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

仿佛連老天亦有所感應,這一日,極其陰冷,還飄着些零星小雨,半月彎被鎖在囚車裏,緩行至午門。

對于噬魂咒,君卿歡只知其一,卻不明其二,她确實可以感應到君卿夜的心思,但若想完全地控制他的行為,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不可超過百步。這一點,其實與迷術很相似,但最大的不同是她需要的只是自己的雙眼。

一直沒有機會再靠近他,但午門行刑,她明白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只要她能離他再近一點……

雨,細細密密地飄在她的發上,及腰的長發随意披散着,即使只穿着一身囚服,亦難掩其絕世姿容。她驕傲地昂起了臉,她的傲氣不允許她在大周的百姓面前低頭,便是真的要客死他鄉,她也定要以最驕傲的姿态展現人前。

那些街頭站立的老百姓,聽說她是刺殺皇帝的女子,本來個個都備好了臭雞蛋要砸她,只是,當她天人般的容顏出現在眼前,人人似都癡傻了一般,緊握在手的臭雞蛋,竟也不忍再扔出去。

怔愣亦只在一瞬間,在某個人扔出了第一個臭雞蛋之後,那些如同中咒般的老百姓忽然驚醒了一般,瞬時瘋狂了起來。臭雞蛋一個個投打在半月彎的身上、臉上、頭發上,她卻始終保持着高傲的姿态,不卑不亢,不惱不怒。

遠遠地,她終于又看到了他的臉,近乎完美的五官,令他不似一國之主,更像是人間妖孽。離得越近,她的感覺就越強烈,她仿佛能聽到他心跳的聲音,越來越有力。

她突然笑了,雖一身狼狽,卻用她的雙眸,直勾勾地望進他的內心深處,她要掌控他的心神。只是,片刻過後,她終于還是選擇放棄,到底還是太遠了,除了能影響到他的情緒,他似乎并不為她所動,或者,她還是太急躁了,似乎還應該更靠近一點點才行。

直到被押上斷頭臺,她仍舊一臉鎮定,唯有眸中的暗潮洶湧洩露了她的情緒。近了,終于近了,他離她不過百步,她緊抿的嘴角,終于露出一絲幾不可見的微笑,她失去的一切都要向他一一讨要回來。

風揚起她的發,在雨中飛舞着,更襯得她媚态橫生,縱然是在生死一線,她的美仍是讓人移不開眼。

她從來就知道自己有多美,只是從不願在他眼前綻放自己的一切,她如霧的明眸蕩漾着水波粼粼,勾起人無限的遐想。她知道他在看她,一眨不眨,也知道他的心跳在加速,怦怦有力,這正是她想要的,噬魂咒的能力一點點在釋放,而他的眼神,也一點點在變化。

君卿夜如墨的鳳眸緊盯着她的臉,仿佛一眨眼便會錯過一切,她嘴角的笑意讓他費解,更讓他覺得迷惑。

他不願移開眼,仿佛落入了萬丈深淵,四周盡是沒有邊際的幽暗,又仿佛如在雲端,飄飄然不知身在何處。他心神微凜,似乎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卻也找不到原因。知半月彎擅使迷術,他早已有所防範,更何況她身無外物,不可能利用藥物,為何他總感覺自己的心神在游離?

四目相對,心中的癡與怨,在這一刻似乎都被放大再放大,他心中潛藏着的一切灰暗,似乎都在這一刻被輕易揭開。他強自鎮定心神,卻仍是移不開自己的眼,明知不該再繼續,卻還是忍不住沉淪。

似已動情,似已成癡,他迷亂的雙眸中,她的微笑那樣的舒心,他的心跳越來越狂亂,那綿綿不盡的情意,讓他自己也困惑不已。他以為他只是一時心動,卻為何能感應到內心的情意在翻湧?

