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0)
快下來了,你先運氣緩緩,你……”我閉了閉眼,“你要是出事了離兒就沒有爹了。”
他擡眸望了望天邊那道裂口,浮雲散去依舊清晰,緩緩地說:“你離開我回酆都喝孟婆湯前,我一直覺得把事情辦妥貼了再與你說清未來的種種才是好的,離兒的事我一直沒告訴你是我不好,你生前我娶你的時候也什麽都沒有告訴你,你一直這般不安的……我大抵是讓你錯覺我待你不曾真心,不是這樣的。”
他終于咽不下去一汪血冒出來,順着他脖子流到胸膛上,我整個心髒都絞起來抽搐着。
細細碎碎的金色星屑在我眼前浮動,他的手指褪去顏色如清泉般透明,可他還是笑着的,眼神溫柔一如千百年來我們每一次初見,“我曉得你舍不得離兒,他不會有事……牡丹,再忘了我一次罷。”
再忘了我一次罷。
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56十世待君安
他的屍體我沒有留住,在人魔交界罅隙的清晨中随着光粒随風紛揚消散了。
日後九闕告訴我,金色的星屑是他迸散的元神,那些星光如一條璀璨長河蜿蜒地飛向空中,落入天空裂痕內,将那條淩冽橫跨天際的縫隙緩緩閉緊。
天宮佛音空鳴六界,那大抵是祭奠的鐘聲。
我抱着離兒落寞地癱在斷崖前發呆。直到夜裏離兒醒了,在我懷裏不舒服扭着,伸了個小小的懶腰,我的手臂完全冰冷僵硬了,僅僅只是抱着他。
“娘……?”
一只軟軟小小的手摸了摸我的下巴,一直摸到了我的眼窩,“娘?”
我大腦空白一片,離兒喚了我很久我才緩了緩神,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嗯?”
“娘?”離兒把小臉湊過來,歪歪頭,“娘你怎麽了?”
我看了看身前一片空地,沒有什麽躺在上面了,四周漆黑夜風無聲,冷得有些麻木,我慢慢抱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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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
我又坐了數個時辰張望這片深谙,天邊隐約的有一道月光,原來這裏也有月光的。起身時身後是一排天兵仙神,他們無聲站在那裏,我看向他們時他們齊齊下跪行禮,“娘娘。”
我木然看了看他們,抱着離兒從他們身側走過。
在酆都的日子過得極快,我在屋子裏蒙頭睡了一陣便是幾天過去了,不想起來便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床帏,躺不下去了赤着腳在院子裏晃悠,夜裏水岚花如暗藍燈光搖曳,我坐在那花叢前的泥地上坐了許久,怎樣都無法将花苞裏的螢火蟲逗出來。
最後我只能握着花朵一陣陣發呆,眼睛睜得大大的流不出淚來卻只看得見漆黑。
那夜過後我受了點風寒,大夫要我好生歇息着。我白日裏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忽然憶起池裏的石陰鯉是不是該喂了,又轉而想起似乎也不用了。
又過了幾天清晨我醒來,見一道黑色的修長身影靜靜坐在茶幾旁,覺得是夢裏又不禁出聲:“……蒼音?”
