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也學不到江煜與生俱來的東西。

所以,當絕望真的勢如山倒一樣降臨時,他還是堅持不住了。隋素不再是那個代表正面和希望的隋素,他在電影裏留下喘不過氣來的悲哀,在現實中混亂了腳步,徹底地堕落,并且是以他人都不知道的方式。

雖說江煜表示過,想看看陳苒眼中的自己是個怎樣的人,可是陳苒怎麽又演得出來?天生的溫柔和隐忍,這和陳苒本身完全背離,他越是去體會,就越是覺得江煜不可多得,連方戍都不能及,越是離不開他。

需要物理老師指導實驗的戲份早就拍完了,鐘莎莎也換了課外輔導老師,陳苒根本不會在片場看到江煜。

每天陳苒在去片場以前将江煜暫時放下,等到回到宿舍,牽挂又回到了身上。他看一遍又一遍的劇本,把方戍想成江煜,開始慶幸那時的江煜并不知道隋素喜歡他。

修改過後的劇本起先讓很多追随隋素的人不滿,可是随着時間的推移,又漸漸被接納。因為很多地方都更合理,岑洪希拍攝的過程中也鮮有和導演起争執,反倒是一天天跟着王睿坤這個角色相處融洽。有一次,陳苒在片場跟岑洪希一起吃盒飯,吃到一半,岑洪希用一種特別不甘和幽怨的語調說,“為什麽方戍就是不喜歡王睿坤呢?”

陳苒說不上來,他想起江煜說過的一句話,很無情地說,“誰都沒辦法感動一個不愛自己的人。”

岑洪希定定看着陳苒,因為才拍過哭戲,眼底又有些泛紅了。他把筷子往吃到一半的盒飯上一插,飯盒放到一旁就離開了。

陳苒望着他遠走的背影,嘆了口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為江煜的無情高興。

前一天晚上的短信裏陳苒得知江煜的母親已經回老家了,他便盤算着等到自己殺青以後去一趟江煜家。

這天正有鐘莎莎的殺青戲,她拍完最後一條以後就如釋重負地哭出來,在大家的安慰和祝賀下才止住眼淚。

“可以回家了。”陳苒在她身邊微笑道。

她吸了吸鼻子,從岑洪希手中接過一方手帕,擦幹眼淚,說,“真是舍不得你們。”

“唉,還以為江老師今天會來呢,畢竟跟莎莎關系挺不錯的。”旁邊鐘莎莎的助理遺憾道。

岑洪希笑道,“別太認真行不行?再說,是江老師自己提出不再給劇組提供幫助的,他再過來,豈不是很尴尬?”

陳苒驚訝極了,他以為都是劇組和學校的安排,也沒有和江煜讨論過這件事,“江老師自己提出的?什麽時候?為什麽?”

鐘莎莎搖搖頭,“不清楚。就上回陳老師您辭演以後,我們暫時還沒停工,就說要換演員那會兒,那時他就沒時間再顧這邊了。”

陳苒等不到自己殺青了。

當天的戲一結束,他卸了妝就往江煜住的那片園區去。

彼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小區裏靜悄悄的,樓下的大理石地板還在打滑。江煜的家他已經很久不來,但樓層和單元都還記得,門牌號也沒忘。

陳苒按下了門鈴,呼吸有些急,目光停在門縫上,等着它從裏面露出光。

門打開的一剎那,陳苒笑着擡起頭,但看到應門的人,表情完全僵在了臉上。

盧子山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見到陳苒,睜着眼睛半晌說不出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60

兩秒鐘,或者可以有四秒鐘。淺紫色拖鞋,不算合腳。圍裙,家裏唯一的那條。臉上的妝還完好,應該沒有來多長時間。

陳苒在最短的時間內抓到了這些細節,甚至比盧子山先一步回過神來,謙和的笑容挂上了嘴角,問候道,“你好,我找江老師。”

“啊,好。嗯……”她站在門口踟蹰着,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讓陳苒進門,只好把門口大開,朝着裏面大喊,“江煜!有客人找!”

