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3)
的模樣。
“今天的事情很順利嗎?”她猜測。
他取下眼鏡随手放在一邊,往床上一躺,擡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嗯了一聲之後說道,“過來。”
宿碧總覺得他喝酒後與平日裏有什麽不同,今日尤甚。随意看她一眼眼底都像有暗沉浮光,幽深難以捉摸。她擡手将頭發別在耳後,慢慢走過去在床邊坐下。兩個人一躺一坐,對視幾個秒針來回,他忽而問,“看我做什麽?”
“…覺得你今天有些不一樣。”是公事談成所以喝了些酒高興?
聞言宋懷靳目光一頓,倏爾忍不住又笑出聲。
“女人都像你這樣狡猾?”他擡手捏了捏她的臉。
倒把宿碧弄成七八分糊塗。
她餘光忽然不經意看見,他擡手時,領口遮擋的一塊肌膚露出來,有一塊紅紅的地方,像被蚊蟲叮咬,但随着他手放下又重新隐沒不見。宿碧忍不住問,“你脖子上…是什麽?被蚊蟲咬了嗎?”
“哪裏?”宋懷靳挑眉,擡手去摸,随意撥開領口露出那一小塊紅,手指在脖子上摸索半天找到位置。接着便淡淡哦一聲,“回來車上有只蟲子,趁我喝醉沒反應過來,咬了我一口。”
“要不要塗藥?”
“男人哪有那麽嬌氣?”說完撐起身子坐起來,準備起身又忽然後靠,仿佛不忍心辜負她一番好意,“算了,你拿了放浴室吧。我洗了澡之後記得塗就是。”
說完起身慢吞吞朝浴室走。
宿碧去箱子裏翻找出綠色小瓶,走到門口卻怕他已經脫了衣物。他餘光看見門口投灑下的影子,看穿她心思一般,“怕什麽?還沒脫,放心。”
宿碧臉頰上攀升幾分熱度,她擰開門把手進去,看一眼便立刻被燙了似的移開目光——他說沒脫,誠然是沒脫,可襯衣扣子全開,松松散散披在肩上與沒穿有什麽區別?
“給你。”她将東西擱在臺子上就要走,宋懷靳卻将人一把攥住,挑眉一笑,“洗過了沒有?陪我再洗一次?”
Advertisement
宿碧沒料到他出這種主意,當下臉便紅透,趕緊搖頭,“我……”
更沒料到的是他竟然松了手。她愣住,看向宋懷靳時見他又一笑,“騙你的。”末了将她神色盡收眼底,湊近,“怎麽,失落了?”
作勢就要來抓她。
宿碧趕緊後退兩步,再利落關上浴室門,一面朝床邊走一面平複心跳。今晚酒後的宋懷靳總覺得帶了幾分陌生。想到這她又搖搖頭想晃走腦海裏那些有的沒的,她知道自己從前了解的只是他的一部分。
而現在,他們越來越熟悉,她會了解他的更多。
……
他們到底也沒能去成‘大世界’。
一封電報被紀敏和發來,三言兩語便弄明白這是瞞着宿老爺子的意思,将他生病的事告訴宿碧。
病非疾猛,速回寬心。
沒有後一句宿碧也是執意要立刻回的。爺爺身體健朗,近年來也少病痛,但往往這樣的人病來如山倒,更不容忽視或小觑。游玩沒有了心思,只恨不能眨眼間回洪城。
“別急,我讓阿恒去聯系車票了。”宋懷靳将人摟在懷裏,不一會卻感覺到襯衣一點點被溫熱液體濡濕。
病非疾猛……可真要是小病小痛,也不至于不顧爺爺反對發來一條電報。
還好他的懷抱能給予她一絲安心與平靜。
“爺爺不會有事,對吧?”她說話仍帶着鼻音,白淨小臉上挂幾滴淚珠,杏眼紅了一圈,說不清幾分堅強或執拗。
“當然。”
兩人買了最快的火車票回了洪城。
紀敏和發了電報便将自己洩露“秘密”一事告訴了老爺子。所以宿碧風塵仆仆回到宿宅時他一點不吃驚,只是頗有些無奈的坐起來,動作有些吃力,許媽默默在旁邊墊一個枕頭在他身後。
他沒來得及開口,宿碧遠遠便喊一聲爺爺,心中大石落地的一刻眼淚也跟着簌簌而下。