那人轉過頭來,我看見小黑的面具。他站起來走到我床前,手裏端一碗熱氣騰騰的棕色湯汁,我向來怕苦,正奇怪怎聞不出一點味兒來,腦子緩了緩才遲鈍地反應出我鼻子塞了。
他聲音依舊冷冷的,“把藥喝了。”
我真的許久未見他了,他這般坐在我床前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藥汁,他又不知從哪摸出一顆楓糖擱在另一只手掌心,兩只手都這麽攤在我面前。
我拿起碗一飲而盡,擦擦嘴巴又放回去,“好了。”
藥沒有味道,我想我以後再也不需要糖了。
小黑将我上下掃了掃,過了會兒才說:“聽大夫說最近你情緒不穩定。”
我搖搖頭,“我很好。”
他沒有再言其他,只是又坐了坐便起身,臨走前他打開門,我抱着膝蓋忽然喚住他,“小黑。”
他身子一停,我呆呆地望了一陣窗外,今日是難得的好天氣,風兒刮過樹葉沙沙作響,隐約可見院落對面的屋子,已經很久沒人住了。
我看着窗外深綠樹葉輕輕說:“我早知道葉清花是誰了。”飄忽了半晌,又将目光放在他筆直的黑色脊背上,我輕輕地說:“小黑,對不起,對不起。”
他身子一動門關上了,我又抱着膝蓋窩在床上發呆。
過了些時我緩了過來,難得出門走走,我有些暈,買了袋桃花藕糕回去慢慢地吃,還是吃不出什麽味道,回府上竟然發現天上神仙下凡了。
藍衣神仙一轉頭,雪白金紋扇一晃一晃,笑容一如既往。
“娘娘。”
我随他去了九重天,因為他說有蒼音的遺物我可以看一看。
“那是八百多年前的東西了,太子當年弑神成魔,除了天譴帝君動怒剝了他的記憶,這些他自己保留下來的東西一并也未讓他曉得。”
他帶我走進宮殿深處,身後是雲碧蒸霞的極光,越往裏走越是寒冷,仙法結界收斂在眼前鋪展出道路,最後來到一間寒冰室,冰棱叢生白氣渺渺,冰室正中央擺放一具透明水晶棺椁。
他帶着我慢慢上前,我看見一名粉衣女子躺在水晶棺裏,粉紅鮮嫩的桃花瓣密密鋪滿棺內如一片墊在她身底的錦羅綢緞,将她蒼白的面容襯出幾分嬌豔。
我站在棺前垂眸凝視她,女子雙眸緊閉,肌膚如雪瑩白細眉如遼遠山黛,精致小巧的鼻子與雙唇,我認識這張臉,每一個日夜我都見過她。
這是我的肉身,我以為它早已化為塵土。
“你的身體他一直保存着,那年他抱着天孫殿下從陰間出來在這裏被帝君罰了記憶,娘娘若是願意在天上陪伴皇天孫殿下,小神與其他仙家自會讓娘娘重歸肉身還原成仙,畢竟娘娘前世,”他頓了頓,又說,“幾近成仙,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我看着水晶棺中的我自己,心想,啊啊,原來他什麽都打理好了。
可是他什麽都不說就走了,他不說,我又有幾分力氣揣摩他一介上神的心思?
忽然有些想笑,堂堂太子重岚原來是個傻瓜。
他不曉得,和姑娘在一起相好時,是得把心尖話說與她聽的,姑娘家最受不住甜言蜜語,而不是像這樣為我做到這般田地,我卻在他消失後才得知一二。
可我什麽都知道了又能怎樣呢。
***
兩年後我再想起這件事兒時,他的死在六界鬧得還是比較大的,只是當時我只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發呆不問世事,九闕日後說,那時仙神每日都下來在府上候着接我回天上,又每夜嘆息着回去,一來二往地便沒了消息。
太子元神寂滅,剩下唯一子嗣蒼離自然是未來繼承人,帝君遭得如此變故自然将離兒在天上看得緊。離兒來的次數少了許多,每每來身後也是一撥護衛。我看見離兒的時候,才覺得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
其實自己早已是鬼了。
魔族與神族之間瓜葛我不甚知曉,堪伍卻時時到酆都轉悠,據說魔族最近不甚安寧過來避避災,身為魔君少主自然錢財諸多,來了就請我在銀翠居吃飯,飯桌上我也只是埋頭吃,其實什麽樣的菜都已一樣,我嘗不出什麽味道。
聊了一番堪伍拍大腿感慨,“時間真他娘的是個好東西,想你當年那個失魂落魄的樣子,老子還以為你會一頭栽進忘川随他而去了呢。”
堪伍請我吃了這麽多回飯頭一回提起他的事,我夾肉的筷子慢了一下,兩年多了,提起也提起沒什麽,我笑着敷衍:“哪裏有失魂落魄,我忘過他一回,感情也沒那麽深了,他死的時候還要我再忘他一次。”
堪伍瞪我,“他還說這話?那你可聽他的了?”
