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

自小白去後,半月彎便被關進了地宮,其間,君啓徹會時常來看望她。除了君卿夜以外,她見不到任何人。她不知道君卿夜為何要帶她來地宮,是他已經确定她就是黑衣人了嗎?還是說君啓徹最終還是沒有守住秘密,把她入過地宮之事說了出來?

這一切的一切,她都不得而知,可最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何他沒有殺她也沒有罰她,只是将她軟禁在此?無論是她想到的哪一種結果,都于她大為不利。為何君卿夜每每來見她,都只是讓她好好陪他下盤棋,難道她的棋藝已好到讓他也着迷不已的地步了?

當然,這種想法很可笑,她是斷不可能相信君卿夜會是因為這個原因關着她,她是越來越看不懂這個男人。

她是知道地宮的出口的,只要她想,她就能出去。可是,她卻選擇了默默地留守在這裏,只因她并不知道君卿夜在玩什麽把戲,或者他根本還不确定自己的身份,而是在等她給他确定的答案,只要她有所行動,他就能伺機而動抓她個正着。到那時,她便是有再多借口,也不可能撇清自己了。

以上種種皆是猜測,他不動,她也只能選擇沉默。或者,只要他還沒有真正地給她定罪,她就還有機會,而她現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等,雖然總是在煎熬中度過,但她卻明白自己別無選擇。

今日本是她的生辰,她多想出去走走,可卻只能獨處地宮,一人枯坐。往年生辰時,君卿歡總會找到辦法偷偷入宮陪她一起度過,思及此,她便備覺心酸。而今年且不論她願不願意有他相伴,現下情形卻是無論如何也不太可能。

郁郁寡歡之時,忽感有人靠近,腳步極輕,本以為是君啓徹,卻在扭頭之時,瞥見君卿夜略帶微笑的臉。下意識地收回了眼,她猶豫着,卻還是起了身,施禮道:“奴婢見過皇上。”

“起來吧,這裏也沒有外人。”他聲剛落,人已至,并不扭捏地坐下。

半月彎緩緩站起,仍是垂首不去看他,于她而言,他是帝,更是她日夜惦記的仇人,現如今落在他手上,生死仍是未蔔,又如何能靜下心來?但所謂敵不動,我不動,他既未出手,她亦只能沉穩以對。

等了許久,仍聽不到她只言片語,君卿夜無奈一笑,自袖袋內取出一物,置于石桌之上,“這個送給你。”

順着聲線望去,卻見桌上一支玉簪,素雅有致,上面竟有一朵寒梅。半月彎心中一動,又有幾分不解,只瞟了一眼,便又低下頭去,“無功不受祿,奴婢不敢收。”

“你說得不錯,賞罰确實要分明。不過,你似乎也忘記了一點,朕送禮予人,從不需要理由,想送便送,有功無功,朕說了算。”他的态度狂傲,倒也确實像他的作風,只是,他有他的原則,她也有她的底線,收他的禮必須有理由,否則,她便是違了自己的心,逆了自己的意,收了也不會高興。

“皇上的好意,奴婢心領了。不過奴婢一人獨處這地宮之中,并不需要這種東西。”

她竟又一次拒絕了他的好意,這種明明嘴上迎合,但眼中卻似有恨的表情。他看過太多次,他确實不信她,可她難道不知正是這種眼神,讓他對她無法推心置腹嗎?

“難道,朕送你一件東西,還非得要找個合情合理的理由才行嗎?”每每遇到她,他總是不自覺地破例。若是其他妃子,送禮還敢給他臉色,他會斷然離開,決不再見,可遇上她,他總是會生出許多的好奇心,阻也阻不住。

“皇上收回即可,同樣不需要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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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拒得有禮,卻也拒得無情,君卿夜淡眸微凜,似有不悅,但并未發怒,只冷冷道:“收下吧,只是生辰之禮。”

生辰之禮?聞言,半月彎美眸微張,驚問道:“皇上如何知道?”

“婉婉無意中提到的而已,怎麽?朕就不能知道嗎?”她總是輕易地引爆他的怒火,為何她就不能像正常女子一樣,面對他的禮物與關懷,只是微笑着接納呢?他不明白,所以,他才更加執着,一定要找到令他心亂的答案。

半月彎不傻,也因此話而疑惑不已。且不說俞婧婉并不知她生辰是何日,單說那俞婧婉對君卿夜的态度,她便沒有可能會在他面前主動提及自己。難道說,在地宮的日子,她又錯過什麽大事了嗎?

