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

明白那個字母所代表的意思。從前她坐火車時也只坐過中間的車廂。走進去後寬敞亮堂,地上鋪有精美地毯,坐下座位時才發覺是鵝絨鋪成,周身綿密軟綿。宿碧一對比中間車廂,後知後覺明白這大概是頭等車。

爺爺一直崇尚不鋪張浪費的道理,這點宋懷靳與他不同。宿碧想了想覺得不能讓爺爺知道,想着想着又莫名想笑。

爺爺大概會佯怒訓斥她“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

一路跟着他們的阿恒沒有坐下,而是問宿碧,“少夫人要喝什麽?”

月事還沒結束,她心裏嘆氣,對阿恒說到,“一杯熱水就好,謝謝你。”

“少夫人不必客氣。”

不一會阿恒端來一杯熱水和一杯紅茶。宿碧嗅到從鼻尖飄過去的那一抹茶香,詫異又有些眼巴巴的問宋懷靳,“車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的紅茶?”

“阿恒帶的。”

宿碧點點頭,目光卻忍不住飄過去。

“想喝?”他挑眉。

她目光裏帶了點委屈看他,“那個…不能喝。”

明白了“那個”指的什麽,宋懷靳卻忽然心情頗好似的一勾唇,“是嗎。”接着慢條斯理端起茶杯喝一口。

過分。難道不是借此機會報複她?

宿碧默默取下帽子,擡起手理着被弄亂的發絲。

宋懷靳忍不住輕笑一聲,擡手勾了勾她下颌,“生氣?”

宿碧搖頭,“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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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氣鬼。”

她轉過身說到,“哪裏小氣?你問我生氣沒有,我明明說沒有。”杏眼睜的圓圓的看他,說起話來煞有介事。

“你說了不算。”他看着她,深邃桃花眼裏帶一抹笑意,湊近了捏了捏她小巧耳垂,溫熱呼吸也落在耳邊,低低的嗓音近在咫尺,“我說了才算。”

宿碧趕緊撥開他的手,回身往身後看了看,阿恒卻不在包廂裏,也幸好是在包廂裏,才沒讓這樣的親密舉止落在大庭廣衆下。她不明白,最初相處時他明明是溫潤又紳士一樣的人,怎麽越來越仿佛變一個人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 開啓二人世界

大概,差不多,能露一點狐貍尾巴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 22 章

等火車抵達上海已經是夜晚。

夜幕降臨,車站的人們依舊行色匆匆。車早已備好,兩人在夜風裏走到車旁坐進去,阿恒則坐在副駕駛。

汽車緩緩駛入長街。

宿碧以前從沒有來過上海,即便上海距離洪城不算太遠。此刻她将頭輕輕靠在車窗上,街邊林立的商鋪樓宇都挂滿霓虹燈,燈光融成光暈落在她眼底。入夜的上海灘依舊繁華熱鬧,不遠處剛從黃包車上下來的女人笑倒在一位男士懷中。

跟洪城算得上有很大不同。這裏穿旗袍的女人更多,洋人風格的建築也更多,即便此刻都被籠罩在紙醉金迷裏。

“我們現在去哪裏?”她轉過頭問。

“先去飯店放了行李休息一會。然後,”他看着她,“晚上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裏?”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過了一會,汽車緩緩停下,司機跟阿恒分別到兩邊開了車門。宿碧下來時看見不少洋人與國人相談甚歡的從飯店門口進進出出。

西式的建築上挂着鑲嵌着霓虹燈的幾個大字:禮查飯店。

“走吧。”

聞言宿碧上前兩步,想了想默默挽住宋懷靳的手臂。後者唇角勾了勾,一邊與接待的侍應生說話,一邊捏了捏她的手指。

阿恒提着行李跟在後面,侍應生在前面帶路。

飯店內部的拱券與廊柱高大恢弘,天花板上布滿了彩繪與水晶吊燈,是洪城少有的裝潢風格。穿着燕尾服的侍應生恭恭敬敬跟客人們低聲交談,大廳裏衣香鬓影,充斥着各種語言。

侍應生很快将他們帶上三樓客房。一共預訂了兩間,自然是她跟宋懷靳住一間,阿恒單獨一間。他将兩人行李放在客房門口,說到,“先生,東西我稍後送來。”

宋懷靳嗯一聲,将行李提起來,推開門對宿碧道,“進去吧。”

“送什麽東西來?”她邊走進去邊問。

他暫時松開領帶,解開一顆扣子,“給你的禮服。”說完坐下靠在椅背上,轉了轉頭活動有些僵硬的頸部。

“為什麽需要禮服?要去什麽地方嗎?”

