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小姑娘自然沒有注意到大人們的争執，在飯餐時還高高興興地說在學校裏發生的事。國畫系所在校區的住宿條件不好，她學期末時跟江煜申請了一筆資金在外頭租房子住，三室兩廳，現在和一個女生、一個男生合租。
“他們兩個已經好上啦！我覺得我得找機會搬出來，可是現在學校周圍的房子很難找。”江盈嚼着米飯，看他們都沒說話，想了想，胳膊擱在飯桌上，湊往江煜那邊說，“爸，你可不知道，我差點兒就跟那個MB合租啦！房東都帶他來看房了，啧啧。真是奇了怪了，他不是月入數萬，在柳浪東苑租整套嗎？怎麽現在掉價了，要跟人合租了？”
“一個女孩子，怎麽說話的？”江盈打斷了她的滔滔不絕，冷聲說。
江盈正說在興頭上，頓時錯愕，慌忙求助似的看向陳苒，“陳老師……”
“你爸說的沒錯。”陳苒不想跟江煜作對，也知道江煜沒心情陪他們開玩笑，淡淡說完這句便低頭吃飯了。
“我……”江盈臉漲紅了，到底氣不過，也不明白，委屈道，“我哪裏說錯了？他本來就不幹不淨的啊。”
“但你的嘴巴要放幹淨些。”江煜擡眼說。
陳苒皺眉，瞥見江盈耳朵都燒紅了，輕聲說，“江煜，到底是你女兒。”
“換做別人，我一句話都不會說。”他低着眼睛，兀自吃着菜。
陳苒倒是想為江盈說幾句好話，畢竟江煜會生氣，多少也有移情的緣故。要是剛才自己沒說那些話，江煜的心情大概還能好一些。但是，當他就要把勸和的話說出口時，他突然意識到，這是他們之間的事，是他們家的事，自己是不應該置喙的。
這頓晚飯，最後誰都沒能吃好。江盈雖然沒有摔碗，可吃到後來也是埋着頭，哽咽了好幾次，眼淚勉強忍在了眼眶裏。
“我洗碗吧。”江煜放下碗筷的一瞬間，陳苒驀地站起來說。
他擡頭看他，江盈也是。
陳苒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太誇張，又坐了下來。
江煜看了看女兒那碗早就不再往下消的米飯，問，“你吃飽了嗎？”
她怔了怔，忙不疊點頭。
“你到書房來，我有事情要跟你說。”江煜說罷，起身站起來。
江盈連忙跟着站起來，在原地杵了兩秒，等父親先走。
陳苒雙手放在雙腿上，頭微微低着，握了握膝頭。
“辛苦了。”江煜走以前，忽然輕輕撫了撫他的後頸，柔聲說。
他的頭因為這個輕微的動作，壓得更低了。
但江煜沒有再說。
過了一會兒，陳苒回過頭，看到江煜關上了書房的門。
平時都是江煜洗碗，陳苒已經忘記了沾滿油漬的碗碟究竟有多難洗，洗潔精倒得太多，弄得整個水槽裏都是泡沫，沖了兩三遍才把所有的餐具洗幹淨，還被握成一把的筷子夾到了手指。
書房的門一直關着，不知父女倆在裏頭說些什麽事。陳苒把洗好的餐具都碼進消毒碗櫥裏，卻發現裏面擠得慌，好不容易都放進去，筷子還直往外掉。他沉了沉氣，把那些平時用不到的碗都給拿出來，才騰出了地方，卻想不到平時江煜是怎麽都放進去的。
他把手擦幹淨，往房間走，打算先洗個澡，可想了想，還是先拿起劇本來讀。讀過了大概四場戲，外頭突然傳來了開門聲，陳苒馬上放下劇本走出去，可才走到房間門口，就又溘然停下了腳步。
“這麽晚了，你去哪兒啊？”他問已經走到玄關換鞋的江煜。
江煜手裏拿着還沒穿上的外套，低着頭把鞋換好，一邊說，“下樓買點東西。”
“買什麽？”陳苒繼而問。
他的動作頓了一頓，擡頭看他時目光顯得很冰冷。
陳苒喉頭一緊，點點頭，說，“早點回來。”