猛地,他自座位上站起,正待向前,卻覺手臂一沉,扭頭望去,卻是風贏略帶擔憂的臉,“皇上,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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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比風贏更了解君卿夜,他方才的異樣風贏看在眼裏,是以,他閃電般出手,在君卿夜做出某些令人意外的行為前,及時地阻止了他。

如夢初醒般站定,君卿夜心神劇震,方才的感覺那樣真實,他竟有如夢中游行。厲目而視,卻見半月彎的眼神似隐藏着萬千情愫,他有些昏眩,感覺自己的腦中頃刻間一片空白,似有個悅耳的聲音,在不停地呼喚着自己,一遍又一遍。

他是個以冷靜自制而出名的人,瞬時已明白一切都不對勁,可那緊緊糾纏着他的那股無名力量,那樣的強大,他努力想要掙脫,卻始終不得其法。她的眼神讓人看不清,也看不明,卻依然魅惑,那樣誘人,讓他無力自控。

僵硬地伸出手,他緊緊抓住風贏的另一只手臂,卻只能艱難地吐出兩個字,“頭暈。”

風贏一愣,但看君卿夜臉色似乎又并無異樣,他下意識地瞄了一眼仍跪在下面的半月彎,當機立斷地扶住君卿夜,順勢用身體擋在了他的身前,不知為何,對于君卿夜的怪異,他總是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半月彎。

冷冷一笑,半月彎眸中靈光閃爍,心中暗笑。噬魂咒之力,若是一個人只身擋住便會無效,那也不可能被白竹國所禁。被噬魂咒侵噬之人,被詛咒的是人的靈魂,至死方能解除一切。

意随心動,她已感覺到了他在頑強抵抗,但噬魂咒之強,亦非他能随意破解,僅僅幾個回合下來,君卿夜的心牆已被沖破,他夢呓般開口,竟是對着風贏說了一句:“放開朕。”

風贏一愣,原本還扶着他的手立時縮回,動了動唇,卻只是小心翼翼地問道:“皇上,好些了嗎?”

君卿夜的雙眸呆滞,似被蠱惑一般,只是如癡如醉地望着半月彎絕色的臉龐,輕擡起手,他指向了半月彎之處,竟是在重複着,“放了她,放了她,放了她……”

終于,他開始一步一步朝她走近,每一步似乎都踏在了自己的心上,那樣的痛,可他仍舊在前行,直至來到了她的面前,竟然直接用勁氣劈開了她身上的重重枷鎖。

風贏身如閃電,拔地而起,竟是直接躍至君卿夜的身前,銀槍點地,倏然擋在了君卿夜的身前。雖不知他為何為她松開枷鎖,但思及他舊傷未愈,卻也不得不防。

風贏的心思,半月彎又如何不懂,只是,她已徹底控制了君卿夜的心神,又豈會再做出當場弑君的傻事?

定定地望向風贏,卻已是用眼神在警告,假若他再這般礙事,她亦不能保證會對他手下留情。雙方各自相持不下,半月彎不動,風贏亦是不動。只是,法場之外,一幹圍觀的百姓已是瞠目結舌,不知為何會突生變故。

君卿夜仍是緊盯着半月彎的臉,腦中依然盤旋着重複的話語,蠱惑着他的心神。那三個字幾要脫口而出,卻忽感後背殺機重重,多年的歷練讓他的身體已有了本能的反應,無意識地揮掌而出,二人應聲而落,重重撲地的同時,手中的大刀雙雙脫手而出。

回眸間,君卿夜的眼中血光一閃,似有什麽東西牽引着他,那些被強行插入的意識,漸漸也支離破碎,頭劇烈地疼痛起來,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撕扯。可眼前發生的一切,卻提醒着他還不能倒下。他知道,他來了,就在這附近。

捧着幾乎要爆炸的頭,君卿夜大喝一聲:“風贏,替朕抓住他,生死不計。”

此他非她,可聽在衆人耳中卻是另一層意思,侍衛們一擁而上,長刀揮舞着,就向半月彎砍來。他們不知半月彎身手,只道她是一個弱質美人,只想着取她性命換取頭功,卻不想來得最快的,亦是死得最慘的。

風,獵獵吹着刑場上血紅的旗幟。

半月彎雙手的束縛已解,雖無兵器,卻也決不可能任人欺淩。她靜靜地站在那裏,迎風飛舞的長發飄飄。菱唇微微上揚,殺意迸發。柔弱無骨的身軀微微輕旋,宛若白鳳般騰飛而起,竟是向着那群持刀侍衛襲去。

風贏剎那回神,腳下生風,浮光掠影般追了過去,他心知半月彎武功不弱,如若去遲一步,恐是無力回天。

半月彎自幼所學雖非絕世武功,但自身修為已是極高,若非遇到風贏這樣的高手對陣,普通人等根本近不得她的身。

而今她殺心已起,便是眼見風贏來救,亦不肯退讓半分。長發狂舞,眸若冷電,剎那出手,已是狂掃一片,奪過一人手中長刀,揮舞間,血肉翻飛。

風贏騰空而起,在空中一個旋身,長槍迎面拍擊,迎上半月彎的大刀,于空中發出響亮的一聲,他手中銀槍本是烏鋼所制,竟是将半月彎手中大刀劈成兩截,半月彎心中一凜,斷刀飛舞,卻是漸漸朝後退去。

