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藍顏魅,第64(4)

醒了,像我這樣的人,本就該不得好死。怎樣死都無所謂。”

東方府中等待他的,并不是毒蛇猛獸,也沒有刀光劍影,而是老太爺的熱情款待,後花園中,有美酒佳肴,有琴音伴湊,有歌妓伴舞,一片歌舞升平,歡聲笑語。

東方莫茹迷茫了。她原來以為,迎接江小浪的,必定是刀鋒劍韌。淩霜的心中,充滿了悲哀與憂傷,這片歌舞升平中,她看到了一種比死亡更可怕的感覺。

老太爺雖然平常很嚴肅,可也有風趣的時候,他看到江小浪的時候,笑容更是可掬,道:“呵呵。怎麽回來得這麽晚呢?看這太陽都快要下山了。老夫替你準備了歌樂舞曲,還有美酒佳肴。”

東方紫陽笑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呵呵。”

老太爺笑道:“嗯。回來就好。來,坐啊。”

江小浪也笑了道:“多謝老太爺。”

老太爺呵呵笑,道:“坐下,不用客氣。想吃什麽吃什麽?若是有看得上的美女,你只管要去。”

江小浪含笑坐下。

老太爺笑米米的望着他,道:“我這有珍藏了快三十年的陳年女兒紅。平常我自己都舍不得拿出來喝,今兒個,老夫請你喝個夠。”

江小浪笑道:“多謝了。”

老太爺嘆口氣,道:“想不到幾年不見,你的容貌,還是這般清靈脫俗,傾城傾國之姿。”

江小浪不語。

老太爺嘆口氣,道:“來人啊,上酒。”

一奴婢将酒端到江小浪面前,她的手不住的顫抖着,手中托盤內的酒直往外灑。

老太爺笑道:“看,這丫頭,見了你的面,連端盤子的手,都不穩了。人人都說東方府連個丫頭都有習武,可是你看看,這哪像習過武的樣子?”

Advertisement

江小浪笑了笑,接過她手中的盤子,拿起酒,聞了聞,道:“如此好酒,可別把酒灑了,灑了可惜了。”

話說完就要喝下杯中酒,丫環忽然驚呼一聲:“江爺,別喝。”

老太爺眸光一寒,斜視丫環,丫環打個寒顫。

江小浪淡淡一笑,道:“老太爺珍藏的好灑,不是随時能喝到的。據我所知,就是主人,也只喝過兩回。這酒怎能不喝?”

丫環顫聲道:“江爺若是喝了,只怕……”

一道刀光直取丫頭。

江小浪随手輕輕一拉,就将那丫頭拉開,刀尖直指江小浪眉心。

江小浪閉起眼睛,眼角微微跳動,他雖然打定了主意,任由東方府的人處置,是死也好,是活也好,都坦然接受,然而,刀氣直迫眉頭,心裏仍然難免有點異樣感覺,眼角總是忍不住跳動。

若說不怕,一定是假的,他的額頭,己冒出冷汗,老太爺見他雖然救走丫環,自己對這一刀卻不閃不避。

老太爺的刀停在他眉心前頭,忍不住問道:“為什麽救了她,自己又不躲?”

江小浪道:“我若死了,反倒是上天對我的仁慈。所以,不需要躲。老太爺若想殺我,又何必賜我美酒?小丫頭不懂事,老太爺又何必計較。”

老太爺米米笑道:“這酒勁強大,小丫頭大概怕你喝醉了。”

江小浪道:“呵呵。這麽一丁點酒,又怎麽能将我喝醉?再多個百把瓶的差不多了。”

老東方笑米米的道:“江湖兒郎,酒量豈能太小。哈哈,你是嫌我的酒不夠呢?只要你能喝得下,我地窯中的藏酒,任你喝個過瘾。”

江小浪呵呵笑道:“好酒不嫌多。只要老太爺你別心疼就行了。”

老太爺道:“不心疼。不心疼。只盼你喝完美酒,與他不再……”

江小浪道:“喝酒,喝酒,今天我們不論他事。只論美酒。”

老太爺笑了,道:“你就不怕喝醉了,我真把你殺了?”

