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俞婧婉死了,那樣悄無聲息,一如錦宮裏的梅花落了一般平靜,那個曾經在錦宮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婉妃娘娘,一夜之間消失在了錦宮裏,卻沒有人去過問她為何而死。

她是個沒有背景的人,或者說,她的背景不足以能見人,是以,當君卿夜以暴病身亡的理由為其隆重下葬時,君卿歡卻選擇了漠視一切。于他而言,不過是從十三變成了十四,絲毫不損其根本。

只是,半月彎被打入天牢卻讓他憂思如焚,噬魂咒的效用還未發揮,在此之前,他決不能讓半月彎死去。他機關算盡,卻獨獨算漏了半月彎的傲氣,明知是死路一條,可她卻铤而走險,以至于身陷囹圄。

思及此處,君卿歡又有幾分後悔,只是噬魂咒的作用太過吸引人,他亦僅傷感了半刻,便又重振精神。他何須過分擔憂?只要能讓他接近半月彎,就能告訴她關于噬魂咒的一切,只要半月彎能控制君卿夜的心智,那麽這一切的危險通通會解除。

想通了這一層,君卿歡異常興奮。只是天牢重犯,不是任何人想見便能見的,他雖貴為皇族,卻也并無特權,要想見到半月彎,唯有借助君卿夜的貼身腰牌。雖知很冒險,但他卻不得不試,畢竟,噬魂咒的能力,還有半月彎的性命,對他來說,兩樣似乎都很重要,他一個也不願放棄。

這一日,他再度與君卿夜執棋對弈。君卿夜僅落幾子,便已現殺機,若是以往,君卿夜棋風溫和,決不會如此霸道,可今日卻是來勢洶洶,讓他頗覺招架不住。

“皇兄棋藝精進,臣弟備感吃力呀!”君卿歡笑笑道,想要緩解氣氛。

豈料,君卿夜不但不領情,反而默默又落一子,直逼君卿歡命門。眼看這棋局已破,他便是垂死掙紮亦只是強弩之末,君卿歡一推棋盤,強笑道:“認輸了認輸了,皇兄實在厲害,臣弟自愧不如。”

“你若真肯認輸,又豈會鬧到今天這種地步,朕處處相讓,你卻處處緊逼,你是朕唯一的弟弟,朕有的一切,都會分你。可是,你竟如此對朕,難道在你心裏,皇位真的這般重要?”毫無表情地開口,卻是直入重點,躲貓貓這樣的事,他已玩了太久太久,實在沒有興趣了。

聞言,君卿歡虎軀一震,已明白自己的心思被他察覺,卻仍是惶惶跪地,高聲道:“皇兄何出此言,臣弟惶恐。”

“惶恐?朕記得初見迷蝶,她也是這般對朕說着惶恐,可她真的怕朕嗎?分明不是,她是你一手調教出來的人,她的惶恐是假,難道你的會是真?”大周皇室人丁凋零,正統僅有君卿夜與君卿歡兩脈,是以雖明知他有異心,他卻常常選擇視而不見。直到半月彎的出現,才讓他終于意識到了,他這個弟弟,為了皇位已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

“皇兄明鑒,臣弟決無異心。”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意料,他一直以為君卿夜對自己并無防範之心,充其量只是懷疑,豈會想到他這一次竟然動了真格,大有不拿下自己決不罷手的氣勢。

既已決定徹底撕破臉,君卿夜自然早有準備,只手擺棋,他冷冷道:“決無異心?難道,你還想告訴朕,那些女人不是你安插在朕身邊的探子嗎?”

“皇兄冤枉啊,臣弟根本不明白皇兄說的探子是什麽。”他當然選擇矢口否認,在沒有證據之前,他決不會承認自己的野心,況且,他有足夠的信心相信君卿夜并沒有什麽真憑實據,否則,也絕不會等到自己進宮來找他。

“不明白嗎?那麽朕就讓你明明白白,以前那些朕也不想再提,就說說俞婧婉好了,你以為她長了一張和萱兒一樣的臉,朕便對會她神魂颠倒嗎?假如朕不知道你和萱兒的一切,朕也許真的會沉迷,可朕偏偏什麽都知道。你覺得,她在朕的心中到底該有多重要才算是正常?”這些話,他藏在心裏很多年,從不曾對人提及,只是今時今日,面對着君卿歡的再次背叛,他已忍無可忍。

