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正午時雪停了, 圓日挂在當空,柔和的光暈普照,浮玉山下的浮玉大街上, 廟會開得正熱鬧,熙熙攘攘的笑鬧聲連山上也隐隐耳聞。
廟會亦稱廟市,坐商行商,流動攤販絡繹不絕,案臺上奇珍異寶, 也有賣些零碎物件的, 百貨雲集,也有雜耍、行像等等, 夜裏則要更熱鬧些, 煙火徹夜, 搭臺唱戲, 相聲繞梁, 盛況非常。
白菀本不愛熱鬧,但她也許久未置身在如此濃厚的人間煙火氣中,耳畔是喧鬧的叫賣聲, 雜耍叫好聲, 她和霍硯在人流中擠擠挨挨, 唇角的笑意不自覺加深。
除去霍硯上回帶她出宮, 離她再出門湊這般熱鬧算起來也有兩年, 那年燈會, 倒沒猜幾個燈謎, 唯獨撿了個步離。
白菀邊走邊挑些小玩意兒看個稀奇, 不再和上次一樣,只看不買, 反而興致勃勃的瞧上什麽便指使着霍硯給錢。
這邊買些小擺件,那邊買把折扇,瞧見賣糖葫蘆面人的也跟着趕,腳下雀躍,不負以往端莊,與尋常未出閣的姑娘也沒什麽區別。
霍硯看着她沿街一路走,由一開始淺淺試探的矜持,徹底放開,積壓多年的暮氣蕩然,眉目間活潑靈動,芙蓉似的面上嬌妍如綻,杏眸粲然如星,一些孩子心性悄然顯露。
若是他不說,誰能知道這是大楚最富盛名的皇後娘娘呢。
霍硯接過白菀拿不下的小物件,往虛空一遞,自有番役從人群中出來,畢恭畢敬的接過。
下一瞬,一支啃了兩顆的糖葫蘆遞到他嘴邊,霍硯皺着眉不肯張嘴,嫌棄的意味不言而喻。
那根糖葫蘆又晃了晃,白菀湊過來笑盈盈的看着他:“很甜,不酸。”
霍硯默不作聲的看她。
她臉上紅撲撲的,白裏透粉,眉目間的飛揚雀躍令人動容,唇上沾着糖漬,更顯盈潤誘人。
白菀眼看着霍硯眸中漆色更濃,下意識要往後退,卻被他猛然拽住手腕,整個人被慣性帶着往前栽進他胸膛裏。
霍硯拉起她披風後連着的兜帽,将她滿頭滿臉罩進去,才勾起她下巴,俯身在她唇上輾轉落吻。
街上人頭湧攢,人流在他二人身側穿行,大楚民風開放,相吻的兩人并不令人側目。
霍硯只是不想,有人瞧見獨屬于他的另一種絕色。
他這麽大膽!