江小浪将酒一飲而盡,喝完一杯,又為自己再倒一杯,道:“殺不殺随便你,如今我己是你砧板上的肉。要蒸要煮,全由你意。”

老東方呵呵笑,道:“什麽肉不肉的,別說的那麽難聽,你呀,是我的上賓喲!這酒既然你喜歡,不防多喝。”

江小浪笑道:“好。喝。”

他口中談笑風聲,一杯杯酒喝下肚,身上內力漸漸流失,身體漸漸泛力,暗想:“這藥性果然強勁,他下的量也夠猛,夠大!但若能換得主人自由,無論要我付出什麽代價,我也是願意的。”

他心中雖然驚訝這軟筋散藥勁的強大,但表面上卻不動聲色。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直到把托盤上的酒喝個精光。桌上的菜卻只吃了少量。

老太爺目光閃動,道:“你可知道,就那托盤上一小杯酒,就足可使你功力散盡,全身乏力。你一口氣喝下那麽多,只怕一年半載功力也恢複不了。”

江小浪淡淡一笑,道:“有此美酒,喝死也無防。你就算在裏頭下砒霜,我也一滴不留的喝個精光。”

他的手,已漸漸舉不起來,身子搖搖欲倒,靠着桌邊,支撐着自己的身子。

老太爺哈哈大笑,道:“你真有意思。要不是為了他,我真舍不得如此對你。”

江小浪垂首,道:“為了自己的兒子,無論做什麽都是應該的。”

老太爺道:“可是,你若死了。他必然也活不下去了。”

江小浪點頭,道:“所以,千萬不要殺我。我也不想死。”

老太爺拍拍手,道:“上酒。”

一會,另一個丫頭,又端來一個盤子,盤子上放着三個酒壺。他殺人的時候,雖然從不留情,但這府上的丫頭們大多心底對他有好感。這出鴻門宴,老太爺雖然沒點明,但府中人大多都明白,江小浪進了這東方府,就別想好過了。

端酒的丫頭,眼神看向江小浪,充滿了憂傷。江小浪笑米米的看着丫頭,丫頭心底嘆息一聲,将酒壺擺在江小浪面前的桌上,替他滿上一杯。

江小浪坐在那,伸手去拿酒杯,但他伸出的手卻不住的顫抖着,酒杯離盤不遠,便己灑落,江小浪嘆口氣,道:“可惜了這美酒。”

老太爺目光閃動,道:“為何不喝了?難道你已經醉了?”

江小浪苦笑,道:“大概真的醉了,我這手不聽使喚了。”

他的身子已經靠在桌上,若非靠靠着桌子,只怕他人已是連坐也坐不住了。

老太爺道:“看樣子,你是不能再喝了。”

“嗯。”

江小浪擡頭望向天邊,道:“天将黃昏,這夕陽真美。”

老東方目光閃爍,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你是該好好享受你這輩子能看到的最後一個夕陽。”

江小浪望向身邊的丫頭,道:“你能不能把酒喂進我嘴裏?”

丫頭膽顫的望着老太爺。老太爺點頭,道:“喂他。他能喝多少,讓他喝多少。他喝得越醉,身上疼的感覺就會越輕。”

東方莫茹奇怪的道:“為什麽喝得越醉,疼的感覺會越輕?”

江小浪道:“因為,酒精能麻痹人的神經。”

老太爺嘆口氣,道:“不錯。我實在不忍心讓你再償一次鐵鎖穿肩的痛。”

東方莫茹臉色蒼白,顫聲道:“鐵鎖穿肩?!爺爺不是說只要囚着他就行了麽?”

萬青山冷哼一聲,道:“他的武功高強,只是囚困,難保他會逃了出去。”

淩霜走到江小浪面前,顫聲道:讓我來喂。

淩霜的淚,已濕了衣襟。江小浪實在不忍心看她落淚。別開臉,喃喃道:“夕陽己沉,這宴席,是否也該退了。”

老太爺呵呵笑道:“只要你覺得喝夠了,我們就該動身了。”

江小浪道:“人還未醉,這酒怎能夠了?只是不好意思再讓人喂。不知老太爺準備帶我去哪?”

老太爺道:“去你該去的地方。”

江小浪點頭,道:“好。霜兒,你……好好陪小姐吧。”

淩霜扒在桌上猛哭。

江小浪嘆口氣,道:“好了。別哭了。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淩霜道:“你會不會死?”

