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此刻的君卿歡,想說的就只有這一句了。自晉同關一戰,他可謂是事事不順,無論做什麽,都能被君卿夜四兩撥千斤地打發回來,自己的聲名盡毀不說,前來投奔的人已是越來越少。
心浮氣躁之下,他連時利子也懶得再見,從深信不疑到現在的屢試屢敗,他對時利子自也心生怨氣,不想見他也是再正常不過之事。
可他不願見時利子,時利子卻非要見他。這一日,時利子足足在他門前等了六個時辰,從天方露白直等到滿天繁星,君卿歡才打開房門走了出來,滿臉不耐道:“軍師又有何事?”
“王爺,老夫知道你不再信任老夫,可老夫卻不願放棄王爺。無論王爺相不相信,三日後的午時,老夫請王爺再看一場好戲,到時候,願不願再留老夫在身邊,王爺自便。”說罷,時利子轉身便走。
他本是心高氣傲之人,若不是為一展所長,斷不會委屈自己如此卑微。但越是困難,對他來說便越有挑戰,也越能向世人證明他的厲害。是以,明明遭受冷遇,他仍舊留了下來,只因他早已算盡天機,三日後,好戲才剛剛開場。
被說中心思,反而有幾分愧疚之意,君卿歡追了出去,卻哪還有時利子身影。只是,他所說的三日之後,又會有何玄機?本還意志消沉的君卿歡,突然又重新燃起了鬥志,雖處處碰壁,但在驚喜這一方面,時利子似乎從未有失水準,也許他還可以再信他最後一次。
臨帝五年,七月十五,大周國迎來了入夏以來最為酷熱難受的一天。火一般毒辣的太陽照得人睜不開眼,守城的士兵們汗如雨下,但仍舊身量筆直,汗水和着滾滾灰塵滑入衣襟,黏糊糊地附着在身上,竟是說不出的難受。
酷熱難擋,守城的士兵輪班的時間,早已調整為一個時辰交換一次,算算時間,再過一小會兒,換班的人便能到了,他們也就能奔回去,好好沖個涼水澡了。
錦宮之中,一小隊士兵列隊而行,正是前來換班之人,只是緩緩而行,便已是滿頭大汗,有人不禁抱怨:“這該死鬼天氣,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熱成這樣。”
“光子你就不要抱怨了,省着點口水,一會上崗了,可沒有人給你送水喝。”
“倒也是,說個話都這麽費勁,還是不說了。”
一直行在小隊的最前方,這些話風林聽得清楚。這天熱得難受,他也知道不舒服,可守衛皇城乃是重中之重,再難受亦得忍。扭過頭,風林滿臉堆笑道:“大家堅持一下,下了崗,我請大家喝酒。”
“頭兒,這可是你說的啊,我們要上好的花雕。”回到上京,風林便被調入了錦宮的禁衛營,此時的他身為小小都尉,屬下倒也有個幾十來名,大小算是個武官了。
“成,就花雕。”他年紀雖小,但個性豪爽,又因為首次出戰就立下大功,在軍中人氣甚高,是以,跟着他的那些小兵們,雖年紀都長他幾歲,卻個個服他。因此,風林對這些屬下出手也很是大方。
得了風林承諾,大家又精神起來。正嘻嘻笑着,卻突感整個天幕黑沉起來,衆人順勢擡頭,只一眼,衆人便面白如紙。有膽子小的已是手軟腳涼地跌趴在地上大叫着:“媽呀!鬧鬼了這是,日頭怎麽像是被啃掉了一塊?”
風林年少,哪見過此等駭人情景,但覺日光仍舊刺眼,便眯着眼猛盯着那太陽瞧。此時,他的心裏就像是吊了十五桶水,七上八下的,老天,太陽竟然一點點地被黑暗所遮擋,慢慢變成了月牙狀。
太陽被吞噬的速度極快,他只盯了一小會兒,整個天都暗了下來,如同黑夜一般。風林驚駭不已,太陽毒辣,他确實曾在心中詛咒過讓它消失才好,可現在太陽真的沒了,這該如何是好?