宿青山摸了摸宿碧的頭頂,小姑娘臉埋在臂彎裏,他知道她在哭,不知是否因為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的緣故,他眼眶竟也酸了酸。
他最壞的打算是這回一閉眼就再看不見這丫頭了。還好,老天爺慈悲,可憐他這糟老頭子。自己多活一天,也能多看一眼孫女安穩。
紀敏和與宋遜默默退出房間,順便拉一把還杵在門口的兒子。
“讓他們爺孫倆單獨待一會吧。”
他嗯一聲,順便把房門輕輕關上,退出來後往遠處走兩步,靠在走廊牆壁上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麽。
“這幾天阿碧肯定是想回來住,如果她不好意思主動提,你就直接先說。雖然你們新婚,但是該有的體諒還是必須有。”
宋懷靳看了母親一眼,嗯一聲,“我心裏有數。”
末了直起身,“我去院子裏抽支煙。”
春日裏陽光都到這樣的月份了還是冷冷清清。他站在一棵老樹底下,手一伸褲帶卻沒找到打火機。他皺了皺眉,又返身回去拿。
他煙瘾并不重,偶爾抽一支,煩心時為消解,高興時則圖享受。點到為止。
然而還沒來得及路過會客廳,就不經意撞見一段對話。
說話的人是紀敏和跟宋遜,至于讨論誰…他眯眼低頭打量一眼手機的煙,他?
“你覺得懷靳到底喜不喜歡阿碧?”
宋遜沒說話。紀敏和便半點不搭理自己先生了,自言自語繼續說着,“要我說,相處騙不了人。他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大概也是喜歡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看來都很想讓男主快點被虐哈哈哈哈
☆、第 26 章
他倒突然同情起受母親拷問的父親來。
繞路拿了打火機, 他重新慢條斯理走回樹下,手指一動咔嗒一聲, 銀色方塊頂竄起一朵搖曳火苗。
白色香煙頂端落在火苗上,停頓兩秒拿起來放入口中,下一刻煙霧彌漫。
他隔着煙霧, 眯着眼,輕飄飄滋味裏回想她從知道消息到剛才的可憐兮兮模樣。從前沒這樣機會, 這回見一次倒不再希望有下次。
小姑娘眼裏天塌了似的神色,他當時看了心裏憐惜,這會回想起來卻沒來由一陣煩躁。
……
爺孫倆說一陣話, 宿青山身子就有些撐不住了, 宿碧見他臉上隐隐疲倦神色, 便趕緊撤了靠枕讓爺爺躺下身休息。
宋母好心給上海那邊遞了消息, 她理應好好道謝,而且剛才進來時由于擔心也沒能和他們好好說上幾句話。于是這會趁老爺子要休息了便說到,“爺爺你休息會, 我去找叔叔阿姨道謝。”
宿青山正要點頭,忽然聽出不對, 無奈笑了笑, “傻孩子, 記得改口呀。”
宿碧回過神,有些不好意思的應了。
紀敏和與宋遜正坐在會客廳裏,手邊放着熱茶,低低正說着什麽。見宿碧走過來便趕緊招手讓人坐過來。
“…爸, 媽,”對着兩位慈愛長輩,陌生稱呼也不如想象中那樣難以喊出口,“謝謝你們。”
小姑娘說這話時很感動,臉上雖然還有些羞赧,但是這樣短短一句話裏,比之上回見時那個嬌俏又文靜的姑娘,倒顯出更多成熟穩重來。
“這有什麽好道謝的。”紀敏和拉過她的手擱在掌心拍了拍,“咱們都已經是一家人,不必見外。”說着又感嘆,“幸好,我們暫時請的家庭醫生認識給你爺爺檢查身體的那一個,不然你爺爺肯定瞞着你,等你們從上海回來,若他痊愈的差不多了就更不肯告訴你了。老人家一個人住着,怪冷清的,何況生病了誰不想讓人陪着呢?”