與風贏交手,若是正面相迎,斷無取勝的可能,她亦無心戀戰,本欲發足狂奔,卻冷冷瞥見不過片刻工夫,午門竟已被禁衛軍圍了個水洩不通。

冷靜下來,半月彎才遲鈍地發現,那些原本來圍觀的百姓中,竟有一半是高手假扮,而領頭之人竟與君卿夜正淩空纏鬥,那身形、那氣度,雖隔着面上黑巾,她亦能一眼認出,竟然是他?他不是已逃出生天,為何又會出現在此?難道他是來救自己的嗎?

寒風呼嘯,卷起了漫天沙塵,君卿歡黑巾蒙面,劍氣襲人,天地間,似乎都充滿了凄涼的肅殺之意。劍迎風揮出,一道銀白寒光直取君卿夜咽喉!

君卿夜腳尖點地,拔地而起,臨空後退了近十尺。君卿歡的長劍随着變招筆直刺出,逼人的劍氣,呼嘯而過,讓人睜不開眼。君卿歡長劍變幻不絕,淩空倒翻,一劍長虹突然化做了無數光影,向君卿夜當頭劈下。這一劍之威,似已傾注了畢生之力,足以震散人的心魄!

君卿夜周圍四丈之內,都已在劍氣籠罩之下,無論向任何方向閃避,都沒有用。只聽铮的一聲,星火四濺。不知何時,君卿夜的手裏竟多了一把染血的大刀,不偏不倚地迎上了君卿歡的劍鋒。

一瞬間,漫天劍氣突然消失無影,君卿歡立在正中,長劍平舉當胸。他靜靜地望着君卿夜,君卿夜亦靜靜地望着他。

那種難以表達的震驚,讓半月彎覺得心口犯堵。本想要撇清的一切,當君卿歡再度出現在午門,一切似又回到了原點,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似乎永遠也牽扯不清。場中局面變幻莫測,若不是君卿夜心神有所損傷,恐怕早已掌控大局,只是,當她眼看着風贏撇下她不理,卻反加入那邊的戰局,銀槍揮舞間,君卿歡已招架得頗為吃力。

忍了太久,終忍不住飛撲而上,想要一同加入了他們的戰局,豈料四周卻突然湧現無數的鐵甲精衛,将她團團圍住,想要脫困,似乎也難于登天了。她身形急換,在那一群精衛間左閃右避,偶爾更是閃電般出手,瞬間便擊倒一名。只是,人實在太多,打倒一個又來一個,竟是施以車輪戰法。

她自顧不暇,再無精力顧及君卿歡,偷空望眼,卻忽見風贏身法如鬼如魅,如風如電,倏忽欺身到君卿歡的身後,長槍捅出,竟是直奔心脈而去,她大叫着提醒。

君卿歡迅速轉身,反手便是一掌,意欲和風贏互拼。

風贏臨空收招,不待長槍到位,另一手已拍上君卿歡的肩頭。

君卿歡閃身躲避,飛腿踢他小腹,他卻跟着斜身倒退,瞬息之間,連環出槍,雖然每一槍均未刺中要害,但手法之快簡直匪夷所思。

君卿歡一個閃避不及,被劃破幾處衣衫,傷處雖淺,卻滲出血來。

場上局勢已然大變,君卿歡雖有高手助陣,卻始終無法克制風贏。

另一邊,君卿夜雖意識尚模糊,卻在寒風中清醒了許多,冷眸深處,竟只是鎖定了半月彎的身影,那眼神幾要滴出血來。

半月彎自知官兵太多,若是再拖下去,待他們用盡體力,君卿夜無須再動便能活捉他們。她即使有噬魂咒,卻不能不顧君卿歡的死活,心中雖仍有恨意,但見其來救她,又軟幾分,只恐又欠下他性命一條,不管不顧亦是不能。