同一時刻,夙陵的行館內,君卿歡也是一臉震驚,正要擦亮眼睛,仔細觀看異相天生的太陽時,時利子卻出言制止了他。
“王爺,不可用眼睛直接看太陽,會灼傷的。”言罷,便遞過來一塊烏黑的東西,對他說:“用這個看,就不會有事了。”
“這是什麽?”雖不知手中是何物,但君卿歡仍舊依言将此物放在了眼前,看那異樣的天象。
時利子也舉起了手中琉璃鏡,看着那漸漸變成月牙狀的太陽,滿意的笑終于爬上了嘴角,“此乃煙熏過的琉璃鏡,太陽的光太強烈,直接看會傷到人眼,有了這個,便不會有問題了。”
天漸漸暗了下來,已不再需要借用琉璃鏡,君卿歡的心情卻再不能平靜,“軍師,你原來便算到會有這般異象發生麽?”
“當然,王爺可還記得老夫說過,三日後會讓王爺看一場好戲?”時利子微笑以對,黑暗中,他的臉竟那般邪氣逼人。
“原來軍師指的是此等異象,只是本王還是不明白,這天生異象有什麽玄機?”恍然出聲,君卿歡仍有疑惑。
時利子輕撫長須,沉聲以答:“老夫三日前已派出十幾位能言善辯之人,前往全國各地。在這異象天生之後,他們便會伺機而動,到處散播關于黑星蔽日的流言。不出多時,老百姓便都會知道,這等災難之兆,預示着的就是大周将要易主。”
“原來如此,軍師果乃神人,如此天機竟也能參透。不過,先前的龍碑和魚腹取令之事,他都能處理得極好,此乃一自然天象,他又如何會怕被這等流言中傷?”從信心滿滿到如今的事事小心,君卿歡已被打擊得太徹底,除非有十分把握,否則他都不敢再抱以希望。
聞言,時利子輕笑搖頭,“王爺此言差矣,此異象絕非只是自然天象,亦會是一場不小的災難。”
“軍師何出此言?”“災難”這兩個字,似乎是時利子第一次提及,每每時利子玩出新的花樣,君卿歡都會興奮不已,而此時,他卻在時利子眼中,看到了最為徹骨的寒意。
時利子的笑仍挂在嘴角,帶着幾分興奮,更帶着幾分陰森,“老夫不是告訴過王爺了麽?若是直接拿眼望天,會灼傷眼睛的,王爺覺得,有幾人會懂得這個道理?”
“軍師是說……”有些話不用說完,一點就透,此時此刻,君卿歡又一次舉起了手中琉璃鏡,心裏想的卻是,就算真有人懂得這個道理,這琉璃鏡恐怕也沒有幾家能買得起。
“王爺明白便好,老夫倒真想看看,如此災難,他君卿夜要如何應對。”
并非一定要血肉模糊、屍橫遍野,只要左右了人心所向,再小的事情也會引發一場不可避免的災難。而時利子所要的,不過是打君卿夜一個措手不及,只因他所操控的這場覆國游戲,才剛剛拉開帷幕。
京城之中鑼鼓喧天,有的人甚至直接敲起了家裏的大門,發出咚咚之聲。那些倉皇而奔的婦女們緊閉門窗,生怕沾染了一絲晦氣,而無知的孩童也因如此異象,而吓得哇哇大哭。原本平靜的街道,一切都混亂着,直至食日之象完全消失,人們還沉浸在那巨大的震駭之中不能回神。
“天現不祥之兆,乃上天意志幹預人間,警示于人,而‘日不食、星不悖’才是太平盛世之象。而今又現天狗食日之天象,恐怕人間浩劫就要來臨了。”突然,一個聲音在人群之中驀地響起,繼而引發了人們心中對此異象的所有恐懼。
有人附和,“哎呀,以前好像是聽過這般說法的,天狗食日,大兇之兆啊!”
有人驚恐,“老天爺啊,這太平日子真的過不長久了嗎?”
有人危言聳聽,“是啊、是啊!老頭子我曾在幼時見過天狗食月之象。那一年啊,我的家鄉發了場大水,顆粒無收啊,好多人都活生生餓死了去。而今竟然見到如此食日之象,恐怕是預示着更大的災難啊!”
