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5)
歡哪個姑娘?”
“…不是!”他反駁,耳根子染一層薄紅,“今天畫畫看見一群女學生就穿這種樣式的,我随便問問。”
她好歹風月場裏摸爬滾打過的,毛頭小子一句話怎麽騙的了人,不過也沒拆穿,略一思索,回道,“育英女校吧。”
“中學?”
“嗯。”
陳水章頓時洩氣皮球似的應一聲,慢吞吞就往門口走。中學女校……想混進校園就是白日做夢。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睡過頭沒蹭到玄學,哭了
☆、第 33 章
雖然是周末, 但工廠裏的事忙起來總不可能像學校一樣,固定讓人休息。等宿碧醒來後, 床另一邊的溫度早已冷下來,收拾得當下樓,榮媽便吩咐傭人端上早餐。
一人份早餐。餐桌另一邊, 只要男主人用餐時就會擺着報刊的角落此刻也空蕩蕩,早已被傭人收起來。
宿碧懊惱自己竟然睡的這麽熟, 他起身後自己竟然也沒醒。
榮媽笑眯眯道,“先生特意吩咐我們動作要輕,不能吵醒您。讓您多睡一會。”
宿碧立刻想到昨晚的荒唐, 身上酸痛似乎因此更明顯。榮媽又一副過來人一語雙關的模樣, 她忍不住臉熱, 抿了抿嘴, 端起溫水喝一口。
吃着早餐,她又開始考慮到底怎樣給他過生日才好。禮物也是要送的,不過同樣也毫無思緒。
她盯着盤裏的早餐出神。
“少夫人, 怎麽了?”榮媽疑惑,“不合胃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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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碧腦海裏靈光一閃, 她笑起來, 看向榮媽, “您能教我做菜嗎?”
“做菜?”榮媽一愣,“少夫人怎麽突然想到要做菜?”
宿碧放下手裏的牛奶杯,滿臉期待雀躍,“宋大哥他……他不是快過生日了, 我想親自做一頓飯。”
少女本來就是天生笑唇,再添幾分笑意,一雙杏眼眨了眨,榮媽心裏都發軟,便覺得難怪先生給太太十分的寵愛。欣然點頭答應下來,“少夫人想學什麽?”
宿碧回想每日家裏都吃的中餐,于是有些拿不準主意,“他會不會更喜歡西式?”畢竟是在國外長大。
“以前我也問過先生,他說平常就做中式,有時想換口味才會特別吩咐我們。”榮媽想了想又補充,“先生父母都喜歡中餐,大概在國外時中餐也吃得更多吧。”
宿碧不知道宋懷靳是否特意将就自己口味,然而想到這個一瞬間便有了主意,“家裏有會西餐的廚子?”
“中西菜式都會的。”
“好。”她點點頭,拿定主意,“那就學西式。”
于是接下來幾天,宋懷靳不在家、時間自然而然都屬于自己時,宿碧便一面學做菜,一面不忘落下女校功課,有時再回宿家老宅去探望一眼爺爺。老人家身體倒是漸漸好起來,健朗不少,也不知有沒有她出的那份主意的功勞。
宿碧當然也沒忘跟宋懷靳提起加入聯合文社活動的事,見她堅持,他怎麽會放棄到手的好機會,提各種讓人臉紅心跳的要求,早上醒了宿碧都一刻也不願意回想。他出門前終于答應,只是又捏了捏她臉,讓她別犯傻,放聰明些。
宿碧有些一頭霧水,又想到鄧書汀也說她傻,有些憤憤,她真有這麽笨?
星期一上午她回了話,周歡顯得很高興,聽她說不能每回活動都去也不計較,只建議時不時露臉,更別錯過文社那些辦的講學活動。宿碧點點頭,加入文社這些講學活動對她吸引力最大,她怎麽可能錯過。
這段日子大體順利,唯一一件讓宿碧頭疼的便是要送給宋懷靳的禮物。
“想什麽呢,吃飯也心不在焉。”
宿碧撐着臉嘆口氣,眉頭皺着,“在想他生日該送什麽……”
“他缺什麽?”鄧書汀喝一口湯,想了想問。
宿碧更沮喪,“好像什麽都不缺……”所以更難想到。
“…也是。”
“算了。”宿碧搖搖頭重新打起精神,拿起筷子開動,“我自己回去慢慢想吧。”她也沒想着讓朋友幫忙出主意,既然是她要準備給他的禮物,當然由自己想出結果更好。
鄧書汀默默看一眼低頭吃飯的宿碧,想了想,還是決定早些告訴她,“我……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什麽事?”