聽到這個身份,陳苒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眉頭。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在江煜走過來以前,她還是熱絡地請陳苒入內。

陳苒的動作很慢,一直等到江煜走到玄關看到他,他才真正走進了這間屋子。

“我真是想不到陳老師會來的。”盧子山說話完全是上海口音,讓陳苒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或者随便哪一個從弄堂裏走出來的女人。

她一邊說,一邊從鞋櫃裏取出一雙客人用的拖鞋放下來,俨然是家裏女主人的樣子。

陳苒态度也很親和,換了鞋以後說,“我去年在這裏拍戲的時候,是常來的。江老師家裏有很多書,我借一些去,在拍戲空時看。”

盧子山很是驚訝,眨巴了兩下眼睛,“陳老師是上海人?”

“對啊。”陳苒笑着,“盧老師也是上海人吧?”

她眼角的魚尾紋因為笑容變得更加明顯,“好巧的呀!”

陳苒走到江煜旁邊,背對着盧子山,沖江煜邪裏邪氣地笑了一笑,“是啊,挺巧的。”

江煜面不改色,問,“來借書?”

“是啊!今天劇組裏的女主角殺青了,以後很無聊的,找本書來看了看才好消磨時間。”陳苒輕車熟路一樣往書房的方向走。

書房在一面牆的後面,門和牆面有着一樣的紋路和顏色,完美融合在一起。但陳苒一走到邊上就自然而然地推了進去。

“那你們先聊,我去炒菜。陳老師也留下來吃飯吧。”盧子山的聲音從外頭傳進來。

“不用……”陳苒轉過身,話才說到一半,就看到江煜已經走進書房,掩上了門。他挑了一下眉,信手取下書架上的一本書,翻了兩下,腰上就緊了。

他低頭看到江煜圈過來的雙臂,不痛快地掙紮了兩下,小聲嘀咕道,“你前妻可在外面呢!”

江煜沒說什麽,在他的頸窩裏落下了一個吻,讓陳苒心突了一下,氣也全消了。

他把陳苒手裏的書拿走,手越過他的肩膀,在書架上取下另一本書放回陳苒手中,說,“這本好看。”

“《Goodbye, Mr.Chips》?”陳苒想了想,側過頭臉頰就碰到了他涼涼的耳朵,“是那部電影的原著?”

江煜眉頭輕輕蹙着,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回答,“好像是拍過電影吧。學生送的,他們畢業那年,一群學生到教師輔導室裏送禮物,這本書就是那時收到的。”

陳苒已經确信了就是原著,可江煜這樣讓他忍俊不禁,用書脊在他的眉間熨了熨,說,“不要随随便便皺眉啦,皺紋要出來了。”他貼到江煜耳朵上說,“你前妻的魚尾紋挺重的啊,法令紋也要出來了。我之前還煩你表情太清淡,現在想想好在你不那麽開朗。”

江煜也取下一本書,靠在書架上翻開來看,嘆氣道,“你啊,謊話連篇的,說的話都不找邊際。”

知道他說的話把陳苒進這個家門以後的一切表現都籠統概括了,陳苒也不當這是他在數落自己的缺點,和他并肩靠在書架上,問,“她什麽時候來的?”

“今天早上剛到,帶了行李。畢竟是盈盈的媽媽,我總不好說讓她住酒店,就幫她把客房收拾出來了。”江煜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眼睛,扶正了眼鏡,“等吃完飯再跟她好好談一談,讓她盡快走吧。”

得知盧子山今晚要住在這裏,陳苒瞪直了眼睛,“盈盈人呢?怎麽還沒回來?”

“她根本不想見她媽媽,不過應該會回來吧。”江煜又是嘆氣,瞥見陳苒一直盯着自己,說,“放心,不會有什麽事的。”

陳苒可不放心,“你晚上可得把門給關嚴實了。這個年紀的女人,極度地欲求不滿。”

江煜哂道,“她法令紋都要出來了,你緊張個什麽勁?”

“哦?你嫌棄她老了?”陳苒笑着靠到他身上。

他搖頭,“我不嫌棄我不在乎的人。”

笑容就這麽僵在了陳苒的臉上,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高興。有時候他覺得江煜真的非常可怕,比如這個時候。

他把這份恐懼留在心裏,好奇地問,“她怎麽還帶着行李來了?什麽情況?”

江煜猶豫了一下才說,“我媽之前來就是給她當說客的,還是那些讓我再婚的話。老人家回去了,她就來了。”

陳苒心裏一緊,“你想好怎麽拒絕她了嗎?”

