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陳遠和趙肖是多年的老友了。至于是老友而不是好友大抵是因為陳遠也不知道怎麽定義”好”這個字。陳遠打高中起就認識趙肖,現在偶然在一個學校一起教書,算也是認識了十幾年的人,而陳遠現在見到他還是會覺得緊張。

從青蔥年代直至現在,僅僅是單獨看着趙肖,這種難以自制的感覺都無法消散。陳遠還記得剛認識趙肖的時候,是在學校的藝術班。這個班是學校高中部剛開的,目的是為了鼓勵學業不佳的學生藝考來另謀出路。陳遠磨蹭了近一個月才去報道,因為陳遠家裏父母都是上正經而刻板領工資的職員,他們視搞藝術的人為妖魔鬼怪,頹廢而找不着鐵飯碗的職業。陳遠花了很大力氣才說服他們。他畫技不精雖然從小努力但也不過爾爾的程度,所以陳遠父母想到所幸他也畫不出什麽名堂就姑且由着他當個興趣。

沒想到這真的成為陳遠一輩子的魔障,這一失足讓陳遠摔了個不痛不癢的大跟頭,連性向都跟着翻轉了。但這也說不定,若這是天然所致,倒也天注定。陳遠小時候喜歡國畫老師,只是單純的喜愛罷了,他喜歡水墨散發開來的香氣,軟毛尖在宣紙上沙沙細膩的聲響,喜歡畫國畫的那個老頭子,他有着長長的胡須和長長半開的眼,和所有畫者一樣,繪畫時專注有迷離的眼神。這使得他心神蕩漾。

陳遠和趙肖的相遇也是在這麽一個讓他心神蕩漾的時候開始的,他永遠忘不掉剛見到趙肖時那個最炎熱的夏天,細致到趙肖長長挽起的黑發,耳朵上別過的煙支和他被浸得略濕透透肉的白色汗衫,貪涼穿起的茶色沙灘褲。他正蹙着眉坐在畫室裏畫石膏人像,周圍有一群觀摩的學生,陳遠只不過其中一個。

這樣微妙不對等的狀态似乎從最初就已經形成,無論從什麽方面來說,從無可奈何的未來說起,從無所遁形的愛慕說起。

到後來陳遠每每想到這一幕總會想起周國平曾寫給郭志英的一句話。

“我是在最容易崇拜一個人的時候遇見他的,然而,即使在已經度過了大半生的今天,我仍然敢說,他是我今生今世遇見的最具人性魅力的一個人。”

當然魅力也包括容貌。

趙肖其人是個天生的藝術家,自然長了幅公認的好皮相,在那個年代留長發的男孩并不多,趙肖就是其中之一,陳遠想要形容他的美貌總找不到好的說辭,他願把他比作一朵花,就像畫紙上最豔麗美麗的那一朵。

有一次陳遠在醉酒後不小心吐露出了這個确切的比喻,氣得趙肖惡狠狠的剪去了一頭秀發,說奇了也怪,趙肖是個如水仙花般自戀的男人卻在這一事情上忿忿的跳了腳。但這也是後話了。

如果說是這麽美麗的人,陳遠卻總是害怕看他的眼睛。趙肖的眼睛單薄又狹長黑白分明容不下一絲混沌,尤其當他看着陳遠的時候。有時候陳遠會覺得他更像一個審判者,不容許他犯下一點錯誤。

在他沒有來由的審視之下陳遠一直以來都很小心,就像身患重疾的病人總是笑得最開懷,像一個犯下滔天重罪的罪犯總是最若無其事,他懷揣着心裏最無可訴說的感情躲藏起來,一來就是十來年。

嗨,無非是愛情罷,沒什麽可說的。陳遠這樣想着,都是三十歲的人了,說起這些都會覺得臉皮羞愧。 他不期待再有也不渴望讓這份愛情消失,對于陳遠來說,有這麽一位老友甚好,能與他聊上幾句已沒有其他的了。