深呼出一口氣,鄧書汀神色有些複雜,“…我要去國外念書了,跟趙城一起。”
宿碧一愣,有些驚訝的回過頭,懷疑自己聽錯,“什麽?”
鄧書汀又重複一遍。
“怎麽這麽突然?”宿碧睜大眼,回不過神來。
“前些日子趙城才跟我提起,說他有位長輩在美國,可以照顧我們,方便我們入學。我舍不得跟他分開……也舍不得這樣好的機會。”
趙家甚至為她支付一筆留洋費用,已經有聘禮的意思。不過這一點她沒打算再告訴宿碧。畢竟沒有這筆錢,鄧家大概是不會同意她去美國的。說出來也難堪。
“确實是很好的機會……”宿碧說着又沉默,半晌壓下心底的酸澀與已提前湧現的不舍,擡眸看着好友,真心實意的笑了笑,“我雖然舍不得,但是也是發自內心為你高興。”
兩人認識已有好幾年,平時有什麽小秘密和心事總第一個想到與對方分享。鄧書汀這樣一走,宿碧都不知道往後還能把這樣的話給誰說。
鄧書汀佯怒擡手輕輕推一推宿碧,“做什麽把氣氛弄這麽傷感……”
說完兩人都笑了笑,笑完又沉默,笑意漸漸從臉上褪去。垂首吃幾口飯菜,宿碧只覺得食不知味。
過了會,宿碧轉過身看着鄧書汀問道,“什麽時候走?”
“大概……一個月後吧。”
“該再晚點告訴我的……”宿碧瞪她一眼。
鄧書汀忍不住笑了,雙手合十,“我錯啦。”
吃完午餐,兩人沿着小路慢悠悠散步,消磨下午上課前的時光。
宿碧叮囑,“一定記得寫信給我,分享你在美國的見聞。”
“知道啦知道啦。”鄧書汀笑着答,裝模作樣露出不耐煩神色,末了又低着頭不知想些什麽,宿碧看她一眼,遲疑着正要問,她卻先一步擡起頭來,目光落到不遠處一棵嫩綠樹苗上。
鄧書汀嘆一口氣,放輕了聲音說道,“沒遇到趙城之前,其實我每天也就得過且過,甚至沒想過念完女校這剩下一年學業要如何。我母親大概不會同意我繼續念大學,我自己好像也沒心思去申請。但是趙城跟我不同,他很上進努力,所以我想,跟他去美國好像也挺好的,又不用跟他分開。你說是不是?”
少女彷徨時總下意識就要問身邊人“是不是”“對不對”,似乎得到肯定才甘心放心。
宿碧笑了笑應一聲,安安靜靜當聽衆。
……
“得先用刀柄拍松,肉才好入味……”
“……這樣嗎?”
廚子笑了笑,手一指宿碧手裏的刀,“力氣小了些。”
宿碧加了幾分力道,“現在呢?”
“差不多了。”
突然榮媽探頭進來提醒,“少夫人,先生回來了。”
宿碧趕緊把東西放下,用早準備好的檸檬水洗手去味,胡亂擦幹便匆匆走出廚房,剛邁出步子又趕緊退回來,掃一眼案板上的那塊試驗品,低聲道,“吳叔,記得把牛肉藏好。”
吳叔看她一臉嚴肅,忍不住笑了,應道,“诶,好。”
“怎麽站在廚房門口?”
身後忽然有人說話,宿碧吓一跳,嘴抿了抿,面色如常轉過身笑道,“我來看看晚餐吳叔準備做什麽。”
他聞言笑一聲,“只想着吃。”見她目光瞪過來,裝模作樣點點頭,從善如流改口問道,“那問了沒有,吃什麽?”
杏眼轉了轉,“…西芹牛肉,別的還沒說你就來了。”
後廚吳叔聽了,咧嘴笑了笑,拿過那塊牛肉極快的切開,預備“毀屍滅跡”做西芹炒牛肉。
“嗯,那今晚記得多吃。”他握住她手腕捏了捏,皺眉,“太瘦了。”腕骨處一塊圓潤而明顯的骨頭突出來,可愛又可憐。
“哪有那麽瘦。”她小聲嘀咕一句,“大晚上吃那麽多,長成大胖子怎麽辦?”
