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窗外大雪紛飛,椒房殿內燃了地龍,溫暖如春。

白菀俯趴在湘妃榻上,以頭枕臂,如瀑的柔軟青絲垂在臉側,雪白的中衣大敞,露出她凝脂般的優美腰背。

狼毫筆沾了水墨,零星的落在她肩上。

水墨微涼,和着霍硯若有似無噴灑在她肌膚上的呼吸,讓她止不住的顫栗。

白菀看不見霍硯的臉,但她能想象到,他現在應該是面無表情的,冷寂的雙眸裏聚着難得的認真,就像是在做什麽舉足輕重的大事。

筆觸落在她背上,激起一陣麻癢,白菀咬着唇忍耐,阖眼試圖掩耳盜鈴。

霍硯垂眸看着白菀。

玉體橫陳在榻上,阖眼似睡,長睫卷翹,凝脂如玉的臂膀遮住了她下半張臉,卻顯得越發柔媚。

雪白纖細的腰背上,一支粉嫩豔麗的夾竹桃,自她細腰下起,綠葉襯托,枝蔓順着往上蜿蜒,最後在兩朵蝴蝶骨的正中妖冶盛放。

令她那張純澈清豔的臉,也多了幾分截然相反的糜麗。

霍硯久久沒再有動靜,白菀出聲問道:“掌印畫好了?”

她的聲音從臂彎裏傳出,顯得有些沉悶。

霍硯驀然移開眼:“娘娘可以起身了。”

說罷,他轉過身,若無其事的收拾筆墨器具。

白菀從榻上支起身,青絲順着往後背滑下去:“水墨可幹了?”

霍硯轉頭看她。

白菀一手撐榻,一手攥着胸前的衣襟,中衣松垮,半截雪肩在墨發間若隐若現,內裏煙霞色的小衣,被她擡手遮住了。

她杏眼含霧,面色微紅,更襯得肌膚瑩白剔透,正迷蒙的望着他。

霍硯恍惚想到了四個字。

媚骨天成。

她只需一颦一笑,自有人匍匐到她腳邊求她垂憐。

他颔首低笑:“娘娘且放心,這水墨不沾衣衫。”

白菀緩緩拉起衣襟,輕聲道:“掌印可消氣了?”

霍硯緩步走到白菀跟前,将宮婢備好的衣衫一件件替她穿好,随後又蹲下身,執起她光裸的足,握着她的腳踝,慢條斯理的給她把鞋襪穿好。

“還算滿意,”他這才正眼看她。

白菀仔細辨着他眼裏的情緒,企圖看穿他所言真假。

她賭不起。

可惜霍硯的眼眸中,一如既往的深沉如海。

“咱家還有事,便不久留了,”霍硯站起身,踱步到盥臺前淨手。

直至推門離開,由始至終未再看白菀一眼,只是臨出門時,一句“多謝娘娘了,”被刺骨的冷風送入白菀的耳中。

被冷風一拂,白菀才驚覺外頭又下起雪來,而霍硯來時,沒披大氅,沒帶手爐,唯着一身單薄的紫袍,走時也是如此。

“綠漾,取本宮最大那件白狐裘來,”白菀站起身,吩咐道,一邊從架子上取了自己的短兔絨披風披上。

她帶着綠漾一路追出去,霍硯堪堪要出椒房殿正門,門前的陳福垂首站着,什麽也沒拿,雪淋了他一頭。

“掌印,”白菀出聲喚他。

霍硯在如柳絮漫天的大雪中回眸。

他冷眼看着白菀越走越近。

她拿過綠漾捧在手上的白狐裘,霍硯在雪中走了一陣,碎雪積在他肩頭,有些已經化成了水。

白菀忍着冰寒,拍落他肩上的雪,又踮起腳尖,吃力的将白狐裘給他披上:“才發覺下了雪,玉堂雖離得近,但淋雪回去興許會受風寒,本宮這兒只有這白狐裘寬大些,掌印回去記得再備水沐浴。”