回想着往日種種,似乎并無特別之處,只是為何她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半月彎怔愣着,以至于君卿夜喚了她好幾次,她才如夢初醒,應道:“皇上,您叫奴婢了嗎?”

“在想什麽?”難得看到她這樣的表情,他似乎頗為新奇,連嘴角也沾染了笑意。

“沒有,只是、只是沒有想到皇上會記得奴婢的生辰。”她随口答道,并不解釋。關于此事,疑點太多,她亦不能自解,唯有見機行事,應付了過去便可。

“倒也沒有刻意去記,朕亦是今日方才得知是你生辰。”錦宮之中,除了君啓徹,他不記得任何人的生辰,他那些妖嬈多姿的妃嫔,與他并無感情瓜葛,除了一個俞婧婉有所例外,但她也不過是萱妃的替代品。在他心裏,對萱妃的感情有多深,其實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或者,他自己也沒有發現,他對半月彎的關心,早已超過了任何人。

對他做的這些,她不可能會感動,只是聽得如此解釋,她若是再強行拒絕,似乎也太過固執,終是上前取過那支冰涼的玉簪軟言道:“謝皇上賞賜。”

她總是拒人于千裏,便是這樣的感激之語,說得也很生硬。他似乎已習慣了這樣的她,因而并不計較,只默默地盯着她的臉許久,啓唇又問:“那夜,你等在朕的寝宮,告訴朕,便是等到天明,你也會等,那麽今時今日,你又是何想法?要朕的心,卻不肯做朕的女人。沙迷蝶,你是在和朕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嗎?”

“皇上何出此言?分明是皇上不信奴婢,現在卻要把責任推到奴婢身上嗎?”本想着對他和顏悅色,可面對他質問的口氣,她卻又一次沖動了。

“朕憑什麽信你?”

“奴婢身份卑微,皇上信與不信,奴婢不能左右。但,皇上不信奴婢,又要奴婢做皇上的女人,不是自相矛盾嗎?”她當然不願做他的女人,事實上,她也根本不想要他的心,只是,已說了一個謊言,唯有繼續裝下去,才能讓之前的謊言不至于太快讓人拆穿。而對着精明如斯的君卿夜,她又一次備感壓力。

“想要朕信你,倒也不難,只是你的表現不要總是這樣讓朕失望,朕本也不是什麽有耐心的人。”對她的縱容,已然有太多次,只是當說出這樣的話,君卿夜自己也吓了一大跳,他這是又打算給她機會了嗎?

“奴婢……奴婢……知道了。”

短短五個字,她竟說得這樣艱難。君卿夜不禁凝目看她,卻發現半月彎俏臉緋紅,眉間似有濃情媚色隐隐流露,纖纖玉指,緊抓着胸前衣襟,似乎痛苦之極。他不禁起身上前,想要扶她一把,卻在伸手之時,被她奮力拍開,“不要過來,不要……”

她的臉帶着不同以往的潮紅之色,呼吸急促,所以才會緊揪着自己的胸口,可她本是醫者,很清楚自己并未生病,為何身體竟會有如此反應?

那樣急切地推開了他,只是因為當他離她越來越近,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似乎越來越強烈,仿佛心中強烈地渴望着他。這種感覺吓了她一大跳,身為醫者,太明白會有這樣反應是什麽原因,難道說,她被他下藥了嗎?

不可能,不可能,她吃過的東西裏有沒有被下藥她比任何人清楚,便是唯一與他有所接觸的亦只是那支玉簪,難道是那玉簪有問題?想到這個可能,她憤而擡眸,狠狠瞪他,卻發現他眸色清明,面有憂色,似乎真的只是在擔心自己。

難道,真的不是他?

心跳越來越快,半月彎只覺一股子邪火上升,在體內四下亂竄,漸而四肢虛軟,心內燥熱,不多時,汗滴已密密麻麻。

君卿夜終于看不下去,強行要來扶她。卻在他雙手接觸到半月彎的身體之時,感覺到了她異常的體溫,他心神一凜,急問:“你怎麽了?為何如此之熱,可是發燒了?”