他看着她,“一會帶你去吃飯。”

需要禮服的用餐場合…宿碧放下包,拿出幾樣東西跑進化妝室。然後描眉,又往嘴唇上淺淺塗一點唇膏。

這時門被叩了三下。宋懷靳看一眼化妝室,起身去開門。門外阿恒拿着一個不算小的盒子站在那裏,“先生,都在裏面了。”

宋懷靳應一聲,将東西接過。關上門便走向化妝室,走到門口看見宿碧正低着頭收拾包裏的東西,幾縷發絲從肩頭滑落遮住她一點側臉。燈光下少女細頸雪白,眉長而彎,唇上透出嫣紅血色。

他目光沉了沉,再走近,腳步聲便驚動了她。宿碧擡起頭來,眼裏還有幾分茫然疑惑。天真又多幾分妖豔姿色最吸引人,他忍不住将盒子随手擱在一邊,上前将人攬在懷裏。

又是熾熱一個吻。

她雙手往後撐着梳妝臺,低着頭輕輕喘氣平複呼吸,雙頰緋紅像塗了胭脂。忽然想起什麽,她轉身向身後鏡子看去,果不其然嘴唇周圍染上淩亂嫣紅。

“都花了。”她小聲嘀咕。

鏡子裏能清楚看見他直直盯着面前背對他的少女,聞言上前一步又把她圈進懷裏,手環抱過去落在她嘴唇上輕輕揉了揉,那些顏色便沾染在他指尖。

宿碧實在沒能鎮定到對着鏡子看他的眼神與動作,便勉強轉過身,手抵在他胸口,“你出去好不好?我重新塗。”

宋懷靳又意猶未盡吻了吻她才放開,然後将盒子遞給她,“這個也換上。”

宿碧點點頭接過,卻發現他還站在原地不動。于是抿着嘴去推他,“快出去。”

背後力道輕飄飄的,像一只柔軟的貓爪,宋懷靳便半推半就出了化妝室。出去後身後的門利落的關上并上了鎖。

宿碧呼出一口氣,這才慢慢把盒子打開。

一件旗袍。

宿碧拿着它的手頓住。

青玉顏色,花樣是水墨暈染似的素淡花卉圖,立領下嵌一條墨綠色斜襟。

她靠近自己身上比劃一下,長度大概能到她腳踝,可側面開了一條岔,不算太高,可于從未穿過旗袍的宿碧來說也不算低了。

這樣年紀的姑娘天□□美,她從未穿過也不代表她沒有過穿的心思。從前是怕爺爺說自己,現在遠在上海,穿一穿也無妨?

更何況這旗袍是宋懷靳準備的,她也舍不得不要。再說不穿這個,她又去哪裏找合适的禮服?

總之不論什麽借口都是為了穿它。宿碧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忍不住抿着嘴笑。

她接着低頭看盒子裏,裏面還有一個首飾盒跟一個紙盒,她蹲下将紙盒打開,裏面是一雙有些跟的白色皮鞋。

宿碧回想起前兩次類似經歷。一次是去馬場騎馬,一次是婚禮前送來的婚紗。

總是這樣周到的驚喜。

……

宋懷靳對着穿衣鏡重新整理襯衣領口的扣子和松開的領帶,剛将領結推上去時,身後傳來門開關的響動。

他手一頓,轉過身去。

身後站着個玉青色旗袍裹身的麗人。旗袍裁剪合身,現出比平日更明顯的窈窕曲線,四肢纖細修長,頭發挽在耳後更露出修長脖頸。一對珍珠耳墜瑩瑩挂在耳朵上,卻不能使她肌膚暗淡分毫。

宿碧有些忐忑緊張,也有些不自在。

“…奇怪嗎?”

他一言不發、慢條斯理的走近。

她忍不住退後一步,開衩裙擺微微分開露出纖細白皙的腿。

“要不然不去了?”他低笑一聲,“就穿給我看?”