我又夾了一塊肉進嘴裏,毫無滋味地咀嚼,“我又不投胎,為什麽要忘記?”
“你不去當天上太子妃娘娘做神仙又不投胎,敢情你丫的這是準備在陰曹地府過一輩子?啊呸,”他白了一眼,一碗酒倒進喉嚨,“這哪裏是一輩子,明明就沒個頭哦。”
我笑笑,對他敬了敬酒。為鬼一直飄蕩,我想我是個特別差勁的女鬼,欠了一屁股桃花債,人家對我的好我一點不知,到頭來愛上了卻是離別了。
第三年的時候我又遇見了一位神仙,太白星君,三年期限一過他恢複神身,我在大街上走時白發白衣男童飄然落到我面前,見我時怔了一怔,發出的是稚嫩的童音,“你變了。”
我很是端莊地提醒他,“你應叫我娘娘。”
他壓了壓眉,我說:“正好,離兒最近怎樣了,我打算去看看他。”
太白星君聲音一如既往無波瀾,“殿下念你念得緊,你應上去陪陪他。”
我拐了個彎往西街走去,走着走着忽然說:“我好想吃小籠包啊。”
他沒言語,随在我後頭,我望着街口攤販的叫賣的酆都陰沉的天色,嘴邊還是笑着的,“真的好想吃,可惜酆都沒有一家和我口味的,況且,它們夜裏早收攤了。”
把桃花藕糕買回來,我給他一份,“離兒以後,會很厲害很厲害的吧。”
他目光閃了閃,點點頭,我露出笑容,“那樣就很好了,離兒的事,容我再想一想。”
三年來緩沖,夠了,離兒是我唯一的血親,就算我再天上孤立無援至少還有他在,何況他沒了爹爹。
我回了府和閻王将事情一說,閻王捋胡子的手停住了,默了一默,終究嘆了口氣,“你還是要走。”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撒花吧,最近評好少,坐等評0口0,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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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十世待君安
我對他行禮道謝,“日後我會時時回來看望爹爹的。”之後又在府上打點一番,鐘馗還在陽世逗留,我提着牡丹花燈去瞅了一會兒,風流書生與千金侯門小姐,他這一世這一出還真真如話折子裏那般花月佳期。順道地勾了一籠魂魄回來去了寮裏,只覺得懷念。
進了寮裏我問清點魂魄的白無常:“這幾日酆都府都不見小黑的影兒,你可知他去哪裏了?”
白無常道:“顧大人麽,去陽世勾魂了。”
我想了想道:“他不是昨日才去一趟的麽?”我記得隐約聽府上丫鬟說過,小黑辦事向來快,我得費七八日勾來的魂魄他幾個時辰便可回去複命,又問道:“他接了幾個活?”
白無常答:“花兒爺,顧大人這幾年一直在外頭勾魂不怎回來了,他一直在做您這份。”
“……哈?”
“您要是上了天做娘娘便罷了,若是仍想留在這兒陪咱們,那活積了一堆,就算咱們覺得沒什麽以花兒爺您的性子估計又得熬幾天不睡一口氣做了,顧大人就替您做了。”
“誰叫他接我的差事的,這般你都許了?”
白無常愣了愣:“唷,花兒爺您這是生什麽氣兒呢?”
我不再理會,隔空傳音呼喚小黑,這幾日我思忖良久,覺得如果真要走,也是跟他好好道別才好。
久久不見回應,斟酌一番去了小黑家裏。
小黑住在酆都東邊一座不大不小的宅子裏,古舊的翹角屋檐與青石鋪砌的小路,四處住戶少,門前安安靜靜的,我叩響了門,開門的是小黑宅子裏的管家。小黑素喜清淨又他一個人住,宅子裏就一位侍傭。
侍傭見我,行了一禮,我進門道:“顧大人在嗎?”
