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8
書房裏的桌案被移到了書架前,窗簾再也達打不到頭上了。這幾日廣州的天氣涼爽了許多,尤其是夜晚,風很爽利地拍在人的身上,讓人不顯得倦怠。黃澤西伏在桌上呷了口茶,今天風大,茶也很快涼了。
他正在用刀開信箋,當然不是白瑞霖的信。白瑞霖撂下他走了快半年了,走了以後杳無音訊。其實他要是問一問,總是能夠問出來的,可他就是懶得知道。要走就走幹脆,走幹淨了,以後誰也別賴誰。
屋裏的一茶一物還是老樣子,很多白瑞霖用過的東西也都保留着,他手裏的裁刀也是白瑞霖留下的。他不是個觸物感懷的人,東西是東西,人是人。白瑞霖走了很久了,那些東西上再也沒有他的氣息了。黃澤西以前對他的味道很敏感,煙草味夾雜着香水味,不是濃烈惡俗的那種,是暗的,冷的,像深海的水傍着冰山,冷得刺進你的骨頭裏。可到底還是散了去。 人和時間比,終究是要吃虧的。
謀生對黃澤西來說從來很陌生,而且會陌生一輩子。白瑞霖前腳一走,後屁股就有一堆人送活送東西來,有些是和他睡過的,有些是沒有和他睡過的,還有些想和他睡的。他嘴巴裏發苦,自己的分量,別人總歸掂得比你準。
錢蘭生手上有家典當行,讓他做了個經理。又體諒他身上不好,活給得很清閑,也不讓他下山來。賬本都是讓車運上山給他打理,隔日等他算完了再送下山。錢蘭生想什麽都很周到,
樣樣都喜歡讓別人感到舒坦,這是他的一個好處,但容易被人說娘,奴性,軟蛋——黃澤西玩着算盤上的珠子,這個人除了白瑞霖還有誰。
他,白瑞霖和錢蘭生,三個人在一起就是樁大大的笑話。錢蘭生對誰都好,可唯獨對他是最厚道的,原因不光是愛慕,更多的是歉意。是他把白瑞霖這頭狼送到了黃澤西的眼前,後來的是是非非....
他認識錢蘭生,白瑞霖也認識錢蘭生,兩人一開始相識見面都是錢蘭生牽的頭。黃澤西對誰都是一個樣子,也不知怎麽就被白瑞霖看對了眼,一開始請他去他醫院裏瞧病,前前後後幾次就輕薄了起來。
黃澤西那時候有些怕他,可白瑞霖畢竟年長他好幾歲,情場的老手,就算偶爾色一下都拿捏得恰到好處。一來二去的,他便被白瑞霖給套住了。閉上眼睛就是白瑞霖站在上海的霓虹燈下的樣子,那種笑,那種眼神,那種柔柔的口氣。 “你去麽?”“好的呀。”“是麽?那頂好啦。”根本不是後來那種霸道悍然的模樣。
喜歡歸喜歡,男人之間的歡愛歸根結蒂是不能當真的,這點黃澤西很清楚——可壞就壞在,他太清楚了,比白瑞霖要清楚得多。他們這種關系再羅曼蒂克,床上打得火熱,講到底連說出去的臉面都沒有,只是玩玩罷了,可白瑞霖就是不明白!
白瑞霖什麽都只比他強了一點點,可這些也就夠了。白瑞霖很快吃死了他,把他攻占了下來。他開始報複,不光是報複,還要借着錢蘭生來報複白瑞霖。錢蘭生幫他和白瑞霖接上了線,他便把他們兩人的關系給拉斷了。他的手法很龌龊,甚至自貶身價。有句話叫朋友妻不可欺,他吃準了白瑞霖那點氣量肚腸,偏偏就和他的朋友幹,還要在他的床上幹!
可他做得有些過火了,完全坍了白瑞霖的臺面。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白瑞霖給他苦頭吃,一吃就沒有了盡頭。
黃澤西頭天晚上算賬到了很晚,他又睡得淺,一直折騰道天亮了才睡着。醒來的時候快晌午了,日頭毒得很。他半醒着走到書房的外間,吳媽正在裏面理東西呢。他慢吞吞地往沙發上坐下,看了眼,笑道:“這櫃子從來不作收拾的,怎麽今天弄起來了。”
吳媽擡起頭來:“先生你是個喜幹淨的人,平常也不愛攤東西,我手裏呢也輕快了不少。就有的沒的拾綴拾綴。再說你不是要搬山下去了麽,早晚地也要開始整頓下了。”
黃澤西嘴巴上磕了下:“我也沒什麽好帶下去的,這屋裏的東西又不是我的。”
吳媽笑了笑:“也是。不過萬一有什麽忘記了,再上來拿總是嫌麻煩的,畢竟我和劉先生那時候都不在這兒了。”
Advertisement
她只顧着和他說話,手上一個沒仔細,抽屜便從櫃子裏脫了出來。抽屜砸在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裏面的雜物散了一地。吳媽驚叫了聲,臉上不好意思地去收拾,黃澤西便走過去幫忙。
吳媽臉上益發不好意思了:“先生,這東西髒着呢,你還是吃飯去吧。”
黃澤西沒什麽的笑笑:“不要緊,我也不大想吃。”便幫着收拾了起來。
抽屜裏亂得令人瞠目,連碎布和碎紙片都有,可扒了半天也沒扒到樣有用的東西,全是廢物。他臉上讪讪地也不好意思起來:“都是些沒用的,整在一起丢了罷。”
吳媽卻從裏邊掏出了一根長條狀的物什,好像是根棍子,上面過了層綢布。綢布上染了灰,看上去是灰黃色的。吳媽臉上狐疑着:“咿?黃先生你看這是....”
黃澤西接過去看了眼,不知道什麽門道,幹脆一層層揭開了綢布。裏面是一根烏木棍子,上面鍍了層紅漆,花紋也有些磨壞了。他翻來覆去看了兩遍,覺得倒有些眼熟。
吳媽看了,笑出了聲來,脫口說道:“這不是揭新娘子蓋頭的秤杆麽!我們屋裏怎麽會留着這樣東西呢。”
黃澤西接了句:“我知道呀,可他怎麽會——”說到這兒就不聲響了。他拿着那樣東西,心裏還是微顫了顫。
吳媽臉上顯得有些奇怪:“黃先生?”
他把秤杆放回了她手上:“丢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