美人雪白臉頰上染一抹紅暈,像沾了胭脂的羊脂白玉。

宿碧察覺他意圖,先一步把嘴捂着,甕聲甕氣道,“別!一會又花了。”語氣裏帶一點抱怨。

她這麽一說,宋懷靳倒是又想起來,這幾天他都要面對一盤珍馐卻不能下口,至多能勉強嘗一點味道,還要日夜忍受撲鼻香氣。

現在一點味道也不讓嘗?

“就一下。”他盯着她,誘哄,“不會花。”

宿碧最終扛不住松開手,一個吻便立刻炙燙的印在唇上,他退開時口中溢出一絲隐忍的嘆息。

“走吧。”說着将手環在她腰間,順勢捏了捏。

宿碧垂着眼理了理耳邊垂落的發絲,不經意碰着自己的耳朵,發現溫度比指尖更高了些。

兩人走到一樓,宿碧以為要離開飯店,宋懷靳卻把她攬在懷裏往出口反方向走。

“不出去嗎?”

“前面就是。先吃點東西。”

進了餐廳,侍應生領他們去了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看見霓虹閃爍、熱熱鬧鬧的夜景。

她坐下時小心的用旗袍前擺遮住腿,免得一不小心裙擺下滑,腿就都裸/露在外面。即使桌布長而精致厚實,垂落下去能将她的腿遮個七七八八。

火車上坐了一下午,宿碧隐隐有些疲倦,所以并沒有什麽胃口,但是也不想在他還沒用完餐時一個人坐着等,于是就慢慢的一口一口往嘴裏送。宋懷靳卻看幾眼就發現,問她,“不合胃口?”

宿碧搖搖頭,“不是。只是火車上坐着有些累。”

他喝一口杯裏的酒,看向她,“那回去休息?”

“不用了,不是太累,晚上睡一覺就好。”

宋懷靳便讓侍應生端來甜食給她。大概是真的合她胃口,宿碧就多吃了些。

吃完早餐,宿碧被帶着往另一邊走,她早已被禮查飯店的布局繞暈,只能茫然的跟着他。好在他手總是環在她腰間攬住她。

走到一扇棕色的門前,那裏站着兩個侍應生,不斷祝走進門裏的客人們“擁有愉快夜晚”。

經過這麽一會,宿碧好歹不會再像剛穿上旗袍時那樣不适應,得到宋懷靳的“肯定”也給了她些信心。不過這時她忽然不合時宜的想起一個穿旗袍極為好看的人來。

“先生,夫人,祝您擁有一個愉快的夜晚。”

侍應生一句話打斷她思緒。宿碧禮貌的笑了笑,跟着宋懷靳一起往裏走。

門裏門外仿佛兩個世界。宿碧以為今晚,即她踏進這扇門之前所見景致已是獨特且華麗的裝潢,人們往來紛紛的景致也能窺見上海灘的繁華,可這些念頭都在踏進這扇門後煙消雲散。

燈火輝煌的大廳裏,無數西裝革履、華服加身的男人女人,或挽着手臂慢悠悠跳舞,或各拿着一支酒杯低語笑談。熱鬧人聲與歌聲上籠罩一片彩繪玻璃屋頂,且仿佛還嫌不夠華麗似的挂着幾盞華麗巨大的水晶吊燈。

“孔雀廳。”男人突然俯首貼近耳邊,“整個上海最負盛名的舞廳。”

在宿碧還沒反應過來時,宋懷靳已經松開攬在她腰間的手臂,站遠兩步,像他們頭一回約會時在電影裏看的男主角那樣,微微彎腰伸出右手。

“這位小姐,不知是否有榮幸邀請您共舞一曲?”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因為我在蹭玄學(哈哈哈哈苦笑)所以很晚的時候(淩晨)會更新一次章節,但是不是上傳新章節,而是改舊章,所以如果讓你們誤以為淩晨更新了抱歉啦。

然後我就在想要不要等我晉江存稿箱裏剩下這幾章發完之後,直接改為淩晨發新章節?還是我依舊淩晨只是修舊章(最多改個标題,內容不變)你們自動忽略只看每天下午發的真·新章就好了?