流言越傳越盛,很快便傳至街頭巷尾。
人人自危的同時,風贏帶着一身的肅冷,将如此不利的消息送入了錦宮。
君卿夜負手而立,竟是一臉平靜,“朕不信這天意。”
“皇上,信與不信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安撫民心。”風贏一向是快人快語,便是面對君卿夜時也毫不避諱。
“安排祭祀吧!既然人們相信鬼神一說,那朕也用同樣之法,令他們安心便是。”沙場之上見慣了那樣的生死一瞬,君卿夜早已心如冰鐵,而今江山如畫,卻有內憂不平,他能做的也只能是“順應天意”了。
風贏抱拳,“皇上英明,若是如此,百姓必定心安。”
“能夠如此當然是好,然而,朕最近總是心神不寧,總覺得還會有事發生。這天狗食日之象,雖不是人為所能創造,卻保不準會為人所利用。風贏,這陣子你也多留點心,朕不想再多生事端。”
經歷了之前諸事,君卿夜也變得異常小心,治國之事比之戰争更為嚴峻,也更為考驗人心。他只不過想做一個真正為民為國的皇帝而已,如此心願竟是那般難以實現,他又如何能不扼腕嘆息?
“是,末将明白。”風贏沉聲而應,亦是同樣的愁眉不展。這一切來得太快太密集,他也覺得所有事情一定有所關聯,只是苦思無解,唯有憂心。
祭祀之事只要交代下去,自有司禮監來安排,風贏讨了口谕便急急出了宮。而今宮外太過不平靜,他至少得出去盯着點,無論是天災還是人禍,能提前做好準備,總比事後補救來得要好。
夜幕降臨,上京的古道上人群漸散,傳言仍在繼續,而一場恐慌性的災難卻悄然來臨。幾乎是一夜之間,全國都爆發了眼疾,各地的醫館藥堂,被人們圍了個水洩不通,有的甚至全家出動,一個不落地紅着眼。無知的孩童揉着眼,向母親哭訴着眼疼不舒服,老人們流着淚,用幹枯的雙手遮擋住太陽的強光,只因他們的雙眼只要見光,便會疼痛難擋、淚流不止。
風林眯着眼,強忍着流淚的沖動,一步步緊跟在風贏身後,好幾次,差一點就撞上了走在前方的風贏。
感覺到弟弟的異樣,風贏終于停下腳步,沉聲而問:“風林,怎麽了?”
“哥,不知道怎麽了,昨天晚上眼睛就開始不舒服,眼前好像有一層黃色的霧,看什麽都模糊,還疼。”風林膽大,但到底是個半大的孩子,未出門時倒并未太擔心,可看到全城都是眼疾之人,也不由得害怕起來。要說死他倒還真不怕,可要是眼睛有問題,落了個瞎眼的下場,他就真得大哭一場了。
聞言,風贏大驚失色,忙上前查看風林的雙眼,卻見他雙目赤紅、淚流不止,“你昨日到底做了什麽?”
“和平時一樣啊,若真要說有何不同,就是昨日親眼見到了日食之相。”自恃身強體壯,竟然就這麽病了,實在讓風林郁悶不已。
風贏心中一動,猜測道:“難道這些人會生病,都是因為看了日食?”
“哥,怎麽辦?街上人太多了,這樣下去,上京遲早會亂的。”
“只是上京倒還好說,若真是看日食所致,估計其他地方亦會有人如此。你随我入宮,找個太醫先幫你看看,看看有無良方治眼。若是可能,我請皇上派幾名太醫出宮急診,希望能安撫住人心才好。”行軍打仗,他自有錦囊妙計,這就醫治病,他卻是一點也不懂,唯有求助于太醫了。
鸾鳳殿內一派肅冷,君卿夜面黑唇抿,來回踱着步子,幾名太醫則戰戰兢兢地伏于地面。
“皇上,全城都是這種眼疾,宮裏也有不少人染上了。”率先出聲的太醫年紀最大,鶴發白須,看上去頗有經驗。
君卿夜沉眸,淡然道:“這些朕都知道了,朕現在要知道的是為何如此。”
“回皇上,老臣行醫多年,見過流行瘟疫,卻從未見過如此大範圍的眼疾之疫,便是連老臣的家人,也有大半患此眼疾。據老夫推測,罪魁禍首該是昨日的日食之象,雖說那太陽被異物所擋,但其鋒芒仍舊強烈,這些人定是為那日光所傷,是以引發眼疾。”老太醫行醫多年,經驗十足,是以,對此頑症,心中已有定論。
“日光也能傷人?”君卿夜見多識廣,但對這日光傷人一說,倒頗感震驚。昨日天相,他早已預感會出事,卻不曾想來得竟然這樣快。
“皇上,日光之傷,雖不如刀槍明顯,但也不可小觑啊。”
“可能治?”君卿夜憂心如焚,雖說這惡疾并不能要人性命,但因涉病範圍之廣,引起的惡性後果可想而知。
“大多數人傷得不太重,用些藥調理一陣,注意休息倒也無礙。若是真的傷了根本,恐怕就算不會眼盲,亦會落下視物不清的惡果。”老太醫據實以答,君卿夜卻是再度震驚,“如此厲害?”