“皇兄,臣弟當年确實迷戀過萱妃娘娘,可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啊!”當年他與萱妃之事,人盡皆知,他自是不能全盤否認,便順勢而言,意圖混淆君卿夜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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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是嗎?可在朕看來不是,你送了一個又一個美人進宮,她們無不嬌美柔婉,可是,你選中她們,卻并不是因為她們的絕世美貌不是嗎?有的長了萱兒的鼻子,有的長了萱兒的眼睛,有的長了萱兒的嘴巴,還有的只是擁有和萱兒一樣的才情。你安排了一個又一個替身給朕,甚至還送來了俞婧婉,你覺得,這算是過去了的事情嗎?”

“皇兄,這些事情,确實與臣弟無關哪,皇兄明鑒!”聽到此處,他已有懼意,本是想要借機去見半月彎,但若是因此搭上了自己,豈不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你知道你是在什麽時候露出破綻的嗎?其實并不是因為那夜的《踏雪》之舞,而是朕帶着俞婧婉與你初見之時。你那樣愛着萱兒,面對着一個長得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子,你竟然還能絲毫不為所動,是你對萱兒的情意是假,還是你覺得朕真的那麽好糊弄?”他冷冷道,卻已不再有退讓之意。

他的語氣讓君卿歡不安,只能一口咬定與自己并無幹系,“皇兄明鑒,臣弟冤枉。”

“冤枉?朕也希望你真的冤枉,還是要朕命徹兒與你滴血認親?”

這話,便是亮出了最後的底牌,君卿歡驚訝之餘,竟已不自覺地擡起了頭。

“皇上,你……”

“你以為朕知道的,朕确實知道;你以為朕不知道的,朕其實也知道。徹兒是你和萱兒的孩子,朕在他出世之日便已清楚,朕待他好,是因為他是君氏一脈,無論是你的孩兒,還是朕的孩兒,朕都會好好待他。只是朕萬萬沒有想到,便是連自己的親生骨肉,你也要利用!”

“……”

“你騙徹兒說要為迷蝶祈福,讓他偷走了迷蝶的木梳,然後利用她的頭發與貼身之物,對其施下邪術,所以,那夜她才會主動對朕投懷送抱不是嗎?為了成功,犧牲了她,還利用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你覺得像你這樣的人,有資格與朕一争天下嗎?你根本不配!”

無情的話語,字字錐心,本還跪地不語的君卿歡終于選擇了高聲反駁,“皇兄,若是要治臣弟的罪,也請皇兄拿出證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便是死,臣弟也不服。”

“朕既然敢開這個口,便會讓你心服口服。來人哪,把那個妖道給我帶上來。”暴喝一聲,君卿夜面色猙獰,長手指向之處,卻見風贏正拖着一個羊須道人進殿。

君卿歡望過去,卻在看清那道人的臉時,面如土色。

施完法術,時利子曾勸他殺掉此人,可他卻擔心噬魂咒功效有限,這才留了他一條性命,卻不想竟成了重要把柄。此時自知不該,卻已是悔不當初。

那妖道被制,已心生懼意,一見着君卿歡便也全然不顧地撲了上來,“王爺啊,小的只是混口飯吃,可不想掉腦袋啊。小的要知道會弄出這麽大的事,是怎麽也不敢做的啊。王爺啊,您高擡貴手和皇上講講清楚,放過小的吧!”

那人本只是一江湖術士,只因貪了王府一口飯,這才留了下來,那日之所以答應施下邪術,他以為是君卿歡看上了哪家女子,卻不承想鬧到了皇宮,還惹到了皇帝。是以,受了這番驚吓後,早已是涕淚交加,全無一絲骨氣。

厭惡地推開了那妖道,君卿歡面色陰沉,終于道出心中憋了許久的話:“皇兄說我不配?我有何不配?我有何地方比不上你?沒錯,我是利用了徹兒,也犧牲了她,可是,等我有了天下,有了這萬裏江山,我自會補償,你有什麽資格說我?只不過比我早生了兩年而已,憑什麽你就能繼承大統,我就只能做親王?憑什麽?”