若是發燒,她倒也不慌,可當她對他升起一股莫名的渴望之時,她已再不敢讓他靠近,只狠狠推開了他,喘息道:“皇上,不要過來。”

“為何?朕只是想幫你。”

“奴婢,奴婢……”她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懷疑自己是否被他下了春藥,可他的表情,分明又不像。可于地宮之中,除了他又有誰能有這個機會對自己下手?她越想越心驚,越想越害怕,只得拼命朝後退去,想要離他越遠越好。

可是,心中的渴望卻越來越強烈,她的意識已然都開始不受控制,想要他,想要狠狠地貼上他。

她奮力向前奔去,一定要離開,哪怕被他發現她的身份,哪怕被他知道她就是那個奸細,她也一定要離他遠遠的。想要運氣提足,卻感到力不從心,只能拼着一口氣,任雙腳不住地向前,一步一步。終于,她摔倒在了地上,身體內爆裂般的沖擊讓她覺得痛苦,為何會如此?她怎麽了?她到底怎麽了……

事情來得太快太突然,君卿夜還沒有反應過來,半月彎已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地宮的線路複雜,他雖熟記在心,卻也因為路線太多而分辨不出半月彎逃跑的方向,只能憑着感覺一路尋找。

只是,她為何突然逃跑?因為實在不願做自己的女人嗎?可他不過說說而已,她若不願,他亦不會強求于她,本想陪她好好過生辰,豈知會發生如此變故,君卿夜心內焦急,便也腳下生風,疾速掠了出去。

地宮之中分支太多,一連找了好幾處都不見人影,君卿夜心中一凜,突然想到一個可能,便又飛速朝出口之處飛奔而去。行至一半,忽聞一側水響,憶及地宮之中有一處溫泉,不禁喜不自禁,難道,她去了溫泉?

疾奔而至,卻越是靠近,便越行越慢,那激蕩人心的水聲,時不時撩撥着他,令他不禁心生绮念。

入眼竟是一池春色,輕輕袅袅的水霧之中,她玲珑有致的身體分外顯眼,在溫泉的刺激之下,她柔滑的肌膚呈現出一種特有的粉紅色澤,性感而誘人。他從未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看到這樣的畫面,那活色生香的感官刺激,令他心神蕩漾不已。

想要背過身子,身體卻不受控制,他貪婪地望着她迷人的曲線,整個人都似癡了一般。她半趴在溫泉池邊,星眸半閉,俏面含春,如雪的肌膚之上,水珠滴滴滾落,更引得他喉頭上下滑動着,遲遲不舍得眨眼。

他有多渴望得到她,甚至自己也說不清,可當他真的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轉變,顯然還是有點不敢相信。他立在那裏,不往前也不後退,只是那渴望的眼神中,漸漸染上欲火。

她睜開了眼,卻只是趴在池邊沖他微笑,似在邀請他主動。忽而,她半撐起了身體,及腰的長發散落胸前,卻恰好遮住了胸前那玉色的美好。她眉目含情,對他伸出玉臂,滴水的食指,勾了又勾。

他情難自禁,卻并不移步,直到她用那清越的嗓音喚他:“君卿夜,你不來嗎?”

聞言,他虎軀劇震,她是第一個敢喚他全名的女子,也是第一個讓他想靠近卻又不敢上前的女子。只是,此時的她,如夢似幻的表情,還有那不可思議的神态,真的不是自己的幻覺嗎?他十分懷疑。

“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麽?”他是個正常的男人,面對這樣赤裸裸的邀請,不可能無動于衷。只是,在沒有搞清她的意圖之前,他卻并不願接受她的柔情蜜意。

“君卿夜,你真的不來嗎?”她又喚他,用那樣暧昧的聲線,用那樣暧昧的表情,還有那樣暧昧的稱呼,她在對他笑,風情萬種。

他已情動,卻仍舊強忍着,冷聲又道:“把衣服穿上。”

“夜,你真的不要嗎?”

如嘆如訴的口吻,暧昧生波的眼神,她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只是,那熟悉的聲音卻讓他清醒地意識到,那真的是半月彎本人,只是,一個女人竟真的能神奇到瞬息萬變嗎?那麽,此時的她和原來的她,哪一個才是她最真實的面孔?