他直接就給了江煜一個決定,弄得江煜忍不住看了看他。陳苒臉上的表情繃得很緊,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緊張和煩躁。

江煜正要說點什麽,陳苒突然注意到了自己手上拿着的書,搶白道,“算了。我就是想你了,來看看你。既然你有事,我就先回去了,書我借回去看。”

他驚訝地看着陳苒,而陳苒吻了他一下,笑道,“再見,晚上給你打電話。”

陳苒沒有和在廚房裏忙碌的盧子山道別,換上鞋就出了門,一路走到電梯口。

好在電梯一直沒有人使用,門在按下按鈕以後就打開。陳苒快步走進電梯裏,在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刻,頹然靠到了牆壁上,滑落下來。

為什麽這麽難?不就是談一場戀愛嗎?電影裏演了無數次,和女人,也和男人。動人的情話也可以說得特別好聽,語氣和語速掌握得爐火純青。可是,為什麽還是這麽難?

他把那本書的外表看了又看,就是沒有打開。這電影陳苒上大學的時候就看過,1939年改編的同名電影獲得了7項奧斯卡提名,并最終贏得最佳男演員獎。

最後,獲得學生們無以複加的尊重的教師,孤獨終老。

電梯門開了,陳苒搓了搓疲憊得麻木的額頭,起身走出了電梯。

書籍頂部一小塊黑色墨跡讓他不禁停下了腳步。

那是他很小的時候學校裏學生們會玩的手法,一邊手拿著書脊,另一邊手捏着頁腳不斷揉搓,把一頁頁紙翻出一個坡度,在上面寫上自己的名字或者其他的,再恢複原樣時就只是這麽一塊墨跡。

陳苒記得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一個女生在他生日那天送了他一本古龍的武俠小說。他回到家裏才發現書頁頂部有一塊墨跡,如法炮制打開來看,上面寫着:陳苒,我愛你。

那個女生恐怕是第一個向陳苒說這句話的人,不過當時年紀小,這成了他向自己的夥伴們誇耀的證據。後來女生被其他人取笑哭了,所謂的“我愛你”也變得杳無音訊。

想到這裏,陳苒握住了書的左下角,另一邊手捏住右下角,一點一點地把書頁散開。墨跡慢慢被分散,最後字開始成型。

字跡越來越清晰,而陳苒的心也越跳越快。

在終于看到那五個字時,陳苒吃力地咽了咽喉嚨,手卻開始發抖了。這個字他太熟悉,隋素的分鏡都是手寫體,他看多了。

看得太多了。

這句話,他也聽多了。

除了作為前綴的稱呼——老師,我愛你。

“我不嫌棄我不在乎的人。”這句不久前剛剛聽到的話如實在陳苒腦海裏響了起來,他驀然回頭去看那個他剛剛走出來的電梯。

他慘兮兮地笑了笑,知道自己也不用回去再問江煜了。

江煜不會記得的。反正,無論他到底記不記得這本書是隋素送的,陳苒已經決定要這麽覺得了。

江盈在回來的途中應該沒有和陳苒相遇。她從進門開始臉色就很不好,完全當她的媽媽不存在似的,飯吃到一半聽說菜都是盧子山做的,直接放下碗打開冰箱拿吐司回房間去了。

這弄得盧子山十分難堪,看着江煜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江煜和盧子山默不吭聲地吃着飯,飯廳裏只有筷子不小心碰到碗碟時發出的細細響聲。

也許是為了調和氣氛,盧子山突然笑着說,“上次見到陳苒的時候,還以為你跟他沒有很熟呢。原來他常上家裏來嗎?”

“也沒有經常,來過一兩次罷了。”江煜把小白菜夾進碗裏,回想了一下,還的确只有兩次。

他說話的時候連眼睛都沒有擡,盧子山抿了抿嘴唇,又提起興趣說,“我之前看過他演的一部電影,名字忘記了,他還挺小的,有個年輕的繼母。然後他爸爸很快就死了,繼母繼承了家裏的産業,他愛上了繼母……好像是個清末的電影吧。叫什麽名字來着?”