“時也,運也,成事者,天時地利人和,一切都是命,你命中與皇位無緣,也怪不得朕比你早生兩年。”他從不信命時一說,但此番面對君卿歡的憤世嫉俗,他竟也說出了這番話來。

“命中無緣?若是僅與皇位無緣,我也就認了。可為何皇兄連萱兒也要搶,你明知道我愛她,為何非要搶?”他最恨的便是此事,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說出口,事已至此,自也沒有什麽好顧忌的了。

淡眸微凜,君卿夜冷冷一笑,“你愛她,你确實愛她,那她也愛你嗎?”

“當然,若是不愛,便不會有徹兒,她也不會郁郁而終。”萱妃的死,一直是他心中最痛,他痛恨自己無能,痛恨自己無權,以至于最心愛的人只能死在他人懷抱,是以,他才會對皇權産生了興趣。只有坐到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他才能為所欲為,保護一切他想要保護的人。

“朕瞞了這麽多年,一直不願再提,是因為真相太過殘忍,可如今似乎不提也不行了,今日朕便讓你傷個痛快。”恨恨咬牙,君卿夜語調冰冷,萱妃的事,是君卿歡的心中最痛,又何嘗不是他的?那個明媚的女子,那個在他們兄弟之間左右逢源的女子,也是時候撕開她嬌柔的面具示于人前了。

雙拳緊握,君卿夜立于殿中,沉寂的表情透着太多的悲涼,他是個成功的帝王,卻也是個失敗的兄長。往事歷歷,猶在眼前,他本不願刻意去記得,但竟那般難以忘記。

“你一直怨朕搶了你的女人,可你卻不知道,當年本是萱兒主動要求進宮。朕知你心意,早已拒絕了她,可她卻以死相逼,說若是朕不依她,她便死在朕的錦宮裏。朕可以看着任何女人去死,可萱兒不行,二十年青梅竹馬,朕又豈能無動于衷?你一直心存怨念,可你卻忘記了她本就是朕的太子妃人選,朕給過你們時間了,只是,她最終選擇的那個人依然不是你。

“萱兒入了宮,便是朕的妃,可你又何曾顧及過朕的顏面?你們私通已是欺君大罪,竟然還大膽地生下徹兒,難道你們真的以為朕的眼瞎了,朕的耳朵聾了嗎?朕明知這一切,卻沒有殺你們,是因為朕念及你們是朕的親人,可你們竟然還想要徹兒做太子,你們是想讓天下人都恥笑朕被戴了綠帽子。

“朕不可以忍受這樣的事情,朕也不能讓徹兒做太子,所以朕拟了一道密旨,送到了萱兒手裏,也就是那天晚上,萱兒吞金自盡。沒錯,她不是死于疾症,而是自盡身亡,為了逼朕把徹兒扶上太子之位,她竟然連死也不怕。”

話至此,君卿夜苦澀一笑,卻并不住口,只繼續道:“你知道朕的那道密旨之上寫了什麽嗎?其實只有四個字,立子殺母。朕本意只是想讓你們知難而退,可是,她竟直接選擇了那樣的方式。你說她愛你,那麽你告訴朕,連最後一面也不肯留給你,她這樣還算是愛你?”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君卿歡激動起來,已不願再聽下去,萱妃的死,一直是他心頭一根刺。他一直以為她是因為無法與自己長相厮守才郁郁而終,卻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的緣由,他突然害怕了,害怕他堅守了這麽多年的理由,竟然是一場空夢。

“不想聽也得聽,你身為大周佑親王,難道會不知道司徒家的野心?萱兒之所以選擇了朕,不是因為她愛,而是因為她有她的使命。她是司徒家安排在錦宮裏的最後籌碼,是為了鞏固司徒一族不斷壯大的‘定海神針’。

“她沒有選擇你,是因為你對她而言,已不再有利用價值,她愛你嗎?曾經朕也這麽以為,可是,當她主動引誘你并且生下徹兒,朕便看清了她的野心。她愛的,從來就是至高無上的權力,甚至為了那份野心,她義無反顧地選擇了一死。權力真的是個好東西,可權力也最為無情,最為殘忍。朕一直守着這個秘密,是以為你終有一天會明白朕的苦心,可朕又錯了,原來你和萱兒果真是天生一對,一樣的有野心卻不敢承認。”

