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這一夜的晉同關注定将是個無眠之夜,而這一夜的梅塔麗沙漠卻因有了她,而變得色彩斑斓。

靜卧石床,卻始終不得入睡,腦中紛亂,唯有伊人倩影。他并不意外她還活着,可他沒有想到她竟會失憶,她忘記了以往的一切,還有對他那刻骨銘心的恨意。現在的她就如同一張白紙,純淨得讓他不敢有染指之意,可當她真心地沖他一笑,他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

他承認自己是個自私之人,習慣了帝王的身份,也習慣了想要什麽就要什麽的便利。現在的她之于以前,對他來說是另一種吸引,天真無邪的笑、永遠純淨的臉,他甚至想要自己更加自私一點——只要他不說,只要她不想起,他們是不是也會有另一種可能?

這個想法一經入腦,便再也揮之不去,睡意全無,他終是翻身而起,擡步而行,想要出去透口氣。才移步門前,便覺眼前白影一晃,半月彎已巧笑倩兮立于身前,“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

“那你呢?為什麽也不睡?”望着她的笑臉,如春風拂面般舒适,他甚至不自覺地擡起了手,想要抓住她耳後飄飛的發絲。

半月彎明媚一笑,指了指身後的小背簍,解釋道:“我在采藥啊!”

鳳眸輕挑,他頗為意外,“采藥?這麽晚?”

“是啊,師父要的那一味沙蓮只能生長在沙漠裏,而且只會在夜間開放。所以,要采到最新鮮的沙蓮花,就只能在晚上行動了。”

白日裏也聽她說過采藥一事,他當時并未放在心上,現在見其只身一人深夜忙碌,不覺有些心疼,“你來這裏就是為了采這種沙蓮嗎?”

“嗯。”她點點頭,模樣很精神。

他卻心中一動,說道:“那我跟你一起找吧。”

她睜大了眼,不敢相信地問:“你?可你認識沙蓮嗎?”

“你教我,我不就認識了嗎?”他淺淺而笑,越來越喜歡看她生動的表情,若是以前,她所有的表情都是冷冷的,唯有面對徹兒時,尚有幾分溫柔之意。而現在的她除了明媚的笑容,似乎整個人都在改變,或許這樣的她才是最為真實的,只不過以前藏得太嚴太深。

“咯咯,也對。那你要是不想睡,就跟來吧!”

獨在大漠,自然也是寂寞的,有個人陪着,哪怕幫不上忙,說說話也好。半月彎未及細想,便答應了君卿夜的提議,很快帶着他進入了望雪城的最深處。

繁華半世的望雪城真正消失的原因,其實也是因為一場沙暴。因此在望雪城的深處,處處可見森森白骨,而那沙蓮最愛生長的地方偏偏是埋屍所在,是以,要想采到最為新鮮的沙蓮花,唯有踏骨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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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卿夜一直緩緩跟在半月彎的身後,看着她輕盈地避過那些駭人白骨,竟有些恍然,她失去了所有的記憶,身體卻記住了以前的種種修行,她的武功很顯然并未随着她的記憶而消失。

君卿歡帶領着他的軍隊前行着,雖然大周的正統稱其為叛軍,他卻給自己的軍隊取了一個更為好聽的名字——義軍。他們不但擁有強大的指揮者,還裝備精良,士氣高漲。這些士兵們都急于表現自己的英勇,他們不畏懼任何敵人,甚至在經過了一整日的長途跋涉後,仍舊鬥志昂揚。

前線傳來消息稱嚴子肖的前鋒營在晉同關附近遭遇風贏陷入苦戰,卻并不影響君卿歡前行的腳步。在他看來,若是嚴子肖真的能拖住風贏的腳步,那麽于他而言是再好不過。晉同關易守難攻,失去了運籌帷幄的君卿夜,風贏又急趕不回的話,他便會有更大的把握拿下那裏,是以,此時的君卿歡心裏想的根本不是嚴子肖的生死,而是晉同關大破的美好幻想。

君卿歡一身白袍,同色的戰馬,高傲地行在軍隊的最前面,在他看來,勝利于他不過半步之遙。雖然風贏封鎖了晉同關的消息,他的探子仍舊傳回了君卿夜消失的情況。他微笑着想,君卿夜果然中計了,只要君卿夜留在梅塔麗沙漠,那麽對他來說,一切都太美好了。今夜,只等他拿下晉同關,一切便都會不一樣了。噙着笑意,他策馬揚鞭,縮短着自己與晉同關最後的距離。

當君卿歡帶着他的雄獅軍隊,終于來到了他夢寐以求的地方,意外再一次發生,指着城頭飄揚着的明黃旗幟,君卿歡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都要爆炸了。

與他所想無異,城頭主帥并非君卿夜,也非風贏,而是一名毫不起眼的中年男子,可正是這名中年男子手裏的東西,讓他愉悅的心情徹底跌回谷底。望着旌旗之上的八個大字,他不得不沉聲回頭,“軍師,如何是好?”

