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明栗撐着床沿站起身,剛要往前走去,周子息卻打出一個響指,房間內布滿密密麻麻的星線橫穿亂竄,瞬間将她關進某個八脈法陣。
周子息愉悅地揚首,還沒愉悅片刻,就見自己的法陣在瞬息間被破,明栗又出現在房間內。
“……”
明栗抓着破陣的那根星線擡眼看他,有點納悶道:“這是我教你的。”
周子息神色莫測地招手将明栗抓着的星線碎掉,輕撩眼皮緩緩朝她的方向望去。
明栗這才發現他的身軀可以被光影穿透,慘淡灰白的光芒在昏暗中籠罩着他,穿透他的衣發與骨骼,讓他在光亮中似一具空心的殼子。
他是一道影子,接受光的穿刺,是不滅的黑。
是在這片大陸中不被允許、受到驅逐追殺的存在。
是她曾開弓射箭于千萬裏外也要将其殺滅的地鬼。
意識到這點的明栗一時怔住,伸出的手停在虛空中沒有往前,不過短暫的瞬間,門外因為星之力沖擊撞開屋門,靠站在門邊的人也如被打散的光影般消失不見。
“子息……”
明栗來不及抓住那消散的光影,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錯覺,但她明白,這絕對不是錯覺幻想。
她站在門前,星之力的餘波掃蕩揚起她的衣發,明栗收回手朝外看去。
許濱與邱鴻還在打,碰撞的星之力波及多處,将難得現形的地鬼影子擊散,明栗來到圍欄,擡手在欄上輕敲,盯着樓下的邱鴻與許濱,屈指輕彈。
她連行氣字訣的訣都沒念,彈出的一氣也只靠星之力,朝聖之火熊熊燃燒,卻也攔不住她此刻釋放的雙倍星之力洶湧澎湃,如巨山壓頂,毫無懸念地下方兩人鎮壓倒地。
原本興高采烈看熱鬧吶喊助威的人們都被這反轉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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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氣不像邱鴻與許濱揮出的星之力拳頭蠻橫強勢橫掃周圍波及無辜,而是精準操控只針對這兩人,因此其他人連明栗的星之力都沒有察覺到,眼裏只看見剛才還打得氣勢洶洶的兩人突然洩氣一樣摔倒在地。
說時遲那時快,都蘭珉與程敬白飛快上前拽着邱鴻先起身,頂着他站穩身體,朝下注的人們喊道:“他贏了!”
人們發出唏噓聲響,也有人狠賺一番哈哈大笑。
許濱倒地後愣了半晌,沒想到會有人能穿透他的星之力防護,将他一擊就倒,雖然沒有傷害,但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憤憤然地爬起來大吼:“誰!”
程敬白跟都蘭珉也悄聲問邱鴻:“咋回事啊?”
邱鴻撓撓頭說:“突然有人以一氣星之力把我倆都撂倒了,應該是個精修行氣脈的狠人。”
這兩人聽後不約而同地扭頭去找明栗,卻不見她身影。
恰逢此時新舍裏響起了召喚鈴,通知部分弟子們上課時間到了,管理員也探頭朝衆人喊道:“今天有院考啊,你們之前掉級的還不趕緊去,還有新生們,這周的入門課都是星宿院長的,號稱南雀最嚴,可千萬別遲到了啊!”
被他們一說,人群裏響起哀嚎聲,看熱鬧的速速散去,開始收拾東西往外沖。
還有路過的提醒邱鴻三人:“可別小看入門課,星宿院長看起來溫柔,但卻是脾氣最差的,祝你們好運!”
邱鴻哦哦兩聲要走,被許濱攔下:“走什麽!”
“你又不是最強的。”邱鴻面不改色地越過他離開。
許濱:“……”
我他媽好好的在屋裏睡覺招誰惹誰了要經歷這些!
許濱氣得直翻白眼。
都蘭珉發現站在五樓的明栗,朝她招手喊道:“一起去上入門課啊!”