說完這長長的一段話,君卿夜似乎越來越平靜,只是陰郁的臉上,不再有第二種表情。如果說當年的事,他選擇了徹底地隐瞞,那麽半月彎的傷害,卻是捅在了他的心窩。所以,他憤怒了,再不願息事寧人,只想把這一切的不安因素通通毀滅,只有這樣,才會讓他不再有心痛的理由。

君卿歡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卻是不能接受地搖頭,“不可能,你說的都是假的,萱兒不愛你,但她真的愛我,真的愛我。”

“假若你真的能分得清什麽是愛,便不會送迷蝶入宮。除了愛,朕想不出還有什麽理由會讓一個女人為你做出這樣的犧牲,你真的知道什麽是愛嗎?還是說,你愛的從來只是朕的一切?為了朕的一切,你犧牲了真正愛自己的女人還不自知,其實你比朕可憐,至少,朕很清楚,朕要的是什麽,而你卻不行。所以,朕說你不配與朕争,因為你根本就沒有心,你和萱兒一樣,最愛的從來只是權力與野心。”

這一切,都是他一夜所思得出的結論,半月彎對他的冷漠,半月彎對他的排斥,還有半月彎對徹兒的關心,除了那個理由,他實在想不出其他。只是,為何當他親口提及此事,他竟會嫉妒?是的,他嫉妒,嫉妒得要死,卻只能裝作若無其事,誰都想當這個皇帝,可誰又知道當皇帝的苦?

一切都結束了,他已沒有耐心再玩下去。君卿歡似乎還想争辯,他卻只是搖手制止,輕拍大手,他背後的卷簾應聲而起,端坐在那裏的女人大眼無神,絕望寫滿了她的臉,恨意緊緊地包裹了她全身,可她的嘴角竟然詭異地微笑着,那樣的冰冷。

君卿歡的心猛地顫動着,看着簾中女子絕世的容顏,終于明白他中計了。他是故意的,故意安排了這一切,好讓他自己坦白,那麽,他方才所說的,她都聽到了嗎?

思及此,君卿歡腦中一沉,竟只剩下一片空白。

她站了起來,拖着腳鐐一步步朝君卿歡走來,每一步都似乎踩在了他的心頭。她離得近了,竟是彎下腰來,用僅有他能聽到的聲音道:“從今往後,你我兩不相欠。”

她早就說過的,她可以為他做任何的事,唯有一件不能。他終于還是選擇了犧牲她,竟然還用了那樣下作的手段,她的心仿佛被淩遲着,一寸寸一片片地剝離,血肉模糊。這個男人,她是真的愛過,卻為何要對她如此殘忍?

這種天地都在旋轉的感覺讓她覺得頭暈,想要徹底地睡去,不再清醒。人活着,到底是太苦了啊,為何要這般苦呢?為何只剩下她一個人?為何?

她茫然地向前,竟是自發地朝着天牢的方向而去,她已萬念俱灰,再無生意。死對于她來說,或者才是真正的解脫,她要回去,回天牢裏,那裏似乎才是最幹淨、最安全的地方,在那裏,至少沒有人會對她說謊,更沒有人會傷她的心。

君卿歡忽然一躍而起,狠狠地拖住了她的手,抖動着的唇似有千言萬語,卻終是一言不發。他是想要解釋的,可以他現在的處境,他又拿什麽來解釋?許她的後位,或許已再無機會兌現,他又有什麽資格請求她的原諒,要她再幫自己最後一次?

以為自己會哭的,可她卻是滴淚未流,或許,她的眼淚早已流幹了,再沒有可流的。她微笑着甩開了他的手,一字一頓,“我欠你的,那夜已還了,我們兩清。”

一命之恩,要用多少血淚才能還清,她一直在計算着,也一直在努力着,只是,當她的所有都被一一奪走,她忽然意識到了一直被她忽略的事實,為什麽她就不能做個徹底的壞女人?什麽救命之恩?什麽湧泉相報?為何一定要還得這麽辛苦?

從來只是被利用,她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既然不能被真心對待,她又為何要回報以真心?