說着她又示意水漾把油紙傘遞給陳福,自己去抓霍硯的手,把拳頭大小的手爐放入他的掌心。

做完這一切,她才擡起頭,笑得溫柔:“好了,雪天路上濕滑,掌印當心,本宮就不送了。”

說罷便轉身往裏走。

霍硯凝眸看着她一步步踏雪往回走,手心的暖爐源源不斷的散着熱。

他不懼冷熱,這狐裘手爐對他而言起不了什麽作用,倒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麽,他的手暖和起來,連帶着冷寒多年的心也逐漸回暖。

上一個告訴他“雪天路上濕滑,要當心”的人,是已經化成灰的德宗霍惠妃,他的母親。

霍硯擡手,把那他一手就能捏碎的掌心爐拿着看,看看又扯了扯并不合身的白狐裘。

陳福起初見皇後娘娘追出來時,倒還真替她捏了把汗,這麽多年,想着讨好掌印的人不計其數,送個衣裳手爐又算得了什麽?掌印只會嫌這些累贅。

誰知霍硯在一瞬猶疑後,拿着手爐披着狐裘,昂首挺胸坦然自若的往外走,白狐裘兜帽上的狐耳迎着凜凜寒風微顫。

陳福恍然大悟。

這位娘娘,到底是有幾分不一樣的。

畢竟,可從未有人能讓殺過人的掌印,壓下暴虐的殺意,親自替她買一份鯉魚脍。

回到寝殿的白菀,将水漾綠漾遣出去,讓清桐重新褪下她衣衫。

她背對着水銀鏡,側頭去看,餘光裏,盛開在她背上的花團,栩栩如生。

夾竹桃,枝葉花果均有毒。

清桐噙着淚端來清水,她不明白,她不過離開片刻,皇後娘娘的背上怎麽多了這麽一片東西。

絞了帕子,清桐要替她擦,白菀搖頭拒絕,她伸手拿過帕子,一點一點,将那姹紫嫣紅的鮮花圖,抹去。

鏡中映出她驚豔絕倫的臉,面上冷凝如冰,眼底寒霜密布。

沒多久,水漾便來說白蕊回來了。

白菀在暖閣見她,白蕊眼眶紅紅,明顯是哭過了。

她聲音有些喑啞,喃喃道:“長姐可否留蕊兒在宮裏多住幾日?蕊兒對長姐十分挂念,想與長姐抵足而眠,說說體己話。”

看樣子,白蕊并沒能把姜瓒哄回來。

白菀凝眸佯做深思,随後有些羞赧的笑笑:“明日是十五,恐是不太方便的。”

初一十五,是皇帝固定要在椒房殿留宿的日子。

白蕊一口咬破嘴裏的嫩肉,品出些血腥味,才堪堪抑住眼底噴湧而出的嫉恨。

“蕊兒回頭再來也成,”白菀似是不覺,仍舊笑得坦然。

話已至此,白蕊自然不能再多說什麽,她咽下心底彌漫的怨毒,随後便尋借口離開。

白菀站在軒窗,望着白蕊一出門便維持不住的假笑,心底那點因霍硯而起的郁郁徹底消散。

雖然明日姜瓒來不來要兩說,但不妨礙她用這來惡心,激怒白蕊。

寧國公府

柳氏靠在引枕上做女工,前些日子,寧國公新打了頭梅花鹿,皮子完好無損,她的阿滿怕冷,她打算給她做雙鹿皮手套,和一雙鹿皮小靴。

雖然宮裏頭樣樣不缺,可她心裏總是記挂着,害怕她可憐的阿滿吃不好睡不好。

柳氏的貼身嬷嬷推門進來道:“夫人,三姑娘回來了。”

柳氏手下一頓,針尖刺進肉裏,也渾然不覺,她反問道:“她在宮裏待了整整一日?”