打定主意,半月彎不再猶豫,一邊應付着源源不斷的精甲侍衛,一邊轉換身形,竟是朝着君卿夜的方向越靠越近。她要在百步之內再控他心神,此舉危險之至,不成功便成仁。

意識不清,君卿夜暗自調息,場中慘叫聲不絕于耳,他卻聽得熱血沸騰,潛藏在內心深處的嗜血狂性,似也被牽引出來。他知道自己這樣不行,卻始終不解為何如此,那纖巧的身影似乎離自己越來越近,他竟又有幾分期待,像是吸食了什麽上瘾之物一般,沉迷不已。

身體又開始麻木,不受控制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頑強抵抗着她的入侵,卻在最終又一次被她征服,是什麽東西在體內流竄着、奔騰着,意識又一次陷入了黑暗,那個悅耳動聽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向他湧來。

耳中,又只剩下那重複的字眼,“放了他們,放了他們……”

他終于重新站了起來,附和着那個好聽的聲音道:“放了他們。”

那一聲極為響亮,帶着破日之勢,直穿衆人耳膜,但手中仍動作不停,所有的人心中都打起了鼓,不明白君卿夜的這一聲放了他們,指的是誰與誰。

他高揚起手,淩厲的雙眸鎖定一人,仿佛天地間唯有一個她,入魔了一般,他再度出聲,這一次說的竟是:“住手,讓他們離開,誰也不許追。”

混亂的場面霎時靜谧如水,衆人面面相觑,半月彎一躍而起,抓住君卿歡的手臂發足狂奔。

君卿夜到底是強大的,他的意志力在半月彎離開後不久便迅速地開始恢複,直到他徹底地清醒,聽完風贏所說,俊朗的臉上已現迷離之色。

“你是說,是朕讓你們放了他們?”

“是。可是皇上,您為何要如此?若是想放了沙迷蝶,末将倒也可以接受,可為何要放走佑親王,還不允許我們追蹤?”風贏實在想不通,君卿夜不是這種意氣用事之人,雖一直顧念君卿歡的兄弟情分,但不應該在這個時候犯這樣的糊塗。

鳳眸微凜,君卿夜淡漠出聲,“若是朕說,朕是被人所控制,你信嗎?”

“皇上,你、你何出此言?”其實風贏也曾想過這個可能,只是以君卿夜的心性,會被人所利用實屬罕見,是以,也不敢往這方向想。可現下聽得君卿夜親口說出來,不由也是心中一驚,回想起之前他的種種反應,卻又不得不信。

君卿夜眸色變深,“方才的一切,若不是你講與朕聽,朕一點都不記得。唯一記得的便是有個女人的聲音在不停地讓朕放了他們。”

“皇上的意思是沙迷蝶?”女人的聲音?風贏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但他第一個想到的女子只有她。

“是不是她朕也不敢肯定,但朕聽到的聲音不是她的。風贏,朕一直沒有對你講,那一夜,她似乎也有些不同尋常。以往若是朕想親近她,她必定惶恐,可那天晚上,她很熱情,很妖媚。之後,她便同朕一樣,似乎不記得當晚之事,你說,朕是不是也被那妖道施法控制了?”這個想法自他清醒後便一直困擾着他,但那妖道明明已被處置,又如何再來控制他?難道還有第二個懂得妖法之人?可若真如此,君卿歡又何必身犯險境?直接讓他放了沙迷蝶不是更好?

種種跡象似乎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但似乎又找不到一處共通,君卿夜再度凝眸,忽而道:“難道真的是她?”

“皇上,末将也不知如何解釋。可是,現在佑親王出逃在外,皇上意欲如何?”風贏早已沉不住氣,佑親王的存在在他看來始終是心頭大患,不除掉他,大周的江山定然動亂不堪。于公于私,這都是他所不願見到的事情。

并未正面回答,君卿夜只是半眯起了狹長的鳳眸,沉聲問道:“風贏,你覺得他會帶着她去什麽地方?”