她失落地離開,再不願管他的生生死死,或者,在她遇到他的那一天開始,她的命運便已被改變,只是,改來改去,似乎永遠也離不了那個悲字。

再次回到了天牢,她本以為可以重歸寧靜,可當她隔壁的空牢裏住進了新人,她又一次忍不住激動,沖向牢門,她大力地拍擊着、狂喊着:“我要換牢房,我要換牢房……”

看着她近乎瘋狂的模樣,君卿歡原本麻木的心似也激蕩起來,他貼近了她的牢房,痛心地喚着她的名字:“彎彎,別這樣,別這樣。”

他越是叫她,她便越是激動,甚至于開始用身體撞擊着牢門。

君卿歡實在看不下去,卻也別無他法,只能任由她不停地發洩着自己的情緒,直到她精疲力竭地滑倒在牢門前無力地哭泣。

想靠近她,卻仿佛隔着天與地,他知道她會傷心,卻不曾想到她竟會如此在意。扶着天牢的門柱,他痛心道:“彎彎,是我對不起你,你怨我恨我都好,只是不要這麽折磨自己,我會心痛的。”

他說他會心痛,可半月彎只是落淚無語,蒼白的臉上,譏諷的笑意那樣清楚。面對着一個出賣了自己無數次的男人,她真的已經找不到可以表達的任何言語。

“彎彎,彎彎……”

他不停地呼喚着她的名字,溫柔的語氣,一如當年,猶記得那個明媚的夏天,那個滿臉陽光笑意的少年,總是不停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哪怕得不到任何的回應。她的心顫動着,忍不住抽泣,那個夏天,那個她曾經以為可以依靠的陽光少年,早已消失了,而她,也再不會是那個心存感恩的少女彎彎了。

她收起了眼淚,拖着疲累的身體,爬向了離他最遠的角落,閉目假寐,任他如何輕喚她的名字,都不肯再睜眼。哀莫大于心死,心已死,還有什麽可以挽回?

半月彎的态度,君卿歡不是不懂,只是他卻不想放棄。隔得太遠,有許多話他也不好說,可偏偏半月彎又不肯靠近,為此,他急得滿頭是汗,卻又無計可施。努力了很久,半月彎始終不肯再看他一眼,他自知她的心傷得太重,終于消停了下來。

席地而坐,他竟是苦笑良久,愁思百轉間,又多了幾分傷感,“彎彎,你竟真的不願再同我說只言片語了嗎?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也是被逼無奈啊,你交給俞婧婉的東西,想必你也是看過的,我唯有另想辦法,所以……”

他有些說不下去,噬魂咒之事,已是最好的選擇,可要她如何接受自己已徹底被當成了一件武器?更何況,如今的她早已萬念俱灰,又如何肯好好配合自己?想要放棄,卻又不甘心就這般死去,明明勝利近在眼前,他又如何放得了手?

躊躇半晌,他終是狠下心來,趴在牢柱上對她輕聲道:“彎彎,我有話要跟你講,你過來一下好不好?”

“……”

“彎彎,難道你就甘心如此死去?你的仇不報了嗎?”

“……”

“好,你想死,我管不着,可我不想死,當年我救你一命,你理當還我一條,便是死,也得把債還清了才能去。”發了狠般,他面色猙獰,半月彎軟硬不吃,已讓他有些吃不消,只能重新拿出這個理由來說服她。

半月彎半睜開了眼,淡淡的笑意中,多了幾分苦澀,沙啞的嗓音,透着幾分凄涼,更有着說不清的哀婉,“我不欠你什麽,在你背叛了我們的約定之時,我已還清了你的一切,不要再跟我提什麽救命之恩,我不欠你的,永不再欠。”

“彎彎,你終于肯跟我說話了,彎彎,彎彎。”他叫得那樣急切,仿佛那般苦苦相逼只是為了讓她開口。

“不要再叫我的名字。”她拒絕着他,不願再聽到他吐出自己的名字,特別還是那個已被她棄用十年的名字。

他急了,“難道你真的不想出去?”

“出去?從大周的天牢裏出去?你是在說笑嗎?若是可以,我又豈會在此坐以待斃?既來之,則安之,我勸你還是好好珍惜這最後的日子吧!”她已見識過天牢裏森嚴的防衛,莫說他們身上還帶着鐵鏈,便是沒有,赤手空拳想要越獄,也不可能成功。

見她并非一心求死,君卿歡笑了,引誘道:“彎彎,你是否覺得這幾日,身體有何不同?或者是心緒有何不同?”