想要拒絕,人卻已情不自禁地向前,再向前,當他終于行至池邊,她如靈蛇般的雪臂已纏上他結實的小腿,隔着厚重的衣衫,忘情地撫慰着。一股邪火,帶着閃電之勢就那麽直沖腦門,君卿夜本想要拒絕的,卻只能意随心動,蹲下身來,撫摸着她的小臉。

她貼上他粗糙的指腹,表情那樣的滿足,唇齒間更是忘我地輕嘆出聲:“夜,夜,君卿夜。”

這樣的呼喚,這樣的誘惑,令他情難自禁。狠狠地揉她入懷,他忘情地擁吻着她的香唇,更趁着她換氣之餘,長驅直入。她沒有反抗,甚至開始瘋狂地回應着他,青蔥般的手指,熟練地解開了他的腰帶,而後層層剝開。

當他古銅色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之中,二人已順勢滑入了池中,溫熱的泉水,拍擊着他們年輕的身軀。他的大手游走于她美好的曲線之上,每到一處,都引發她的陣陣戰栗,她手腳并用,忘情地纏上他,閉目喘息。

他終于再忍不住,霸氣地沖進了她的身體,在她的那聲痛呼未及出口之時,将其盡數吞入腹中。從未有過的美好感受,讓他情難自已,身與心的結合,是那般契合,仿佛,她本就該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夜色旖旎,滿室如春。

她臂上的守宮砂悄然綻放,那如血的紅點,漸漸淡去,消失于無形,曾經證明着她純潔的一切,這一刻,亦同樣記載了她的轉變。

滴滴清淚,劃過她絕色的小臉,落入水中,轉瞬不見。

她淚如雨下,卻不能自制地迎合着他的動作,在他身下婉轉承歡,迎接着他的激情與瘋狂,一次,又一次……

一夜纏綿,不眠不休,他甚至從未如此放縱過自己的身體,從不在妃嫔寝宮留宿的他,這一次,竟然宿在了地宮,只是擔心自己抽身離去會影響到她的休息。

他竟如此小心翼翼地呵護着她,這樣的自己,讓他感到陌生,卻又有着淡淡的欣喜。自萱妃離世,他從未接納過任何人,可面對着她這樣一個特殊的女子,他竟真的生出了一些別樣的心思。

只是,她呢?對自己,是否又是真心?

她睡得并不安穩,夢境之中似乎還蹙起眉頭,精致的小臉偶爾會流露出一種近乎絕望的表情,唯有貼近他的身體,她才會不自覺地淡淡微笑。正是這樣的微笑,讓他不願離去,這是一種被需要、被肯定的滿足感。也許,只有在睡夢之中,她才會如此依賴着他,可他竟然并不嫌棄,滿足地牽起了嘴角。

夜,似乎也變得不再漫長,他小心地摟她在懷裏,迷迷糊糊地打着盹,直到感覺懷中人兒不安地扭動着身體,他方才又睜開雙眼。四目相對,竟也只有片刻的安寧,眼波流轉間,似有電光石火在閃耀,半月彎還枕在他的手臂之上,眼神卻已變得欲吃人般陰森。

終于,她猛地推開了他,驚駭大叫:“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情急之中,她似乎用力太猛,将他推了開去,片縷未着的君卿夜單手定住身形,卻在扭頭之時同樣面色陰郁,“沙迷蝶,你又在發什麽瘋?”

他離她這麽近,但似乎永遠也習慣不了她的變化無常。雖說女人善變,但如此善變的女人,他還是頭一回見。昨晚熱情如火,今晨卻又翻臉無情,實在不懂她到底想要做什麽。

發瘋嗎?她一定是瘋了!為何她沒有穿衣服?為何他也沒有穿衣服?

她被邪術控制,醒來後,昨夜的記憶已是一片空白。可她身體上的不适與眼前所見到的一切,已足以說明一切,她竟真的失身于他了嗎?

絕望的淚水,一發不可收,她到底怎麽了?她也想知道為何會如此失控,昨夜的一切,僅有殘存的片段留在腦海裏,猶記得仿佛是自己主動引誘了他,可為何自己的身體竟會不受控制?

混亂的大腦完全失去了控制,她的腦中一片空白,什麽也不敢去想,什麽也不能去想。或者,她早已有了最壞的答案,只是她自己不敢去面對一切。可是,為了報恩,難道真的要犧牲到這樣的地步?

