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如今皇後娘娘身邊多了兩個雙生宮婢,需露薇伺候的時候便越發少了。

她也樂得如此,得了空便在宮裏游走打聽。

昨日,她在禦花園,撞見了姜瓒和白蕊。

“你不願意要的東西,自有人搶着求着要,朕是天子,普天之下什麽女人朕要不得?”

她沒有看見白蕊哭得梨花帶雨也挽不回姜瓒游離的心,她只看見了帝王的龍章鳳姿,偉岸身形。

露薇看在眼裏,刻在心裏。

如今再看舒瑤光,才恍然明白,寵妃和無寵是不一樣的。

比如空有虛名的皇後娘娘,和盛寵加身的淑妃娘娘。

如果,她也能承恩沐澤,就好了。

選秀過後,宮裏的嫔妃多起來,先帝時的太後太妃,早已經遷居壽康宮,等閑不過來走動。

太後放權,白菀也逐漸将宮裏的事物抓在掌中。

白菀端坐在案臺前處理宮務,清桐立在她身側研墨,時不時給她斟添茶水。

自打那日過後,清桐便跟着白菀寸步不離,就連晚間歇息,也躺在外間的碧紗櫥,稍有動靜便要起來看。

沒多久便是冬至,宮裏要筵請百官命婦,因此,有許多瑣碎的事物需得白菀過目。

雙生宮婢在外頭采雪,說是要拿來浸了臘梅做酒。

“露薇你又要去哪兒?”

外頭突然傳來綠漾的高聲質問。

露薇本就心裏惴惴,被綠漾這驀然出聲,吓得險些跳起來,連忙撇頭去看白菀。

果然,白菀已經聞聲看過來,擰着眉,似是不悅。

清桐慌忙別開眼,拍着胸脯,半真半假的笑道:“綠漾你這般大聲做什麽,吓死我了。”

綠漾眼神銳利,上下打量着她,語氣也頗為不善:“那你說,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要去哪兒?”

聽着這質問,露薇只覺得一股熱氣往臉上蹿,又羞又惱,偏她又不敢與綠漾起争執,誰都知道,這雙生子是霍硯送來的人,惹不起。

她強撐着笑道:“不過是尋常打扮,我這不是瞧着無事,想去外頭走動走動,在暖房裏待久了,心裏憋悶得慌。”

水漾拿着剪子在剪枝上的梅,聞言朝她投過去一抹蔑笑:“我看,是你身上也燥得慌吧?”

姐妹倆你一言我一語直把露薇刺得無地自容。

露薇垂着頭,把手中紗絹絞得死緊,心裏恨意滔天。

遲早有一天,她要讓這些瞧不起她的人,通通付出代價!

“露薇,”

內裏突然傳來一聲溫柔的輕喚。

露薇猛然擡起頭,面上的怨憤來不及收斂,盡入白菀眼中。

她看着露薇臉上的神情,心裏淡然,面上卻帶着憂慮:“你在宮裏走動,要當心些,一旦行差踏錯,本宮也保不住你。”

露薇的野心,是她有意放任滋養。

她從來都不是什麽良善人,早年偷她首飾變賣的丫鬟,害她險些被污與人私相授受,她回府便毫不猶豫的将那丫鬟杖斃。

只是她常年以溫婉示人,讓有些人得意忘形,忘了她的冷血絕情。

白菀默不作聲的觑着露薇,她本是豔麗的長相,卻學了白蕊,梳着嬌柔的堕馬髻,做那弱柳扶風的打扮。

看來她将姜瓒的喜好也摸了個七七八八。

倒也不醜,只是今日白蕊也進了宮,這會兒恐怕正與姜瓒你侬我侬。

露薇這般煞費苦心,最後也只能落個東施效颦罷了。

露薇垂下眼簾,心裏有些慌,她這幾日早出晚歸打探帝蹤的事,讓皇後娘娘知道了,不但娘娘知道了,清桐和那雙生子也知道了。

她們肯定都在笑她,笑她攀龍附鳳,笑她不知廉恥。

但她看着因抹了香膏而越發白嫩的手,腦中恍然浮現淑妃那珠光寶氣,豔光四射的模樣,徹底下定了決心。

“奴婢只想出去走走,”露薇擡起頭看向白菀。

她還是有些怕的,望進白菀幽冷的眼瞳,下意識往後倒退了一步。

半響,她才見白菀揮了揮手。

“去吧。”

露薇如蒙大赦,無暇細究白菀那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她在心裏盤算着時辰,腳步匆匆的往外走。