“回花兒爺,主子今兒清晨就走了沒回來。”
這麽一說他還是回來過的,我掃望院落,也是幹幹淨淨清清寂寂,屋子前栽種幾株桃花木,時辰未到也只是開了點兒綠葉,進屋後侍傭給我倒茶,我擺擺手,“不用了,我這就走。”
屋裏寬敞也算是明亮,一張方桌排下幾把紅木椅,除開堂前挂了一卷桃花灼灼盛開的墨畫也未看到一些私人物什,我這才想起小黑一直以來似乎都是清心寡欲沒什麽特別愛好,走進堂前瞧了瞧,才發現落款竟然是顧殇,字跡比想象中更為隽永大氣。
何許三千花樹,人樓空,執扇輕撫顏笑墜亂紅。
我倒是不曾記得小黑會畫畫,可這幾百年我又關心過他什麽呢,我連他一些習慣喜好都不大知曉。
心下黯然,這時茶端來了,我聞茶香回頭道:“方才說了,不用麻煩了……”看見端茶的竟是一位淡粉衣裙少女,愣了愣,那少女見了我也是一停,又輕輕巧巧步來将茶擱在茶幾上,對我福福身,脆脆喚道:“花兒爺。”
我花了些許時間才反應過來,小黑的家裏,一個女人?還穿粉衣裳?
少女面目清秀恬靜,正是一副乖巧讨人喜歡的模樣,我眼神放過去她便意會,行禮道:“花兒爺,奴婢惜霜,是顧大人這兒做活的丫鬟。”
惜霜,很美的名字,似乎在哪聽過,我問,“你是服侍他的?”
說完了我一驚,自己口吻似乎不大好,見二八芳華少女有些吓到,我補充:“顧殇他未曾與我提起你。”
惜霜低垂着眼睫,“奴婢曾與花兒爺見過面的,在閻羅大人那裏。”
我又想了想,算是記起來了。小黑在酆都将近千年獨自一人,在酆都府街坊裏名聲向來大好,幾百年裏投懷送抱的姑娘不在少數,其中也不乏大人物攙和,最近一次是三百年前楚江王的夫人收了一名義妹,算是冰雪聰明乖巧的緊,老早想将她許配給小黑,當時就是當着閻王爹爹的面說了這份事兒,那義妹也是寒苦出身,小黑看了若是喜歡收了去做小妾也是好的,夫人位置大可留着。
我當時還挺興奮,八卦之血熱騰燃燒,一連數天與他念叨這事兒,現在想起來那段時間小黑的臉色一直不好,後來才曉得他老早就回絕了。
我細細打量面前這位少女,她就是那位義妹。
我将茶杯拿起抿了口,茶香潤喉,胸口卻有什麽一節節往上冒騰,像是煮沸的開水,咕嚕咕嚕。我張了張嘴,感覺如果開口,那些話大抵是不好聽的,又忍住閉上了,眼前的少女清清麗麗,我放下茶杯,沖她一笑離開了宅子。
一路回家一路氣血上湧,我一回去又揪着閻王爹爹發問:“小黑他有丫鬟,還是惜霜?我怎不知道?”
閻王爹爹無辜眨眼睛,我一手将牡丹燈籠抖出來,他嗷嗚一聲雙手捂眼,“不許照老夫眼睛不許照不許照!”