“《Better Me》。”他說完往嘴巴裏送了一口米飯。

“對對對,就是叫這個名字的。”盧子山赧然笑笑,“你記得挺清楚的。以前你不怎麽看電影,對明星也不感興趣。”

江煜籲了口氣,終于擡起眼睛,看着她說,“我現在也不感興趣。”

盧子山完全被哽住了,握緊了手中的筷子,好像要努力尋找一個平和點。她選擇了避開這個冰點,當做什麽也沒發生一樣,笑着說,“我看陳苒他跟那時候好像都沒什麽變化,不愧是靠臉吃飯的。”

“陳苒才不是靠臉吃飯的!”不知何時出現在飯廳的江盈突然很生氣地反駁道。

做父母的都看了過來,只見到女兒眼睛瞪得圓圓的,看到盧子山,毫不客氣地嗤笑了一聲,補白道,“人家陳苒不知道比你好多少倍,長得帥又聰明,還處處為爸爸……”

“江盈。”江煜适時打斷了她。

江盈臉一紅,打開冰箱拿上牛奶又離開了。

盧子山好像沒聽清楚她剛才說的話,不明不白地問,“盈盈她剛剛說什麽啊?陳苒他……”她想了想,“他爸爸怎麽了嗎?”

知道她完全領會錯了江盈的意思,江煜也沒有解釋,“沒什麽。”他端起飯碗,想了想,對盧子山說,“待會兒吃完飯,我們聊一聊吧。”

盧子山望着他,半晌,默默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61

兩個人默不吭聲地一起刷碗、擦碗。期間江盈曾經走出來毫不客氣地要求江煜去房間裏教她寫作業,然後在盧子山主動幫忙時甩出更不客氣的拒絕。江煜讓她自己先寫着,無視了女兒的白眼,把洗好的碗碟碼進消毒碗櫃裏。

他餘光看到盧子山雙手放在流理臺上出神,頭發垂落下來一縷,擋住了她線條柔美的側臉。她好像只有笑起來的時候,才會在眼角出現歲月的痕跡,至于陳苒所說的法令紋,江煜沒有看到。

盧子山微乎其微地嘆了口氣,擡手将那縷垂落下來的長發捋到了耳後,轉身對他微微一笑,顯出一種很清淡的苦澀。江煜還以微笑,把桌上已經冷卻的剩菜一一放進冰箱裏,關上冰箱門以前,他看到裏面還有兩個新鮮的檸檬,但他沒有拿出來,問盧子山,“要喝點什麽嗎?”

她搖搖頭,“随便。”

“喝茶吧。”江煜打開上方的櫥櫃,拿出女兒從超市裏買回來的花茶。

當年和盧子山離婚的理由很現實。兩個人分居兩地,剛剛工作時也沒什麽積蓄,生活過得都比較清貧,像周末飛到各自的城市團聚這樣的事情是想都不會去想的,至于火車,時間還不夠一個來回。盧子山的父母雖然也知道江煜非常優秀,可他不是上海人的事實,也常常在出現矛盾争端的時候被擡出來作為不認同這段關系的理由。

後來通過母親的關系,盧子山結識了當地國稅局的一名公務員,也許是因為與江煜之間的關系看起來實在太不切實際,分離看起來總是沒有盡頭,也許,就和流言所說的一樣,不甘寂寞。總之,到了最後,盧子山把前因後果告訴了江煜,提出離婚。

江煜并不想去上海——如果他想留在那裏,畢業之後也不會回家鄉,而盧子山也不太願意随他回來,更毋庸提她的家人。他也明白這樣下去會拖累和耽誤盧子山,既然如此,還是離婚了。

那年還是在春節期間,江煜的父母都對兒子去趟上海卻不把兒媳婦帶回來表示不滿。江煜也沒敢說,畢竟當時過年的氣氛太濃了,容不得任何不快被宣揚出來。

就這麽一拖再拖,本來打算在當年弟弟考上大學以後再說這件事,但後來又發生了更可怕的事情。

不過真正主動承認自己已經離婚,确實是在弟弟去世以後。

母親将過錯歸到父親頭上,哭着喊着要離婚。

江煜是在那時說的。

他依稀記得當時的情形,他們都呆住了。片刻母親的淚水就幹涸,頹然坐在沙發上,抹着臉上的淚痕,沒過半晌,又“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而父親則幾次想要點煙,手裏摩挲着煙盒,不去碰那盒火柴。