南雀的新生必上一個月的入門課程,由七院院長親自授課,授課內容分別是宗門相關、八脈相關、通古大陸相關。
這種課程北鬥也有,明栗也都知道會講些什麽,所以去了也無心聽講,全程走神沉思。
課臺上站着的星宿院長氣質溫文爾雅,雖為男子,可面相卻過分陰柔,若是着女裝怕是雌雄難辨,說話也溫溫柔柔,不少女弟子們都盯着他那張臉看去。
方回對自家院長講了什麽也沒太認真聽,而是朝明栗坐的位置看了眼,再往前方看去,沒有瞧見千裏。
星宿院長今日講的是通古大陸相關,從大乾王朝講到超級宗門和朝聖者們。
他在圖版上圈住位置時說:“關于朝聖者,大家熟知四大宗門各有其一,如今北鬥與東陽隕落,只剩下我南雀與西天太乙。”
北鬥明栗,東陽宋天九,兩人皆死在北境鬼原。
如今剩下南雀崔瑤岑,太乙葉元青。
“書聖身為武監盟總盟主,一心守護大乾。”
“朝聖者各有歸屬陣營,相安歌在破境後,對外宣布自立一國,名曰無方。在無方國只有他一個人,是活人不可涉足之地。”
這無方國就連當今通古最為強勢的大乾軍隊也不敢擅自涉足,這位朝聖者脾氣不好,也不怎麽理會旁人,若是有倒黴蛋誤入其中,只能是有去無回,生死難測。
“與破境後就圈地建國的相安歌不同,最為神秘的朝聖者元鹿,破境後自稱沒有歸屬地,也不會有歸屬地,因此如今僅剩的五名朝聖者中,只有他是散人。”
世人傳元鹿行蹤不定,最難找尋,但卻不知通古大陸的朝聖者們,在某個時間點會定期見面聚會。
因為某些來自天地間唯有他們才能感悟到的力量。
星宿院長将各方朝聖者的位置圈出來後說:“歷代朝聖者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或者說這是通古大陸的特點,因為這裏要涉及到大陸上某個令人厭惡又恐懼的存在。”
他在通古大陸圖版中心圈出一個黑色的圈,黑色的霧氣悄然朝大□□處蔓延散開覆蓋,這一舉動吸引了弟子們的注意力,之前沒認真聽講的弟子們都回過神來。
明栗擡眼朝前望去,通古大陸已經被黑色的霧氣整個籠罩。
星宿院長含笑道:“地鬼,不死的怪物。”
“他們雖與人無異,卻不是人類。地鬼擁有不死的能力,就算以星之力也無法殺滅,除了他們同族相殘,就只能靠朝聖者才能徹底殺死。”
他拂袖間,圖版上的黑霧少了大半,“經過上千年的時間,地鬼數量已減少許多,只剩下很少的一部分,假以時日将徹底從通古大陸消失,而這,基本都要歸功于大陸的歷代朝聖者們。”
有女弟子舉手怯生道:“只是因為地鬼擁有不死的能力才要被驅逐追殺嗎?”
這問話一出遭到其他弟子的噓聲和悶笑,紛紛轉頭去看是哪個缺乏常識的新人,竟然不知道地鬼是多麽可怕又惡心的存在。
面對這名女弟子的提問星宿院長也不見惱,而是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女弟子惶惶道:“弟子周香。”
明栗朝她看了眼。
星宿院長點點頭,依舊笑道:“家中可有父母,兄妹,或是親近的好友?”
周香或許是因為緊張,回答地有些結巴:“有、有的,父母健在,但只有我一個孩子……朋友也不少……”
星宿院長道:“父母恩愛嗎?”
周香愣了下,點頭說:“他們感情很好。”
星宿院長笑了笑:“無意冒犯,如果某天深愛你們的父親将你的朋友們綁來家中,再将其殺害,又對你們母女下手,離開時或許還會順手殺了族中親友……”
周香聽傻了,慘白着臉道:“為、為什麽呀?”
星宿院長嘆氣,輕聲道:“許多死在地鬼手中的人們都想要一個答案,會問為什麽要這麽做,可答案是,沒有原因。”
“他們也許是深愛妻女的丈夫,也可以反過來,是深愛丈夫與兒女的妻子;抑或是你引為知己的好友,世人眼中的英雄,地鬼最為擅長的僞裝,是善的形象。”
“但他們的本質是惡,純粹的惡。”
“地鬼作惡、殺人,不需要原因,它們就是惡本身。”
星宿院長與周香對視,溫柔的目光注視着這懵懂的弟子:“地鬼的惡會突然爆發在某一天,某一瞬間,難以察覺預料,因為在這瞬間之前,他正如自己的僞裝一樣,是個無可挑剔的善人。”
“在他釋放惡意的一面時,就成了鬼。”
要被殺滅于陽光下的地鬼。
周香聽得怔住。
星宿院長又道:“地鬼作惡小到普通人殺妻滅族,大到修行者屠城滅國,所作所為毫無人性。不死這份惡意則不滅,存活世間只能帶來無盡的災難,給人們帶來不幸與死亡,所以通古大陸将其視為最危險的存在,必須将其殺滅,一個不留。”
明栗殺過許多地鬼。
每一個死前對自己曾做過的“人類眼中罪大惡極、毫無人性的罪行”都無動于衷,不會忏悔,不會痛苦,不會遺憾。
哪怕他們能感知到人類的感情,甚至利用,卻永遠不會給予相同的情感回應,因為作惡是本能、天性;是存在的意義。
人們對其痛恨:恨地鬼無法為自己的所作所為給出一個理由;恨他們無法被教化;恨他們永遠不能成為人類。
明栗在星宿院長對地鬼的描述中垂眸,眸光明滅中回憶起往事。
那天屋外大雪紛飛,她開着門窗透風賞雪,想起兄長外出回來送了她許多金銀玉石,胭脂首飾等等,心血來潮将它們搬出來打開盒子一樣樣的試着玩。
在周子息來之前,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冬日。
鏡中的人着紅妝,散着黑發,垂落在地,與紅豔的裙擺交纏,明栗姿态随意的半躺在地面對着鏡子晃了晃眉筆,衣肩滑落也不知覺。這份松散的姿态的讓來找她的周子息看在眼裏,在屋檐下停住,到嘴邊的師姐卻沒能叫出口。
明栗的小院能來的人不多,所以她在這裏很自在,無拘無束。
不知何時周子息也成了那個能在她的小院自由來去的人。
樹枝上的積雪墜落發出聲響,明栗扭頭看去時,停下的周子息也往前走去,迎着那雙漂亮的杏眼揚首笑道:“師姐,你今日是要去哪嗎?”