“末将仔細想過了,往南有南照,但南照國主生性怕事,斷不可能接納佑親王這等叛國之人。往北有北玉,但地屬極寒,又路途遙遠,不利于行,想必佑親王亦會考慮這一點,也不太可能。往西有西川,但西地幹澀,遍地黃沙,又有幾處沙漠,想要暢行通過,亦是難事。唯有東邊的東坦最為可能,邊關來報東坦國主将逝,幾位皇子為争皇位,早已是內亂成一團,雖說這樣的情況下,應該不會接納佑親王一幹人等。但亂世亦有亂世的好處,為隐藏行蹤,反而于佑親王有利。是以,末将以為,追兵應該向東搜尋。”風贏字正腔圓,說得頭頭是道。

君卿夜亦聽得連連點頭,只是,當風贏說完,他卻擰眉輕道:“你說的都不錯。朕認為你想得到的,她也能想得到,是以,最沒有可能去的地方,便是東坦,而你認為最不可能去的地方,才是最為可能。”

他口中的她,指的卻是半月彎,她的聰慧他早已見識,而今逃亡在外,君卿歡的意見往往會與風贏一樣。但半月彎不同,她的過去一直是個謎,是以,對于她會有的想法也實難把握,但不知為何,他忽而就想到了西川,直覺她就應該在那裏。

雖然北玉也有可能,但一想到半月彎的那雙眼,他就想起了西川大漠中的仙人花堅韌的姿态。他閉目,沉思良久,緩緩道:“去西川,朕要親自帶她回來問清楚。”

幾乎在同一時刻,君卿歡一行人正對着地圖指指點點,一番讨論下來,意思也相當明顯,主張直接去東坦國。

時利子卻在這時提出了自己的意見,“王爺,老夫以為東坦并不安全。”

“軍師以為如何?”自時利子從地道之中救出自己,君卿歡對他的話,更是信任不疑。

時利子沉眸以對,鎮定自若地開口,“且不說王爺所想皇上也可能猜到,只說東坦之亂何時結束,我等亦無法判斷。”

“亂豈不是對我等更有利?”東坦之亂,他亦心中有數,但他主張東行,亦正是看中了這一點。可時利子卻偏偏認為不可行,這讓他十分不解。

聞言,時利子倒也并不着急解釋,只靜靜問道:“若是聽從王爺的意見,向東而行,那麽王爺打算在東坦待多久?”

“皇兄現下盛怒,我等自是得在那東坦多待上一陣子了。”并非君卿歡怕事,但君卿夜的手段他亦心中清楚,此番自己又背上了謀朝篡位的罪名,斷不是露面的好時候。

“王爺不記得自己的初衷了嗎?”時利子一心要助他成事,聽他這麽一說,心中不免焦急,态度也不由得強硬了起來。

聽他這樣質問,君卿歡雖心中不悅,但心知忠言逆耳,倒也不再強辯,只虛心問道:“軍師之意為何?”

“王爺您要的是這大周江山,而不是為了逃離上京。有了半月彎在手,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我等在上京尋一處安身之地,再尋機會将她送入錦宮,王爺江山到手,又有何難?”時利子态度堅決,對于噬魂咒的威力,在法場之上,他已見識到,是以,更加信心十足,如此不損一兵一卒便能成其大事之法,他又如何舍得放棄?

“再送入宮?豈不是很危險?”雖明白時利子所言不假,但法場之上,半月彎那凄絕的身影在他腦海揮之不去,他心中竟是多了幾分不舍。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爺不要忘記了,那噬魂咒唯有百步之內才能生效,若不送她入宮,也發揮不了應有的作用。王爺當知紅顏禍水,魚與熊掌從不可兼得,王爺要好好想清楚才是。”

關于噬魂咒之事,他已是算錯了,現下已知要讓噬魂咒生效,必須要半月彎在君卿夜的身邊,更是一心想送她重返錦宮。

時利子本是有天大的野心之人,他看中君卿歡亦并非看中他的人,只是相中了他的命格,但眼見他再一次為女子所困,不免又有幾分怒火中燒。若不是半月彎于他尚有利用價值,他恨不能親手将其解決。

君卿歡見其态度堅決,倒也不願反駁,只道:“此事以後再議也不遲,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地方落腳吧。”

無論是東行還是留下,都必須要找到一處安全之地,雖并不太贊同時利子的辦法,但現在卻也少不了他,還是打算暫且一聽。當時利子帶着他們一行來到早已選好的休息之地,君卿歡卻驚訝地發現,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半月彎竟然不知所終。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當君卿歡終于追上半月彎,他怒吼:“為何你要不辭而別?為何?”

“何必問我為何?王爺為何不問問自己,十年了,我一直受制于人,只為報你救命之恩,可王爺卻選擇了犧牲我而成就你的大業。既已被犧牲,我無話可說,可王爺竟然還想送我進宮?王爺的心竟是石頭做的嗎?”

