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6)

靳忽而低笑一聲,“我不該冤枉你。”

宿碧不明白他态度為什麽忽然轉變,可他的語氣只是像在哄着她。

她曲膝環抱着,擡起臉看着他,“你不用這樣跟我說……我希望你相信我說的話。你可以先來問我,而不是懷疑我。我跟他在洪城一共只見過兩次,并不是事先約好,或者我撒謊。還是你希望今天他別救我?然後我變成那個受傷的人。”

宿碧知道自己最後兩句話是在賭氣。可是她忍不住。

“說什麽傻話?”他眉頭皺了皺。

越說宿碧就覺得自己仿佛忍不住想說更多,因此後面一句話幾乎下意識就出口,“你知道我今天看見誰了嗎?”

話題轉變突然,他沒多問,看着她,“誰?”

“杜小姐。”

宿碧又撇開臉,“……還有你從前養的那只狗。”

宋懷靳挑眉。

“婚禮那天我問過別墅裏的一個下人,她告訴我你覺得巴勒打攪你工作休息,因此送給友人飼養。”

他嗯一聲,示意她接着說下去。

“你跟她是特別好的朋友?就像程大哥那樣……”或許比跟程笙還要好?所以把狗送給她。

他笑了笑,“你介意這個?”

她不自覺用手指在裙擺紋路上來回摩挲,“我只是想知道你們是怎樣的朋友……你們在美國就認識?關系很好嗎?”

“通過顧東博認識的,沒到程笙那種地步。”他托住她臉頰迫使宿碧轉過臉來,“介意我将巴勒送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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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眼,“……只是好奇你們的關系。”

“普通朋友。怎麽想這麽多?”

宿碧擡手将他手按下,悶悶道,“沒你想的多。”

“這麽記仇。”他笑一聲。

“我沒有,只是不高興你懷疑我。”

宋懷靳伸手揉了揉她腦袋,“這次是我的錯。好不好?”

又是這樣的語氣。她看着他認真道,“不是讓你妥協來遷就我,而是你——”一句話戛然而止,宿碧突然沒心思再說下去,這樣好像她在無理取鬧。

看不出她平時性子柔軟,某些時候卻有些執着。如同養貓,貓咪乖巧忽然好,但會不時伸出爪子輕輕撓一下反而更多趣味。

她還有哪一面自己沒見過?

以後多的是時間探尋。眼下要務還是要先将人哄好。

“沒哄你,的确是我不對。”

宿碧抿着嘴,忽然仰倒在床上,又很快側身面朝着牆壁。

“還生氣?”他擡起手松動領結。

“沒有。生氣有什麽用,”聲音聽起來參雜不少懊惱與抱怨,“禮物都提前公布,沒驚喜了。”說完覺得實在不甘心。

禮物?驚喜?

他俯身過去湊近她耳邊,“怎麽突然想到買東西送我?”

宿碧擡手将耳朵擋住,身子縮了縮,說話沒好語氣,“……你不是快生日?”

宋懷靳微微怔愣片刻,倏爾又笑了,“看來我真是罪過大了。”她不說他都記不起來,往年也是家人主張,今年工廠事情太多,他自己忙的想不起來。

宿碧不說話。

他将人攬進自己懷裏,“媽告訴你的?”

她嗯一聲。

指尖觸感柔軟,他目光沉了沉,低聲道,“那今晚早點回來陪你,當作賠罪。”

誤會一解決,計劃被破壞這事便一直盤旋在宿碧腦海,她咬咬牙回道,“不用,我自己一個人睡挺好的。”

白皙面頰上一抹不知是否因為羞惱而浮現的紅暈,時時刻刻誘惑他色令智昏抛下公事。俯身就要吻下去,宿碧先沒察覺他不軌意圖,發現時早已晚了,躲不開,只能任人魚肉。

一個吻結束,宿碧氣息急促,臉上紅暈更盛,兩只手使勁推他,“……我要下樓去了。”

“晚上再說。”有些遺憾的挑了挑眉,宋懷靳起身整理衣服。身後的人大概還氣不過,默不作聲的去了浴室整理,咔嗒一聲落下的門鎖就是無聲抗議。

他唇角勾了勾,不知想到什麽,臉色又冷了幾分。

出了門,他似漫不經心吩咐阿東,“去幫我查一個人。”