你們覺得哪種時間比較好?(聽你們的嘿嘿)

還有一點關于正文的題外話。這個禮查飯店是真的民國就存在的,最近兩年才不準入住,裝潢真的好好看,那個孔雀廳也是真的

感謝網絡哈哈哈哈哈

☆、第 23 章

兩人走進孔雀廳時就已有不少人竊竊私語議論,原因無他,實在是外貌登對惹眼,打扮舉止也不像普通人。這會宋懷靳伸出手邀請之後議論便更多了些。

宿碧察覺到周圍人目光,有些不習慣成為人群中的焦點。再加上宋懷靳電影情節似的舉動,她都要懷疑大廳裏燈光是否華麗眩目過頭,否則她也不會暈暈乎乎,反應都變遲緩。

她垂下眼複又擡起來看他,最後擡起左手慢慢放在他掌心。男人掌心幹燥溫熱,她手甫一落下便立刻被牢牢攥住了,哪有半點紳士意味。她忍不住笑,擡頭正好看見他挑了挑眉,深邃一雙眼睛落了光暈進去,顯得有幾分盡在掌握的得意。

仿佛知道她跑不出手掌心。

“我不會跳交際舞。”她仰着臉看他,悄悄地說。有些後知後覺的窘迫。

他不甚在意,“跟着我的步子就行。”

好在她也沒到四肢不協調的糟糕地步。細腰上橫卧一只手臂,旗袍勾勒柔軟身形,她小心翼翼的一步步很緊他,倒也像那麽一回事。

反觀他簡直輕松過頭。好整以暇看她一直緊張着生怕踩錯步子,不時還俯首貼在她耳邊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熱氣吹在耳畔,好幾回宿碧差點亂了步子。

好不容易,一曲終了。

宿碧松一口氣,心裏暗暗發誓學會交際舞之前不再跳。這麽想着便回過頭去問宋懷靳,“回去後能教我怎麽跳嗎?”

男人沉吟片刻,看着她慢悠悠說道,“視報酬而定。”

“什麽報酬?”

“這幾天不用想,這報酬你暫時給不了。”

見他一臉意味深長的笑容,宿碧再一想“這幾天”便明白他指什麽。有些羞惱的瞪他一眼,最後別過頭去。

這一幕落在旁觀者眼裏又是別樣風情。

出其不意的有金發碧眼的高大洋人來搭話,宿碧聽不懂,只能默默看着宋懷靳跟他你來我往幾句,最後笑着走了,走開之前搖搖頭,頗為遺憾的模樣。

宿碧忍不住問,“你們剛才說了什麽?”

“他誇你漂亮,後來本來還想邀請你跳舞,我說你是我太太,替你拒絕了。”

宿碧聽見贊美時還有些不好意思,最後聽見他說太太二字,抿嘴壓下笑意,刻意不看他。

他一笑,擡手碰了碰她戴着珍珠耳墜的耳垂。

幾句話将這插曲揭過,但宿碧卻又想到學英文的事。

默默環顧整個大廳一圈,宿碧問道,“這次回來之前,你還有什麽時候回來過?”

宋懷靳幾乎沒怎麽吃力回憶,因為他回來的次數少的可憐,有且僅有一次。他答,“不到十歲的時候。”

“那你怎麽對什麽都這麽了解?洪城就算了,上海的孔雀廳你也知道。”

宋懷靳抓過她的手在手心把玩,“自然是有人介紹。”說完不等宿碧再問,捏了捏她的手又擡了擡下巴,示意她往前看。

“就是那位。”

一個洋人端着酒杯慢慢走過來。

“宋先生?”中文竟然字正腔圓,十分标準。

宋懷靳伸手禮貌的微微颔首,“你好,威廉先生。”說完看了一眼宿碧,介紹道,“這位是我太太。”

威廉跟面前的宋懷靳握了手之後,有些驚豔與贊賞的看向宿碧,同時也伸出右手,“宋太太,你好。”

宿碧微微一笑,回握,“你好。”

“你是我見過最美麗的中國女性。”

她早聽說洋人贊美起女性來從不吝啬溢美之詞與誇張說法,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宿碧只好謙虛的答道,“您過獎了。”

威廉的确是真誠贊美,卻也不知道他的話在宿碧的耳朵裏沒什麽可信度。

兩人又寒暄幾句,宿碧站在旁邊聽着倒也猜出始末來。大概是宋懷靳回國前通過一位在美利堅有聯系的傳教士認識了威廉。威廉已在上海待了好些年,所以對中文很精通。

她發覺宋懷靳此刻仿佛又變回了他們最初認識時風度翩翩,又極為紳士的模樣。實在是這個男人有多面性罷了。

兩位男士大概意猶未盡預備談些正事,宿碧便趁着說話空檔微微一笑道,“你們先聊吧,我去那邊坐一會。”