白菀驚得雙眼圓瞪,唇齒間的親密讓她臉上迅速攀上熱,無意識攥緊了霍硯胸前的衣襟,另一只手上的糖葫蘆也落在了地上。
再被他放開時,白菀摸着被啃紅的嘴又氣又羞,看着不能再吃的糖葫蘆,忍不住朝霍硯小腿上踢了一腳,半嗔半怒的瞪他一眼,才提着裙跑開。
霍硯撣了撣起皺的衣襟,回味了一下,确實挺甜。
他咂摸着算了算,白菀才十八歲,可不就還是個孩子嗎,比他足足小了七歲。
白菀摸着發燙的臉,也不敢跑太遠,瞧見不遠處有一婦人擺了一攤子胭脂水粉。
姑娘家大多愛些脂啊粉的,白菀只是瞧着沉穩,內裏與旁的姑娘沒什麽兩樣,高高興興的湊過去,在各色的胭脂前流連。
“霍硯你瞧,這顏色好看嗎?”白菀挑了罐玫紅色的胭脂,用指腹沾着抹在手腕上,揚起給他看,一面興致盎然的問他。
霍硯離她一步之遙,不遠不近,手裏拿着根新買的糖葫蘆,慢悠悠的跟過來,嘴裏嚼着一顆,一邊随意的瞥了一眼,評價道:“不及夫人容色萬分之一。”
攤鋪前本還圍了些夫人姑娘,白菀獨自靠過來時還不覺什麽,只驚覺崇州竟還有如此姿色絕然的女子,等霍硯漸漸走近,衆人震驚他面容昳麗,又平白懼怕他那高不可攀的冷絕氣勢,下意識紛紛往旁邊退去,縮在攤鋪旁來回打量着兩人。
白菀臉一紅,嗔怪的瞪他:“我是問你胭脂好不好看。”
胭脂鋪子的老板是個三十來歲,風韻猶存的婦人,聞言也笑起來:“自是比不上夫人的國色天香,夫人膚若凝脂,用上這胭脂更是錦上添花,夫人若喜歡,郎君不妨買回去給夫人耍耍。”
她眼睛毒辣,單看這一對兒夫妻出塵的氣勢,便知道這倆斷然不是什麽尋常人家,許是哪家王公貴族出來湊熱鬧的。
夫人,郎君。
霍硯嘴裏回味着甜,面無表情的颔首:“各擇一色,包起來。”
老板面上喜不自勝,連連應是,手腳麻利的挑顏色,一邊笑嘻嘻的對白菀贊不絕口:“夫人好眼光,擇了個待你如珠如寶的好郎君。”
白菀被旁邊姑娘夫人豔羨的目光看得臉紅難耐,低着頭用手絹擦去腕上的胭脂。
随後去拉霍硯:“那邊有雜耍,我們也去瞧瞧吧。”
霍硯由她拉着,墨眸落在她一點紅的耳朵尖上,舔了舔牙。
她沒有反駁那老板的稱呼,霍硯很不想承認,但他确實因此而高興。
被她一雙軟手牽着,他甚至覺得,耳畔那些讓人忍不住殺意躁動的喧鬧也沒那麽刺耳。
白菀滿眼被雜耍吸引了注意力,番役不動聲色的替他們從人群中辟開一條道,兩人得以擠到最前面。
她生得過于奪目,驚了不少人的眼,正要湊上來和白菀搭話,後頭跟個煞神似的,散發着生人勿近氣息的霍硯又跟上來,心有绮思的幾人頓時做鳥獸散,而其他被擠開的百姓連多幾句話也不敢說,只能縮着脖子往旁邊躲。
周邊沒了人,白菀更覺得自在,烏溜溜的雙眼,一瞬不瞬的望着臺上。
臺上的雜耍藝人,正蒙着眼朝遠處的靶子上扔飛镖,那靶子上沒有紅心,只有個四肢被綁的男子。
蒙眼藝人手中的飛镖脫手,白菀當即拿霍硯的手捂眼不敢看,待下一陣掌聲響起時,才小心翼翼的放下他的手,露出一雙圓溜溜的杏眼。
那标堪堪插在男子身後的靶子上,離他的腦袋只差毫厘。
看着白菀後怕地直拍胸脯,霍硯只覺得好笑,這是他們吃飯的手藝,占的也是觀衆獵奇的心理,自然不會奔着賣命去的,一個賣藝,一個看戲,銀貨兩訖罷了。
瞧瞧周圍那些人,哪個不是在飛镖出手前一刻起哄,卻在紮空時唏噓,他們想見的可不是人肉靶子安然無恙,而是那人頭破血流,世人心中多數惡,也只有這傻皇後心軟。
身畔叫好起哄聲越發熱烈,另有個孩子拿着銅鑼敲敲打打,高聲說着吉祥話。
白菀擰眉看着,那孩子曬得黢黑,如此冰冷刺骨的天氣裏,就穿着一身褐色短打,口唇凍得發烏,唯有一雙眼睛還算明亮。