宿碧聽的心裏又軟又暖,不知該說什麽好。從前她不是沒有擔憂過,怕宋父宋母不好相處,怕他們不喜歡自己。卻沒有想到恰恰相反。宋遜雖然看着嚴肅,她卻知道他疼愛小輩,紀敏和更是慈愛體貼。
生父生母的記憶早淡了,沒想到她卻能再有機會擁有“父母”,雖然因為遷就宋家的習慣喊法不同,可關懷卻是十足真實。
好像她原來憂心忡忡的一門婚事,現在增添的幸福快樂都因它産生。
她已經擁有了這麽多,現在只求爺爺能健健康康的,其他別無所求。
“媽,我想見見給爺爺診斷的那位醫生。”
紀敏和一愣,看向宿碧,見她臉上神色認真,大概明白了她的意圖,于是點點頭,“好,一會我讓人去請他過來一趟。”
說完想了想,便把剩的一件事也提了,“這幾天你就住回去吧。”
宿碧一愣,本來紀敏和不說她也是想提的,可主動說出來給她的感受總歸不同。猶豫片刻,先應了下來,“謝謝媽。”
“又說謝。”紀敏和佯怒瞪她。
宋遜坐在一旁看婆媳兩個說話,笑了笑,端起茶杯慢悠悠品茶。
“懷靳那裏你放心,我跟他說過了。”
“嗯。”宿碧點點頭,頓了頓又說,“我再去跟他說說吧。”
剛婚禮不久,在上海的公事也不知他處理完沒有,就跟自己臨時回了洪城。宿碧有些過意不去。
她在庭院裏找到人的時候,他正站在樹底下,手裏握着一枚銀色打火機。修長手指撥弄,火苗明明滅滅。
宋懷靳聽見響動,轉過身,看見宿碧乖巧站在臺階上,臉上不見淚水後順眼許多。他手指一攥,打火機翻蓋咔嗒一聲合攏,他順勢放進褲袋裏。
“怎麽了?”
她抿了抿嘴,慢慢走過去,“你抽煙了嗎?”
他微微一笑,擡手捏住她小巧鼻尖,“聞一聞抽煙沒有?”指尖溫熱,帶幾分煙草味。
宿碧往後退一步,他松開手,看着她伸手默默揉了揉發紅的鼻尖。卻沒料到面前的人忽然撲進自己懷裏,兩只纖細手臂一鼓作氣的環繞上來緊緊抱住自己的腰。
宋懷靳有些詫異的低頭,目光所及之處是她一頭柔順烏發流瀉,露出小小一半臉,長長睫毛顫巍巍抖動,再往下是秀挺的鼻梁和紅潤菱唇。
這個角度看不見她微微上翹、總像有一兩分笑意的唇角,更不用說臉上的神情。
他問,“怎麽了?”聲音放低放輕。
宿碧知道這是自己第一回這樣主動去做親密舉動,只是她剛才心口仿佛被打火機那一簇火苗顫巍巍點的發燙,覺得自己既幸福又幸運,頭腦一熱就抱了。
見懷裏的人不說話,宋懷靳以為她又傷心難過,眉頭一皺反手把人抱住,“怎麽跟天塌了一樣。”
宿碧腦子一轉,回道,“天塌了有高個子頂着。”
他被這話一噎,又幾乎立刻就笑了。低而輕,然而隔着衣料細細震動傳到她臉頰上,臉漸漸紅了,又覺得這笑聲沉沉,讓她腳發軟。
宋懷靳手一動将她臉擡起來對着自己,“嘴這麽會說?”還以為埋在他懷裏又要掉眼淚,結果心情好的能悄無聲息頂他一句。
她閉緊嘴,搖搖頭。
“嘴這麽嚴實幹什麽。”說着眸光沉了沉,不動聲色俯首湊近,擡眸掃一眼她睜大的杏眼,又落回她的唇上。
宿碧臉愈發紅了,依舊一言不發。
“我看看有多嚴實。”最後一個音節匆忙隐沒在唇齒間,他撬開她本就不曾嚴防死守的牙關,舌頭攪動她的,為非作歹。唇齒間隐隐有未散的煙草味,宿碧腿軟了站不住,他手臂卻牢牢把人扣在自己懷裏。
幾秒鐘之後她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宿宅,還是在随時會有人經過的庭院,便伸手想把人推開。然而人沒推開,反而将男人的呼吸摩擦的更重了些。
忽然,宿碧一僵,宋懷靳又低着頭重重吻了一下,擡起頭挑眉笑了,幾不可察的貼緊動了動,明知故問,“怎麽了?”