江小浪道:“不會死。老太爺說了不殺我。”

淩霜凄然一笑,道:“你雖然不會死,可卻要活受罪。我寧願你死了的好。”

江小浪道:“死也好,活也好。對我而言,沒什麽區別。”

淩霜緊緊抓着他的衣服。顫聲說道:“可你活得太苦,太累。”

江小浪道:“我不覺得苦。也不覺得累。”

東方靜扶起江小浪,江小浪的衣袖緩緩自淩霜的手中滑落。淩霜驚呼一聲:“不!”

她忽然一躍而起,撲向東方莫茹。江小浪無力的道:“霜兒!不可傷害小姐!否則,我做鬼也不饒你!”

淩霜撲到東方莫茹面前,苦苦哀求着:“小姐,救救他。救救他。”

東方莫茹暗然。

東方靜扶着江小浪走向他的院子。江小浪疑惑的道:“你扶我到你居住的院子幹嘛?”

東方靜道:“我的院子中,有一條密道,密道通往一個密室,密室內,有個人在等你。”

江小浪哦了一聲,雖然他有點好奇在密室內等他的會是誰,但終究沒有問出來,反正到了密室內,就能看到那個人。

東方靜道:“這密室,就在爹和你的屋子下方。即寬大,又舒暢。你住在裏面,一定不會覺得沉悶。最重要的是,密室有通風口,雖然能聽到風聲,但風雨卻打不進來。”

江小浪目光閃動,道:“既然能聽到風聲,是不是也能聽到密室上方的人說話的聲音?”

東方靜道:“嗯。能聽得到。聲音雖然不大,但凝神細聽,便能聽得清楚。”

江小浪哦了一聲。

東方靜道:“你吃驚麽?”

江小浪苦笑,道:“難怪你對我們的事了若指掌。原來,有這麽一個好去處。”

東方靜臉色微紅,道:“我建這密室,不是為了竊探你們的隐私,而是,從前,我心中對父親懷有怨恨,一心想害他,替我娘報仇。所以,才悄悄做了這密道。爹爹長年在外,這密室動起工來,就方便多了。”

兩個家奴擡着老太爺坐的軟椅,跟在東方靜後頭,走過密道,進入密室,室內,不見天日,若不點上油燈,裏面根本看不到一絲光線。那牆壁,是精鐵所鑄,泛着寒光,鐵壁上,連着兩條長長的鏈子。一個白頭老人,坐在鏈子旁邊,瞪着江小浪,東方靜把江小浪扶到老人身邊,江小浪沒有人扶着時,連坐也沒法子坐,癱軟在石床上。江小浪看着老人,顫聲道:“師伯。”

白頭老人冷哼一聲,道:“別喊我師伯!我以你為恥!”

江小浪心口又傳來陣陣疼痛。凄然一笑,果然閉口不語。

白頭老人道:“你自己這些年來,都做了什麽,你心裏應該清楚!那些罪行,我實在不願意親口一一道來,沒得污了我的唇舌!我這次來,是為了替龍家清理門戶的!我若有冤枉了你,你只管申辯!”

江小浪道:“師伯不曾冤枉子俊,子俊之罪,罄竹難書。縱是打下十八層地獄,永世受苦,也難消其罪。”

白頭翁嘆口氣,道:“不要怨我對你狠心,要怨,就怨你不該生為段家兒郎!龍三一生為人光明磊落,從不曾錯殺一個好人!而你卻……你受龍三養育之恩,學得龍三一身絕學,就算不是兒子,也算弟子!”

江小浪汗顏垂首。

白頭翁哼了一聲,道:“你學了這一身本領,本該以龍三為榜樣,行俠仗義,鋤強扶弱,就算龍三死于你父之手,我也未必就會想害你!可是,你呢?你都做了什麽?你身上流着那魔頭的血,行事也與那魔頭一般狠辣!就你那些作為,龍三在世,也非殺你不可!我且問你,你的母親,當真是你親手殺死?”

江小浪道:“母親是死在子俊劍下。子俊認罪。任憑師伯處置。子俊自知罪行深重,就是師伯将子俊千刀萬剮,子俊也絕無怨言。”

白頭翁痛心的扭轉頭,揮揮手,道:“穿肩!”