姜瓒每日下朝之後會在太液池旁獨自待一陣,露薇要的便是這一段獨處的時候。

“清桐,将本宮塗手的栀子香膏找出來,通通扔了,”白菀不再看露薇急不可耐的身影,重新翻開面前的賬本,一邊柔聲吩咐道。

清桐咬着下唇,躊躇着不動,

“你若想去便去吧,”白菀頭也不擡,執筆在賬簿上勾畫。

“奴婢與露薇雖說一直不睦,但到底有一起長大的情分,這回若是她執意不肯聽勸,奴婢就權當與她不曾認識,”清桐說罷便追了出去。

雙生宮婢冷眼看着,意味不明的對視一眼,一同搖了搖頭。

清桐追上露薇時,她正在宮道上來回踱步,時不時摸摸臉,整整釵裙。

見是清桐,露薇面色不善道:“你來做什麽?來勸我回去?”

清桐搖頭:“我不是來勸你的,我只是想告訴你,這條路并非你想象中那般簡單,一個不慎,就要把命搭上,你我好生在娘娘身邊伺候,等到了二十五,再求娘娘放你出宮去嫁人,不成嗎。”

露薇冷笑連連,褪下罩在外面的短襖,露出裏頭的薄紗:“需你來告訴我?你是承了寵還是做了妃?這條路好不好走,走了才知道。”

清桐和露薇兩個,露薇生得最好,瓜子臉柳葉眉,皮膚也算白淨,最重要的是,她的身段玲珑有致,給她添了不少風姿。

“等到二十五再嫁人,誰還能要我?我老子娘為了我那窩囊廢哥哥,把我五兩銀子賣了,等到出宮,她們照樣能把我十兩銀子買給鳏寡孤獨,反正都得不到好,還不如搏一搏,搏贏了,我就是最金尊玉貴的人。”

“誰都能為妃,為何我不行?就因為我是奴婢嗎?只配一輩子給她當牛做馬?”露薇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發洩着心頭的不滿,随後不再等清桐說話,轉頭往太液池走去。

看着她決絕的背影,清桐等了幾息,沒等到露薇回頭,随後便毫不猶豫轉身就走。

她邊走邊抹淚,她沒有再反問露薇,萬一搏輸了呢,皇後娘娘說得對,有人要去搏前程,她總不能攔着的。

白菀見清桐垂頭喪氣的獨自回來,什麽也沒說,只再讓她把抹手的栀子香膏找出來扔掉。

“若不用栀子香,娘娘要換成什麽?”綠漾和水漾倒是很高興,手腳麻利的把所有香膏盒子翻出來。

“回頭讓尚服局送些來挑挑,近日暫且不用了。”

“娘娘,等到了二十五,奴婢想出宮去開個茶水鋪子,”清桐驀然開口道。

白菀看她一臉認真的樣子,突然笑起來:“你一向沒什麽上進心,都是本宮跟前出去的人了,還只想着開茶水鋪子。”

比起露薇,雙生子更喜歡清桐多些,也嘻嘻哈哈的笑道:“茶水鋪子算什麽?天底下最大的酒樓,清桐姐姐也開得。”

清桐微低下頭,臉頰上暈着紅霞,眼裏卻閃着堅毅。

每個人的志向不一樣,她只想平平靜靜過下半輩子。

白菀一頓午膳尚未用完,姜瓒便帶着白蕊,押着露薇,氣勢洶洶的直奔椒房殿。

彼時白菀正端着碗筷,門口的水漾甚至沒來得及出聲傳報,殿門便被轟然推開。

衣衫褴褛的露薇被搡在地上,姜瓒面布寒霜,冷聲質問道:“這便是你管教的好奴才!”

水漾眼看着不對,趁着人不注意,飛快的往後頭的玉堂跑。

白菀看水漾跑遠了,心裏鎮定不少。

坦然與姜瓒對視,看清了他眼裏的怒火滔天,這才慢慢放下玉箸,緩聲道:“這是怎麽了?皇上可容臣妾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再行問罪?”

姜瓒雙眼銳利如刀:“你這奴才,光天化日之下,與宮中侍衛茍合,穢亂宮闱,這難道不是你管教不力之過?”

“奴婢沒有!”底下的露薇嘶聲反駁,她衣衫不整,發髻散亂,半截肩膀露在外頭,皮肉上青紫一片。

白菀擡頭看向躲在姜瓒身後,默不作聲的白蕊,随即移開視線,與姜瓒對質:“且先不論事情真假,皇上為何只押露薇一人來向本宮問罪,與她一道的侍衛呢?”