她不想承認這一切與君卿歡有關。可血淋淋的事實擺在眼前,她早就懷疑俞婧婉故意提到自己生辰的理由,現在看來,似乎一切都與昨夜有關,那麽,她又一次被設計了嗎?像那次在役房中毒一樣,在君卿歡的心裏,自己永遠是可以被舍棄的那一個嗎?

心痛得狠狠揪起,她已麻木不仁,她拼盡了一切,可為何換來的只是這樣的結果?至此,她內心的恨意,一發不可收,什麽報恩,什麽細作,什麽心計,統統抛在了腦後,她的心中眼中,唯有一件事,就是報仇。

既然他們都選擇了犧牲她,為何她還要選擇以德報怨?她自問不是什麽好女子,那麽就徹底地變成妖孽吧。她想到此處,雖內心仍在翻湧,但面色已變得平靜,淚眼蒙眬間,她夢呓一般開口,“皇上問我發什麽瘋,其實我也想知道,是皇上瘋了?還是我自己瘋了?還是這個塵世瘋了。”

不再自稱奴婢,她已厭煩了還要在他面前裝模作樣,受到如此大辱,她只想狠狠地發洩心中的不滿,那一聲聲的“我”,已傾盡她所有的氣力。

“既然如此不願,為何又主動示好?若是你不願意,朕決不會勉強要你。”似乎在為自己辯解,又似乎在疑惑着她的态度,他已越來越看不清眼前女子。只是,為何到了這般田地,他擔心的依然是她會不會受傷這件事?

有很多不願面對的事實都已擺在了眼前,君卿夜似乎想到了什麽,卻又不肯承認。而半月彎卻是凄然擡眸,與他冷冷相望,她的眸間似有星光點點,璀璨耀眼,不若昨夜的媚态橫生,卻是清靈動人。

他看得癡了,終于發現了自己最不願正視的一切,她的眼是這樣的與衆不同,仿佛只要看上一眼,便會深深地被其引誘,不能抽離。有如受驚的小鹿般楚楚動人,卻又帶着冰冷的拒絕,她在害怕着什麽,卻又倔強地不肯表現出來。就是這樣複雜的雙眼,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只一心想要去撫慰她眸中的傷痕。

可是為何?隐藏在她眼底的竟是這般驚人的恨意滔天?是的,在她的眼中,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刻骨的仇恨,只是,她為何要恨他,為何?

玉臂輕擡,她只手覆上他古銅色的小腹,而後緩緩上移,直至定格在他心髒的位置,“我說過的,我要的不是你給的寵幸,也不是你給的恩惠,我要的,是你的心。你問我,不願做你的女人,有什麽資格要你的心是嗎?那麽現在,我有這個資格了嗎?有了嗎?”

她問得執着,他卻聽得酸楚,怔愣間,竟似已成癡,明明不能确定她的心意,可他竟覺自己有幾分理虧。正待解釋清楚,卻忽感胸口一痛,不知何時,她竟已立手成刀,直刺他心門。

閃電般疾退,她卻整個人都纏了上來,如刀的右手,竟又刺入了幾分。劇痛之下,他已不再憐香惜玉,大力甩手,她整個人便已飛了出去,赤身撞在了地宮的石桌之上,悶哼之後,重重撲地。

她心中有恨,竟是痛感盡失,業已忘記了何謂羞恥,顧不得披上一絲半縷,便已翻身躍起,再度朝他襲來。一直都隐瞞着自己的身手,可現下已全然不顧,幾番回合下來,君卿夜終于正視了現實,黑了臉低吼:“原來,你真是他的人。”

誰是誰的人,她似乎選擇了遺忘。這一刻,她的腦中只清晰地記得一點,他是她的仇人,還占去了自己的清白,殺了他,一切就會結束。拼着一口氣,她竟與他對峙了許久,本不是他對手,卻讓他近不了身,她的雙眸如血,紅絲密布,一如他胸口的鮮紅。

他沒有盡全力,只是招架着,明知不該卻還是不舍得出手傷她,胸口很痛,許是傷得太深,只是,她竟恨他至此,要親手剜他心肝方能罷手嗎?思及此,胸口似乎更痛了,這一次他已分不清是傷口在疼,還是心在疼。