今天是陳遠三十歲的生日,陳遠刻意推去工作上一些雜事,打算一個人好好過個生日,他将手機關機,去菜市場瞜了一圈買了兩提菜,在家裏燙起了小火鍋。只有這樣能顯得熱鬧一些了,陳遠心裏想着,他的眼鏡上被火鍋寥寥的霧氣蒙上一層白霧。已入了而立之年,身邊的朋友大多都已成家,聖誕節這種難得的節日還是留給最親近的人比較好。他擡手拈起一串鴨腸在侵滿辣椒紅油裏涮涮,燙卷了放在碗裏。難得趙肖不在沒人跟他搶鴨腸所幸吃個痛快,陳遠笑了笑又搖了搖頭,他應該跟新認識的女友在約會吧,剛認識三個月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呢,陳遠這樣想着,又下了一大串鴨腸下去。

正這時門突然開了,有陳遠公寓備份鑰匙的沒有旁人。陳遠随聲音向後望去,心裏有些詫異。老友正提着兩瓶啤酒靠在門口。

“趙,趙肖?”

陳遠又開始結巴了。

“就,就知道你在家。”趙肖略不爽的學着陳遠說話的樣子,看着面前這個男人覺得又好笑又可氣。笑的是無論多久陳遠一對着他就結巴,氣的是懷疑自己難道就這麽面目可憎。趙肖一想到這裏就更惱火了,他一屁股坐在陳遠旁邊将啤酒“噔”地一聲惡狠狠地放在桌子上,“喂,為什麽要關機?找你一天了。”

“我手機沒電了。”陳遠被趙肖的來勢洶洶吓了一跳,随口瞎說了一個理由,“你怎麽來了?今天是...聖”

“你還好意思提?”趙肖撇過眼睛看着他,“畫展的事我看你是全忘了?如果不是許老板今天有事,我看你怎麽交代。畫展不是你一直期待的嗎,在關鍵時刻掉鏈子,到時候就不要讓我給你擦屁股。”

陳遠被他說得臉上一紅“抱,抱歉...”

陳遠沒想到趙肖這麽上心這件事。雖然他近幾年好不容易畫出來幾幅好作品想到了出展,也不過是想換個心境順便證實一下自己實力,雖然是第一次展覽,倒也沒有特別緊張。他記得應該沒和趙肖細談過這件事情,轉而一想這應該是“關心”臉上不禁紅了幾分,動作也殷勤了許多。

他轉身在櫥櫃裏找了副碗筷,熟練地加上了香油蒜泥味精鹽巴蔥花遞給趙肖,再回頭拈早已被吞沒在紅油裏的鴨腸。

“我下午給老板打過電話了,突然想到今天是節假日也不想打擾人家,再之還有兩幅作品想改動一下就延遲了。”

鴨腸已經被燙老了,蜷成了細小的幾條。陳遠沒好意思給趙肖夾過去,轉而夾了幾塊老南瓜和香菜丸子放在趙肖油碟裏。

“你不用為我擔心啦,我自己的事情會處理好的。”陳遠擦了擦額頭上的熱汗,對趙肖笑笑,“冷得很,咱們一起吃吧。”

他想起十多年前的今天,也是在這麽陰冷的天氣整個城市卻一點雪都沒有下,那時比現在還要晚幾個小時,準确來說他已經不記得他已經走在路上有多久,他只記得那天冬天的夜晚已經早早的來了,路邊只有幾盞燈微微的亮着,C城的晚上比白天冷上許多,讓陳遠不自覺的冷得縮脖子蹲了在路邊,在那時他看到了一雙了熟悉的灰白條紋的板鞋,白色的襪子,他直愣愣地長久的看着,下一個瞬間卻突然掩面哭了起來,他難過得淚水不停往嗓子眼裏灌,哽咽得話都說不出來。

對面的青年也蹲下來輕輕抱住他,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保護殼,青年拍拍他的背,長發從肩頭滑下來遮住了陳遠哭紅的臉。

那年藝考陳遠再一次落榜了,分數離上檔線不只了幾分。許多人安慰他那年考試代考之風嚴重并不是他實力不夠,也有人笑他無論怎樣沒沒那個天資考X美。陳遠沒有勇氣想原因,他腦子裏只有一個簡單的想法:他可能永遠趕不上趙肖了。

無論如何也趕不上了。

趙肖太優秀了,他的才華太顯而易見,即使跟他考上一個學校那又能怎麽樣呢,他們的差距只會顯得他更加可悲。只能怪他不死心,他還是想要搏一搏,即使他不是那個材料,那個耀眼的青年永遠不會多看他一眼。

現實總是這樣,給你一個你可以期待的好的開頭,但如果有了悲劇的□□,卻再沒有回轉的餘地,有的只是繼續。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