“你…你怎麽能…”
“什麽‘怎麽能’?”他反問。
宿碧手上接着用力,想把人推開。宋懷靳沒讓她如願,“別動,幫我擋一擋。”
擋什麽不言而喻。宿碧臉通紅,嘴張了張還沒來得及說什麽,突然響起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她吓一跳,還沒說服他放開,打理花園的下人走過拐角便出現在兩人的視野裏。兩個人抱在一起這下人也不可能看不見,“小姐,姑爺?”
宋懷靳看一眼懷裏的人,宿碧已經低下頭裝起鴕鳥。他微微一笑,溫潤一位翩翩紳士模樣,“阿碧心情不好,我安慰她一會。”
下人哦哦幾聲恍然大悟狀,微微颔首走了,腦子裏卻還是姑爺溫和的樣子,只覺得洪城裏對她家姑爺的傳聞與愛慕不是沒道理的。而這樣一個人跟自家小姐和和美美又體貼,她一個做下人的也覺得開心。
見那下人走遠,男人才大發慈悲似的松手。宿碧的臉早紅透了,瞪他一眼強裝鎮定,轉身的背影卻像落荒而逃。
宋懷靳笑一聲,喊一聲“阿碧”就讓她拗不過停下。
“是不是有事沒給我說?”
這麽一說宿碧才把自己來找他的意圖給想起來。不過也疑惑。她轉過身問他,“你知道我要說什麽?”
宋懷靳唇角沒落下,還勾着一抹笑意。
見他不說話,宿碧便說道,“…等我照顧爺爺幾天就回去。”嘴上說着話,腳下步子卻沒前進半步了。
他嗯一聲,“別太久了。回來才有學交際舞的機會。”
…交際舞?宿碧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又提起這個,正想着,他又慢條斯理說一句,“…我才有拿報酬的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應該都是淩晨更新哈
☆、第 27 章
“胡醫師, 您盡管告訴我吧。”
“那我就實話說了……宿老先生這回病倒雖然有病症,但是追根溯源并不是生一場病這樣簡單。宋太太…人年紀大了身體有一些征兆是正常的……”
“征兆?”她心沉了沉, “…什麽征兆?”
“衰老的征兆。就像頭發變白,牙齒松動。”
“可是,可是爺爺他身體一直很好……”
“人都老了, 再好能好多久,又能好到哪裏去呢?只是這病是個顯眼快速的征兆, 太多老人,就是從這一病後身體開始走下坡路。”
“宋太太,多讓老人家開心開心吧, 心情好了, 對健康也有益處。”
一場談話後, 宿碧坐在燈光暈黃溫暖的卧房裏, 忽然沒由來感到一陣無助和心慌。醫生的話不算好,可是也沒有太糟——就這樣模棱兩可只畫一個方圓,往下看都是深不見底的未知。
她不敢想, 如果爺爺真的……
她該怎麽辦?
一瞬間她仿佛還是孩提時的稚兒,半點主意都沒有了。
宿碧默默趴在書桌上, 半晌緩緩坐起來盯着一片虛無。
……
翌日清晨, 宿碧收拾清爽去爺爺卧房裏, 手裏拿一張輕飄飄的宣紙。不等老人問,她一進房間便展開,笑眯眯展示着讓床上靠着的老人家看。宣紙剛打開,她又想起什麽, 轉身拿來老花鏡遞過去。
宿青山狐疑接過,将眼鏡戴好看向孫女手裏那張紙。
一目十行掃過,他心裏嗬一聲,這丫頭,跟他約法三章?
“又是什麽新名堂?”
“這回爺爺你生病警醒了我,過去是我不好,沒注意身體健康的重要性。所以從今天開始,一切都需按照紙上寫的來。”
“身體健康?”宿青山瞪眼,“我身子不夠健康?用得着這些?”
“如果身體健康,那這回的病又是怎麽回事?”宿碧毫不動搖,蹲下來靠着老爺子床頭,“爺爺,我如今嫁了人,遲早還要回宋宅,沒辦法天天注意您身體。您不願意讓我放心嗎?”
宿青山心裏酸澀,知道這回是把她吓着了。他低下頭輕輕咳了一聲以免喉頭哽咽,接着沉默着從宿碧手裏抽出那張紙。
約法三章的名頭看着吓人,其實都是喝水散步這些生活習慣罷了。
“行了,我答應就是。”
宿碧這才一改板着臉的嚴肅模樣,笑着靠着老爺子,“我就知道爺爺對我最好!”