“嗯。”江煜拿上鑰匙，轉身去開門。
“喂。”不知為何，陳苒看到那串鑰匙上的車鑰匙，忍不住還是叫住了他。
見到江煜回頭，也不管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和情緒，陳苒快步走過去，一下子抱住了他。
江煜身體在他的臂彎裏顯得十分僵硬，過了兩秒鐘才擡起手，回抱了陳苒。
陳苒忍着怨怼和不甘，咬了咬嘴唇，用力把他抱緊。
“好了嗎？”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江煜忽然問。
他背脊僵住，生硬地放開他，直視着江煜已經柔軟的目光，卻還是沒有找到任何多餘的情緒。陳苒點點頭。
江煜轉身開門的動作完全緊接在陳苒點頭以後，陳苒看着關上的門，關門的聲音不大，但他連走廊外的光都沒能多看幾秒。
陳苒想回卧室裏呆着，可還是莫名在客廳裏踱了幾回步。
過了一會兒，他看到江盈從書房裏出來，頭微微低着，似乎心情很沉重的樣子。
江盈發現陳苒在客廳裏，吓了一跳，轉而倉促地笑了笑，“陳老師。”
“怎麽了？”陳苒也笑，關心道，“被老爸訓了？”
她愣了愣，腼腆地笑笑，走到沙發上坐下。半晌，她好像才想起自己沒有回答陳苒的問題，連忙又擡頭對他抱歉地笑，乖覺點了點頭。
陳苒想了想，走到她旁邊，在沙發扶手上坐下，說話是安慰的語氣，“你爸也是為你好，女孩子，不要總是道人是非。喜歡或者愛一個人，本來是件好事，我們應該因為這件事而更加愛世人也愛自己，而不是……”他攤了攤手，表示剩下那些不用再說明白的東西。
江盈大概是沒有想到，自己喜歡符欽若的事情會被陳苒看得明明白白。她驀然紅了臉，目光也移開了，“嗯。”
她這樣沉默寡言，可不是陳苒想要看到的。他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柔聲笑道，“別悶悶不樂的，來北京不就為了玩嗎？跟我說說看，你爸說你什麽了？我回頭十倍奉還他。”
江盈一怔，被陳苒說的話給逗笑了。
她十指交握放在身前，吃力地笑笑，搖頭說，“也沒說什麽啦。就是……嗯，他說以前沒說我是因為我還小，不過我也該長大了。就是這樣的話。”
陳苒的心莫名就被堵了一遭，含糊不清地點了點頭。
“呃。老爸很疼你，大概也沒跟你大小聲過吧？其實他生氣的時候也很少大聲罵人的，不過……”江盈尴尬地撓撓頭發，“冷暴力更可怕。”
剛吸進去的那口氣完全沉了下去，陳苒淡淡一笑，安慰道，“沒關系，他生氣不過夜的。”
她笑起來也很像自我安慰，嘆了口氣，說，“不過他教訓得是啦。雖然我真的蠻讨厭施詩磊的，他也看我不順眼，但為他糾結還挺不值得的，老是提起他也很詭異。老爸說得對，是要有個度，學會适可而止。嗯。”
這些話的确是說給江盈聽的，但陳苒聽她轉述，也覺得十分逆耳。不過這畢竟是他和江煜之間的事，他不打算洩露出來讓江盈知道。陳苒又說了幾句安慰她的話，給了她一張信用卡，讓她這些天在北京好好玩。
江盈看着陳苒遞過來的信用卡副卡，連忙揮手，“不要不要，剛才爸爸已經給過我一張了。”
“什麽？”陳苒的印象中，江煜是不會做這種事的。
她看他不相信，就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嶄新的白金信用卡，上面還有江盈的名字。
陳苒沒想到會這樣，他手裏的這張還是特意給江盈申請的，便說，“沒關系，你拿着吧。你爸現在雖然管着一間書店，但畢竟不是他名下的。學校裏有好幾座圖書館，哪有什麽人買書？你只管拿着，少花你爸的錢。”