是的,那一夜,他與時利子的對話她都一一聽進了耳中,無論他的決定如何,她已明白,她與他再無挽回的可能。他有他的野心,她有她的命運,但此刻,她已不願再做那依附大樹的菟絲花,她想要的一切,都會自己去毀滅,決不再假手于人。

“你都聽到了?可我不是沒有答應嗎?”他有些急了,雖口中這麽說,但仍覺得心虛。

“王爺可以做到永不答應嗎?”她冷冷反問,甚至有些看不起自己,為何總是會在他那樣的眼神中心軟?

“……”

“做不到是嗎?那又何必攔我?王爺想要的江山、想要的一切,我自會幫你得到,但,我決不再任人擺布。”不論有無噬魂咒,白竹國的仇她定是要報的,但她也決不會再聽從君卿歡指示,她錯信他太多次,已沒有勇氣再信他。

“你還願意幫我得到江山?”有些意外,又有些驚喜,半月彎的态度大改,他雖痛心,但最不甘的便是失了一個最為得力的幫手。可現在半月彎這麽說,他便放心不少。

半月彎眸色冰冷,“殺了君卿夜,大周國唯有徹兒一個繼承人,王爺大可将徹兒的身世公之于衆,徹兒還小,到時候,皇位自然便是王爺的了。”

“不可,徹兒的身世如何能公之于衆?萱兒已不在人世,我斷不可讓她名節不保。”

君卿歡答得極快,半月彎卻是笑得痛心,一個死去的萱妃不能名節不保,她一個活着的人卻能被犧牲,果然同人不同命。

“那你就攝政吧,反正徹兒那麽小,王爺雖無皇位,卻有皇帝之實,不是一樣君臨天下?”這些想法,她多年前便已萌生,只是一直顧及君卿歡堅決的态度,現如今,她已心如死灰,又如何會依他想法,再做蠢事犧牲自己?

君卿歡不語,面有難色,半月彎所說的固然不錯,可他卻依然不甘,他努力了那麽久,如果還是坐不上那個位置,他又何必苦苦折騰?

他的沉默,半月彎又怎會不懂,這個男人的野心與占有欲到底有多強,她總算是看得清清楚楚。她似笑非笑,卻是緊盯他的眼,道出一句:“若是王爺還不甘心,那就殺了那個礙事之人吧,反正,後宮三千,王爺不愁無後。”

聞言,君卿歡虎軀劇震,驚的是他竟真的有想過這一點,為了這個皇位,他已付出太多,讓他放棄一切已是不能。可假若為了一己之欲,要殺掉自己的親生兒子,且還是萱妃與他的孩子,他怎麽做得出?

見他驚出一身冷汗,半月彎冷冷一笑,扭身便走,他的世界裏她從未停留,那麽,她又為何要駐足不前?答應過的事她一定會辦到,仇也一定要報,但在大仇得報之前,她要回大漠,她要回白竹,她要在那片土地上對天神起誓,她要告訴所有人,她,半月彎,終于回來了。

遠遠地,馬蹄聲近,她驀然回眸,飛揚的塵土間,那潑墨一般的身影越來越近,像是晴空裏蓋頂的烏雲,帶着絕對強勢的壓迫感,席卷而來。

半月彎張大了嘴,竟有半刻的失聲,這是去西川的必經之地,他為何會如此快速地找到自己?是他洞悉了自己的身份?還是說,他早已深不可測到無法估量的境地?無論是哪一種理由,半月彎都只在心底聽到了一個聲音:跑,跑。她有噬魂咒,她有他無法抵抗的能力,可她還是忍不住想要逃跑,只因在她看到他燃火的烈眸之時,她已知不論上天入地,他也絕不會再放過自己。

她突然感到害怕了,前所未有的恐懼感沉沉地壓在心頭,讓她呼吸不暢,她大口地喘着氣,卻在幾欲昏倒之時,被一股強勢的力道掼入懷中。

“你在發什麽呆?快點讓他停下來,停下來。”君卿歡瘋狂地大叫着,試圖喚回半月彎游離的神智,可此時卻已是太遲太遲。

君卿夜縱馬飛馳,立手成刀,往君卿歡胸口直劈而來,神速如電,一只手剛至中途,另一手更加迅捷地搶上,後發先至,竟是變換着又襲向君卿歡面門。招術之詭異,實屬罕見,不由得令人心顫不已。