我不曉得為何心裏就不舒坦盯着他,閻王爹爹委屈地瞧着我,“閨女你這是怎麽了,人家顧大人有個丫鬟你摻合個什麽勁兒?咱們府上還一群家丁呢。”
我怔了怔,是,小黑他娶親了都是他的事,我為何如此計較。
念此我松開了手,手指關節微微發癢,總覺得想掐死那位小黑屋裏姑娘那位纖細柔白的脖子。
夜裏睡覺更是不舒坦,翻來覆去睡不着,最後還是披了衣服到院子裏坐着,院裏水岚花開,我坐在石椅上看着它們發呆,又望望對面緊閉的屋子,我吹了一陣涼風便慢慢走過去,一摸窗臺和雕花門扉上積了灰,我猶豫了一下,鬼力發動破開了大鎖,當啷砸地的聲音格外響亮。
吱呀推開了門,裏面漆黑一片,我隐約看見了一張床和一副桌臺還有衣櫃,濛濛灰塵如殘霜鋪滿在物件上面,我坐在沾滿灰的床鋪上,床褥是暗青色的刺繡細細的竹枝。我慢慢地撫摸,心想,他曾經睡在這裏,這對于一名天神太子而言,未免太寒碜了。
我捂住臉,許久發不出聲音可還是流不出淚來,三年後我是希望能哭出來的,記憶與感情慢慢随風飄逝,光陰湛湛将往日的容顏剝去了顏色,而不是這樣內心空空落落恍如隔世。
第二天清早我又去了小黑家。
天還沒亮依是陰陽渾濁,小黑早出晚歸,這般過去也許能碰見他,我又走到東邊僻靜的宅子前,正欲敲門,卻發現大門是開着的。
察覺到一絲不尋氣息,我一怔。
我摸到另一邊翻牆跳了進去,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一跳進去便見惜霜那身粉紅一閃而過,屋子裏透出了暈黃燭光。
“你打算瞞她到何時?”
我陡然一驚,以為是幻聽,靠近屋前戳了窗戶紙朝裏面瞟,一名黑袍男子背對我坐着,是小黑。而他對面的一身暗藍長衣眉目俊朗的,正是九天戰神九闕。
我呼吸将近停息,屋裏形似九闕的男子微微蹙眉有些苦惱的樣子,神情倒還算是松散。他搖着扇子抵在下巴上悠悠道:“她那般失神的樣子,你也見到的,她是愛你的,你還有什麽想不開。”
小黑依舊坐着,沉默的黑色背影背對着我,一如這幾百年來他在我腦海中的印象。
“你沒了八百年前的記憶,可如今從千年前再一次走過來,你與她的種種你也一一看清了,你再不道出真相也許就得真的失去她了,我甚是不曉得你堂堂……你顧殇在害怕什麽,”九闕笑了一聲,“這天下還有你害怕的?”
小黑沉默了許久,九闕一直緊緊盯着他,末了他才說:“她好不容易走出來,我不願再将她拉進去,她因我前世今生都在受委屈,如今她約摸想投胎轉世再做凡人也是好的,好好過完。”
九闕眉毛挑起來,“她是天孫殿下的娘。”
小黑不語。
九闕唉唉嘆口氣在屋子裏晃悠,“你不确定她是不是還愛你,對嗎?”他聳聳肩,“喜歡的女人據為己有才正常嘛,我記得一千年前你來找我時可是表示一定将她留在身邊的,那可是威武霸氣司命天天跟我提你,怎麽一千年過了到時候了你就遲疑了,怎麽,在陰曹地府陪了她八百年變得畏畏縮縮了?”
他又将扇子張開嘆了一聲,“好在有九龍玺定魂,你元神破散被盤古罅隙吸入回到一千年前還算是重新聚起,我可記得那時我見着從一千年後過來的你可算是吃驚不已,這可是與你以前差了太多,這可是近四萬年來最有趣兒的事了。”
九闕言語一分分嘲諷起來,他眯起黑眸一字一句将最後的字句吐出,我突然覺得一切萬籁俱寂。
“小神說的可有半分差錯,太子殿下?”
58十世待君安
我心跳幾乎靜止一般皺縮着,恍惚而踉跄地後退兩步,腳下發出了細碎聲音,九闕神息瞬間從屋內破空逼來,“誰?!”