……
“不能久坐;午餐後一定午睡,晚餐後一定散步;不飲濃茶,不是濃茶也不能過量……”宿碧絮絮叨叨又把“約法三章”的內容再給許媽講一遍,讓她替自己監督爺爺。
說是約法三章,然而加起來哪止三章?內容全被她擠着混在一起。可她也沒辦法呀,不這樣三章哪裏記得下,恐怕得十來章。
“爺爺身體再有什麽問題,記得一定第一時間告訴我。”末了她叮囑。
許媽看着已經出嫁的小姐有些欣慰,她總覺得宿碧有些不一樣了,不知是因為出嫁還是老爺子這一會的病讓她有主意、成熟了些。
這是好事。
宿碧在宿宅待了三天,第四天終于被宿青山“趕出”家門。
“病早好了。你也說了你已經嫁人,一直住在娘家算什麽事?”
于是派了車送她回了宋宅。
榮媽沒料到她突然回來,聽見車聲起先以為是先生突然折返,迎出去才發現是少夫人。她詫異過後很快回過神,回來是好事,先生夫人剛結婚,夫妻兩個理應多相處才好。于是笑着迎上去,“少夫人,您可回來了。”
“爺爺生病,我放心不下,所以多待兩天。”她解釋兩句沒再多說,榮媽也沒再問,只點點頭,安慰幾句。
宿碧上樓進了卧室,站在門口愣愣打量椅背上搭着的一件男士襯衣。她明明嫁給他沒幾天,回宿宅待了也沒幾天,回來卻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她慢慢走進卧室,将門輕輕關上。原地站了片刻,忽然深深呼了一口氣,接着收拾起房間各處有些淩亂的地方:大概是他早上戴手表時碰倒的擺件、或許是挑選後不順心便随手搭在一邊的襯衣、還有幾條亂放的領帶。
收拾完,她換一身衣服去了自己那間書房,泡了一壺茶靜心,又坐在琴前默默彈奏兩曲。爺爺說練這些讓她修身養性,宿碧終于體會到道理與用處。這幾天勉強壓下的浮躁此刻仿佛都漸漸安靜了些。
宋懷靳一進門便聽見樓上隐隐傳來的琴聲。榮媽接過外套沒急着去挂,而是笑着提醒道,“先生,少夫人回來了。”
他看一眼樓上,嗯一聲,“知道了。”邊說邊上樓。
房門忽然被推開,琴聲戛然而止。宿碧怔愣看着房門口站着的人,彈的太專注,她都沒聽見他回來的動靜……
宋懷靳定定的看着她。
“傻了?”
宿碧被他兩個字驚醒,站起身慢慢走過去,原本微微仰着臉看他,可在他似笑非笑灼熱注視下卻又垂下眼,有些不自在的擡手碰了碰別在耳後的頭發,又悄悄碰了碰耳朵。
他擡手捏着她下颌,輕輕一笑,指尖用了兩分力氣摩挲幾下。琴聲平心而論就像她人一樣溫柔娴靜,聽在他耳中卻像靡靡之音,引誘他上樓打開門,裏面的人卻茫然看着他,消失幾日,憑空出現在這裏。
卧房他剛才經過時推門進去,随手擱下外套就要轉身出去。忽然又移開目光,視線随意在卧房裏逡巡一圈,與他早晨出門時的區別一目了然。
他鼻尖似觸非觸的緩緩滑到她耳邊,她對這一切本來就懵懂而一知半解,本能以為他要吻自己,可男人嘴唇卻若即若離觸碰,這種手段她本能更加難以招架,眼睫抖個不停。
“哪裏來的田螺姑娘?”他問。
說話時噴灑在她耳畔的熱氣更明顯,他語調裏還有壓抑的沙啞,宿碧瑟縮一下,接着聽見那四個字。
“這家…主人的。”她鼓起勇氣,臨到頭又磕磕絆絆,紅着臉将“男主人”三個字改口。
她看不見他眼底的神情,只感覺他似乎饒有興趣,“我的?”
話音剛落,手已不動聲色滑入她裙底。
宿碧低低驚呼一聲,慌忙要去抓他的手,可惜她的推阻于宋懷靳而言只是貓抓似的力氣。他低低笑了,“我看看這田螺姑娘是有多大膽,男主人回家了都不躲起來?”