“宋太太是一位賢內助。”威廉看着美人窈窕背影感嘆。

宋懷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腦海裏浮現出剛才她端莊模樣,又想起平日裏宿碧羞赧可愛的樣子。

他倒也沒想到她還有這樣一面,覺得頗有意思。

……

宿碧默默走到大廳側面的沙發上坐下。有侍應生走過來詢問她是否需要洋酒,被她輕聲拒絕。

這樣的舞廳裏從來不乏美豔動人的交際花,她們是孔雀廳的常客,早已對這裏的一切有了敏銳嗅覺。宿碧落單,只因是同性,她們幾乎不會放下身段去談話結交,更何況她剛才身邊站着的男人才最誘人。

宿碧并未一直将目光落在宋懷靳所在的方向,只是偶爾餘光掃過,但也能清楚看見短短一會就有好些女人上去攀談。卻被一一回絕。

宿碧垂下眼,手指握上透着溫熱的一杯檸檬水,玻璃杯在燈光下折射出熠熠光彩。

本該松一口氣,心裏卻仍隐隐泛酸。

戒指碰上玻璃杯發出一聲輕響,她稍微回過神,安慰自己無論如何他們已經是夫妻,宋懷靳無疑是吸引女人的,若都要在意起來,她恐怕要累個半死。

有人忽然在她身邊坐下。

宿碧下意識看過去,那人也正好轉過臉看她。笑眯眯露出一口整齊白牙,不等人說話便先說道,“這位小姐,不知是否有榮幸跟你交個朋友?”

男人一身白色西服,眉目俊朗。

宿碧愣住,看見面前人的笑容莫名覺得充斥一分稚氣,活像半大少年。她還是第一回碰見有人這樣搭讪,按捺下局促卻沒道理的想笑。

她不知該怎樣回答才妥當,如果只是想邀請自己跳舞,她倒還能以身體疲倦的借口禮貌拒絕。

然而在宿碧沉默着沒答話的空檔,這人已發起第二次攻勢,“你怎麽不說話?……那,我能不能先請你跳一支舞?”

總算是她能招架的問題,宿碧笑了笑搖頭婉拒,“抱歉,我身體不太舒服,是坐在這裏休息等我先生的。”

“先生?”那人難以置信,“你結婚了?”

宿碧點點頭。

青年似乎這時才注意到她手上戒指,目光一頓,沉默半晌,似乎在消化令他碰壁的訊息。過了會隐隐有些不甘心的道,“那,不跳舞,交個朋友聊天總行吧?”

宿碧哭笑不得,不知道為何又回到原點了。有些為難的不知要怎樣擺脫仿佛無休止的對話,最後只好說,“抱歉,我不想讓我先生誤會。”

誰料身旁的人竟然賭氣似的說到,“我叫陳水章,你呢?”

若不是這賭氣帶着幾分孩子氣的意味,宿碧都要覺得他簡直是個流氓無賴,可這會她心裏的感覺到底也離這兩個詞不遠了。她有些不安,面上板着臉道,“這位先生,你再這樣糾纏,我就要喊人了。”

“別啊!”他急了,“我就是想跟你說幾句話!”

“阿碧。”

聽見熟悉嗓音,宿碧趕緊擡起頭,果然宋懷靳就站在幾步開外看着自己。餘光還掃過坐在旁邊的人。

“過來。”他說。

宿碧趕緊起身走過去,宋懷靳不緊不慢将人攬住,接着慢悠悠向還愣愣坐在沙發上的人看過去。

“這是誰?”

宿碧側過頭看他一眼,搖搖頭,“不知道,就…突然過來說邀請我跳舞,我拒絕了。”

宋懷靳一言不發,剛才跟威廉的談話正好告一段落,轉過身便将這男人緊追不舍和她不知所措的樣子盡收眼底。

周圍不少人已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正竊竊私語的看過來。宿碧不想引人注意,于是低聲道,“我們走吧?”詢問的句子裏多幾分迫切的意思。

宋懷靳收回目光看她一眼,嗯了一聲。

陳水章坐在沙發上沒動,愣愣的看着兩人走遠,眼底仍殘存幾分驚嘆。木頭似的杵了半天,忽然回過神來就匆匆起身朝大門走了過去。嘴裏還不停的神經兮兮念叨“畫筆”。

路過的人見他神思恍惚,也聽不清他嘴裏念叨什麽,正懷疑着想找來侍應生,卻見他從褲袋裏掏出禮查飯店的房間門卡,這才打消了念頭。

☆、第 24 章

兩人走到稍微清淨的一處坐下。

“威廉先生呢?”