時利子半眯了眼,望向那明黃的旗幟,當他看清上面所書,竟也犯起了難。若是其他倒也罷了,可那上面偏偏寫的是“聖高祖皇帝君庭回”。他們本就是打着撥亂反正的旗號,誰反擊他們就說誰是亂人之從,可現在他們所面對的這面旗幟,代表的卻是先帝君庭回,雖然旌旗是死物,那意義卻大為不同。

“王爺,他們此招太狠,我們只能等他們開城對決,切不可妄攻啊!”

“本王明白,可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時間太緊迫,無論這招是何人所想,确實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沒有多少時間可浪費,只怕等得太久,也便失了先機。

時利子撫須搖首,分析道:“王爺,若是強攻便是亵渎先帝,我們本是以撥亂反正為由,若是動了先帝,那可就真成了起意造反了。假若王爺是以造反之由起兵,相信日後來投奔加入的可用之人會越來越少,到時候,王爺豈不是會不戰而敗?”

帶着必勝的決心,千裏跋涉到了晉同關,氣都不能喘一口,便受到如此打擊,君卿歡如何不氣餒。可時利子所說,正是他心中所想,一時竟真的犯了難,不知如何是好。

他正愁眉不展,時利子已命軍隊原地待命。

浩浩蕩蕩地來,卻只能平平靜靜地等,那些士兵裏有些個性急躁的,已開始粗魯地罵娘。聽着那些士兵口出穢語,君卿歡的眉頭也越皺越緊,甚至動了心思,假若最終能大勝回京,一定要徹底整頓軍紀。

與之相反,時利子聽到那些污言穢語之後,竟然展眉輕笑,對君卿歡道:“王爺莫氣,依老夫看,而今要想盡速拿下晉同關,就得靠那幾個兵娃子了。”

“軍師何出此言?”

時利子也不解釋,只親自去把那幾個罵得最難聽的士兵拖了出來。

那幾個小兵本來只是想瀉瀉心頭之火,不想惹怒了主帥,一個個吓得面色如土,哭喪着臉求饒。

時利子繞着他們轉了幾圈,卻并不責難,只出言問道:“軍中可有比你們還能罵的?”

“時軍師,小的們只是一時嘴賤,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就饒了小的們吧。”

那幾個小兵哪裏見過這等陣仗,也不管問了什麽,只一個勁兒地求饒,時利子本想再問幾句,卻最終省下了那幾聲,只道:“想要饒了你們也行,不過要幫本軍師做一件事,做得好了,就放過你等。”

“時軍師,你老有話就直說吧,小的們萬死不辭。”

指着城頭舉旗的中年男子,時利子陰狠一笑,“給我對着他罵,要多難聽有多難聽,罵得他出城為止。”

晉同關已是勢同水火,沙漠的夜卻依然平靜。

找了很多天都沒找到一株沙蓮,半月彎突然停下腳步,望向君卿夜的表情頗有些失落,“又白忙了一晚上。”

“怎麽了?沒有嗎?”

半月彎不說話,只是點點頭,神情沮喪。

君卿夜不知這沙蓮所為何用,卻不願再看到她的臉上失去笑容,便又問道:“那東西長什麽樣?”

“白白的,長得像蓮花,但要更小一點,很不起眼,所以特別難找。”半月彎認真地解釋着,雖不樂觀,倒也沒有打算放棄的樣子。

君卿夜望向某處,清朗的聲音中帶着綿柔之意笑問:“葉子是三瓣形的,沙土一般的黃色,貼地而生,花中九蕊,火紅之色是嗎?”

“你怎麽知道的?你不是不認識沙蓮嗎?”