最後她昏昏沉沉被宋懷靳抱回卧室,腦海裏斷斷續續片段都是兩人在書房裏的荒唐,臉紅得像要滴血。
……
翌日早餐之後,宿碧想了想,又提了一次去讀女校的事。
宋懷靳聞言擡頭,看着她,“這麽想去?”
宿碧點頭,神情比那晚第一次提起時更認真更執着。他倏爾笑了,“既然這麽想去,我還有什麽理由不同意?”
“真的?”她露出驚喜的神色。
他不答,似笑非笑的将話鋒一轉,“但願宋太太別為學業冷落了我。”
“怎麽會。”她抿了抿嘴,眼裏還有雀躍笑意,“女校上課的時間不會比你工作的時間長,平日裏下了課我就回家。”
宿碧不僅高興,還很興奮。她想了這麽久的願望終于要實現,想着以後便能接觸到從前接觸不到的東西,恨不得明天就能辦好入學手續立即開始上課。
一周後入學手續辦好,宿碧提前領到嶄新校服,高高興興的打開,像襖裙樣式的米白色上衣和黑色中裙,連鞋襪都是統一的白色紗襪和黑皮鞋。第二天宿碧再按照女校規定梳好整整齊齊兩條麻花辮放在胸前。宋懷靳聽見動靜将目光從報紙上移開時便看見了這樣一幕,恍惚間甚至以為宿碧是哪個馬上要飛奔去學校的少女,而非已經嫁人的宋太太。
雖然她本就才十七的年紀,就是個小姑娘。
☆、第 28 章
她使勁抵着他胸膛, “我快遲到了……”
宋懷靳終于意猶未盡将人放開,末了手指抹了抹她微微泛起潮紅的眼角。女校制服寬大, 但他卻知道制服掩蓋下的纖腰只夠盈盈一握。
“我送你去。”
宿碧下意識便搖頭,“司機送我就好。”她不知道女校中其他人有沒有像她一樣的,可是宿碧自己并不太好意思讓別人知道自己已經嫁人這事, 如果宋懷靳送她去只會更顯眼,到時候大家就都看見了……
他挑眉, “我見不得人?”
哪裏是見不得人?明明是太引人注目。
他彎腰拿起西裝外套搭在臂彎,走到門口才回頭看她一眼,“不是說要遲到了?”
宿碧只好乖乖跟上。
沒想到宋懷靳又冷不防停下, 低頭掃一眼她手指, 擡眼看着她問道, “戒指呢?”
宿碧一愣, 恍然似的哦一聲,趕緊從衣領裏扯出一條項鏈,等拉到最長精致鏈條被繃直, 最後便從系好盤口的領子裏露出一枚戒指。
“太貴重……我不好在學校裏戴着,就挂在脖子上了。”
宋懷靳擡手将戒指托在手心把玩片刻, 指尖都還能感覺幾分溫熱。他笑笑, 收回手點頭, “也可以,平時記得戴在手上。”
“嗯。”她點點頭。
好在她來報道的時候正是上課,布滿爬山虎的紅磚牆圍就的校園裏安安靜靜。下了車走到門口,她仰着臉看面前的男人, 臉頰因為興奮與緊張泛起粉紅,“那…我進去啦?”
他嗯一聲,又問她,“下課是什麽時候?”
宿碧乖乖說了時間,宋懷靳點點頭,擡手輕輕拍了拍她臉頰,“去吧。”
一身制服,露出纖細手臂與小腿的少女卻又轉過身,站在原地有些期待和忐忑的問他,“是…你來接我嗎?”
宋先生難得心甘情願當專職司機,挑眉微微一笑,“嗯。”
擔憂和想隐瞞的心情還是敵不過想第一時間見到他的歡喜,宿碧忍不住笑了,也跟着小聲嗯一聲,然後才有些不舍的轉過身快步朝着校門走去。
一陣微風掠過她裙擺,平白無故撩動人心。宋懷靳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慢條斯理轉過身坐回車裏。
黑色汽車很快掉頭離開。
……
育英女校前身是教會學校,現在雖然改革過,但校園裏仍然可見洋人教師蹤跡。此時帶着宿碧往校園裏走的便是一位。穿着長裙高跟鞋,在脖子上系一條鮮豔絲巾的中年女人,即便金發碧眼梳着高髻也給人溫柔印象。
宿碧緊張的心情稍微緩解了些。
她說可以叫她艾琳。
“艾琳…”宿碧還是不習慣對一位師長直呼其名,頓了頓接着問道,“我們現在去哪裏?”