聽到穿肩二字,江小浪身子微微一震,臉色瞬間蒼白。

只是,別說他現在身子動彈不得,就是能行動自如,他也不敢反抗。

咬緊牙關,閉起眼睛,深吸口氣,克制心中的恐懼之意。

兩個大漢走向江小浪,一個人将他擒着,把他肩上的衣服拉下。另一個人手上拿着鐵鏈的一頭尖刺,用力刺進江小浪肩膀鎖骨下。

江小浪悶哼一聲。

身上冷汗直冒,疼得身子不住抽搐着,疼得他幾欲暈倒。咬着唇,唇被咬破,血從嘴縫流下。

肩上的血染紅了他的白衣服。

雙肩穿了鐵鏈後,白頭翁将在将鐵鏈用七巧鎖鎖住,白頭翁望着江小浪,道:“你能忍着不求饒, 總算沒丢盡龍三的臉!”

江小浪雙唇顫抖,似是想說什麽,但終究沒說出來,不知道是疼得說不出來,還是想說又不想說。

白頭翁道:“你就安心呆在這,好好反省思過!但願你今生遭了報應,死後能免除地獄之苦。來生投胎做個好人。不要再染一身罪惡!”

江小浪道:“謝師伯不殺之恩。師伯要回去了麽?”

白頭翁道:“看着你,我難受。我即未娶妻,膝下也無子。從前我一直拿你當兒子一樣看,如今,我親自為你雙肩上鎖,我這心裏頭也不好受。”

他的聲音,竟似有些哽咽。江小浪暗然,道:“是子俊作惡太多,活該受這罪,就算爹還在世,也不能饒子俊。”

白頭翁嘆口氣,道:“你明白就好。”

江小浪趴在石床上,咬着牙,忍着疼,看着白頭翁和老太爺離去,東方靜坐到他身邊,道:“看到你這樣。其實,我心裏頭也不好受。這樣好了,我給你安排個丫頭在這伺候你。有什麽需要,你只管跟丫頭說。”

江小浪咬着牙,道:“我即已是階下囚,不需要什麽丫頭伺候。我想知道,我己經進來了,主人是不是可以恢複自由了?”

東方靜道:“是的。”

江小浪勉強笑了笑,道:“我好累。想休息。你走吧。”

東方靜離開後,江小浪緊閉着眼睛。身子還因疼痛而顫抖着。

沒多久,果然進來一個丫頭,那丫頭走到江小浪身邊,拿出自己包包裏的藥,倒到江小浪鐵鎖穿過的傷口上。

江小浪睜開眼睛,望着丫頭。丫頭的眼中,本來含着恨意,但看到江小浪睜開眼睛,那充滿恨意的眼睛,變成了譏笑。這丫頭,竟然是剛才提醒他不要喝酒的丫頭。

江小浪笑了笑,道:“你既然恨我,要往我傷口上灑下會讓傷口腐爛的藥粉,剛才端毒酒給我的時候,為何緊張得差點把酒灑了。”

丫頭咬牙,道:“因為剛才那丫頭不是我。”

江小浪哦了一聲,道:“原來這樣。”

丫頭道:“你不問我是誰?”

江小浪道:“你想說就說。不想說我也不必問。反正我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從什麽地方鑽出一個仇人。”

丫頭道:“我是七七。嚴家最後一個活人。”

江小浪道:“原來是你。想不到你也會易容術。”

七七道:“你忘了,阿靜是我外甥,我要他教我,他怎麽會不教?”

江小浪哦了一聲。

七七目光閃動,道:“以後我每天都來這伺候你,你說可好?”

江小浪淡淡一笑,道:“随便。腿長在你身上,你高興來就來。”

七七在他的傷口周圍揉動着,問:“疼嗎?”

江小浪苦笑,道:“疼。很疼”。

七七道:“當年你既然要教我武功,為何還要殺我哥?”

江小浪道:“他想殺我,所以,我殺了他。”

七七道:“你既然殺了我全家,為什麽要放過我,又要教我武功?難道就不怕我學會了,找你複仇?”

江小浪道:“因為那時候,你還是個孩子,我不忍心殺你。教你武功,是想你有點防身的技能,至于你要不要找我複仇,那是你的事。你若是個成年人,你要殺我,我必然也是要殺你的。”

七七拿出一條黑布,将他的臉朦上,看着江小浪的眼睛,喃喃道:“就是這雙眼睛!這雙眼睛,一直在我的夢裏出現。”

七七将黑布拿開,看着江小浪的臉,道:“這張臉,是我見過最美,也最可怕的臉!”

江小浪苦笑。

七七嘆口氣,道:“你知道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是什麽人嗎?”