“皇上,老臣自當盡力醫治病患,但在此之前,皇上你是否也讓老臣看看你的眼?”
聞言,君卿夜淡淡揮手,“不必了,昨日日食出現之時,朕在殿中批閱奏折,沒有看到那日食全景,自也談不上有何眼疾了。”
“如此,老臣們便放心了。”
艱難地揮去額間的冷汗,衆太醫似也放心不少。正慶幸,卻聽君卿夜又道:“留下治眼藥方在宮中即可,你等都出宮去吧,能治好一個是一個,務必給朕将傷害降到最小。朕不願朕的子民,全都變成睜眼瞎子。”
“是,臣等領命。”
太醫們齊身而退,君卿夜淡然的眉頭卻忽然緊緊攏起,天災人禍避無可避,只是苦了黎民百姓。思及此,他腦中驀地又浮現出少女明媚的笑臉,不由心生感慨:若是有她在,就好了。
與太醫預計的結果一般,對症治療後,全國人的眼疾都已有所改善,但人心卻也因此而恐慌,那些越傳越盛的流言,像是長了翅膀一般飛入千家萬戶,當然,也無可避免地流傳到了宮中。
君卿夜仍舊淡漠,卻暗中催促司禮監加快了安排祭祀的動作。民心不安,必須有所依托,唯有天子拜祭天地日月,方能平息一方流言。雖說如此行為,僅能治标,不可治本,但當務之急,僅有此法最為實際。
因時間倉促,祭祀之禮略顯簡陋,卻終于如願舉行。
這一日,君卿夜自錦宮而出,率領着衆臣宮妃一路步行,途經午門、長門、金門,直至祭祀神壇。天子祭天大典禮數繁複,禮官慷慨陳詞一番後,大典正式開始。君卿夜恭敬而上,衆臣共拜,齊聲同誦,一時間聲震如雷,沖破雲霄。整整兩個時辰,祭天大典最終在君卿夜的三上香和三叩九拜中完美落幕。
然而,就在君卿夜恭敬起身之時,一群黑衣勁裝之人突然出現在了神壇,并以迅疾的詭異手法,從不同角度襲擊了他。
君卿夜冷面寒眸,雙掌齊發,劈出十幾道淩厲的勁氣,一些直接攻擊來襲之人的要害,一些看似擊往空處,實際上卻封死了來人的退路。十幾道勁氣,如長眼的利箭,迅速襲向那些黑衣之人。一時間,破空之聲不絕于耳,那些黑衣人甚至不及痛呼出聲,便已圓目大睜,倒地而亡。那些憑空出現在神壇的黑衣人越來越多,目标明顯,直奔君卿夜而去。
君卿夜一聲長嘯,身體在窄小的範圍內鬼魅般閃移,兩手化作漫天掌影,以迅疾無比的駭人手法,迅速解決了來襲之人。血,彌漫全場,腥臭之味随風而散,整個神壇竟如同活祭的現場一般,血腥而詭異。
那些黑衣殺手拼死抵抗,最終卻盡數被擒。然而讓人意外的是,那些殺手全部都是死士,沒有被殺掉的,全部選擇了咬碎齒內劇毒而自殺,最終沒能留下一個活口。更為驚人的是,那些黑衣死士死後,從他們的身體內分別跑出來幾只不大不小的野鼠,風贏帶來的皇家侍衛眼疾手準,一刀一個,将這些野鼠全都斬殺在屍體旁邊。
這一場發生于祭天大典之上的刺殺事件,雖被責令迅速封鎖消息,但仍被有心之人傳揚了出去。一時間,上京人心惶惶,百姓自危,均在擔心着,神壇的殺戮會否觸怒神靈,引發更大的災難。
幾日後,曾參與祭天大典的一些士兵突發怪病,渾身不停地打着寒戰、高燒不退且頭痛、乏力、全身酸痛,有時候還會惡心、嘔吐。那些發病的士兵,皮膚均像被跳蚤叮咬般紅腫疼痛,特別是在腹股溝處最為明顯。犯病之人數量不多,起初并未引起人們的重視,豈料不過兩日時間,患病的士兵腫大的患處便迅速化膿、破潰,嚴重的甚至死亡。
風贏驚覺事态嚴重,立刻向君卿夜要求請太醫問診。
軍中已有百人感染此症,當太醫匆匆趕至軍營,一見那慘狀,只黑着臉說了一句:“殺老鼠!”