他的退讓并沒有換來她的感激,她仍舊出手如閃電,招招致命。君卿夜終于不再抱有幻想,眸色微凜,只手翻轉如飛,彈指間,竟是直沖溫泉而去,溫泉之中揚起巨浪,浪花點點,竟如利刃一般,密密麻麻朝她飛來。不多時,便在半月彎的身上,落下大大小小一片血點。

她掙紮着再度騰躍而起,想要襲擊他面門,他冷面寒霜迎擊而上,握緊的拳頭帶着十足的勁氣,狠狠落在了她的小腹之上。頓時,巨大的痛感淹沒了她,也終于喚醒了她早已麻木的知覺,原來,她還沒有死,原來,她還知道痛。

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的身體因劇痛而蜷縮成一團,精致的五官也因痛苦而扭曲成一團,原本如雪的肌膚之上,傷痕累累。冷冷望向她微顫的身軀,君卿夜以為自己早已歸于平靜,卻在看清她額頭豆大的汗滴時,心如刀割。

從不是有耐心之人,自問已給了她太多時間,既然她不思悔改,他亦不再留情。只是為何每當他想要真心待人,那人總要在他心上狠狠插上一刀?

萱妃是,她亦是!

鸾鳳殿內,太醫們手忙腳亂地為其包紮着,看着觸目驚心的傷口,所有太醫都選擇了閉口不語。

雙手被縛,半月彎僅着中衣,被扔在了大殿之中,她絕美的小臉之上,血污點點,卻仍是倔強的神情。她是白竹國的公主,雖然已國破家亡,雖然已命至絕路,但至少,她還留有僅剩的傲骨,在他的面前,再不低頭。

他寒着臉,任太醫們在他身上忙來忙去,眼神卻一直落在她蒼白的小臉之上,見她始終閉目不語,竟又有些怒火中燒,她竟連看他一眼也是不屑了嗎?她到底想要藐視他到什麽地步?巨掌狠狠地拍在了龍椅之上,他的怒氣太盛,讓那些太醫們又手抖了好一陣。

終于,殿外傳來一陣聲響,通傳的太監來報,原來是風贏已至,君卿夜黑着臉不語,他輕揚右手,示意那小太監領風贏進殿。

待風贏入殿,君卿夜的傷口業已處理完畢,太醫們默默地後退,梓桐默默地為其着衣。

風贏自感氣氛不對,卻在看清殿中情形時,面色如土。片刻後他仍是強自鎮定,恭敬抱拳,“皇上,要如何處置她?”

早知會是如此結果,只不過當他真正面對這一天,竟還是難以接受。曾經幻想的一切都已成泡影,她與他,在相遇之時其實便已錯過。

“打入天牢。”

她始終緊閉的雙眸,終是引爆了他的怒氣。一直在心內強調,她是細作,她是君卿歡的人,潛入錦宮五年,為的只是扳倒自己,可當他真的發號施令要對她嚴懲,心中仍是不舍。

他不争氣的心,一定是壞掉了,否則他怎會如此犯賤,天下的好女子多如牛毛,他又怎麽會對她動了真心?如此告誡自己,只為一個心安理得。只是,她一副任你處置的表情,在他看來,又何嘗不是另一種諷刺,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麽能打垮她那倔強的表情?

半月彎終于被帶走了,君卿夜的心也空了,他一直告訴自己是因為受傷了才會如此虛弱,可是為何他甚至不能去想關于她的任何事情?

心很痛,比之當年更痛,萱妃的移情,讓他封閉了自己的心。可她的出現,有如一道烈陽,強勢地沖開了他的心防,他甚至真的想要試着打開心扉,接受她的存在。可她卻又一次為了他的弟弟,在他心上狠狠插上一刀。難道,他真的比不過君卿歡嗎?