“胖一點抱着舒服。”
說到底原來是為自己考慮。宿碧手一縮從他五指中掙脫,眨眨眼,頗有些一本正經的認真說道,“既然這樣,那現在還瘦着就別抱了。”
他皺眉,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神色帶幾分勉強,語氣淡淡,“先将就吧。”
榮媽在一旁站着忍不住笑。少夫人也就是個小姑娘罷了,先生年長她那麽幾歲,沒想到反而顯出更多孩子氣來。她是先生剛回國時才被聘用來做傭人,這一面過去一段日子裏從未見過。
男人身材高大,冷不防一把将少女打橫抱起來,惹的一聲驚呼。
宿碧看一眼捂嘴笑的榮媽,急的蹬腿,“你放我下去!”
宋懷靳站定,眯着眼看了看她,佯裝冷下臉色,“再亂動,摔下去我不管。”
她抿着嘴看着他,最後悶悶的歪了歪腦袋,靠在他肩上,手虛繞着,搭在他肩背,卻不肯老老實實摟着他脖頸。
不動聲色的勾了勾唇角,低頭看一眼,只能看見烏黑長睫與小巧的鼻尖。柔順的長發乖巧散落在肩膀上。
“抱我去哪兒?”問話也是甕聲甕氣。
宋懷靳淡淡回一句,“你說呢。”
“我功課還沒做完,我要去書房——”
幾句話間就走到房門口,他哼笑一聲,“想的美。”
☆、第 34 章
“今天文學社有活動……可能要比平時晚一些回來。”
宋懷靳聞言擡眼看她, “晚多久?”
“晚餐之前。”她竭力在他目光下保持鎮靜,臉不紅心不跳的, 拿出最大本事說謊。
他點點頭,放下咖啡杯嗯一聲,接着說道, “今晚我有公事,回來大概很晚, 不用等我,早點睡。”
宿碧腦海裏第一時間湧現淡淡的失落,但很快又松一口氣。今晚大概能睡個好覺?
宋懷靳起身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 淡淡看她一眼, 慢條斯理穿好衣服, 唇角勾了勾。他身邊的人裏大概她心思最好猜透, 想什麽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育英與工廠大體順路,後者更遠,因此每回宿碧都先下車, 司機再送宋懷靳去廠裏。
下車前宿碧提醒道,“楊叔, 五點半在南生廣場等我就好。”
“好的, 少夫人。”
宿碧正要邁腿出去, 身後突然有人攥住她手臂往後一拉,她猝不及防順着慣性便往後倒,正好倒在他腿上。
宋懷靳俯首盯着她,“沒話跟我說?”
宿碧伸手摸索幾下找到着力點, 想撐着坐起身,臉紅了紅,“一會被人看見了……”
“總是這句。”他輕輕冷哼一聲,手一動,宿碧便失了重心再度倒在他腿上。仰着臉看見他眉一挑就要俯下身來,宿碧立刻捂住嘴,悶聲道,“…早點回來。”
……
“這裏!”
宿碧循聲找到人,趕緊快步走過去。
鄧書汀挽住她手臂,“快走吧,我家司機在門口等着了。”說着看了宿碧一眼,又問,“聯合文社今天又有活動?”
宿碧點點頭。
“不得了,你現在也學會兩頭撒謊了。”
宿碧揚了揚下巴,笑盈盈反駁,“這是善意的謊言。”
車開到半途鄧書汀才想起來問,“你準備買什麽?”