“我說了不要叫我的名字。”她的聲音透着幾分煩躁與厭惡,正如君卿夜說他不配與他一争天下,她似乎也覺得他不配提到她的名字。

“你難道沒有發現,你能感應到皇兄嗎?他的所思所想,是不是都好像能讀懂?”他試探性地開口,卻發現半月彎神情一滞。滿意地微笑着,他明白自己終于做到了,也許,以半月彎的聰慧,有些事根本不用他說明,她亦能一點就通。

那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她一度以為是因為恨得太過,才會産生幻覺,可君卿歡卻一語點破她的內心,這讓她也終于明白了事有玄機。難道這就是他所謂的其他辦法?

許是見她表情有了變化,君卿歡趁熱打鐵般開口,“彎彎你聽我說,這一切都是真的,雖然很不可思議,可現在的你擁有的力量,是連你自己也無法估計的,你懂嗎?”

他沒有細說,是因隔得太遠,怕被外人聽到,半月彎不願靠近,他亦只能一點點引導着她自己想通。

心內翻騰,竟是很害怕再聽下去,有一個模糊的感覺在心底成形,卻也不敢道出,她冷了一張臉,“什麽也不要說了,我不想再聽。”

對于君卿歡的一切,仿佛知道得更多,心便會傷得更重。她已無力再承受些什麽,只想要拒絕,拒絕所有的一切,包括君卿夜的內心世界。

“彎彎,你聽我說,我們必須出去,你有這個能力做到的,你可以控制皇兄的思想,你可以左右他的行為,真的。”他說了出來,在看到半月彎頑固的态度後,他選擇了坦白一切,哪怕有多少人聽到他也顧不上了,只要半月彎肯配合,那麽,便是有千軍萬馬在眼前,也不會有人敢拿他怎麽樣。

半月彎的眼驀地睜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他瘋了還是自己産生了幻聽?她能控制君卿夜的思想和行為?如果可以,她還用得着費盡心機入宮冒險嗎?

“看來王爺真的病了,還病得不輕。”她冷冷譏諷。

他解釋着,“我知道你不願信我,可你難道以為我讓人給你施術只是了為讓你一承龍恩嗎?彎彎,你就那麽看我的嗎?”

“難道不是嗎?王爺這麽做的次數是嫌太少?還是覺得我應該什麽也不計較呢?”半月彎本不願同他多說,可他卻字字句句逼人太甚,她是太恨,亦是太怒了。

君卿歡沉默了一會兒,面帶凝重地開口,“無論你心裏多麽怨我,但我接下來說的話,彎彎你要聽清楚。你的身上有一種特殊的噬魂咒,那一日,皇兄寵幸了你,卻也觸發了噬魂咒,而他現在被噬魂咒所侵,正是你我的大好機會。只要你願意,無論是皇兄的江山,還是皇兄的性命,都是你的。”

他情緒激昂,居然還有些激動,可半月彎卻在聽到“噬魂咒”三字時,面色如土。她是白竹的公主,亦是白竹唯一的繼承人,關于噬魂咒她在幼時便已聽說,只是此法太過陰毒,早已為族人所禁,卻不想她竟被利用,又一次引發了這種毒咒。

她憤怒了,指向君卿歡的手指都開始不停地發顫,“我沒有跟你說過嗎?我可以為你做任何的事,甚至殺任何的人,包括要我的命,但我決不上他的床,可你是怎麽對我的?君卿歡,難道我欠你一條命,便要連尊嚴也出賣嗎?你将我置于何地?難道你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嗎?

“噬魂咒,你居然還知道噬魂咒,那你也一定算好了時辰是嗎?在我生辰之日,你送了多麽大的一份禮給我啊?你這般對我,我為何還要幫你?你覺得你值得我如此付出嗎?你值嗎?”

恨意難消,她心如刀割。曾經以為最可以依靠的人,卻變成了傷她最重之人。為了他,她舍棄了一切的機會,忍辱負重待在仇人的身邊,只不過想成全他的野心,可最終她得到的不過是他的利用與背叛,這讓她情何以堪?