奈何那孩子吉祥話說了一籮筐,賣賬的觀衆卻少得可憐,唯有少數幾人大方,丢了幾個銅板予他。
即便如此,他面上并不見沮喪,反而更加賣力的敲起鑼,說吉祥話的聲音也越發響亮。
白菀卻注意到,蒙眼那藝人,似是挪了動作。
她眯眼往靶子上看了看,下一镖恐怕要落在那人身上。
因此,在那銅鑼盤遞到她面前時,白菀手一松,往只有稀稀拉拉幾個銅板的盤裏,放了個十兩的銀錠子。
那孩子兩眼放光,直跪下來磕頭喊貴人。
四周嘈雜的話音漸弱,這兩人容色過人,大多數人眼睛落在他們身上,便挪不開眼。
他們着那位貌似天仙的夫人再扔出個銀錠子:“我要下一镖落在靶子上。”
衆人眼睛當即便亮起來,心裏又在暗自鄙夷,瞧着是個天仙,沒想到卻是個心如蛇蠍的。
那孩子磕頭的東西一僵,黢黑的臉色看不出變化,唯有眼中漸蓄起淚,他猶豫半響,咬咬牙點頭。
那一滴熱淚,落在地上,融進雪裏。
“我是說,人身後的靶子上,”白菀數了數蒙眼藝人手中的镖,接着又補了句:“中一镖十兩銀子,兩镖二十兩,以此類推,直至他手裏的镖用完。”
那孩子不可置信的擡起頭,眼皮上還挂着淚。
那邊蒙眼的藝人顯然也聽見了,連忙問道:“夫,夫人此話當真?”
白菀聽出了他話音中難掩喜意,對那孩子點點頭,又道:“但有個前提,若有一镖紮中人身,便只能得十兩銀子。”
即便是十兩,也足以讓他們欣喜若狂,這十兩,足夠他們整個雜耍班子吃喝不愁一季,若是能得更多,那他們再也不用天寒地凍出來賣藝,也能讓小豆子吃飽穿暖,上學堂去讀書。
蒙眼藝人一口應下,他心下鼓動,手心跟着起汗,頭一次遇上如此大方的主顧,他難免緊張。
他長長的呼氣又吸氣,自第一镖出手,剩下的便越發順暢,最終在衆人的歡呼聲中,完美的落下最後一镖。
白菀自然而然的朝霍硯伸手。
霍硯看着她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用手裏的糖葫蘆戳她嘴,歪頭乜她:“夫人使得大方,也是得還的。”
他口上雖這麽說着,卻也老老實實将錢袋子遞給白菀。
他一下又一下用糖葫蘆戳她的嘴,甜膩的糖漬蹭在她唇上,意味不言而喻。
白菀當着他的面把糖漬舔掉,踮起腳湊在霍硯耳邊道:“我的口脂有不同的滋味,下回讓掌印嘗嘗葡萄味兒的。”
她面色酡紅,長睫卷翹眼尾上勾,帶着點紅,不自覺的魅傾瀉。
霍硯攬着她腰的手猝然收緊,面上依舊沒什麽表情,眸中顯然起了興:“夫人說話可要算話。”
白菀靠着霍硯,數了五個十兩的銀錠子出來,遞給抱着銅鑼盤,眼巴巴看着她的小崽子。
她摸了摸小孩毛茸茸有些刺手的硬茬發頂,柔聲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埋首摸着銀錠子,甚至用牙咬了一口,看着上面清晰的牙印,仰頭對白菀笑得見牙不見眼:“我叫小豆子。”
白菀看得好笑,更多的卻是心酸,大楚建國五百年,已由繁榮走向衰敗,由底下的民生便能看得清楚。
她看着小豆子瘦弱的肩,嘆了聲:“小豆子,拿着這些銀兩讓爹娘去做些小生意,你也得去學堂上學。”
瞧着白菀對旁人溫柔,霍硯不耐煩的直啧嘴,瞥眼往旁邊看,便見一架華麗非常的馬車由遠及近,車鈴聲清脆悠悠,卻伴着兇狠的斥罵聲。
“滾開,通通滾遠些!”
作者有話要說:
哪怕我生了崽,但我依舊十八(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