盧子山和她的公務員前夫離婚,卻是在江煜回國後不久。

他們兩人一直都沒有孩子——這就是外界傳言的他們離婚的理由,但究竟是不是真的,江煜不想去追究。後來盧子山一直都是一個人,一直到了這個年紀,也沒有再結婚。

其實以她的條件,要再找個人也不難。

“盈盈她……有沒有說想考什麽學校?”盧子山雙手捧着茶杯,目光從那道虛掩着的門上收回來。

江煜看着杯子裏漂浮着的玫瑰花,手指勾過杯耳拿起來呷了一口,“央美或者國美吧。”他頓了頓,也沒有等她再找話題,說,“我覺得我們不能再這麽下去了。再這麽沒有盡頭的話,對你跟我都不太好。”

盧子山一怔,似乎對他說出這句話有些驚訝,但也不是全然的吃驚。江煜看到她眼底的落實,又有些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了。

“我覺得,也沒有怎麽樣。”她淡淡笑了一下,表示沒所謂,“之前你爸爸媽媽到上海旅游,你媽媽來找的我。我覺得老人家這份心意,要是不領情,很對不住。再說……”她搖搖頭,問,“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江煜眉心輕輕一蹙,搖頭,“沒有。”

她嘴巴緊抿着,眼睛生生注視着他。這個時候江煜突然想起了大學畢業那年,她來宿舍裏将他叫醒,說“我們結婚吧”的時候。

半晌,她自嘲地笑笑,目光變得柔和了許多,嘆氣道,“我好像,早就沒有辦法再喜歡某個人了。”

江煜想起了冰箱裏那兩個檸檬。盧子山喜歡喝檸檬汁,就是上回同學聚會時,也還是在喝的。

“我有一段時間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兩個各自都能活得好好的人,必須要在一起。”他的指腹感受着瓷杯透出來的若有似無的溫度,聲音平淡得也跟着溫度一樣,“想通了以後答案倒是挺簡單的,大概就只是單純地想要在一起吧。但是……我跟你,就……”

盧子山了然地點頭,拿起杯子來喝茶,也不再說話。

但江煜并沒有真的放下心來,他太了解她。有時人的理解并不代表豁達,從理解到接受事實,再到自身的釋然,三者的距離很遠,甚至會遙不可及。只是他不願意再為她擔心了。

晚上盧子山還是住在江煜家的客房裏,客房比主卧還要寬敞些,東西也更齊全。

江煜洗完了澡,坐在房間的床上看一本書,幾次拿起了手機又放下。過了一會兒,外頭傳來了敲門聲,節奏很熟悉,江煜沒有合上書,說,“進來吧。”

江盈把門推進來,皺着眉頭把陳設簡單、空間狹小的房間觀察了一邊,問,“那個女人呢?”

聽到她這麽稱呼自己的媽媽,江煜不悅地蹙了一下眉頭,淡淡說,“不知道,她不在房間?”

“我哪兒知道,看房間門開着,裏面沒人。”江盈走進來問。

江煜合上書,“可能在洗澡吧。”

她轉身把門關上,走過來坐到了床邊,直起身子瞄了一眼江煜的書,問,“什麽書?Emma Goldman…誰啊?”

“美國的一位無政府主義者,在二十世紀前半葉北美與歐洲的無政府政治哲學發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江煜又看了一眼封面上的英文,“你連‘無政府主義’都拼不出來?”

江盈對他翻了個白眼,撇開話題,問,“你剛剛為什麽那樣回答她?”看江煜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她又補白,“你幹嘛說你沒有喜歡的人?你不是和陳老師在一起了嗎?還是你不喜歡他?沒那麽渣吧?”

她問最後兩個問題時,斜睨着自己,沒大沒小的樣子讓江煜忍不住笑了。他搖了搖頭,回答得很平實,“我很喜歡他。”

盡管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也許她真的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會這麽坦率地說出來。江盈愣了愣,好像一個忘記臺詞的演員一樣表現出了些許慌張,後來她還是抓到了某個至關重要的點,沒好氣地問,“那你幹嘛說你沒喜歡的人?”

江煜想了想,反問道,“如果我告訴你,我有喜歡的人,你會怎麽做?什麽都不追問,就直接祝福我嗎?”