“他有事先走了。”宋懷靳說着意味不明的微微一笑看着她,“或許只是為了不打擾我們的借口。”

說到後面他刻意放低嗓音,宿碧微微紅了臉,看了看他,沒說話。

他得逞似的勾了勾唇角。

“陳水章那小子哪裏去了?”

“誰知道!稍不留神就沒影了。”

“整天就知道畫他的破畫,虧我好心帶他出來見見世面……”

“七哥,他在上海充其量就算個落魄公子,你何必這麽緊着他?”

“你懂個屁。”

幾個男人從不遠處經過,對話聲隐隐約約傳進宿碧耳中。陳水章?這名字怎麽有幾分耳熟?

不就是剛才那個糾纏不放的人?誰知這兩個名字是不是正巧撞了同音。

大約這裏躍躍欲試的女人們都因看見宋懷靳身邊又多了個宿碧,且前幾個去的都吃了閉門羹,沒讨到半點好處,因此直至他們離開也再沒有人來搭話。宿碧的心情也因此而好了些。

晚上睡前,宋懷靳照例抱着懷裏的人耳鬓厮磨,忍的難耐時停下,又喘息着吻了吻她耳垂,“明天想不想出去?”

宿碧被困在他懷裏,小臉紅的像要滴血,既不像在化妝室時那樣有一分清清淡淡風情,也不像在舞廳時穿一身旗袍亭亭玉立。只有一番嬌媚羞赧模樣供君享閱,獨屬他一人美景。宋懷靳心更被勾的發癢,卻不能真的吞吃入腹。

“去哪裏?”

“大世界。”

“大世界?”有些奇怪的名字。

“明日就知道了。”

總是這句吊她胃口。宿碧鼻音似的小小哼了一聲表示不滿。

……

翌日清晨,宿碧被三聲叩門聲與窸窸窣窣的響動吵醒。身邊床一輕,起身的人輕輕走到房門口将門打開,低聲問,“怎麽了?”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只能隐約聽見“大使館”、“中午”幾個詞。

“知道了。”門又合上。

宋懷靳走回來,打量一眼床上的人,輕聲道,“被吵醒了?”

宿碧仍因睡意而不大清醒,含糊的嗯了一聲,又搖搖頭。男人見狀笑了聲,捏了捏她的臉,宿碧下意識就往被子裏躲。

“阿碧。”他喊她一聲,沉吟片刻道,“今日我可能陪不了你了。”

宿碧睡意消失的七七八八。她将蒙着臉的被子扯下來,發絲有些淩亂,“…怎麽了?”

“臨時有些公事要處理。聯系上了英國駐上海大使館的人,今天我需要過去一趟。”他大致說了說。

宿碧也不知自己怎麽會突然問這樣一句,大概是剛睡醒腦子還不大清楚,“你……來上海其實是為了忙公事,對嗎?”

順便陪她?

宿碧沒說,但宋懷靳不難猜出後一句。

若按往常有女伴這樣問他,他一定沒有耐心應對咄咄逼人的質問語氣。于他而言這些事界限分明,一定分得很開,所以過往女伴也識趣不多問。

但此刻大概因為宿碧語氣溫和,亦或是因為她與別的人都不同,不管是于他而言她的身份還是她本身,所以宋懷靳只是笑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

“如果是這樣,我何必帶你來?”

說完叮囑一句“接着睡吧”,然後便進了浴室。

宿碧愣愣躺在床上,仿佛還未回過神來。

半晌她反應過來自己問了什麽,不明白此刻應該埋怨自己問的無理取鬧不合時宜,還是應該接着介意。

但理智最終戰勝情感。她知道聯系上駐華大使并不容易,而玩樂的時間改一天也無傷大雅。

宿碧默默閉上眼,她想讓自己再睡一會。然而直到浴室水聲停下她依舊毫無睡意。

沒一會浴室門便打開,男人走進更衣室穿戴整齊後又慢悠悠走到床邊。他俯身下來,輕輕掀開一點被子,露出宿碧睡的白裏透紅的臉,“還不高興?”