艾琳笑了笑,“先帶你去見校長。”
沒一會艾琳停下腳步。她回頭看着宿碧,“到了,就是這裏。”
宿碧在她敲門之前問,“艾琳,我有機會聽你的課嗎?”
“當然。我教你們英文。”她說完沖着宿碧眨了眨眼,然後又重新轉過身,在門上敲了三下。
“請進。”
女校長前幾年呼籲女性讀書,常為各種宣講奔走。宿碧從鄧書汀那裏聽過這位女先生的名字與故事,今日第一回見真人有些緊張,但好在也是一位溫柔的女性,看上去纖弱充滿文氣,與宿碧想象中的模樣大相徑庭。
周芸早在宿碧辦入學手續的時候便知道了她的身份,這對育英女校來說是好事,有一定地位的女性在這裏學習,總能感染到更多的人。除此之外她倒也沒有區別對待的想法,于是笑着說道,“待會你去領了書就能去上課了,下一節課正好是英文,艾琳會向別的同學介紹你。”
宿碧點點頭,“謝謝校長。”
剛走出門口,學校裏突然響起一陣長鳴的悠揚鈴聲,接着便陸陸續續有女學生踏出教室,走廊上多了三三兩兩的人。當看見艾琳帶着一個生面孔沿着走廊往前走時,不免都開始低聲議論。
有些目光是善意的,有些卻不是。宿碧盡力忽視兩邊的人,只跟着艾琳往前走。
進了教室,宿碧看見所有女學生都停下動作,直直看向講臺。
艾琳只簡單說了幾句,便側過頭示意宿碧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下名字。宿碧捏着粉筆轉身,一筆一畫寫的極認真。
宿碧。整齊秀麗的楷書。
宿家向來低調做派,婚禮時邀請的人也有限,因此大家只當宿碧是個普通富家小姐,打量一番便算完。
“坐那裏。”艾琳給她指了位置。宿碧便抱着書默默走過去坐下,同桌是個短頭發少女,正笑着望着她,模樣友善,宿碧便也回了一個微笑。
還未上課,同桌少女趁着空隙自我介紹道,“我是周歡。”
年紀相仿兩個少女,找到共同話題并不是難事。只可惜剛說沒幾句走廊外鈴聲又響起,兩個人只好意猶未盡停下。不止她們,整個教室裏也安靜了。
宿碧心裏很開心,從抽屜裏找出英文書擺在桌上。
新的生活好像一切順利。
……
然而很快現實就給予她打擊。
宿碧沮喪的看着攤開的英文課本,筆從上課起便拿在手裏,可直到下課書本上也沒有多少筆墨痕跡。
英文課她聽的吃力,想記錄講義都無從下筆。
周歡仿佛看出她窘境,笑眯眯湊過來,“哪裏不會,我幫你呀?”
宿碧嘆一口氣趴在桌上,“不會的太多了……我英文太差,從沒學過。”
“別急啊,現在教的也不算太深奧,你沒落後我們多少,我平時給你講講,你很快就能追上來。”
聞言總算有了些信心,宿碧直起身,“謝謝你。”
周歡笑了,“客氣什麽!”
英文課結束,接着是國文。這時宿碧從小被老爺子逼着所看所背都有了用武之地,雖然先生更多是講白話用法與文章,但她過去所學也能派上極大用場。
很快上午的課便結束,宿碧接受周歡善意邀請,跟她還有同班幾個女生一起去餐廳用餐。她一路走,一路在人群裏搜尋,想着或許湊巧能碰見鄧書汀。
結果她運氣不好沒碰見,鄧書汀卻主動來找她了。她與周歡都不是內向的人,幾句話便熟悉起來,于是一張餐桌正好坐滿。
“你也太不夠意思了。”鄧書汀湊近,裝作眼神幽怨的模樣,“這麽久都沒想起我,我還以為你把我忘了,重色輕友。”
宿碧吓一跳,下意識先去看身邊的周歡幾人,生怕他們聽見。等看見幾個人還在低頭默默吃飯間或談論幾句時才放下心來。她小聲道,“等一會再跟你聊這個,好不好?”