君卿夜微笑着向左三步,在一堆白骨處蹲下身子,伸手揭開其中一個頭骨,扭頭沖她微笑,“以前不認識,現在認識了。”夜風拂過,小小的花兒微微顫抖着,卻是并蒂兩株、一株兩朵。

半月彎興奮地跳了過來,小心翼翼地采摘起那沙蓮,捧在手裏,開心地大笑起來,“哇!真的是耶!而且是兩生花,太罕見了。”

見她開心成那樣,他倍覺滿足,其實聽她所說,便知這沙蓮喜肥,他便有心注意着那些屍骸,不曾想,竟真的被他找到兩株。

“你知道嗎?我和師父在這裏守了半個月才找到一株,你居然一下子就給我找到兩株,真是太厲害了。”她沖他豎起大拇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君卿夜卻接着她的話頭問:“你師父在這裏待了半個月?”

“是啊,因為趕着回谷煉藥,師父早上才出的大漠,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剛好能遇到你啊!”她微笑着解釋,雙眼卻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手中沙蓮,仿佛世間萬物都不及她手中小花珍貴。

看着她幸福的模樣,他心中柔情又起,若是她能永遠如此地微笑,那該多好。

取下身後背簍,她小心地将沙蓮放進去,每一個動作都很溫柔,生怕一不小心碰壞了一般。

看着她的動作,君卿夜依然淺淺地笑着,能在這裏遇到她,和她這樣和平共處,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幸福?

天方已露白,他們并肩而回,許是心情不錯,她的話也多了起來,說着說着,便又聊到了他的身上,“你為何會來梅塔麗沙漠?”

他只愣了一下,便反問她,“我說了,你會信嗎?”

“當然了,你是好人,一定不會騙我的。”她理所當然地說着,似乎根本沒有想過他會騙她這個可能。在她簡單的世界裏,他幫她找到了最重要的沙蓮花,他就應該是個好人,好人是不會騙人的,所以根本沒有考慮會被騙。

她簡單的思維與他在錦宮裏見到的完全不同,這種感覺讓他覺得自己似乎也重生了一般。是啊,人與人之間為何要那般複雜,工于心計的同時,丢失的反而是自己最重要的那份真心。

“我是君卿夜,大周的皇帝。”他又說了一遍,關于這一點,他很慶幸沒有隐瞞她,或許他與她之間缺少的就是這份坦白,如若可以,此生他都不願再騙她。

張大了嘴,她癡望着他的臉,明亮的雙眸間寫滿了震驚,“原來你那天不是說笑的啊?”

“很吃驚嗎?”

老實地點着頭,她開始有些別扭起來,好半天才忐忑不安地問了一句:“我是不是從現在開始,要跟你跪着說話?”

他突然愣在了當場,盯着她為難的小臉,比她還尴尬,“不用了,你以後都不用對我下跪,也不用像別人一樣對我害怕,我希望你永遠只當我是個普通人,好不好?”

“可以嗎?”她有些不安,雖然記憶中對皇帝這個詞沒有什麽概念,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就說出了那樣的話,仿佛覺得面對皇帝就應該是那個樣子。這種感覺讓她不安,可她卻不知要如何表達那種不安的情緒。

“我說可以就可以。”

不自覺的霸氣外露,卻讓她意外地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覺,仿佛他本該如此。突然間便有了隔膜,想要說的話都已說不出口,只能怔怔地盯着自己的腳尖發呆,失望地想,他們之間的距離或許便是雲與泥。

作為武将,一直以來,他們都是罵不如打、打不如殺,怎麽痛快怎麽來,可今夜,算是讓他開了眼了,朱泉扶着手裏的明黃旗幟,氣得渾身都在發抖。

自回到晉同關,拿到這面旗幟之前,朱泉一直是忐忑的。晉同關所面臨的考驗是前所未有的,朱泉自知能力有限,無法力挽狂瀾。可當屬下拿到這面錦旗,他便對風贏佩服得五體投地了,雖然這旗不能擋煞,擋人之效卻是無敵的,是以,當他看到君卿歡忌于此旗,停止不前時,他身體內的細胞似乎都咧開了嘴在笑。

然而,情勢急轉似乎也只在片刻,當叛軍之中走出三五個并不起眼的小兵後,他的臉色就越來越差。罵人和挨罵誰沒有經歷過,好吧,被罵也忍了,總不能因為被罵了一下就出城吧?朱泉本是這般想的,可當那時利子扔出一張朱泉的畫像,任那幾名小兵污言狂罵一番後,朱泉終于松開了手中的錦旗,面色蒼白地交給了自己的副将,“我下去一會兒,記住,不得開城。”