她被江煜的話噎了一下,低下了頭。

“我從來都不覺得戀愛是什麽幸福的事,特別對方是一個不該喜歡的人的時候。”江煜睫毛顫了一下,面對女兒驚疑的目光,放輕了聲音,“不要擔心我了。你先顧好自己,考上理想的大學。其他的,以後再考慮也不遲。”

或許每一個這個年紀的孩子都不喜歡聽這樣的唠叨,江盈嘆了口氣,無可奈何道,“爸……”

“真的。”江煜想了想,擡手揉了一下她的腦袋,“回去看書吧,別想太多。”

江盈走的時候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她這副模樣倒是讓江煜覺得她很像盧子山,也不知她的性格是從了她母親還是自己。老一輩的人常說緣分二字,江煜從來都沒有認為當初和盧子山結婚是什麽值得驚奇的事,說到底他們三個人個性還是很相似的——

這種連自己都沒有辦法的執拗。就是完全了解了對方的想法,知道再怎麽樣也說服不了對方,內心的那道坎,照樣還是過不去。

過後不久,因為江盈出去時沒有關門,江煜聽到客房那邊傳來關門聲。

他手上的書正好讀到這樣一個段落——

“當下是務實的時代。羅密歐和朱麗葉不顧父輩反對追求愛情的年代,格雷琴為愛不懼鄰人流言蜚語年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如果偶爾有年輕人想要享受一下浪漫的奢侈,就會有年長者來‘關心’他們,打擊、告誡他們,直到他們變得‘明智’起來。”

江煜拿起手機找到盧子山的電話號碼,往裏面發了一條短信。

并沒有過很長時間,手上的書甚至沒有翻到下一頁,她的短信就回複了過來。

江煜:對不起。我的确是有喜歡的人了。

盧子山:我知道。我只是在想,你什麽時候願意說出來罷了。

看着這兩句話,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心卻是沒有覺得有一時半刻的輕松。他也說不清楚,究竟有什麽東西,還壓在那裏。

陳苒的電話在這個時候打了進來,他猶豫了一下才接聽。

“我回到宿舍了。剛才好像聽到打雷了。”陳苒說完又是一聲雷聲。

江煜吃驚地望向房間裏唯一那個小小的窗戶,幾乎看不到外面的天氣,但窗玻璃的确在大風中隐隐發聲。

“沒淋雨吧?”江煜問。

陳苒笑了笑,“沒有,還沒下呢。啊哦,好像開始下了。”

他笑了一聲。

“我說江老師……突然就很想見你。怎麽辦?”陳苒此時的演技不知道到底該說好還是不好,又是苦惱,又是漫不經心。

江煜卻說,“我也是。”

陳苒好像愣了一下,半晌說,“她們睡了嗎?我去找你吧?”

“你不是剛回到宿舍嗎?”江煜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再說,要下大雨了。”

陳苒滿不在乎地說,“有什麽關系?既然我那麽想見你。”

作者有話要說: 想說就是檸檬的事,其實不用說明也知道的吧。就是,江老師是記得前妻喜歡喝檸檬水的,可是他故意表現出自己不記得了。

chapter 62

在将近一個小時以後,江煜再次接到了陳苒的電話。

下樓時,他看到了幾乎被淋成落湯雞的陳苒。小區中心花園的棕榈樹被大風刮得招招搖搖,雨點變成線條在夜幕和燈光間劃過,好像一次次把幕布割破似的。

而陳苒打着的那把黑色的雨傘,也被風吹得歪七扭八。為了控制好傘,他不得不雙手都握住傘柄,露出了一臉不耐煩又無可奈何的神情。

“不是說別來了嗎?”江煜見他渾身上下,也就肩膀以上那一塊還沒有被雨打濕,不禁皺起眉頭。

陳苒擡手看了一眼已經淋得好像浸了水的手表,好像沒有聽到似的,顯出幾分無理取鬧,“快別數落我,親一下。”

江煜握住他都是水的手腕,側過頭親他。

他的嘴唇要離開時,陳苒用沒有拿傘的那邊手拽住了他的袖口,上前一步加深了這個吻。這個吻很用力,江煜覺得是他從自己這兒換走了幾次呼吸所用的空氣。

“要不要上去換個衣服?”江煜看他渾身濕噠噠的,水還不斷沿着風衣邊緣滴落下來。

陳苒搖頭,“不了,我還要搭最後一班公交車回去。就說幾句話,晚了來不及了。”

江煜睜大了眼睛,“你坐公交車過來的?計程車呢?”