“打火機。”
鄧書汀挑眉,“他抽煙?”問完又覺得并不太意外,想來這樣一個男人抽煙應當也是賞心悅目的。
宿碧點點頭,“不過很少見他抽煙。”
“那為什麽不送別的,反而想到送這個。”
為什麽……
她好像也說不清,送打火機也是那天無意之中腦海中靈光一現。宿碧笑了笑,回道,“大概是希望……這種難得的時候也能想到送他東西的人。”
鄧書汀聞言,故意環抱雙臂哆嗦幾下,“肉麻。”
宿碧回過神有些窘迫,瞪了看笑話的人一眼,“下次你講和趙城的事,我再這樣提醒你。”
“別別別。”鄧書汀忍着笑意拉着宿碧的手臂攬在懷裏,“你這麽寬宏大量又溫柔,怎麽會記仇呢。”
宿碧假意要将手抽出,“我小氣着呢。”
抱住她手臂的雙手攬的更緊,鄧書汀笑嘻嘻的道,“好好好,你最小氣。”宿碧哭笑不得,鄧書汀又拍了拍她肩膀,指向窗外,“看,到啦。”
……
宿碧将盒子小心放進包裏裝好,擔心包裝被無意破壞,還用手帕仔仔細細包了一遍。鄧書汀在旁邊看見她這樣子更覺得牙酸。
“不是說五點半前要走到南生廣場去?現在還不走來得及?”
宿碧回過神終于想起這回事,匆匆忙忙就要往南生廣場的方向去。步子邁開前笑盈盈轉過頭對鄧書汀說道,“今天謝謝你啦,周末請你吃飯,不會忘的。”
“快去吧。”鄧書汀擺擺手催促。
等人步履匆匆的走了,她仍站在原地盯着往來人群不知在想什麽,半晌深深呼出一口氣,神色複雜的轉身上了車。
那邊宿碧快步走到南生時看了看表,五點一刻都不到,于是松口氣站在路邊等。幾個黃包車夫上前招攬生意,被她輕聲謝絕。
“站住!你這不省心的……”
身後有人壓低聲音喝道,回應他的是幾聲洪亮的犬吠。宿碧大概因為怕狗的緣故,聽見這聲音就下意識往前走兩步再回頭看,眼前一個高大男子正攥緊手裏的繩子,繩子那一端是一條黑色的大狗,皮毛光亮,不時吐着舌頭擡起前肢,尾巴左右晃動。
明明一條十分威武的大狗,卻硬生生顯得有幾分憨态可掬起來。
宿碧抿嘴笑了笑,正要轉過身,忽然腦海裏浮現某個朦胧畫面,她被大雨淋成落湯雞那次,換好衣服聽見宋懷靳在庭院訓犬,她剛走出去,那只大狗就撲了上來……
巴勒?
她愣愣地又看過去,這只狗是巴勒?被宋懷靳送給朋友的那只狗?
像是為了立刻應證她的猜測,那男人壓低聲音命令道,“巴勒,停下。”
黑色大狗終于不再鬧騰,慢騰騰在原地踱步幾下,然後站住不動了,只有尾巴繼續左右搖晃。男人也沒再松繩子,而是擡手拉了拉,又道,“巴勒,走。”
一人一犬朝着廣場另一邊走去。
宿碧不好一直打量這人,但即便只是匆匆一眼她也肯定自己沒見過。大概是宋懷靳哪位她還沒見過的朋友……正想着就要收回目光繼續等司機來,過一小會又百無聊賴,再次扭頭去看,想找一找那只狗還在不在這裏。
巴勒還沒走,還被那男人牽着,只是這回一人一犬停在一輛黑色汽車前。男人姿态顯得很恭敬。
車門打開,裏面坐着的人只邁出腿來,彎下腰去摸巴勒的頭。黑色長發卷的繁複又恰到好處,紫色旗袍與披肩下露出的手臂和小腿都豐潤白皙。
宿碧愣在原地。
巴勒一下蹿上了汽車後座,穿旗袍的女人擡臉對最初牽着巴勒的男人說了句什麽,這才重新坐回車裏。
車門關上,黑色汽車緩緩駛離南生廣場。
宿碧知道自己沒有看錯。那是杜紅音。
原來繼續飼養巴勒的那位朋友竟然是她……宿碧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贈一只愛犬給別人,且這人是一位異性,這舉動究竟是否顯得親昵,似乎很難界定。
“小心!”
有人猛地一推她,不小的力氣讓宿碧往前一撲又被人給拉住,“哎喲”一聲痛呼讓她從驚魂未定中快速回過神來。騎着自行車的人罵罵咧咧歪倒停下,臉色不大好的指着宿碧和她腳邊坐在地上的人,語氣比臉色更不好:
“怎麽不看路?沒長眼睛?”