不多時,副将也下來了,不過不是自己走下城來的,而是被幾名士兵扛下來的。他吹胡子瞪眼地沖着朱泉大吼:“朱将軍,誰也別攔我,讓我出城和他們一較高下,便是死,我也不能受這等侮辱。”

“到底何事?不過是罵罵而已,忍忍就過去了,方副将,不得魯莽啊,這城門一開,死的可就不止你一人了。”朱泉雖無膽,卻不是個無腦之人,有些事他看得清楚,心裏也明白得緊。

那副将一聽這話,倒真的平靜不少,卻再不願登城頭一步,朱泉也不願再逼他,只道:“罷了罷了,還是我上去吧。”

從他的祖宗十八代到他的兒女親家,再到親朋好友,沒有一個不被罵到的,真是要多難聽有多難聽。這些他都忍了,可最讓他忍受不了的是,他們罵得難聽倒也罷了,竟然還用表演的方式來進行辱罵。一會兒扮成朱泉的老母與其做着茍合之事,那個假扮朱泉之人竟真的褪下了褲子,趴到另一個扮成他母親的小兵身上,兩人一上一下動作着,好不**。一會兒又扮成朱泉的夫人與衆人私通,那個扮成他夫人之人一副任人魚肉的**模樣,哎喲哎喲的**聲,讓所有叛軍哄笑不止。

起哄聲、恥笑聲,聲聲不絕。朱泉氣得胡子都歪了,他怎麽着也算是一陣前大将吧,在自己的屬下面前被那些小兵肆意侮辱,卻不能反口,還要被畫成縮頭烏龜樣擺在城下任人踩踏。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終于爆發了,把手中旌旗朝身邊小兵手中一扔,口中狂吼道:“奶奶的,老子不忍了。開城門,放老子出去,老子就是死,也不再受這等鳥氣。”狂亂間,他急奔而下,帶着滔天的怒意直奔城門而去。

守門的小将面色冷郁,一字一頓地開口,“将軍,風帥臨行之時已有交代,除非他回來,否則誰也不許開城門。”

紅着眼、咧着嘴,朱泉大吼:“閃開,否則老子手裏的劍可不認人。”

“若不是風帥冒死相救,将軍的劍恐怕已沒有再使的機會,救命恩人的話,将軍也不肯聽嗎?”小将冷冷,仍舊堅持,甚至語出不遜。

朱泉本是聽得心中有氣,此時被他這話激出幾分理智,回想方才種種,又聯想到出城的後果,他再度冷汗如雨。

陣前的醜劇仍在上演,那醜化了的朱泉之像卻突然被一物釘死在了立于軍前的長杆上。衆人聞聲而望,只見一個血淋淋的人頭,被一支金翎羽箭穿透,硬生生釘在了長杆之上。

衆人大駭,紛紛四下張望,遙遠的天邊是踏破狂沙的聲響。風贏一馬當先,浴血而歸,一手提槍,一手握缰,奔騰着,帶着肅殺之氣,朝着晉同關飛馳而來。

君卿歡眼神驟冷,寒聲道:“給我殺了他。”

那些原本還癡望着風贏如神天降的叛軍,在這一聲後,猛然驚醒,呼喝着殺了上去。

風贏馳馬奔騰,手中銀槍揮舞着掄成一圈,緊緊包裹着他的身軀,湧出陣陣森寒殺氣,密不透風。他帶出去的人馬,已被他派去另有所用,獨自一人闖關而回,他并不想要居功殺敵,只要能沖破敵人的包圍,回到城中便是成功。

截擊風贏的叛軍大吃一驚,風贏身法精妙絕倫,竟能快到令人在一瞬間無法捉摸,飛馳馬上,卻仍能閃身自如,使他們有力難施。

叛軍殺他不中,便有人心生不軌,嗖的一聲,十多粒鐵彈子往他身上撒去,用心陰損至極。

但這等伎倆,風贏哪會放在眼中,體內真氣互換,硬是橫移半丈,不但避過暗器,還一個翻身,長槍往鐵彈子打出的方向橫掃而去,當胸刺穿那人。

這一槍立時震懾住了其他叛軍,本來如虹的氣勢頓時雲散煙消。風贏見機不可失,長槍劃過天際,掄出一道道閃亮銀芒,再次殺了出去。

君卿歡心中焦憤不已,卻只能重重拍擊右腿,咬牙切齒。若是他無傷在身,定不讓風贏獨大,可現如今,他卻只能使出車輪戰法,只求逼風贏力盡而擒。本想着人多勢衆,便是打不過,也能圍死他,可怎奈那些草包士兵,幾十萬大軍竟真有攔不住風贏之勢。