窗門轟啦被震開的同時我起身一掠,跳出了圍牆。
***
瑪嘉曾說,千年前,她那兒曾是一片十裏桃花林。
我想,我一直以來忘記了許多事情錯過了許多事情。
凡間永遠那個模樣,我從小黑那裏出來便飄到邊關雪原,無論真相如何,我必須把事情一一摸清楚才能好好地面對他,命途是不是就是這個模樣,總将人的立場對調。
我一直以為是他不記得我,到頭來卻發現是我忘記了他。
我記得很早很早以前我剛到酆都,以為離兒魂飛魄散,心如死灰地跪在忘川前,第三日落下了漫天血雨,小黑拿一把六十四骨的青紙傘舉在我頭頂,那時他的眼神幽靜而冷漠,仿佛結了層霜。
如果九闕沒有說假話,那是便他死後兩百年。
他在想什麽呢。
松林間皚皚白雪折射出炫目的亮光。越過雪山山脈時向下望去,山腳屋宇樓閣排列密密擠壓在一塊,一層層圍成一個圓,圓心一片空白雪地,炊煙袅袅升起到空中。
沒有多少行人,瑪嘉那一世過後,這個村鎮似乎已經敗落了,清清寂寂。
掃望而去村子不大不小約摸十來裏,我落到村口顯出形來,黑木圍欄門口兩撥大大雪堆,一條掃開的小道通往村內,一塊木牌挂在村口,我見了怔了一怔,心裏不自覺收緊。
桃花鎮。
這算是來對地方了麽。
我穿單薄黑衣走進村落,空空蕩蕩,房屋雖多大多卻是破舊無人,偶爾迎面而來的強壯獵人身裹獸皮大襖,呼出的白氣凝結成團,亦或者垂垂老矣的婦人,掃了我一眼便冷冷疾疾從我身側走過。
穿過屋宇來到村落中心,是片祭壇,枯樹枝與雪層厚厚覆蓋,祭壇前方那尊神明雕像也被白雪埋沒了面容,從那纖細窈窕的身段來看應是一位女神。
我在原地站了站遠遠地望着那尊神像,有什麽液體冰涼而清澈從我內心深處湧上來。慢慢走上前,祭臺的積雪極厚埋沒了雙腳。神像比我高出一些,輕紗窄袖長裙挽起雙馬發髻,周身絲帶盤纏。我伸手拍掉了頭像上的積雪,擡眸凝視女神的面容。
也許是太久遠,女子的容顏微微模糊,她是在微笑着的,眸兒彎起,比起一般神像的莊嚴更多出了一份俏皮玲珑。
這張臉,我見過,我當然見過。
手指停留在冰冷石像上拿不開了,我閉上眼深深呼吸,眼眶熱熱的,一口一口咽下冰棱寒氣。
那個傻瓜。
“放肆,哪裏來的膽敢玷污桃花上仙?”
身後一聲呵斥,我轉身見面前老人佝偻着背著一根拐杖正怒目而視,又在看見我面容時一驚,顫顫巍巍上前幾步,瞪大的眼睛将周圍皺紋全部撐開,“你--”老人喉嚨裏擠出嘶啞的聲音,拐杖都握不穩了,“--桃花上仙--?”
他誠惶誠恐跪下,兩行熱淚從老臉上盤桓而下,周邊其他村民都放下手中的活呆呆望住我,我只聽老人顫抖道:“您終于回來了……咱們有救了……上仙,我們等您等得好苦啊……”
聚攏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他們眼中有屬于凡人的那希冀的光,如同看見黎明希望,我胸口一陣梗塞,蹲下去扶起老人,“我只是路過的,您也許弄錯了,”喉嚨塞滿了呼之欲出的陰郁真相,它們如同黑色泡沫擠壓得我難以發聲,我又看看神像,女子巧笑倩兮,那笑容真實得仿佛定格在昨日。
“您能不能告訴我,這個村子千年前可否有什麽傳說?”
