自己顯得廉價,做作,順便把祖宗十八代的臉全丢盡了。

黃澤西從醫院出來是在一個月後。接他的車就停在醫院門口,吳媽臉上局促,提着東西緊緊攔在他屁股後面,生怕他會逃走似的。黃澤西苦笑了笑,乖乖爬上了車。

車一路往山上開,他趴在車窗邊上木木地向外看。窗外的景致和他第一次上來的時候所差無幾,一片接着一片的綠色,海似的,映着底下炭灰色的公路。公路在車輪下一尺尺往後縮,只有那片綠色是在延展的。

黃澤西從沒考慮過以任何方式再把這段路走一遭,活着或者是死了。他看了眼吳媽,吳媽坐在他身邊,看上去老了十歲。再看看外面的樹林,什麽都沒有變,除了多了個吳媽坐在邊上,什麽都是一樣的。

這到底是氣數還是造化呢。車窗玻璃上隐隐映着他的臉,他沖自己笑了笑。

劉管家開了門,上上下下地把他打量了一頓,臉上浮現出明明知道結果卻還是很吃驚的神态。黃澤西變得前所未有的瘦弱,瘦得幾乎丢了魂。竹節似的手臂挂在身體兩側,仿佛會叮鈴桄榔地顧自擺動。他就像個從繩線上脫落下來的木偶人,臉上都是漿白色的。

黃澤西進了門便把整棟屋子走了個遍。他走得很快,劉管家和吳媽在後面默默地跟着,都是上了年紀的人,跟得很辛苦。這棟屋子的窗都開得很大,陽光從一面貫穿到另一面,捅刀似的。

劉管家氣籲籲地跟着,在他後面道:“先生,你身子不好,還是少走動。”黃澤西的确是有點累了,他好像走得太快了些,停下以後身上有種興奮後的脫力。他的跟前擋着扇門,裏面是浴室。劉管家和吳媽在身後屏着氣,變得緊張起來。

他心裏倒沒覺得什麽,轉過身走回了二樓的小客廳。吳媽連忙給他上了茶水,他就乖乖拿着喝。打眼一瞧,兩個仆人弓緊了身子站在沙發邊上,分明是有話要交待的光景。

黃澤西從一進來也覺得樣子不太對,總覺得這裏比往常空了。便開口問道:“他人呢?”

劉管家走上了一小步:“白先生到香港做生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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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時候回來?”

“再不回來了。”

黃澤西心裏被擰起了個疙瘩,臉上像是被煽動了下,嘴巴張了半天也不知接下去該問什麽。

走了?他苦苦糾纏了那麽久,如今卻幹幹淨淨地走了?白瑞霖不可能被他吓跑的,他是個大夫,見慣了血肉模糊的場面。他一定又在耍什麽把戲,天下哪有那麽便宜的事!

“黃先生...”劉管家看着他的臉,猶豫地叫了一聲。黃澤西的眼神終于緩緩地移到了他的臉上,他便接下去說道:“白先生呢給我們預支了一年的薪水,他說留不留下來住,随您的便。”

心裏的疑團一下子被點破了,黃澤西盯在劉管家臉上冷笑。白瑞霖果然吃準了他的弱點,他就算跑出去也沒地方好回了,除了墳墓沒地方好爬。這裏和墳墓裏也沒什麽區別,就是多了兩個活人好使喚。

白瑞霖給他鋪了條提起腿也不知往哪裏邁的路,他就想要他難堪。他沒準就躲在路邊的草叢裏,看着他舉步不前,看着他搖擺不定,自己混了個潇灑大度的名號。白瑞霖就是這樣個人,黃澤西再明白不過,愛在人前哭,卻在人背後笑。

他放下了茶盞,掃了眼劉管家和吳媽。他就不讓他逞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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