他好笑地看他,好像他沒見過世面一樣,“拜托,這種雨,哪裏打得到車啊?自然只有公交車會開啊!”

看他這副完全沒所謂的樣子,江煜想要說他點什麽,可是想起之前自己在機場的拉面店裏說過的話,也就算了。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自動門,嘆氣說,“那我們就只能到裏頭去說幾句話了。”

“嗯!”陳苒剛擡腿要走,身後又是一聲響雷,驚得他腳步頓了一下。回頭看到江煜正有些擔憂地看着自己,他咧嘴一笑,在自動門打開的那一刻又勾住他的手指,一邊往後退,一邊讓一個吻将他引進門裏。

江煜失笑看向大廳裏的采集攝像頭,擡起手往陳苒額頭上給了一記爆栗。陳苒并不客氣,甚至以更大的力度,也給了他一下。

兩人站在門邊看外頭嘩啦啦的大雨,說起盧子山的事,等雨停。

江煜拿過陳苒脫下來的風衣,彈掉上面的水珠,聽到陳苒問,“她會就這麽放棄嗎?”

“就算她還是糾結,也不會有切實的行動了。其實到了這個年紀,知道進退是最起碼的事情。”江煜把風衣遞給他,然後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摸了摸他身上的毛衣,幸而風衣防水,并沒有濕潤,“待會兒穿我的回去吧。”

陳苒點點頭,把自己的風衣給他,說,“下星期把一些鏡頭補拍之後,我就能殺青了。到時候,還要繼續演海達,還有十場左右的演出吧。”

“嗯。”江煜看他要穿衣服,就幫他把另一邊袖子扯起來。

陳苒低頭看着玻璃門上自己被淋濕的褲腿,漫不經心地問,“你上回說,辭職,是什麽意思?”他扭頭看江煜疑惑的眼神,解釋道,“你辭了職,然後呢?呆家裏相夫教子?”

江煜好笑,“誰是‘夫’啊?”

本來就想要好好問一問他,結果都變成了玩笑話,陳苒終究沒有辦法在這個問題上太坦然。就連說起來,都不敢去正視他能聚斂光芒的眼睛。江煜的眼睛像一池湖,時光會沉到湖底,可對陳苒來說,時光永遠留不住。

“我老想不通。”他好不容易才轉過頭來看他,“你怎麽打算的?究竟。”

江煜還拿着他脫下來的風衣,“到時去北京找份工作吧。材料好好準備一下,應該不成問題。等到盈盈上了大學,我在這邊也好交代。”

陳苒訝然,“你在這裏,籠統算起來,也工作了十幾二十年了。”

他點頭,說,“不過這十幾二十年裏,你都不在。”

陳苒苦澀地笑了一笑,“我如果說,我還是想不通。你會不會打我?”

江煜搖了搖頭,“老師是不能體罰學生的。”

“我可不是你的學生。”陳苒瞪了他一眼,想起一件事,說,“我後天要去上海,拍一組時尚大片。雜志社請了一個很有名的攝影師。”

不過是在交代行程,陳苒說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盯着江煜的眼睛。

江煜看了他一眼,“嗯,去吧。”

他沒多說什麽,但是陳苒知道,他已經猜出來了。

要給陳苒拍時尚大片的很有名的攝影師,不是別人,就是唐穎亮。大概是記憶關于江煜,那時他站在東京的街頭等候江煜的身影居然還能夠依稀記起來。

在機場的貴賓室,陳苒用平板電腦翻看着唐穎亮近些年給一些明星拍攝的照片,其中還有陳苒自己的學生。

業內稱贊唐穎亮的照片很自然,也很真實,并不是所有明星都敢出現在他的鏡頭下,因為他會連虛僞也拍下來,根本沒有辦法隐藏。

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陳苒看了半天,看到的大多都是初出茅廬尚且質樸的牛犢還有再不能被世人看透的戲骨。如果不是為了對新的電影還有仍在進行的話劇進行宣傳,陳苒應該還是會想辦法推掉公司的這個安排。

不過,既然已經答應了要完成《扶桑》,那麽前後包括的宣傳也一并包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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