“你嘴巴放幹淨說話!”陳水章手一撐地站起身,一瞪眼回道,“人好好站在這裏,你偏要往這裏騎,別人從頭到尾沒動過,到底誰不長眼睛?”
騎自行車的人聞言變色,“你!”
“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宿碧打量陳水章,發現他手臂上一條擦傷,畫板也因為沖撞而落地摔壞一角。
大概是“醫院”二字觸碰到騎車那人敏感神經,他嘴裏低聲罵罵咧咧就轉身要推着車走,卻沒料到看起來好欺負的女學生叫住他,“我剛才的确是站在這裏沒動的,但你如果執意責任在我……要不要我們去警察局追究到底是誰的責任,順便再去醫院檢查一下傷口?”
有人圍起來三三兩兩的等着看熱鬧,騎車的人臉上挂不住了,漲紅臉支支吾吾。
“少夫人?”
宿碧轉過身循聲望去,楊叔從車上下來站在一邊,正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少夫人,發生什麽事了嗎?”
“家裏有司機,還在乎這點小錢?”
宿碧聽見這話心裏不舒服,正要說些什麽,陳水章拉住她,咧嘴一笑,“算了算了,讓他走吧,反正也夠他丢人的。”
宿碧看了騎車那人一眼,後者神色憤憤,動作卻很快,幾下便騎着車離開。她轉過頭先跟楊叔幾句話說清原委,又看着陳水章,“我送你去醫院吧?”
“不用!這點小傷,我回去擦藥就行。”
“萬一還有別的地方傷到了呢?”到底是因為自己才受傷,她實在愧疚。
陳水章笑着活動幾下,又原地跳了跳,“真沒事!”
宿碧稍微放下心來,道了謝又道歉,“連累你受傷了。”說的陳水章反而不自在起來,他撿起畫板背在背上,擺擺手,“我怎麽能見死不救嘛。”
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大概有些不妥,撓撓頭又說,“不是……我就是想說明這個意思……”
這樣子讓人有些忍俊不禁。宿碧笑了笑,還惦記着他的畫板,“你也不讓我送你去醫院,但畫板總是因為我才壞的吧?我賠你一個新的,你覺得行嗎?”
“不”字本來都到了嘴邊,陳水章腦海裏靈光一閃,改口,“那我就不客氣了。”說完又笑起來,眉毛筆挺英氣,眼眸神采奕奕,笑容燦爛的晃眼,“那你什麽時候給我?”
宿碧有些哭笑不得,這人這麽高的個子,幾乎比她高一個頭,卻像個小孩一樣,她都有自己更年長的錯覺。不過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不清楚陳水章的年齡,萬一真的是自己更年長呢。
楊叔還在一旁等着,宿碧微微猶豫片刻,想着反正宋懷靳今天不會回來吃飯,自己晚一點回去也沒什麽關系。于是轉過身對楊叔說道,“麻煩你再稍等我一會,我去買個畫板賠給他。”
“少夫人,這……”楊叔猶豫道,“要不改日讓人買了送去這位先生府上吧?”
宿碧不是沒想過這樣的方式,可是陳水章救自己受了傷,自己再假借他人手去賠償東西也太說不過去。因此倒很堅持,微微一笑回道,“用不了太久,楊叔你就在這裏等我吧。”
楊叔頓了頓應下,沒再說別的。
陳水章本意是能借着這理由預約下回見面,但宿碧這會就要親自去買畫板賠給他倒也不錯。他笑了笑指街對面,“那裏拐過去就有一家我常去買畫具的。”
宿碧點點頭,兩人一起沿着陳水章指路的方向走。
“宋先生,這邊請。”
“宋先生?”