據說千年前,這裏是一片世外桃源,由一位桃花妖守護桃林安定蔥茏。
很多時候仙妖未有什麽區別,她守護這裏子民住在桃花深處,有着動人明亮的笑容與如桃花般粉嫩嬌媚的面容,她待人好,這裏的人敬她為仙。
只不過最後她修仙時不敵天劫,一道天雷劈下不光葬送她半條性命更是将這片安寧土地投于火海之中。她散盡法力挽回族人與桃源凡人性命,死後一位上神降七七四十九夜大雪祭奠她,同時将這片陰霾焦枯的慘烈大地徹底掩埋。
在人們心裏,她就是仙。
可是事實不是這樣的。
我将殘舊的羊皮卷還給桃花鎮長老後,一步一步走回了酆都。
我是走回去的,走到人間與陰間的渾濁交界處緩緩穿過。
事實不是這樣的。
在同僚和女鬼們驚異的神情中我搖搖晃晃到奈何橋邊,擠開了排隊領湯的生魂隊伍,走向盡頭。
“花兒爺,您不能不過去。”
守橋獄卒一左一右無聲顯形,我蒼白着臉一掌将他們劈倒,奈何橋中間設有地藏王佛法,身為陰差除非喝湯轉世不得僭越後半段。我在橋中心張望這橋下血腥綻放的彼岸花與白蒙蒙的霧氣,忘川河平靜如水流淌蜿蜒到視線盡頭。
一世一世,永遠輪回不得盡頭,亡者永生論道飛法,不得蒼天眷顧修其善。
有這麽一個家夥,甘願罔顧天道常情大千戒律只願要我好好的,雖然他的做法悶騷得要我生氣,但我還有什麽可求的。
抖出牡丹燈籠,我伸出手掌擱在牡丹燈籠下,手指輕輕一顫,在身後鬼魂與孟婆婆的視線中,牡丹花燈底部灼灼燃起鮮紅火焰,将燈籠紙上正在盛放的朵朵牡丹花襯得嬌豔鮮明,它們從未如此張揚盛開過,如同黃泉路往生的曼珠沙華。
牡丹燈在我手中燃成灰燼,身後死寂,一團黑色火焰袅袅從燈籠殘骸中冒出來在我眼前現出形來,是一只蜷縮着的嬰孩輪廓,它張着黑洞洞的眼眶注視我,我對它彎起笑容,“謝謝你。”
身後有獄卒抽涼氣的低喃:“……血池花鬼?”
“契約結束了,從今天起我不是陰差,再也不是,酆都沒有花兒爺,你自由了。”
黑色火焰的孩童在我面前晃了幾個圈,幽幽朝奈何橋盡頭飄去了,我身上衣着的顏色随着它如蝶飛散,再邁開腳步時只剩一身白裙。
不是陰差,自然不可穿黑。我第二次走過橋,赤着腳踩在潮濕木板上走到橋尾下橋,在三生石前有些發抖地跪下了。
水聲靜靜,三生石前霧氣森森,我撫摸三生石上慢慢浮出的名字,屬于前世的冰涼三個字,如同撫摸女子神像臉上那片光滑的肌膚,肩膀一陣一陣無力。
葉清花。
事實不是這樣的。
她的确是去修仙了,為了一介上神,她愛上了神,這便是悲劇的開始。歷天劫時她正巧懷了上神孩子卻不自知,那道天雷幾乎将她打回原形。
她為了子民與族人死去,可那個時候她只想和他道歉,他想娶她為妻她卻拒絕,發生了争執,她一直沒有告訴他她有多麽愛他。日後她投胎轉世成了凡人,他又來找她。
前往世記憶煙花般流瀉,我癱在三生石前,低下了頭。
桃花林深處屋宇寥寥,青煙悠悠飄向空中。
“哎呀,重死了。”
少女吃力地将水打出來可又沒了力氣,水花濺了她心愛的煙粉衣裙。她抹抹汗四處張望,桃花缤紛中她看見了一個黑影,細細瞟了瞟,眼前一亮。
“哎,你過來!”
那道影停住了,少女指着轉過臉的男人大叫:“啊呀,就是你啦你這個呆頭魚,給我過來幫忙,人家都提得重死了!”