查看過那些士兵的屍體,還有新染上病症的士兵患處後,經驗老到的太醫心中已有定論,顫抖着對風贏說出了一個可怕的病名——黑死病!
黑死病是一種非常可怕的病症,患者臨終前高度發熱,皮膚常呈黑紫色,故有黑死病之稱,而此病還有另外一種叫法——鼠疫!
聽到這些,風贏的臉色立時也陰沉了下來。想想看,在戰場上無往不利的大周第一神将,現在卻只能束手無策地看着自己的士兵一個一個莫名死去,那種心情,外人亦可以理解。
“人手不夠,大将軍最好能将所有太醫,還有全城的大夫都給老夫找來,老夫要與他們一齊商量對策。”梁太醫一臉肅容地望着風贏,從未有過的謹慎表情,讓風贏再一次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程度。
“梁太醫,在宮中,你的醫術是最好的,你都沒有辦法治麽?”風贏神情緊張,連語氣也變了。
梁太醫搖了搖頭,“不是治不治得了,而是恐怕防不住了。依老夫推斷,軍中至少有一小半的人已經感染了這種病,說得更大一點,那些參與過祭天大典的官員,甚至是上京的百姓,恐怕也已經有人出現病症,是以,老夫才會要求将軍務必找到全城的大夫一起研究對策啊!”
梁太醫神情灰敗,風贏聽完他的話後,臉色亦是慘白如紙。假若被梁太醫不幸言中的話,僅是飛鴻騎的一小半人,就已經有近十萬人之多了,再加上上京的官員和百姓,風贏僅僅想到了一個開頭,便已是頭皮發麻。他跌坐于椅內,不敢相信地問:“梁太醫,真的那麽可怕嗎?”
梁太醫沉重地點頭,“如若老夫猜得不錯,此疫症,該與祭天之日的殺手有關。大将軍最好将那晚掩埋殺手的地點告訴老夫,老夫必須前去查看處理,以防止疫病傳播更快。”
聞言,風贏眸中寒光一閃,已然猜到了梁太醫想要表達的一切。原來,從那些死士身體裏跑出來的野鼠,便是這場災禍的源頭。
上京的大夫在風贏的召集下,集合在一起開了一個碰頭的問診會,果然不出梁太醫所料,城中已有人感染此症,大夫們個個都認為十分棘手。
梁太醫沉默良久,方慎重道:“而今疫症在發,大家必須同心協力,控制住整個上京的疫情,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梁太醫,你老人家德高望重、經驗十足,我等都相信你,不知對此疫症,你可有良策?”出言相問的是一位剛入宮不久的太醫,顯然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嚴重的疫病,頗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梁太醫倒也不推脫,醫者父母心,看着那些士兵一批批死去,他的心裏也不好受,“若說良策,老夫也不敢妄言,不過,從現在開始,若是發現了疑似或确診的病人,應立即進行嚴密隔離,禁止探視及病人互相往來。已死之人理應火葬或深埋,甚至接觸了那些病患之人,也應觀察九至十二日方可。”
“梁太醫說得有理。不過,草民認為,除了梁太醫所說的這些,還應該防止動物間的相互傳染,不但要殺老鼠、旱獺,跳蚤也應大力捕殺,對貓、狗等家畜也要噴上特制的藥水,防止體弱者受到感染。”此言乃是一位民間醫師所講,看上去似乎也十分有經驗,衆人聽罷,紛紛點頭。
堂前議論紛紛,君卿夜與風贏立于內室,均是一臉肅冷,随行的梓桐更是小聲輕嘆,“難道是瘟疫來了?”