宿碧搖搖頭,“我剛才随口一問的。你去忙吧,明天再陪我去也是一樣。”

若非必要他大概不會主動去聯系大使館,她現在已經是他的妻子,總要考慮更多更全面一些。

“乖。”他勾唇笑了笑,低下頭吻了吻她嘴唇,“要出門讓阿恒陪你,他在隔壁房間。有什麽想買的讓他結賬就是。”

“嗯。”她點點頭,想了想忍着笑意問,“萬一錢花光了,或者阿恒身上的錢不夠怎麽辦?”

“我至于那麽落魄?”他湊近,裝作惡狠狠地問。

宿碧一面往後躲,一面忍不住笑出聲。

笑鬧後宋懷靳直起身走到穿衣鏡前,拿起準備好的領帶。宿碧見狀連忙從床上坐起來,“我…我來幫你?”

宋懷靳有些詫異的挑眉,“會系領帶?”

她坐在床邊輕聲道,“剛學的。”

“偷偷用了我櫃子裏的領帶?”

宿碧臉紅了紅,默默點頭。

他低笑一聲,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過來。”

宿碧立刻雀躍的小跑過去,接過他手裏的領帶,仰着臉比劃一下,結果發現他太高,不方便用領帶繞過他後面衣領,只好提醒,“你頭低一點。”

宋懷靳從善如流的低下頭,溫熱呼吸撲在她臉頰上。

宿碧緊張的簡直想屏住呼吸,但,想想也明白不可能憋那麽久。只能紅着臉默默将領帶慢慢打好。或許太緊張,或許她真的尚且不算熟練,所以手法動作顯得生疏。

終于,“好了。”她退開一步。目光卻還盯着領帶,眉頭皺着,不大滿意的模樣。

宋懷靳被她可愛模樣逗笑,站在鏡子前打量幾眼發覺領帶系的大體不錯,便揉了揉她頭頂,“要求這麽高?”

“第一次系,怕系不好。”她又道,“不然你還是重新系一次吧,畢竟今天的公事很重要。”話這麽說,眼裏神情卻染上幾分沮喪。

他勾了勾唇,“就這樣。”

宿碧沒說話,可又開心又糾結的模樣騙不了人。

她站在門口送他出去。男人低下頭給依依不舍的她一個深吻,然後便捏了捏她的臉讓人進門去。

門被關上。宿碧轉過身靠着門板,忍不住擡起手捂住發熱的臉。

不管多少次還是不能徹底平靜接受與習慣……

她回想剛才系的領帶,覺得還是需要好好多練習幾回,畢竟熟能生巧。不過想到他那條被自己弄的皺巴巴只好暫時藏起來的領帶,又忍不住想笑。

……

宿碧剛洗漱穿戴好沒一會,門被便叩響三聲。

“哪位?”她問。

“夫人,您的早餐。”

“稍等。”宿碧把門打開,侍應生便從餐車上将早餐端進來,“祝您用餐愉快。”

是溫熱的檸檬水和其他餐點,不是茶或者咖啡。她嘴角忍不住翹起來。坐下來一邊吃一邊想着一整天要如何度過。

宋懷靳說最早回來時也是下午,她一個人孤零零待在房間裏實在太悶太無聊,可是說要出去逛一逛,卻又不知該去哪裏好。

阿恒大概是聽見侍應生送餐動靜後掐着時間來敲門,問她是否要出去走走。

她猶豫片刻,點點頭。等走到走廊上宿碧問他,“你……知不知道什麽打發時間的地方?”

阿恒沒料到宿碧會問這個,一時之間怔愣住。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呼,“是你!”

昨日白西裝的人今日換成了襯衣背帶褲,臉上還沾着幾抹油彩,顯得有些滑稽。阿恒立刻有些警惕的上前一步,問道,“少夫人,這人是誰?”