男人沉默給她提水回桃花村,又給她提回了小屋門口,小屋別致精巧挺像女孩子家的味道,屋前桃花木密密,那粉色的花瓣更是軟軟鋪滿地面如一條蓬蓬小毯子似的。
少女朝屋裏“呀呵~”一聲馬上有兩個同樣年輕貌美的姑娘從屋子裏出來,年紀小留齊劉海的穿着鵝黃的衣裳,大點兒的頭發光潔地盤起來一身清麗雪白衣裙,粉衣少女伸了個懶腰,“啊啊,今天好累,我要睡覺。”
男人一臉沉默。
見自己姐妹停下腳步有些羞怯地低下頭用餘光瞟向她身後,粉衣少女眨眨眼睛回頭望了男人,一臉嫌惡好奇,“哎呀小黑,你怎還不走?”又對家裏兩個女孩說,“不用理他,打醬油的。”
男人眉毛跳了一跳,臉色似乎難看了些。
其中黃衣姑娘臉紅得十分厲害,躲在白衣姑娘身後,“他……他叫小黑?清花姐你怎麽、怎麽帶了個男人回來?”
少女捏下巴想了想,點點頭,“嗯,他叫小黑,你看他一身黑。”
男人臉又沉了幾分,幾近殺氣了,陽光下他黑袍袖口的金絲龍紋熠熠散光。白衣姑娘朝他行了行禮,禮貌問道:“多謝公子幫助,清花她性子這般莫在意,這裏是桃花村,請問公子是?”
男人靜了片刻,又将目光朝粉衣少女那裏落了落,聲音清明如夜風,“蒼音。”
黃衣小女孩臉更紅了腦袋深深埋了下去,身旁卻爆發出一陣笑聲,“蒼蠅?!我還蚊子呢!”
那個時候,天空藍蟲兒飛,誰也沒經歷過刻骨相思。
葉清花笑起來宛如一整個春天桃花綻放嬌麗耀眼,她笑得直打嗝眯起妩媚的水眸兒瞧着男人,“原來是臭蟲子一大只!”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作收好久沒動了嘤嘤嘤,為了新坑的日更沖榜,來收藏千裏吧,來吧,感謝你們
最近更新有點懈怠了,千裏自我鞭打中>口<今後一定加快!明天來一更!大家來撒花~~!!
ps:謝謝阿土的地雷~~阿土很開心來着=w=
59
我臉貼上那三個字,閉上眼。
傳說中九龍玺可定魂,傳說中盤古斧開天辟地穿越時空,他的消散的元神流進裂縫那是不是意味着……
他回到了一千年前呢。 記得魔族少主堪伍在千佛塔裏與我說過,小黑那塊玉佩乃極顯貴的仙家之物。
記得閻王爹爹和地藏王菩薩總無論怎的都喚他一聲顧大人,坐騎地獄三頭犬如何暴戾在他面前也是低順。
記得我與他說起那個人時,他說,你有沒有想過,他說不定是很痛的。
他總叫我忘記那個人。 咔噠。 有什麽人走過奈何橋站在橋頭停下了,我怔怔擡頭望過去,氤瘖霧氣裏小黑面無表情一身黑衣,腰間一塊龍紋玉佩,手裏一把漆黑斬魂劍,面具下的唇緊緊抿着。
我恍如隔世看着他,驀然驚醒,搖搖晃晃想起身,連摔了兩次,白裙上沾滿泥巴,最後我扶着石頭用盡全力爬起來。
“哎呀,你怎麽過來了……我、我……”我眼前一陣陣發白,嘴上還是笑着的,僵硬地用袖子抹了抹三生石,“我看這石頭有點髒,我擦擦,擦擦,哈哈……” “牡丹。”
他輕輕打斷我,我笑容僵硬在嘴角,呆呆立在原地,過了會兒眼淚簌簌地往下掉。
我記得他的,他讓我如何堅強如何忘掉蒼音,他讓我成為陰間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