鄧書汀捏了捏她的臉,輕哼一聲。
用餐後兩人單獨找了個安靜地方說話。
“起先是去了上海…後來爺爺生病就又趕緊回來了,我住回宿宅照顧爺爺幾日,所以也沒來得及聯系你。”宿碧看着鄧書汀解釋道。
“你爺爺生病了?嚴不嚴重?”
宿碧想了想,不知道怎麽說,最後答道,“不好不壞吧……”
兩人沉默片刻,有意避開沉重話題。
“不說傷心事啦。”鄧書汀笑嘻嘻問宿碧,“怎麽樣,結了婚之後是什麽感覺?他對你好不好?”
被好友這麽一問,她心裏的憂愁也消散了些,忍不住抿了抿嘴壓住笑意,“挺好的。就是覺得還有些不自在,覺得緊張,一覺醒來就變了身份,太不習慣了……”
鄧書汀被她說的牙酸,哎喲一聲,“挺好的剛才怎麽還不讓我說?像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似的。我敢說,要是大家都知道你是宋太太,一定多少人來巴結你呢。”
宿碧搖搖頭,“要她們巴結我做什麽?”
說完猶豫片刻,又說,“我只是覺得讓大家知道我已經結了婚,不太好。”
“有什麽不好?”鄧書汀笑道,“女校裏多少人也是結了婚的。”
宿碧有些驚訝,“真的?”
“那是自然。不過更多的人結了婚便不會來讀書了,家裏公婆都希望相夫教子。周芸校長說破了嘴,社會到底還是對女人嚴苛的。”
“周校長很讓人敬佩。不過與我想象中不大一樣。”
“是啊,我從前也覺得。”鄧書汀說着不知想到什麽,神色有些神秘與興奮,拉着宿碧的手低聲說道,“對了,你還不知道吧,周芸校長和你那位同桌周歡的關系?”
宿碧一愣,“什麽關系?”兩人都姓周,但是姓氏相同的巧合太多,她根本沒往那處想。
“周校長母親不是他父親原配,也不是正經太太。帝制還沒倒臺的時候,她母親是周家的小妾,後來正房生了周歡,周歡原本就看她不順眼,原以為一夫一妻制後能名正言順将小妾趕出門的,但是誰想到那小妾只改了名頭叫做姨太太了……”
宿碧沒想到鄧書汀要講的是別家的秘辛,趕緊朝周圍看了看,又勸道,“算了,別說這個了。我們也不好在背後議論什麽。”
“怕什麽,這也不算什麽秘密。”鄧書汀不以為意,“學校裏大多人都知道了。就是不知道這個周歡怎麽想的,跟周校長那麽不對付卻還來這裏念書。要我看這人不平常,你與她往來時注意。”
宿碧不想再說這個話題,便順從點點頭。
☆、第 29 章
最後一節課結束, 周歡邊整理書本邊笑着問,“阿碧, 你急不急着回家?”
“……家裏來接我。”宿碧手上動作微微停頓又繼續,将宋懷靳用兩個字心虛遮掩過去,“怎麽了?”
周歡遺憾的“啊”了一聲又道, “我還說想帶你去社團參觀呢?”
“什麽社團?”
“幾個學校的聯合文學社啊。我剛來育英時加入的,覺得很有意思, 想帶你去看看。你想不想去?”
宿碧聯想到立華的文學社,不禁有些心動。然而今天宋懷靳說好來接她,“能不能…改天?”她側過身看着周歡, “今天實在家裏有事。”
“好啊!”周歡笑答, “聯合文社星期三和星期五有集會, 有時星期日大家還會一起辦誦讀會和餐會。今天你既然不能來, 那就周五跟我一起去吧。”
宿碧想了想,沒有一口答應,“好, 我回去跟家裏說一聲。”
周歡不禁有些好奇,“你家裏管束你這麽嚴?”
聞言宿碧大概猜到周歡并不知道她結了婚的事, 于是順着這話點頭, “有一些吧……”
兩人抱着書本一同往校門走, 宿碧卻有些擔心會正好碰見等在校門口的宋懷靳。正想着,周歡卻突然低呼一聲,有些懊惱。
宿碧疑惑,“怎麽了?”
“我東西忘拿了。”周歡又找了找确認一回發現确實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