嬷嬷凝重的颔首:“奴婢問了趕車的老李,三姑娘回來時,特意繞路去了一趟仁德堂說是給趙姨娘抓藥。”

白蕊身體康健,唯有她的姨娘常年卧床,需得抓藥。

可趙姨娘的湯藥,每月必有郎中進府把脈後,再開足一月的藥量,哪裏輪得到她一個閨閣女子抛頭露面。

嬷嬷恨聲道:“夫人,奴婢知您心善,可這丫頭居心不良,今日也不知在宮裏做了什麽,您可不能讓她的腌臜手段,害了娘娘。”

柳氏這才覺得指上銳痛。

她的阿滿,就因為白蕊才淪落到,要在那奸宦的手裏掙紮求生。

她望着指尖上的血珠,胸腔中怒火橫生:“你盯着些,看她抓了什麽藥。”

“若是毒藥,便換成良藥,若是良藥,便換成毒藥,若是避子湯,就換成安胎藥,若是安胎藥,就換成藏紅花。”

嬷嬷颔首退下。

柳氏阖眼淌下一行清淚,只覺心中鈍痛連連。

次日一早,宮妃來與白菀請安。

每逢請安日,楊景初總是來得最早,再等片刻,旁的嫔妃也陸陸續續來了,而已經是淑妃的舒瑤光,卻來得稍晚些。

白菀與她們已經說了好一陣話,舒瑤光才姍姍來遲。

“臣妾身子不适,來得稍晚些,望皇後娘娘莫要怪罪,”舒瑤光在下首盈盈一拜。

白菀靜靜地打量着舒瑤光,她不喜熱鬧,一早便吩咐嫔妃,每逢初一十五才需與她請安。

因此,這還是舒瑤光承恩之後,頭一回來與她請安。

白菀原還不覺得姑娘與婦人有什麽不同,如今來看,果然是承了雨露的,一颦一笑都透着風韻。

上回見時,舒瑤光美則美矣,卻是顆青澀的果子,這回再見,豔光四射,已經是一顆熟透了的蜜桃,一掐能出水。

白蕊确實沒能挽回姜瓒游離的心,他昨夜仍舊點了舒瑤光侍寝。

姜瓒的冷心絕情倒是一如既往,原還以為他待白蕊真有什麽不同,沒想到,也不過如此。

花團錦簇中過,哪能片葉不沾身呢。

男人的劣根性。

嘗了不同的滋味,心也就花了,雖然姜瓒至今只召寝了舒瑤光一人,但離他雨露均沾,也要不了多久了。

白菀端起茶碗飲茶,不再看舒瑤光。

皇後沒喊平身,舒瑤光也只能屈膝強撐着。

她也并未說假話,姜瓒昨日不知犯了什麽病,折騰了一夜,這會兒她的腿腳還酸軟着,走幾步都無力,更何況一直屈膝行禮。

白菀晾着她,自顧自與楊景初說話。

舒瑤光搖搖欲墜,心裏那點獨一份的飄飄然早已經蕩然無存。

又過了半盞茶的功夫,白菀才似是才察覺道:“呀?瑤光怎麽還站着?坐吧?”

楊景初做姑娘時便與舒瑤光不對付,如今一同進了宮,舒瑤光承恩以後一直有些耀武揚威,就越發看她不順眼。

這會兒看她香汗淋漓要尋椅子坐時,楊景初瞥着她,陰陽怪氣的道:“許是淑妃娘娘躺得久了,屈膝蹲着能舒服些。”

舒瑤光轉頭對楊景初怒目圓瞪,她在胡說八道什麽!

誰知白菀笑一下,順着楊景初的話說:“既然如此,瑤光若想蹲着便蹲着吧。”

舒瑤光險些咬碎一口銀牙,她堂堂淑妃,蹲在堂下算什麽?

白菀本意自然不是折辱舒瑤光,她的哥哥舒崎光還對她有用處。

“好了,說笑呢,瑤光也坐吧,皇上心尖尖上的人,本宮可得好好護着的。”

她身後的露薇,望着舒瑤光目色灼灼,滿是羨慕和憧憬。

她也想,成為淑妃娘娘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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