怒極,他似要失去理智,卻在下一刻陡然歸于平靜。或者,有很多事情,他早該過問的,至少,昨夜之事,他需要一個更為合理的解釋。不顧太醫們交代必須要卧床休息的話語,他已徑自直奔天牢而去。

大周國的天牢,其實不若別國那般恐怖,君卿夜雖無情,卻并不殘暴。至少,在他的國家內,是決不允許動用極刑的,是以所謂的天牢,不過是比普通牢房堅固許多,使得關押在此的重犯無法逃脫而已。

宮人犯罪,大多被送去了役房。在那裏,能活下來的人少之又少,可半月彎早已去過那邊,還是他親手迎出,是以,此番斷不會再罰她入內。

半月彎弑君,這本是株連九族的重罪,可他卻只是下令将她打入天牢,便是連風贏也不懂君卿夜的心思為何。但至少有一點他可以肯定,君卿夜并不想要她死,至少此時看來,該是如此。如若不然,他實在想不出任何理由來解釋君卿夜這樣反常的行為。

押了半月彎入牢,風贏本該離開,可他卻怎麽樣也移不開步,在他心裏,有些話實在是不吐不快。

“為何要這麽做?”他問得直接,卻也問得莫名。半月彎與他,本也算不得親近,他有他有立場,她有她的仇怨,會有所交集,不過是因為他尚有利用的價值,可現下,她已功敗垂成,自也沒有什麽好言語再對他。

“不關你事。”冷冷出聲,原本清越的嗓音,已變得沙啞,她沒有淚,只是一臉冷然,仿佛世間萬事,都已不再牽挂。若真要算及十年前的舊賬,風贏又哪能置身事外?只不過,冤有頭,債有主,她找到了罪魁禍首,自也不會在那些幫兇身上浪費時間,而風贏充其量只能算是幫兇一個。

“明知不可能成功,為何看不清事實?你可知你犯下的是何等大罪?你的親人都會因你而受罰,會被株連九族,你知道嗎?”他心痛地開口。

半月彎無情地道:“受便受,生死有命,怨不得人。”

若要怨,誰有她的怨恨多?沙迷蝶這個身份,跟了她五年,可她卻從未見過沙家任何一個人。雖不知君卿歡在外面是如何給她僞造身份,可以他心性,沙家的人五年未有音訊,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早已變成了死人。

這個世上,只有死人才能永遠地保守秘密,她懂的道理,不可能君卿歡不懂。她本已孑然一身,又何須擔心原本早已消失的九族?

“你一點也不後悔嗎?在你眼中,皇上真的那般不堪,不如佑親王賢能?”風贏心直口快,不過幾句,便已透露了太多信息。

半月彎輕笑着點頭,心內凄然,風贏既能猜到,君卿夜又怎麽會不明?

他們設下重重機關,為的不就是讓自己現出原形嗎?可是為何到了現在,他還想要告訴自己君卿夜有多麽賢能?賢能,何謂賢能?在他血染白竹、屠盡黃沙之時,他的賢能在她心中早已不存。

賢者,容天下,可他卻用屠刀親自教會了她何謂殘忍,他那樣殘忍嗜血之人,又怎配稱賢能?

她想痛斥他的不堪,卻似乎不願再浪費氣力,便是說出來了又如何?什麽也不可能改變,自古勝者王,敗者寇,她既已落在他的手裏,便不願再幻想。她等了十年,終于還是只能與父王與母後黃泉相會,她沒用,實在太沒用了啊。

她的絕望看在他眼裏,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煎熬,他不願看她如此,可他又不能背叛自己的國家,所以,他還是選擇了沉默。也許,在這樣的時候,什麽也不問,什麽也不說,才是對她最大的寬容。

可是,他的心真的好痛。

從未如此渴望自己能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那樣就不至于對最關心的人,想要保護卻保護不了。

動了動唇,他終于再度開口,卻只是說了一句:“我走了。”

“不送。”

她一直閉目,卻在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時,輕聲相送。風贏的心思,她一直不太懂,可是剛才,她似乎又聽懂了。雖然他似乎什麽也沒有說,可她就是懂了。原來,他竟是真的對自己動了心嗎?在她虛情假意地引誘他的時候,他竟然真的淪陷了嗎?

只是,這個男人到底是太過單純還是太過認真?他想要頂天立地,想要忠義兩全,可他不知道世事難兩全嗎?魚與熊掌永遠不可兼得,在忠與情之間,他的最終選擇,也許永遠不會是自己。

她又笑了,只是這一次,笑的卻是自己的癡。扪心自問,這世上還有比風贏更傻的人嗎?答案是肯定的,當然有,因為那個人,就是她自己。仰起頭,她不肯再落淚,蒼白的小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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