江小浪搖頭。

七七道:“最可憐的,就是像朱珠那樣,愛上自己的仇人的人。最可悲的是,自己有了仇人的骨肉,可仇人卻不敢要這骨肉。”

江小浪心口疼得幾乎無法呼吸。眉心緊皺。

七七道:“她雖然不是你殺死的,可是,與你殺死她有什麽分別?”

江小浪暗然道:“沒分別。”

七七仰頭大笑,笑得花枝亂顫。頭上朱釵晃啊晃的。江小浪看着她的笑顏,看着那一晃一晃的朱釵,漸漸感覺這笑聲越來越遠,影像越來越模糊。

第69節 生死相随

七七一邊往江小浪的傷口上灑藥粉,一邊陰森森的說道:“阿靜不許我殺你。可是,我就算不殺你,也可以讓你難受些。”

江小浪苦笑,張口想說些什麽,可是,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的,似己沉睡。就算是鐵打的漢子,只怕也無力承受這些折磨。

東方府的另一處地牢內,東方宏慵懶的靠着牆壁,把玩着手中的半片玉紅楓,玉紅楓鮮紅如血,他若是知道此時此刻,他心上的人,正在承受着可怕的折磨,只怕立刻會發瘋般闖出這牢籠。

他的心思飛到大老遠,腦海處晃動的,全是那魅人的容顏和臨別那天妖魅的you惑,只是想想,身上已是酥酥麻麻的難受,就好像有無數的螞蟻,在他心裏爬行撕咬。

仇天就呆在牢門口,像門神一般,一動不動的。東方宏發現,仇天最大的能耐,不是他那淩利的劍術,而是能像老和尚打座一般,一動不動的盤膝坐在牢門口,除了衣服偶然被風吹得飄動,整個人就像是一樽蠟像一般,連臉部的肌膚,都不見扯動。

就算有蜘蛛爬到他身上結網,他也直接無視。

看着看着,東方宏撲哧一聲笑了,中指彎曲,一道勁風自他指尖彈出,飛向那只在仇天身上結網的蜘蛛,仇天手掌翻動,蜘蛛落在他的掌心,躲過一劫。

仇天的眼神含着慈悲,嘆息一聲,道:“這麽多年了,我的魔性已除,你的殺心卻還未息,你可有想過,若非你魔性太濃,他不會承受這許多的若難。”

東方宏暗然垂首,握着半片玉紅楓的手,緊緊的用力掐着。玉紅楓印着手掌心,掌心處,隐隐傳遞着疼的信息。

可掌心再疼,也疼不過心間。

密室的門被打開。老太爺走過來看着他,看着他手中那塊鮮紅的玉紅楓,他記得江小浪的腰間,也挂着這麽一塊玉紅楓。

東方宏擡頭望着老父親,道:“這塊玉紅楓,是我費盡心思找了一塊上好的雞血玉,找最好的工匠雕的。很精致,是麽?我把它一分為二,一半在他那,一半在我這。我一直在想,如果他不是江小浪,而我不是東方宏,我和他之間, 是不是就不必經歷這許多波折。”

老東方道:“無論你是不是東方宏,只要他不是男的,你們之間,都會很幸福。說心裏話,我不讨厭他,甚至欣賞他。如果他是女的,沖着他的這些才藝,沖着他對你的這分忠心,就算他是醜八怪,我也會拿他當媳婦。只可惜,他是男的, 你們這種關系,為世人所不容。”

東方宏沉默片刻,嘴角揚起一抹譏笑,道:“你來,是放我出去的?”

老東方道:“你是我兒子,是我孫子的父親,我總不能真的囚着你一輩子。況且,靜兒剛接掌東方家族的事業,有些不周到的地方,還得你指點指點。”

東方宏道:“有萬青山陪着他,爹可以放心。青山心胸雖然狹窄,但對東方家族,還是忠心耿耿的。”

老太爺道:“你雖然任性胡鬧,但看人的眼光總是不錯的。”

東方宏嘆口氣,将玉紅楓挂回腰上,道:“他來了,是嗎?”

老東方愣了會,道:“你怎麽知道?”

東方宏道:“我們有三個月之約。過了三個月,他若是見不到我,必然會找來。”

老東方不語。

東方宏道:“如果我要你放了他,你肯定不會答應。”

老東方道:“你知道就好。他只是失去自由,但性命卻是無憂的。”

東方宏嘆口氣,道:“我想見他。”

老東方道:“如果你希望我殺了他,你可以堅持。”

東方宏苦澀一笑,道:“你殺了他吧。”

老東方愣了,道:“你希望他死?”