“拿弓來。”終于看不下去,君卿歡長臂一伸,立即有小兵為他送上弓箭。

搭箭彎弓,竟是三箭齊發之勢,君卿歡面上已露殺機。雖惜風贏是難得的将才,緊要關頭亦只能做出如此決定,若讓風贏回得城中,晉同關這一戰将會難上加難。

嗖嗖嗖,三箭離弦,帶着森冷殺意,直逼風贏而去。

風贏一聲暴喝,策馬而飛,長槍锵锵擋下左右兩箭後,迅速向後翻騰,當他定住身形平穩落地,那最後一箭竟已被他含在口中。

呸的一聲,将羽箭重重吐在地上,風贏帶血的面孔上有着嗜血的興奮,望向君卿歡的眸間盡顯鄙夷。

君卿歡見三箭失手,面有陰沉之色,賭氣一般連連再發。他腳雖有傷,但手勁仍在,陣前兵亂,他已顧不上太多,有幾箭被風贏橫擋開來,竟誤傷了好幾名士兵。但君卿歡已動了殺機,根本不給風贏逃脫的機會。

心知情勢不對,風贏不再戀戰,迅速奪過身邊一騎,騰躍而上,大喝一聲後馭馬飛馳。

眼見風贏要逃,君卿歡面色再變,冷聲下令,“給我一起射!”

聲過如雷,晉同關前萬箭齊發,任風贏将手中銀槍舞得行雲流水,還是被幾支冷箭鑽了空子。

“開城!”嘶吼之聲帶着破空之氣,在晉同關的上空盤旋着,引發一陣陣驚呼聲。那古老而沉重的大門,帶着迫切之意轟然開來,風贏周身浴血,如一道紅色的閃電般沖入城中。

幾乎在同時,原本沉睡的君卿夜忽然從噩夢中醒來,夢中的風贏一身是血,神情肅冷,竟如地獄羅剎般令人驚心動魄。

抹去額間冷汗,君卿夜舉步而出,擡頭望天,估摸着時辰。火辣辣的太陽耀目刺眼,他半眯起了眼收回目光,卻正巧望見正在晾曬沙蓮的半月彎。

沙漠裏的太陽着實毒辣,不過半日工夫,那沙蓮已快幹透,半月彎小心地翻動着沙蓮,試圖讓它曬得更幹更徹底。

聽得腳步聲近,她擡眸,“你醒了?”

“嗯,你呢?一直沒睡嗎?”

“一會兒再睡,你不知道這東西有多寶貝,要是不晾曬好,可是會損了藥性的。”她認真地解釋着,笑眯眯的樣子讓君卿夜安心不少。

“是嗎?”

漫不經心的回答,讓半月彎察覺到了他的異樣,她放下手中沙蓮,面帶關切地問:“怎麽了?”

“其實,我想問你要采集多少沙蓮才會去找你師父?”早該這麽問的,只是他一直舍不得放她離開,可這個詭異的夢讓他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像是有某種力量在召喚着要他回去。

她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想離開了是嗎?”

“早一點回去,讓所有人安心。”

“那明天我就送你出去吧。”她回答得很幹脆,然後又指着晾曬着的沙蓮道:“今天可不行,我得把這個弄好。”

“好,麻煩你了。”

“不麻煩,我還要謝謝你呢,要不是你,我可能到現在還找不到這東西呢。”她溫柔地笑着,望着君卿夜的側顏發呆,為什麽當他說出要離開的時候,自己會覺得有些難受呢?

各懷心思,二人都選擇了沉默以對,半月彎有意無意地撥弄着沙蓮,君卿夜則是一臉愁容地望着大漠深處。

漫天黃沙無邊無際,除了望雪城,四處寸草不生,算起來,他倒真得感謝那場風暴和那個引他而來的幻境了,若是沒有那些詭異的幻象,他又如何敢深入腹地至此?若是不能來此,他也就絕不可能遇到現在的半月彎了。

思緒翻飛間,他突然又想到了什麽,于是扭頭便問:“月兒,你最近是不是一直都住在這裏?”