宋懷靳收回目光,若有似無的沖說話那人勾了勾唇角,颔首跟在後面往大門裏走。門童戴着白色手套,恭恭敬敬拉開門,幾人陸續往裏走時,俯身與嘴唇微笑的弧度都一點不變。
宋懷靳狀似漫不經心落在最後,臨進門時又微微側過身,懶洋洋擡眼往街角看去。
一男一女言笑晏晏的身影沒入一家店鋪。
他挑了挑眉,唇角又勾了勾,眼底神色卻是冷的。不等旁邊的人再請第二回便轉過身,跟着走進門裏。
☆、第 35 章
陳水章在店裏來回踱步, 皺緊眉頭若有所思。
店老板看不下去,笑一聲朗聲道, “我說小夥子,你來我店裏好幾回了,我都記得你。可沒見過你哪回這麽磨磨蹭蹭。”
被人拆穿, 陳水章理直氣壯回道,“這回我想好好選, 不行?”說着餘光偷偷瞥向宿碧,後者本來正低頭細細端詳擺放的錯落有致的畫具,聽到對話擡起頭來, 見陳水章看向自己便微微一笑。
陳水章怔了怔, 仿佛忽然有人用沾了水的樹枝朝他揮了揮, 星星點點水珠落在他臉上, 又溫和又像輕輕擊中要害。
他撓撓頭發,覺得耳朵發燙,一步當成三步走挪過去, 問一句,“我……能不能幫你畫一幅人像?”
店主是個中年男子, 下巴一條傷疤看上去添幾分粗犷, 倒不像會做這種文藝生意的人。本來他正低頭擦拭沾了灰的陶具, 聞言目光和動作都沒停,只是咧嘴無聲笑了笑。
這些年輕人……
不過一個白白淨淨的女學生,一個傻裏傻氣但也朝氣蓬勃的青年,看起來倒也很般配嘛。
宿碧沒想到他會第二次提起這個要求, 第一回已經拒絕過了,第二次拒絕,又是在這樣的情境下,便顯得有些難以開口。
可是別說是個不大熟悉的人,即便他們熟識後,她也會覺得這樣的請求有些勉強。或許也有宿家尚且不那麽開放的家風影響,讓她還對“男女之防”保持謹慎。留一張畫像給一位異性,說不準會帶來什麽說不清的麻煩與誤會。
不過他們還在店裏,宿碧覺得當着別人的面再次拒絕他不大好,因此只是說,“先幫你把畫板買了吧。”
陳水章只好轉頭去選畫板,這回沒再磨蹭,很快便選好一種。宿碧正低頭打開包,陳水章就已經喊道,“老板,付賬。”說完掏出銀元擱在桌上。
“不是說好了我賠你?”宿碧快步上前,把銀元撥到一邊,從自己錢包裏數了等量的放在桌上。
陳水章又把她的推回去,“我騙你的,怎麽可能讓女士付賬?一點也不紳士。”
“這不是男士女士的問題,損壞東西賠償是應該的。”
“又不是你弄壞的。”陳水章笑道。
“可是它是因為我才壞的……”
“好了好了。”高大的、仿佛一站直就要将頭頂擺設碰倒的店老板晃悠悠走過來,笑了笑說,“你還是讓他付吧。”
這話是對宿碧說的。
她站在原地,面上兩個男人都看着自己,仿佛無緣無故她就變成勢弱一方了。宿碧哭笑不得,“你們——”
“行了,我收下了。”說完手一伸,将陳水章面前那堆銀元裝進抽屜裏。
被迫妥協,宿碧總覺得欠一個人情似的,不由得有些頭疼。
走出店鋪,陳水章笑笑,“我送你過去吧。”
宿碧搖搖頭,婉拒,“不用了,過街就到,不用送我。”
他沒堅持,猶豫片刻試探道,“那,畫像的事?”
最好說清,宿碧提醒自己。
“可能你學習藝術,覺得畫像這事很平常,但是對我來說意義不同。我從小家風比較嚴謹些,現在又已經嫁了人,如果再随便留畫像給別人……很可能會帶來一些麻煩。”
陳水章原本悵然若失,但聽清她語調裏的愧疚,又忽然反省起自己來,習慣性揉了揉頭發,說道,“……抱歉,我在國外待了好幾年,剛回國看見什麽都想畫。第一次在孔雀廳見你時實在覺得你好看,又很特別,所以才……不過是我唐突了,沒考慮後果。不畫就不畫,反正,”說到這他停了停,目光專注看着她,鼻梁與下颌弧線堅毅,倏爾一笑便透出青春氣。
“反正眼睛才是最好的畫筆。”
……
夜裏宿碧輾轉好一會依舊毫無睡意。
他還沒回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她又想起白天杜紅音帶走巴勒的那一幕,又想到剛剛買好的打火機。東西她左思右想半天,用手帕裹好放在她一個手提包裏,這樣不怕他提前發現禮物。
可她怎麽岔開思緒,也總繞不開那一幕。心裏總酸酸的。
也許杜紅音喜歡狗,所以宋懷靳就給她了?自己想這麽多做什麽,大不了哪天找機會問問好了。
她擁緊被子閉上眼,卻忽然覺得有些孤單。這才多久,她竟然就已經不習慣一個人入睡了。
……
晚上沒睡好,因此第二天宿碧醒的不算早了。耳邊一直有細碎的響動,像是有人在穿衣服。她猛地睜開眼,微微側頭,更衣室裏果然傳來一些動靜。
過一會,男人低頭扣着袖扣走出來。
宿碧緩緩坐起身,這動靜讓對方也察覺了,宋懷靳下意識擡眼看過去。
“你……昨晚幾點回來的?”