東方宏點頭,道:“如果讓他活受罪,我情願他死。”

老東方沉默不語。

東方宏慘然一笑,道:“靜兒也長大了,能獨當一面了,他的武功雖然不怎麽樣,但是,他的智慧卻不低。就算沒有我,也能把東方家的事業做得很好。青山的武藝雖然不及浪子,但卻會是靜兒的好幫手。”

老東方道:“你呢?你準備做什麽?”

東方宏道:“我老了。實在沒精力再管任何事情。”

老東方虛了口氣,道:“你也快有五十歲了,是該退下來享享兒孫福了。”

東方宏道:“兒子這一輩子,造孽太多,這兒孫福,只怕是無福享受了。”

老東方瞪着東方宏,道:“你什麽意思?”

東方宏道:“記得我曾經對他說過一句話。如果有一天,我知道自己非死不可,我會先把他殺了。因為我太喜歡他,所以,我要他無論是生,還是死,都要跟在兒子身邊。若兒子命不長久。自然他也就非死不可。”

這種愛,太霸道,老太爺聽着,也不由一陣膽顫心驚。

“你……”

東方宏道:“換一種說法,他死了,我也一樣不會再活下去。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與他注定要生生世世,糾纏在一起。”

老東方臉色蒼白,道:“你威脅我。就是想我放了他!”

東方宏嘆口氣,道:“爹就當從來沒生過宏兒。宏兒不孝,要比爹先走了。”

老東方道:“我允許你一個月見他一次面。這樣,你總該滿足了吧?”

東方不語。

老東方沉默許久,道:“再說了,他并沒有活受罪,他雖然被囚,但我派了丫頭和兩個家丁在那伺候他的飲食起居。像他這麽有才華的人并不多。我也惜才啊。況且,他也答應了,繼續教靜兒武功。以他的聰明,将東方家與他家的武功容于一體,定能創建出更加高明的武藝。将來,靜兒的兒孫,也能從他那,學到很多本領,我又怎麽忍心折磨他?”

東方宏吼道:“你不覺得過分麽?即要囚着人家,還要人家傳授技藝!”

老東方臉色微紅,道:“我雖然囚着他,但也厚待于他啊。若非你們之間做下那荀且之事,我又怎會如此待他?”

東方宏想了想,道:“你先讓我見見他。然後我再做決定。”

老東方寒着臉。

東方宏道:“見他的時候,你派人盯着,難道還怕我跟他做什麽嗎?只要我跟他,什麽都不做,只是見個面,說說話,下下棋,彈彈琴,這樣,你總不會反對吧。或者,你情願兒子與他,一起到地獄去見面說話。”

老東方咬牙,道:“你與他的确什麽都做不了。”

離開地牢,回到紫梅軒,紫梅軒內,依然冷清。他走到桌邊,将紙墨準備好,就在他寫到一半的時候,淩霜走了進來。東方宏頭也沒擡,道:“你來這幹什麽?茹兒那邊不要伺候嗎?”

淩霜道:“姑爺陪小姐出去了,不讓霜兒跟着。”

東方宏哦了一聲,繼續寫字。

淩霜走到案臺,替他磨墨。道:“主人,你寫遺書?”

東方宏道:“嗯。”

淩霜臉色慘白,道:“你要殺他?”

東方宏點頭。

淩霜咬牙,道:“為什麽?”

東方宏道:“整個東方府,就你這丫頭最大膽,你來找我,不是要求我救他嗎?”

淩霜點頭,道:“我知道只有你能救他。”

東方宏道:“救他唯一的辦法,就是殺了他。”

淩霜顫聲道:“為什麽?”