她便是死,她也要死得正大光明,再不願做他的附屬。噬魂咒既然發動了,這仇她是報定了,但她決不要再被人利用,他救她一命,那她還他一命便好。至于他的野心,休怪她無心成全了。

“彎彎,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我保證,只要我登上皇位,我會用我的一生來補償你。即使你要我為你廢除後宮,我也決無二話。”

他似乎永遠也不明白,後位之于半月彎,什麽也不是。

她笑了,笑得妖嬈而美豔,心已化為碎片,“你憑什麽以為我還會幫你?後位?你以為大周的後位有多吸引人?你不是說過嗎?他中了我的噬魂咒,會被我所控制?既然如此,我為何還要走更多的彎路,只要我開心,讓他把大周國給我都不是問題,為何還要稀罕你的後位?君卿歡,你真的以為我會那麽聽話嗎?”

聞言,君卿歡似也震驚了,“彎彎,你,難道你想要大周的天下?”

“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區區一個大周國,我還不稀罕。不過,你似乎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點,當年是你大周的鐵軍滅了我白竹,那麽,既然要報仇是不是應該報個徹底?我想,我也許不應該只是殺了他一個人,而是該讓大周也消失,你覺得呢?”她笑得妩媚,卻也透着點點寒意,這樣的半月彎是君卿歡所不願見到的。他忘記了半月彎的傲氣,這一招不但沒有讓他事半功倍,反而還激發了半月彎體內的逆反之心。

可現下想要後悔卻已是來不及,他只得極力勸阻道:“彎彎不可啊,你不是曾說過,冤有頭,債有主,不會累及無辜嗎?”

“無辜?我現在已經不知道什麽是無辜了,對你們,我想我沒什麽多餘的同情心了。王爺,你還是自求多福的好。”話至此,她已不願再開口,雖只是氣話,卻也說得煞有介事。她是真的傷透了心,這個世上,可以讓她有所牽挂的人終于不存在了,她卻不知道是該悲還是該喜。

“彎彎,你真的絕情至此?”

“是王爺絕情,又何必賴到我的身上?”她已心如死灰,再不願解釋,她本心慈,可又有誰來憐惜她的苦楚?再度閉目,直到今天她才明白,自己從來都不曾在他心中逗留過,一直以為他便是不愛她,也至少喜歡過她,可現如今,她是連那份自信也沒有了。

“彎彎……”本欲再開口說些什麽,可見她神情疲累,終是明白步步緊逼只會适得其反,便也識相地閉了嘴。

難道,是他看錯了她嗎?她對他的真心,竟只是昙花一現?帶着這樣的疑惑,他安靜了下來,目光卻仍舊落在了她的身上。有些東西似乎已改變,只是,他卻不懂為何,或者,他需要給她一點時間來平息自己的內心。

君卿歡忽然感覺地面發出一陣震動的聲響,正待細聽,腳下突然一空,下意識伸手一抓,卻是滿手虛空,随着地面深陷,他竟直直下落跌入了一處深坑。正待分辨眼前事物,模糊間聽到時利子熟悉的聲音,“王爺,随我速速離去!”

他心中一喜,頓時明白有人來救他了。只是,他實在沒想到來得竟然這樣快,又想到半月彎的處境,正要問是否也救得了半月彎,卻感覺手臂被人緊緊拖住,直接扯着他迅速朝外飛奔而去。

那麽大的動靜,半月彎想要裝作不知卻也不能,眼看着那些看守們吓得面無血色,她突然間覺得很痛快,但同時又覺得很不甘。

看着他逃脫,她似乎已預見了君卿夜的怒火中燒,可他的離去,也讓她感覺自己所受的屈辱都白白承受了。他做了這麽多事,卻還能安然離開,為何自己還要身陷囹圄?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命運?

恨恨咬牙,她并不認命,只是,當那些手忙腳亂的看守們領着風贏入內,她平靜的心注定又起波瀾。

風贏沒有理會另一間牢房裏深陷的大坑,只是徑自來到了半月彎跟前,用近乎殘忍的口吻問道:“為何你沒有一起離開?你們不是一夥的嗎?”

“為何将軍要問如此愚蠢的問題?這不是很明顯嗎?我們不再是一夥的了。”她說的确實是實話,她與君卿歡今生已再無可能合作,唯一有的,只剩下恨。

“他去了哪裏?”半月彎的眼神不會騙人,風贏再蠢也明白他們決裂了,便也改了話題,心道:半月彎是君卿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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