“太晚了就沒回來。”他扣好袖扣,手插進褲袋裏看着她。
沒回來?
“那住哪裏?”
宋懷靳身邊不是沒有已結了婚的友人,桌上酒過三巡總喜歡倒苦水,說家中妻子如何如何逼問行蹤,細心又嚴厲。
他此時此刻心裏莫名騰起一分不耐,即便他知道宿碧當然與那些太太不同。
“飯店。”
男人說完便要走,手都已搭上門把手,身後卻又傳來柔軟嗓音,大概因為剛睡醒的緣故,沒有平日裏的清脆。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轉頭看過去,人坐在床上,眉眼間還帶着淡淡疑惑。
宋懷靳淡淡看她,笑了笑,“怎麽這麽問。”
“……感覺你跟平時不太一樣。”她手腳都縮進被子裏,露一張臉睜大眼睛看他。
他嗯一聲,卻沒回答她的疑問。一只手還搭在門把手上,拇指忍不住摩挲幾下,忽然擡頭問她,“昨天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到家快七點鐘了。”回話時底氣不足,有些心虛。
他慢慢踱步過來,站在床邊垂下目光看她,“不是說讓楊叔五點半接你?怎麽這麽晚。”
宿碧張了張嘴,卻又頓住,看見杜紅音那一幕又在腦海裏浮現。要不要趁此機會問一問?就裝作随口一提的樣子。
宋懷靳見她不說話,忍不住笑了。他坐下來,一手撐着床邊,忽然失了耐心,問她,“昨天跟你待在一起的男人,是誰?”
“啊?”宿碧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句給弄的愣住,等反應過來一邊疑惑他怎麽知道,一邊卻先解釋,“就是,我們在上海孔雀廳時,來邀請我跳舞的那個……”
這解釋不算好,宿碧越說越覺得不對勁。
他一挑眉,點點頭哦一聲,“怎麽,特意為你到洪城來?”
“怎麽可能,他——”宿碧回想陳水章告訴她的,接着說道,“他是來投奔在洪城的親人的。”
似笑非笑的神情一點點展開,“這麽巧。”
“我一開始也覺得巧,但這的确是真的……”
“他說的?”他唇角弧度沒變,眼神卻有些冷,“他說你就信?所以這麽巧,你之前說參加聯合文社活動那次你們也見過,這回又是碰巧遇見?”
宿碧腦子像僵住似的,她愣愣看着他,幾乎下意識輕聲反問,“你什麽意思?”
“告訴我。”他懶洋洋擡手,碰了碰她的臉,“昨天你去參加聯合文社的活動沒有。”
不能說……不然秘密驚喜全都泡湯。她不知自己身體哪個關節不對,這樣奇怪氛圍下也下意識不說實話。宿碧僵硬點點頭,“去了。”
他笑出聲,“是嗎。”
“你竟然也會撒謊啊。”看起來明明兔子似的膽小,更顯得單純可憐。沒想到竟然為了別的男人撒謊騙他,臨到頭也不肯改口。
宿碧看着他,張了張嘴,一個字說不出。
他知道了?知道自己沒去聯合文社的活動?
“喜歡他?叫什麽,”他微微側頭回憶,“……陳水章。為了偷偷約會,不惜想盡各種理由借口?”
他懷疑自己跟陳水章有什麽?