聞言江盈笑得更扭捏了，擺擺手，甚至往旁邊退了一點兒，“真不能收，我爸知道得罵死我的。剛才他還跟我說，不要老管你要東西。”
陳苒的手僵住，很快把信用卡收回來。
最後他還是擺出長輩的樣子，寬慰了江盈幾句，用溫柔的聲音和語氣說了冠冕堂皇的話，讓江盈有什麽困難可以和自己說。
等她去洗澡，陳苒也回到房間裏。
一直到江盈洗澡出來，江煜也沒有回家。他一直把卧室的門敞開着，眼風見到江盈擦着頭發，踱步過來偷看。
“呃。”她瞧見自己被發現了，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我爸還沒回來啊？”
陳苒微笑點頭，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問，“什麽事？”
“呃……哎呀！是我一個同學想要李明槿的簽名照啦！”江盈走進來拉過椅子一屁股坐下，使勁擦了擦頭發，“《乾坤》的中篇和後篇裏不是有和她的對手戲嗎？”
沒想到她洗過一個澡以後人又精神了，真的還是個孩子，陳苒笑問，“你同學喜歡小蘿莉啊？”
“對啊！”江盈翻了個白眼，想了想，又問得不太确定，“為什麽我看新聞說，你在裏面要和她演夫妻啊？那她是你的皇後咯？诶，她才十七呢！這年齡差……吊詭了吧？”
陳苒倒是不清楚原來網上關于這部電影的劇透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很意外，可既然已經公布了也沒什麽好隐瞞的，“設定裏她就是十六歲嫁給宋于晞的，李明槿演技很好，沒什麽問題。”
話雖如此，前篇裏他連跟二十歲的鐘莎莎對戲都被人說不像情侶，而這對夫妻更有年齡相差三十歲的設定，現在還沒開始拍他們的戲份，已經被各方調侃成父女。
江盈嘆氣道，“我覺得小九兒沒和柔柔在一起好可惜哦！”
就這麽聊起了電影來，陳苒笑道，“有什麽可惜的？一個皇子怎麽可能和藝妓在一起？就算在一起了，最後也是要分開的。”
江盈一愣，着急道，“那後來小九兒當上皇帝以後，有沒有把柔柔搶回來啊？秦國公也有五十多歲了啊！”她說完又咂嘴道，“他們那麽般配！吶，整部前篇看下來，柔柔是一個知道小九兒也想當皇帝的人吧？他們是戀人，更是知己啊！兩個本來壓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卻還能這麽了解對方，都這樣了還不在一起，太說不過去了！”
陳苒輕笑，“所以才說，《乾坤》不是愛情片。”
江盈眨了眨眼睛，撇撇嘴道，“真是好沒趣哦！但是，”她頓了頓，奇怪道，“我聽到一個小道消息說，這部電影是董導送給他夫人結婚四十周年的禮物呢，為什麽送這麽奇怪的禮物啊？相愛的人不在一起什麽的。”
陳苒正想笑話她不在娛樂圈，卻比自己知道的還多，卻聽到外頭傳來了開門關門的聲音，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江盈也挺直了腰，過了一會兒，看到江煜走過來，對有些驚愕的他牽強一笑，“爸。”
“還沒睡？”江煜這話不知是對誰說的。
“嗯。”她樣子看起來入如坐針氈，最後還是站起來，把臺詞本放下，“那我先回去睡覺了。晚安。”
他點點頭，“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