宿碧無奈,搖搖頭,“我不認識他。”

他睜大眼,“怎麽會不認識?昨晚在孔雀廳我想請你跳舞來着,你沒答應。”末了有些懊惱似的揉了揉自己的頭發。

“的确是不認識,”宿碧有些忍俊不禁,“但是我記得你。”

面前的女人…或者說少女更貼切,沒了昨夜盤發與旗袍的打扮,簡簡單單一條洋裝長裙,看上去清麗溫柔,也就十幾歲年紀的少女模樣。陳水章怔怔的,幾乎看呆,更不信她已經嫁了人。可剛才她旁邊的人還喊她“少夫人”。

又聽見她說記得自己,他忍不住嘿嘿笑了兩聲,沒了白西裝,看上去更顯出爽朗的稚氣與…傻氣。

宿碧正想繼續往前走,沒想到這人又跟上來。阿恒早從宿碧話裏聽出他就是個從昨晚就糾纏不舍的人,于是上前一把抓住他手臂把人給攔住。

陳水章力氣鬥不過他,只能皺了皺眉道,“你放開!”

“別跟着我家少夫人。不然……”一句話沒說完,警告意味卻十足明顯。陳水章覺得自己有理說不清,“我沒惡意!只是想跟她說幾句話!”

宿碧覺得有些頭疼,怕在走廊上拉扯被人看見不大好,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只好破罐破摔問道,“真的只是說幾句話就行?”末了嚴肅神色,“你說吧,說完我就走了。”

阿恒見宿碧朝自己點點頭,便微微松了力氣,不過仍警惕的看着他。

陳水章反倒傻眼,不知該說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就要露出第一條狐貍尾巴了!激情預告一下

☆、第 25 章

見他不說話,宿碧笑了笑點點頭,“那我走了。請以後也別這樣做了,我覺得很困擾。”說完轉身就要走。

“哎,等等!”

他喊這一聲,宿碧身影便立刻僵了僵。

“你不是上海人,是嗎?”陳水章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聽口音不像。你要去哪裏?出門?要不我給你當向導?”越說臉上神色越興奮。

“不用,我出門有事要辦,不麻煩你了。”說完禮貌笑笑,在他又要開口前先一步說,“這下先生你該信守承諾了吧?”

她臉上閃過一抹狡黠。陳水章知道自己中套,卻又不能接這一頂“言而無信”的帽子,只能氣自己蠢又不會說話,最後眼睜睜看着人走遠。

……

宿碧最終找一家書店打發一上午時間,午餐準備回飯店解決,便買了兩本書帶回去。她原本還擔心會再碰見那人,然而還好沒有。她謝過阿恒陪自己一上午便回了房間。

看起書來對時間流逝的察覺也不再敏銳。她坐在桌前,只偶爾擡起頭活動活動脖子,便又繼續埋頭翻頁。最後一回擡起頭時才發覺窗外天光昏暗起來,竟然已經是落日傍晚。

阿恒敲門提醒她該下樓用餐。

宿碧打開房門出去的時候,發覺阿恒竟然還在她房門口。

“少夫人,需要我陪您嗎?”

宿碧愣了愣,覺得吃個晚餐讓阿恒這樣陪着自己實在有些尴尬,便拒絕道,“不用了,我一個人就好。你自己去吃點東西吧。”

阿恒應了聲,宿碧便獨自一人下樓,最後走到餐廳找了個角落的僻靜座位坐下。

片刻後,阿恒也默默走進餐廳,坐在一個能看見宿碧卻又不至于被發現的地方。少夫人說不跟,他表面上不跟就好。先生的吩咐他不敢有半點馬虎。

宿碧從前也不是沒有像今晚一樣獨自用餐的時候。有時爺爺外出,也只有她一個人坐在餐桌前。可不知今晚到底是為什麽,竟油然而生一種難以忽視的孤單,胃口更是平平。

大概是環境陌生的緣故。

她匆匆用完晚餐便徑直上樓。

九點半,房間門終于傳來響動。靠在床頭看書的宿碧一愣,随即反應過來可能是他回來了。于是趕緊下床,不等她去門口确認,房間門已被人從外面推開。

領帶已被他扯開,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領口紐扣也解開幾顆,往後梳得整齊的頭發也淩亂的垂落少許落在額間。

撲鼻而來是不濃不淡的酒氣,宿碧愣了愣,慢慢走上前,看着低頭換鞋的男人,“你喝酒了嗎?喝的多嗎?”

他忽然擡起眼,懶散睨她,又勾唇笑起來,露出整齊牙齒,多幾分風流意。

宿碧說不上這回喝酒的他與新婚夜有什麽不同。或許多幾分散漫,舉手投足都帶懶洋洋的意味,仿佛稱心如意的餍足。心情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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