宿碧心一下墜下去,心裏發涼。這些他怎麽知道的……無非是用什麽手段調查,但是調查的原因,是因為他懷疑。也許他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
明明她是為了去給他買禮物……
眼眶倒先泛熱泛酸起來,宿碧眨眨眼,搖頭,“我沒有。”
他是故意來問自己的。她的行蹤,他早知道了。
“我沒有。”她重複,“公園那次是偶然遇見,這回是我差點被騎車的人撞着,他救了我,然後我為了賠償他的損失,就跟他一起去買新的畫板。”
“那你昨天下課後做了什麽?”
他只知道她坐着她那個朋友家的車去了南生廣場逛了好一會。
宿碧知道自己不應該再隐瞞,驚喜似乎已經失去了存在和被維護的意義。但是她覺得很難過,他查她,像審問一樣追問她,難道她不能有自由?
“你憑什麽懷疑我?”她覺得委屈,他不問她原委,直接認定她跟陳水章有什麽。話音未落就有一分哽咽,說完眼淚就掉了下來。卻又懊惱自己輕易就落淚,轉過身胡亂用手抹了兩下。
宋懷靳坐在床邊,忽然見她掉眼淚,心裏莫名有些浮躁,忍不住站起身。
宿碧一把掀開被子,赤腳就往更衣間裏走,沒多久就走出來,手裏攥着一個包裝精致的紙盒。
她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将紙盒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我原本準備把它當作驚喜的。”她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平日裏好像總讓人覺得她未語人先笑的笑唇也沒了血色,“現在,你提前打開吧。”
☆、第 36 章
賭氣似的說完, 宿碧就又返身回了浴室。門咔嗒一聲落鎖,洗漱完還覺得不夠, 又擰開水掬在手心往臉上撲。
深呼吸幾次打開門,她沒往他站的方向看一眼,徑直就要走出房門。
他神色複雜站在原地, 伸手一把攥住她。
宿碧嘴唇抿着,沒說話, 垂眼默默用了力氣想把手臂掙脫。他低頭看她,白皙臉頰上還殘存着沒擦淨的水珠,眼睫上似乎也帶着水汽。
第一次見她生氣。
男人力氣很大, 宿碧掙不開, 最後一回嘗試失敗後她擡眼看過去, 頓了頓開口, “你放開我。”
嗓音平緩,透着細微冷氣。
他手上力氣半點沒松,僵持片刻, 另一只手擡起來,五指之中握着一個銀色打火機, “……買給我的?”
他還懷疑?
宿碧覺得眼眶又熱又脹, 這回使了全部力氣抽手, 雖然用力過多因慣性往後踉跄幾步,但好歹掙脫。“不是。”硬邦邦幹巴巴兩個字,說完轉身就走。
手剛碰上門,一雙手臂忽然橫貫腰間, 下一刻她整個人被騰空抱進懷裏。
宿碧吓了一跳,緩過神立刻掙紮,“你放我下去!”
宋懷靳将人放在床上,宿碧掙紮時兩只拖鞋都被胡亂踢掉,細白兩條腿從裙底露出來。她不看他,垂眼往前挪了挪,想穿好鞋出去。然而身子剛一動就被他推回去。
她破罐破摔仰頭看他,“還想問什麽,你問吧。”黑白分明的杏眼裏染着幾分怒氣,整張臉板着。
“我以為……”
他遲疑說出三個字,又頓住。
宿碧垂眼,她本來想說自己怎麽可能做這種事,想說陳水章提出要給她畫像她都拒絕了,想說之前她對于陳水章的接觸一直謹慎。
可她最終什麽都沒說。她覺得有些委屈,覺得他的冤枉莫名其妙,毫無道理,甚至想起小時候被爺爺冤枉過一次當時難受極了,因此她不想再眼巴巴解釋。
宋懷靳在床邊坐下,有些煩躁不安的攥住手心裏的東西,又松開。重複幾次,終于開口,“是我沖動了。”
宿碧別開臉。
“我昨天看見你們在一起。”
她看向他,忽然說道,“那你也不能就因此冤枉我。”
莫名孩子氣。宋懷靳怔忪片刻後失笑,她到底比自己小了八歲,十七歲的年紀,像個孩子似的也正常。他怎麽還跟一個“孩子”吵起來?她這樣的性格膽量,說她為了跟誰偷偷來往編造各種謊言,實在高估了。其他的,他再去查查那個小子就知道。
他的确昏了頭。也不該跟個“孩子”似的小姑娘計較。
冤枉了人,是該好好哄兩句。
“說的對,”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