半月彎早已見識過他這雙殺人不染血的手有多可怕,千鈞萬發之際,竟是醒悟過來,繞至君卿歡身側,借力一旋轉,用足尖生生踢上他的如刀快手。

半月彎力小,卻以柔克剛,君卿夜剛猛的手刀,遇上她軟綿綿的天足,竟猶似打入了汪洋大海,勁道消失得無影無蹤,身子反被帶得斜移兩步。

他一驚之下,怒氣填膺,快手連攻,臂影晃動,便似有數十條手臂、數十個手刀同時擊出一般。衆人見了他這等狂風驟雨般的攻勢,盡皆心驚。便是半月彎,一時不慎竟也被他手刀劈中右臂,頓覺一陣麻痛,雖無外傷,卻已是臂骨斷裂。

君卿夜這一招使得行雲流水,潇灑無比,不但傷及半月彎,竟也同時劈開他二人相扶的手臂。君卿歡只覺身形盡在他雙掌的籠罩之下,無可閃避也無可抵禦,只得運勁于背,硬接他這一掌,同時右拳猛揮,只盼兩人各受一招,兩敗俱傷。

他不知君卿夜武功深淺,只見君卿夜出手狠辣,那一記手刀,竟劈得他肋骨猛折幾根。他狂吼一聲,縱身撲上,左手或拳或掌,變幻莫測,攻勢淩厲至極,只求能避開君卿夜幾許。

可此時的君卿夜殺心既起,又如何肯退至一邊?他是帶着狂怒追擊至此,甚至勒令衆人不得上前相幫。那日午門,他受辱有多深,今日便要百倍讨回。只是,當他一心對付君卿歡之時,被逼至一側的半月彎,卻又獲得了機會。

君卿夜不知噬魂咒的存在,只一心要解決掉君卿歡,好活捉半月彎回宮。豈料,他打得正痛快,卻忽感身體又生異樣。他猛然回首,瞥見半月彎如霧的雙眸生出無數耀目光華,星星點點,直指人心。

有了上回的慘痛教訓,君卿夜立時察覺到又要出事,手中招式仍舊變幻不停,卻也同時厲聲朝一旁大吼:“風贏,幫我拿下沙迷蝶,不要讓她再靠近朕。”

在對那奇怪的感覺毫無頭緒之下,他毅然選擇了相信自己的直覺。一路追蹤至此,他均不曾有如此不好的感覺,可每當半月彎對他露出那樣的表情,他似乎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慢慢地發生變化,雖不明就裏,卻下意識地做出了選擇。

風贏長槍在握,待得君卿夜最後一字出口,他人已如離弦之箭,帶着肅冷之氣,朝半月彎揮舞而去。

半月彎身形一閃,右手摸向腰間,揮手間白光一閃,銀鞭呼嘯而出,跟着縱身輕躍,雙足尚未落地,鞭梢已向風贏迎去。

風贏挑槍,見招拆招,半月彎的軟鞭一連七八招都給他單槍擋了回來。

半月彎的銀鞭越使越快,卻始終奈何不了風贏。風贏本是大周第一神将,身法武功自是一流,再加上他手中銀槍與半月彎的銀鞭都是遠距離進攻對手,是以,半月彎在他身上完全占不到一點便宜。

突然間,半月彎手腕一抖,鞭梢旋即向風贏右肩點去。

風贏舉槍一擋,不料半月彎乃是虛晃一招,手腕再抖,銀鞭倏地揮向左方,随即轉圈,自左至右,遠遠向風贏腰間圍來。

風贏往後縱躍,足下生風,瞬間避過,随即又橫拍一槍,緊緊纏上半月彎手中的銀鞭。

半月彎拒不放手,但風贏神力,她又如何能敵?僵持了一會,手中銀鞭便被風贏的長槍生生挑脫出手。

二人鬥得正兇,但聽得那邊君卿歡慘叫一聲,人竟是直直飛了出去,砰的一聲,重重地滾落在地。

風贏這邊死纏不休,她本已自顧不暇;君卿歡那邊卻又是危機重重,她想要逼近君卿夜已是不能,心頭焦急,竟也是無能為力。一邊疲于應對風贏的迅猛攻擊,一邊緊盯着君卿歡那邊的動靜,當她看清君卿夜必殺的一招即将使出,半月彎心頭一熱,竟是不顧自身安危,猛地迎上了風贏直襲而來的銀色長槍。

長槍入腹,半月彎痛得擰眉。

風贏驚駭不已,瞬時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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