“是啊,怎麽了?”

“我遇到風暴前,在沙漠裏似乎看到了一支軍隊,你可有見過?”雖覺得是幻象,也想确認一下君卿歡是否真的來了。

“軍隊?沒有啊,這裏怎麽可能有軍隊通過?這可是死亡之路呢。”半月彎很直接地否定了他的說法,又翻動了一下沙蓮,她似乎想到了什麽,便又補充道:“假若你真的看到了軍隊,還有一個可能,就是你可能看到海市蜃樓了。”

竟然聽到這樣一個說法,君卿夜心中咯噔一下,追問道:“海市蜃樓?那是什麽?”

“那是沙漠裏的一種奇怪現象,可以通過海市蜃樓看到很遠的地方,但不要以為看到的是幻境,因為你看到的東西是真實存在的,只不過不是在你眼前罷了。”半月彎認真地解釋着。

關于海市蜃樓,她也只是聽過,并不曾真的見到。她在深入沙漠之時,師父擔心她會在這裏迷路,特意給她講過一些關于海市蜃樓的傳說,所以她才會這麽清楚。

這種近乎神話的說法讓君卿夜大為意外,他不敢相信地問:“你的意思是我看到的軍隊其實是存在的,只是不在梅塔麗沙漠,而是在別的地方?”

“如果你看到的真是海市蜃樓的話,就可以這麽說。”半月彎肯定地點了點頭,也徹底淩亂了君卿夜的心,假如那些軍隊是真的話,如此驚人的數量,晉同關豈不是已經危在旦夕了?

晉同關的城門再一次緊緊閉合,風贏也虛脫一般自馬上栽倒下來。守城的小将眼明手快地接住了他下墜的身體,緊張地叫道:“元帥,元帥。”

一直守在城門口的朱泉聞其喚風贏“元帥”,倒是有些意外。晉同關的将士都喚風贏“風帥”,唯有這冷面小将叫得例外,一想到方才其言行舉止,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心想八成是風贏的心腹之人。

風贏身中數箭,意識卻清醒,反握小将之手,将手中銀槍慎重交付,“風林,沒有本帥的命令,誰也不許開城,違令者,就地正法。”最後四個字咬得極重,仿佛傾注了所有心力。

只見小将含淚點頭,“元帥,你放心吧,風林一定守好城門,誰也不許出去。”

“守好了這門,才有資格留在本帥身邊。”

“是,元帥。”小将字字铿锵,眸中淚意仍在。

朱泉看得奇怪,正疑惑這風林的身份,忽然想到這孩子也姓風,難道……某些東西一閃而過,在腦中盤旋,不及細想,又聽得風林道:“朱将軍,請軍醫啊,元帥受傷了。”

一語驚醒,朱泉立時蹲了下來,一邊幫着扶住風贏的身子,一邊對屬下大聲道:“愣着幹嗎,還不快去?”

風贏失血過多,面色蒼白,但仍強撐着不讓自己睡着。本是身經百戰之人,自是知道其中利害,晉同關前,若是他當着所有人的面倒下了,傳到君卿歡的耳中,後果不堪設想。是以,他便是死,也得死在沒人看得到的地方,絕不能動搖軍心。

朱泉自知若不是為救自己,風贏絕不會落到如此地步,心中愧疚,情真意切道:“風帥,是末将連累你了。”

“不必說這種話,你只要在本帥養傷期間,代為守好晉同關,便無愧于心。”

風贏說罷,軍醫已搶奔了過來,查看過傷勢後,面色陰沉,吩咐小兵們将風贏擡入內室。

直至風贏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城門口,朱泉才找到機會問那小将:“你叫風林?”

“是,将軍。”

“今年多大?”

“十六。”

“你和風帥是什麽關系?”

許是未想到朱泉會有此一問,風林忽然緊抿了嘴,默不作聲。

朱泉也不追問,只猜測道:“風帥父母仙逝,唯有一弟,正當少年,難道就是你?”