東方宏道:“因為,沒有人能從東方府将他救出,我也不能。我雖然被江湖中人稱之為魔,可是對老太爺,我是半點辦法都沒有。”

淩霜輕泣。

東方宏道:“老太爺要囚我,我也只好乖乖的囚在地牢中。老太爺要囚他,我也不敢将他放了。可是,我又不想他今後一直生活在暗室中。唯一能幫他解脫的辦法,就是将他殺了。”

淩霜雙腿一軟,虛脫一般攤倒在地上,以手捂嘴,兩眼淚汪汪看着東方宏,他的眼中,不再閃爍着陰鸷,噬血的光芒,曾經的犀利眼神,已被一種看起來平靜無波的神情所取代。

東方宏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是平靜的,不見絲毫波瀾,但正是這種平靜與祥和,更讓淩霜害怕。這種語氣,更顯示了東方宏的決絕之心。

東方宏道:“我知道你對他的心思。我也知道你心裏多少是恨我的。”

淩霜泣聲道:“我又怎敢恨主人。若不是主人相救,霜兒還只是父親賭桌上的犧牲品。”

東方宏道:“好了,別哭了。你從我這拿點錢去,買個骨灰大點的盒子,夠我和他一起用就行了。多餘的錢,你就留着當私房錢。我與他死後,将我們火化了,把我們的骨灰裝到一個盒子,送到楓林。我和他都會感激你。”

淩霜道:“我情願他活在暗室中。起碼他還活着。只要人活着,總有機會救出去的。”

淩霜跪到東方宏面前,道:“主人,你就念在他對你忠心一片的分上,不要輕易放棄。好嗎?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聽說,人死在哪,魂魄就會留在哪。難道主人希望他死後魂魄留在暗室中,不得超生?”

東方宏道:“我已經逼得老太爺答應讓我去見他,我見到他,就會将他殺了,他死在密室,我也同樣會死在密室。就算魂魄留在密室中,不得超生,也有我陪着。”

淩霜道:“主人,求您了。救救他。不要輕易就放棄了。說不定哪一天,老太爺就會改變了心意,會放了他也說不定啊。主人。求你了。”

淩霜淚流滿面,不住的磕着頭,額頭磕出了血,忍着疼,繼續磕着,她的心思全在江小浪身上,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能好好的生活,無論要她付出什麽代價,她也在所不惜。

東方宏愣了許久,暗想:“浪子為我,吃盡了苦頭,如今,更為了我,身陷暗室,只怕,終身再也見不得陽光了。淩霜對他情有獨鐘,若是讓她去伺候他,肯定能照顧周到。也許,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了。”

想到這,終于将剛寫完的遺書撕毀。

淩霜看着喜極,道:“謝謝主人。”

東方宏心念轉動,一雙黑眸望着淩霜,道:“霜兒,如果浪子不是長得這般好看,而是一介凡夫俗子,或相貌醜陋,你心裏可還喜歡他?”

淩霜愣了,道:“主人何出此言?霜兒只是一個奴婢,哪敢喜歡江大哥啊。霜兒自幼孤苦,自從認識江大哥後,江大哥對霜兒百般照顧,更認了霜兒為義妹,霜兒對江大哥感恩,不敢有分毫他意。”

東方宏道:“你要我不殺他也行。不過,我希望,你能替他龍家留個後。你可同意?”

淩霜臉色刷的紅了,驚訝的說不出半句話來。東方宏只以為她不樂意,嘆道:“浪子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只是那孩子還沒來到人世,便已死去。雖然他口中什麽都沒說,可我感覺得到他心中的悲哀。”

淩霜有些口吃的道:“可是……主人……主人和他……”

東方宏無力的凄然一笑,道:“他承受諸多苦難,全因我起,幫他龍家留個後,是我唯一能替他做的事了。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淩霜心裏,是一千一萬個同意,可是,她同樣清楚東方宏對江小浪那近乎霸道的愛。

這是在夢裏?這肯定是在夢裏!

淩霜顫聲道:“主人,你,你怎麽 能有這種想法?他心裏頭,只拿霜兒當妹妹看待啊。”

東方宏道:“我只問你同意或是不同意。”

淩霜咬着牙,不知該如何應對。

東方宏道:“你不答應就算了,我不勉強你。我把他殺了就是了,也免得他今後受罪。”

淩霜顫聲道:“不。不要殺他。霜兒願意,只要他不反對,霜兒做什麽事都無怨無悔。”

東方宏點頭,道:“嗯。好。我希望你以後用心跟他學劍。萬一有人對他不利,你才好保護他。”

淩霜點頭,道:“我曉得。”

東方宏道:“我們現在就去找老爺子。他要是答應讓你留在密室中伺候他,我就不殺他,否則,為了免他活受罪,我必定會殺他!”

老東方擰不過東方宏,終于答應讓東方宏帶着淩霜,提前去見江小浪。

天底下做父母親的,又有幾個能禁得住兒女的苦苦哀求而無動于衷?老東方雖然不願意東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