“哪也不去。”明栗說,“外邊大雪一片白,就想要看點別的顏色,想起來我哥之前給的這些東西,就找出來玩。”
她說着又看回鏡子:“不過都是女孩子用的,不能給你。”
周子息在她身旁坐下,聞言哭笑不得:“我也用不着。”
明栗語氣自然道:“不知道為什麽,我最近就喜歡送你東西,看見什麽好玩的有用的都想給你。”
周子息聽得眼角笑意越深,伸手替她整理滑落的衣肩:“師姐喜歡送,我也喜歡收。”
明栗轉了轉眉筆,說:“我畫不好這個,青櫻呢?叫她一起來……”
話未說完就被周子息将眉筆從手中接過,擡首見他一臉認真道:“師姐,我會。”
明栗眨眨眼,又問一遍:“你會嗎?”
周子息點頭。
明栗納悶:“你為什麽會?我看你也沒有畫眉。”
“以前見別人畫過,我學東西很快,看一眼就會。”周子息說。
明栗對自家師弟的天賦很信任,于是放心地将眉筆交給他,自己則乖乖坐起身來任他擺弄。
周子息認真替她描眉,幾筆下去之後,他說:“師姐。”
明栗眨了下眼:“嗯?”
周子息說:“你長得很好看,不用畫眉就很好看。”
明栗嗯嗯道:“你不是第一個這麽說的。”
周子息挑眉:“那第一個是誰?”
明栗笑道:“我爹呀。”
周子息:“……”
明栗等他畫完後才扭頭去看鏡子,湊近鏡前一看,好奇道:“感覺你也沒畫太久,卻跟我自己動手完全不一樣吶。”
周子息聽後笑眯着眼,像是冬日的太陽,陽光燦爛。
兩人倒騰着兄長送的小玩意們,精致漂亮的小盒子鋪了一地,明栗臉上妝容在周子息的手下逐漸成形,眉間點了金色花钿,她側首看了眼鏡子說:“是不是就差口脂?”
周子息遞給她一個口脂盒,明栗看了眼搖頭:“不喜歡這個顏色。”
她自己找了好幾個也沒選中喜歡的,好在兄長給她買的最多的就是口脂。
周子息又選了一個,打開後給她:“這個如何?”
明栗湊近嗅了嗅,周子息看得噗嗤一笑:“師姐,這個不是用來聞的。”
“可它很好聞。”明栗也笑,“就這個。”
因為去找口脂盒,這會周子息站着,明栗跪坐在地。她揚首望着周子息,忽覺得他已經不再是初見的那個少年了。
明栗的視線從男人喉結掠過,停在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上,食指在口脂中打了個圈,勾起的脂紅輕輕點在她的唇上。
溫熱的指腹暈散開膏狀的口脂,在她柔軟的唇上塗抹開。
似乎是為了看清塗抹是否均勻,周子息不自覺地彎下腰去,卻在不知覺間屏息,而明栗随着他的靠近感覺心髒有瞬間難言的壓迫,于是輕輕張了下唇,看似沉穩塗抹的手卻因此一抖,點在了紅唇之後的齒上。
兩人都因此停下動作。
外邊的風雪呼嘯,吹起明栗的發絲輕貼着周子息的臉頰,才驚覺二人的距離竟已如此的近。
那時周子息之所以敢低下頭去,只因為明栗朝着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