梓桐的聲音極輕,但在靜谧的內室仍舊聽得清楚,君卿夜鳳眸微眯,終于冷言出聲,“風贏,傳令下去,封城,如若有人要進城勸他不要進,若是非要進來,那麽只許進不許出。”
風贏抱拳,“是,末将明白。”
上京的天空仍是晴朗一片,城中百姓卻已是置身于水火,沒有人知道這場災難何時會結束,也沒有人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繼續撐下去,同心協力,已是上京自救的唯一途徑。
人不能出城,君卿夜便啓用了飛鴿傳書的辦法,讓各地官員在全國搜集能用到的所有藥材,并要求他們盡快送到上京來救急。對于鼠疫,根本沒有什麽藥可以完全控制住,得此症之人痛苦至極,有許多人不到三天便會死亡,君卿夜能做的只能是傾盡所有救治軍民,至于能救下多少人,他唯有擡眸望天。
梁太醫試過了許多藥方,但收效甚微,不得已,轉而用了一個土方:川大黃五錢,甘草五錢,生牡蛎六錢(搗碎),栝蒌仁四十粒(搗碎),連翹三錢,煎服。
曾有大夫質疑川大黃五錢是否太過猛烈,梁太醫解釋:“其與甘草等并用,其猛烈之性已緩和。”
那位民間醫師也提出了用解毒活血清火的湯藥送服麝香之法,稱雖不能肯定有效,但至少可以一試,本已到了生死關頭,亦只能是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君卿夜幾乎動用了全部的力量用于防治鼠疫,只可惜這種病流行起來,速度實在令人震驚,僅一月有餘,染病的人就接近二十萬,病死的人足足占去了三分之一。看着一個個倒下的人,君卿夜憂心如焚,看着因晝夜不分地醫治病人而累倒在醫館裏的太醫們,君卿夜的眉頭再也沒松開過。不禁也要感嘆一句,這場看似天災的人禍,究竟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此病到了最後,病症越來越複雜,症狀越來越繁多,死的人也越來越多。梁太醫輕按額頭,眉心糾結,久久不語。他自視醫術高明,可在如此殘酷的事實前,他也不得不承認,在自然天災的面前,人的力量實在是太過渺小。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各地送來的藥材很及時,一些原本身強體壯之人已有好轉的跡象。可這樣的好消息亦沒能持續太長時間,三天後,君卿夜與太醫們再一次瀕臨崩潰。
每到國難發生,總有許多人想要借機牟取暴利,從中狠賺一筆。許是讓奸商摻了假,後來陸續運到的藥材一批比一批差,吃了如同沒吃一般。治病不比其他,對于這個急性的病症,如果有一點差池,就是前功盡棄,後果不堪設想。
從最後一批藥材吃下去開始,三天內,死亡人數從最初的六萬多,迅速增至了十三萬。三天,僅僅三天就死了七萬多人,梁太醫幾乎要伏地大哭的同時,終于伏地痛呼:“皇上,唯有盡快找到藥谷鬼醫天機子,否則,上京恐怕要保不住了。”
并非在戰場之上,君卿夜竟然聽到了這樣的話語,上京要保不住了,不費一兵一卒就要毀掉一個盛京之地麽?假若這是天意,他倒寧願認命,可這分明是人為之,又讓他如何咽下這口惡氣?
很顯然,這一切都是君卿歡的把戲,為了得到皇位、為了大周的天下,他要親手毀掉這原本繁華的一切,從而達到自己的目的,這是君卿夜所不能接受的,大周的天下絕不能落入如此小人之手,否則民心何安?
仙霧缭繞的山谷幽香撲鼻,姹紫嫣紅的野花間,雪衣飄飄的少女十指翻飛地忙碌着,如翩舞在花間的雪蝶一般,如夢似幻。
“師父,最近為何要采那麽多藥啊?”銀鈴般的聲音于山谷間悠然響起。
一名鶴發童顏的老者輕撫長須,沉重道:“人間浩劫,師父我要帶着這些寶貝藥材,出谷救人去。”
自回到藥谷,從未聽說師父有出谷的意思,突然聽到此話,半月彎倒真是有些吃驚了,“啊?師父你要出谷麽?”