聞言,風林仍是不語,只是手中染血銀槍握得更緊。

見他模樣,朱泉心中已有答案,對風贏之敬更為甚之,親弟弟居然派來守城門,如此嚴兄,也唯有大周第一神将風贏了。

風贏雖重傷在治,他一人獨闖晉同關前幾十萬大軍之事,卻像是一劑良藥,徹底激發出晉同關守城将士的血性。他們在城頭高舉黃旗,卻已是再罵不動、再辱不聽,只一心等待着風贏的最終決定。

守城将士之中大半是風贏帶來的飛鴻騎,若是非要說出這支軍隊與其他軍隊的不同,或許有一個詞可以概括他們整體的素質——沉默。這是一支沉默的軍隊,每當風贏或是君卿夜站在高城之上,對着這三十萬大軍訓話,這些将士都是服裝統一、神情肅穆,黑壓壓地站滿了平地。他們有着不同的相貌、不同的喜好,屬于不同的民族,來自不同的地方,卻擠在同一方天地,聽着同一個人的聲音,看着同一個方向,鴉雀無聲。

這就是飛鴻騎與任何一支軍隊的不同,也正因為有了這些不同,在之前的戰事中,他們總能取得決定性的勝利。現在,他們的兩位主帥都已不在身邊,但他們仍舊屹立如山,在晉同關的城頭之上,給了叛軍一次最為沉重的心靈之擊。

君卿歡的臉色不好,或者可以說相當的不好,他總是面帶笑容地望着晉同關的城頭,但那笑意似乎永不達眼底。他知道風贏受傷了,甚至可以說是很重的傷,可那又如何?眼看着晉同關城頭的士兵們士氣高漲,他竟如同受辱一般,始終放不下心頭之怨。若是他也有如風贏一般的戰神為左膀右臂,那大周的天下又如何取不得?可他卻沒有那個運氣,擁有這麽強大而忠心的下屬,這讓他如何能甘心。

終于,他忍不住将心中的不悅,對着時利子發洩了出來,“為何天時地利都給他君卿夜占去了?便是他如今生死不明,他的這些将士還如此擁戴他,為何?為何?”

“王爺,少安毋躁!”

“軍師,都到如此田地了,本王如何能少安毋躁?那風贏萬一活過來了,晉同關只怕根本打不下來,此地不破,本王如何能揮刀而上,挺進上京?”

“就算不能順利拿下晉同關,王爺也未必沒有勝算。”時利子總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在他看來,什麽事情都沒有絕對,晉同關也并非完全不能突破。

君卿歡最聽的便是這時利子之語,一則是有理,二則是總能給他意外的驚喜,是以,當他聽到時利子說出這般話來,心中竟又有幾分期待,“軍師請講。”

“風贏之所以封鎖消息,王爺以為只是不想讓我等知道君卿夜的消息麽?”時利子淡淡開口。

君卿歡又是訝異一問:“難道不是?”

“老夫安排的送信人快馬加鞭的話,最遲三日,上京一定會得到這個消息,到時候,假若君卿夜不能及時出現,我倒要看看他風贏如何來化解這場危機。”

這時利子機關算盡,風贏所思所想,他必然也會設身處地地去揣度。君卿夜的安危事關重大,要想穩定民心,定要有一個合理的說法。此事,若非君卿夜站出來親口解釋,他絕對有理由相信,上京的那些老頑固,是不會這麽輕易放過風贏的知情不報的。

君卿歡本是急躁之人,遇事之初,難免自亂陣腳,可他的身邊并非無人,一個時利子便足以頂千軍萬馬。是以,時利子此言一出,他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會心的笑意瞬時爬上了他的嘴角,“不知軍師讓那信使報的是何消息?說君卿夜已在大漠中失蹤,生死不明?”其實他更希望君卿夜就此死去,哪怕回上京後真的要面對與徹兒争位的尴尬,也比他如此苦撐大局來得快速而直接。

時利子輕撫長須,似笑非笑道:“是,也不是,老夫讓那探子回去并非只放此一個消息,還有其二。”

“還有什麽?”越聽越興奮,君卿歡仿佛已看到那些朝中重臣亂成一團的情景。

“王爺覺得,若是上京的人知道他君卿夜,是為了尋找一個女人而獨自深入大漠的話,會怪君卿夜的任性呢,還是怪風贏的失職呢?”時利子一語雙關,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就算那些朝中重臣不敢責怪君卿夜,将責任都推到風贏身上,也會對君卿夜的行為大失所望。為君者,得民心者得天下,假若失去了所有人的支持,他君卿夜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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