說罷,她便喚了一聲:“清桐。”

清桐紅着眼,褪下自己身上的褙子,裹在瑟瑟發抖的露薇身上。

“還請皇上将那侍衛也交出來,本宮要一同問罪,”白菀望着姜瓒,面容冷淡,說話擲地有聲。

如今若她還不明白這是姜瓒給她下的套,那才真是蠢鈍如豬了。

露薇一個宮女,憑什麽能打探到帝王行蹤。

姜瓒此人,真是太可怕了,如此費盡心思的架空她這個皇後,連一個姑娘家對他的思慕,他也能利用得如此徹底。

可憐露薇,美滋滋的以為攀上了一條登天梯,沒想到,是要她命的斷頭臺。

姜瓒沒想到白菀如此不依不饒,別過頭不耐煩的說:“那人自知罪不容誅,已經畏罪自殺,皇後不必攀扯旁人,且論你這奴婢,該當何罪!”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露薇掙紮着爬起來:“奴婢沒有穢亂宮闱,奴婢不過是站在太液池旁賞梅,那人突然撲過來,口裏不幹不淨的說着污言穢語,奴婢根本不認識他!求皇後娘娘明鑒!”

露薇到底是聰明了一回,白菀擰眉對姜瓒道:“臣妾并非偏頗自己的丫鬟,可若是當真死無對證,臣妾也無法就此給她按個罪名。”

“朕親眼所見,皇後是認為朕撒謊不成?”姜瓒冷哼了一聲。

“彼時,三妹妹應該與皇上在一處,三妹妹也親眼所見嗎?”白菀雙眸直直望向躲在姜瓒身後的白蕊。

白蕊避過白菀的視線,緩緩點頭。

她豈止親眼所見,就連這法子,也是她與姜瓒說的。

既能架空白菀,使她無人可用,又能除掉觊觎姜瓒的露薇,簡直是一舉兩得。

姜瓒怕白菀針對她,像護雞崽似的将白蕊攬到身後,道:“況且外頭天寒地凍,她穿成這個模樣賞梅?”

白菀見此,心裏便有了計較。

又去看露薇。

她記得露薇走時還穿了件夾襖,這會兒便只剩薄薄一層绫紗,也已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聽着姜瓒的字字句句,露薇只覺得心如死灰,确實是她居心不良。

是報應。

“着什麽衣衫,是她的自由,只要不違制僭越,即便是冬日着夏襦,夏日着夾襖,又有什麽所謂呢,”白菀淡聲道:“這并不能成為她受到傷害的理由。”

“比起皇上所言的穢亂宮闱,臣妾更願意相信,露薇是被迫的。”

白菀的聲音不輕不重,聽在姜瓒耳裏,卻重逾千斤。

他看向案前那一抹纖細的身影,眼神越發凝重,亦有震動交織,由始至終,她依舊不卑不亢,杏眼澄澄的與他對視。

殿內靜了半響,露薇悔恨交加,忍不住嗚咽出聲。

姜瓒陡然被那一聲哀哭驚醒,白菀那雙明澈的眼眸仿佛能穿透他的心底,讓他平白添了幾分心虛。

他別開眼,聲音依舊冷硬:“皇後也說死無對證,況且這是朕親眼所見,朕的話,比她一個奴才還不足以取信嗎?”

白菀心下一沉,姜瓒這是冒着獨斷專橫的風險,也非要拿露薇開刀不可。

“來人,将這目無宮規,穢亂後宮的奴才仗責一百,攆出宮去,永世不得踏入皇城半步!”

“穢亂宮闱,只罰一人怎麽行,要罰自然是要一起罰。”

與姜瓒的聲音一道響起的,還有霍硯那涼幽幽的散漫聲線。

看見着一身朱丹色長袍的霍硯,帶着陳福緩步晃進殿門,白菀的唇角不自覺的輕翹。

“霍硯給皇上請安,給皇後娘娘請安,”他站在門口,煞有介事的請安,那脊背卻挺直,不曾有分毫彎折,面上更不見恭敬。

見是霍硯來,姜瓒的臉色越發難看:“掌印倒是清閑。”

“聽說有宮女侍衛無視宮規,穢亂宮闱,便來瞧瞧,”霍硯面無表情,不見有多麽恭敬,那雙漂亮的鳳眼卻若有似無的朝白菀勾去。

薄唇輕啓:“只是在來的路上,遇着了個形跡可疑的侍衛,皇上瞧瞧,這是不是那穢亂宮闱‘畏罪自殺’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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