“是,你也要與為師一同出谷,幫為師治病救人。”
醫者仁心仁術,雖人在藥谷,但天機子對民間之事也關心甚多,自那日食之後他便開始準備藥材,讓半月彎送出谷去為民所用。豈料,那眼疾之災還未完全根除,竟又聽說上京鬧出了黑死病,那病症的嚴重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本想盡快趕赴上京,卻又因藥材不齊而耽擱了時間,現下聽說死的人已過十萬,他已是再等不下去了。
“師父是要去上京麽?”拍了拍手裏的藥塵,半月彎異常興奮地奔出花海。
谷外的消息,一直是由她打聽的,是以,那黑死病之事她同樣清楚,本還猶豫着要如何勸說師父前去救人,沒想到師父原來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嗯,你也知道那邊的情況,為師想去看看,能救下一個是一個。”
天機子一直獨居藥谷,有鬼醫之稱,醫術堪稱天下第一。但他卻是個怪脾氣的老頭,來藥谷求醫之人,若是平民百姓,他甚至可以不收藥錢,可若是達官顯貴,不但銀錢甚高,還得看他瞧不瞧得上,要是惹了他生氣,就是再多錢,他也不給醫治。
上京本是達官顯貴聚集之地,是以,天機子對那裏也最為排斥,但黑死病茲事體大,便是不治那些有錢人,他也放不下那些窮苦人家,是以,才會有了去上京治病救人的想法。
“師父醫術高明,一定能治好所有人的。”雖失了記憶,半月彎對藥理之事卻仍有印象,見識過天機子的高超醫術後,對救人一事更是信心大增。
“為師倒不敢口出狂言,那黑死病來得迅猛,只能和閻王爺搶人了。”天機子嘆息而語,半月彎卻因此一言而心生忐忑,上京之地,帝都古城,他該住在那裏的,滿城都是病患,也不知他是否幸免。
蠻荒的古道上,一輛馬車飛馳而過,兩人靜坐車前,一人鶴發童顏,一人青衣勁衫。青衫之人身量嬌小,手握馬缰,時而重揚馬鞭擊打在馬股之上,馬兒吃痛,越跑越快,那速度好似要飛起來一般。
一路炊煙袅袅、風景如畫,二人卻全無欣賞之意,只一味急着趕路,策馬飛馳着。終于,青衫之人勒馬在那朱漆城門前百步處,緩緩而停。
“來者何人?”高城之上,風林高聲問道。
青衫之人沉聲以答:“這位小哥,放我們進城吧,我們是為城中百姓送藥的藥師。”
“藥師?啊呸!你們還嫌害的人不夠多嗎?吃了你們送來的黑心藥,城中已死了好幾萬人,你還想來騙錢,快滾吧!在老子還沒有發火前,馬上給我滾。”就在這幾日,風林所帶的小兵一連去了好幾位,都是因為吃了那些不頂事的藥,是以,當他聽說又有人要送藥進城,自然再沒有好口吻。
“這位小哥你誤會了,我們送來的都是最好的藥材,而且我們只想救人,并不打算收取銀錢。”師父的性子,半月彎是明白的,自也明白這車藥只救窮苦不救高官,是以,不收銀錢之事,亦是能肯定的了。
聽說不收銀錢,風林倒真的平靜了許多,不敢相信地問:“你說的可是真的?”
“絕無虛言。”
“好吧,你既不收銀錢,這藥材我們留下了,你們也別進城了,死了太多人,想要活命還是離得遠遠的好。”風林也不是不講道理之人,聽得人家不要錢送藥來,自也相信不是假藥,反倒關心起人來,怕他們無端丢了性命。
聞言,青衫之人跳下車來,摘去了頭頂鬥笠,露出她白淨的小臉,仰面道:“風林,是我,開城吧。”
本就覺得來人聲音頗為熟悉,現下一看,風林不由大喜,不及多說什麽,便飛身而下,直撲到半月彎懷裏喜極而泣,“月大哥,你終于來了,終于來了!”
繁華的帝都一派愁雲慘霧,入得城內,但凡有人家的地方,都挂着喪葬的白布。大周的人們相信轉世之說,認為保全肉身的周全,靈魂方能得以超生,可城中出現如此疫情,人們保全屍身的想法已是如同癡夢。萎靡不振的神态、欲哭無淚的神情,整個上京一片死灰,了無生機。
風林本欲帶着半月彎去見風贏,他信她的醫術,只拿她當救命菩薩一般看待,可半月彎卻是搖頭,“風林,這是我師父,鬼醫天機子。”
“你就是天機子老前輩啊,晚輩久仰大名,哥哥本來還想親自去請你的,沒想到你竟然自己來了。”風林年少,但仰慕之情卻是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