……

粉筆與黑板一筆一畫接觸,發出唰唰的細微響聲。

教國文的女先生是位看上去刻板嚴謹的中年女性,常穿莊重的黑灰兩色套裝,平日裏也只肯描眉,講課時聲音又平緩無起伏,總之這些大概都是大多學生不喜愛她的原因。

不少人手撐住臉,偷偷打起瞌睡。

宿碧摘抄講義時,餘光看見周歡動作半天沒變過,怕她也在悄悄睡覺從而被女先生批評,微微側過頭正要提醒她,卻發現周歡沒有半點犯困的樣子,只是手裏握一支筆在發呆,面前攤開幾張精致信紙,已寫有寥寥幾行字。

見宿碧看過來,周歡猛地回神,忙遮住信紙內容。

“抱歉,我不是有意。”宿碧壓低聲音,歉意的笑了笑,說完又轉過身繼續聽課。

過了一小會,宿碧正繼續抄講義,忽然聽見身側周歡壓低聲音道,“其實……也沒什麽,只是吓了一跳,所以,所以下意識擋住了。”

宿碧聞言笑笑作為回應,這件事并沒太放在心上。

國文課結束,大家紛紛如釋重負,女先生忽然又打個手勢示意班上人們停下,目光看向還坐在位置上的宿碧,“宿碧同學,你來我辦公室一下。”

接收到衆人目光的宿碧也是一頭霧水。

這些目光不能說都釋放善意或單純好奇,還有一些是幸災樂禍的,宿碧不大在意,只是對女先生的話有些忐忑。

“你去吧,我在教室等你。活動遲一些也不礙事。”周歡笑着擺手。

女先生走的很快,等她走到辦公室時,已足夠她泡一杯茶來解渴。

“這些姑娘們,周芸四處奔波,現在有這樣好的條件卻不珍惜……”

走到門口便聽見這苦口婆心的一句,嘆息的語調顯得女先生的語氣有些寂寥。

宿碧猶豫片刻,叩門三聲。

“請進。”

她一踏進門口,便有兩束目光探過來,辦公室裏艾琳和國文先生正相對而坐,兩人手裏各捧一杯茶。

“鄭老師,艾琳老師。”

鄭秀寧笑了笑,放下茶杯朝宿碧招手,“快過來。”說着拿過書桌上單獨放在一邊的稿紙,宿碧走近了看一眼,發現是自己的字跡。

“鄭老師,叫我來有什麽事情嗎?”

鄭秀寧又低頭看一眼稿紙,又擡頭看着面前娴靜漂亮的女學生,如同看她寫的文章一樣越看越喜歡。

“這一段,”她低頭拿起筆,似乎想标注,動作又頓住,接着笑了笑說,“算了,你的字好看,我就不勾畫批注了。”

她放下筆,改用手指,“文章寫的很漂亮,這一段尤其好……”說着又拿給一旁的艾琳,“你看看。”

艾琳笑着接過,看了幾眼道,“裏面有詩詞?這我就真的很不擅長了,詩詞很難懂。”

鄭秀寧笑的很開心,轉過頭問宿碧,“你詩詞功底很好,喜歡看詩詞?”

宿碧被接連的誇獎弄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搖頭,“沒有很好,只是爺爺常讓我看。”

鄭秀寧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麽,有些高興的問宿碧,“想不想投到報刊上?”

……

宿碧回教室的路上有些興奮雀躍,更多的是滿足和高興。

被人肯定和鼓勵的滋味是很讓人興奮的,更何況這人還是自己的老師,一位學識在自己之上的人。

“阿碧怎麽這麽久……”少女的聲音有一份抱怨,更多卻有撒嬌意味,嗓音比平日裏更甜膩幾分,再說話時又多幾分關切,“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周歡的聲音帶着濃濃笑意,“只有我自己的杯子……用我的接水給你喝呀?”

別的同學都已離開,此刻教室裏只有兩個人,顯得空空蕩蕩。上回見過的付前輩坐在一張椅子上,周歡正笑嘻嘻的趴在他肩頭。

☆、第 37 章

宿碧愣住,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周歡與付前輩是戀人關系?

宿碧有些吃驚,周歡也從沒有告訴過她這件事, 看來應該是不想讓別人知道的,畢竟付前輩是師長一樣的人物,又年長這麽多。

可……她總不可能一直不進去……

宿碧無奈悄悄後退一段路, 有些僵硬的對着空氣喊一句“鄭老師明天見”,聲音不大不小, 應該正好能讓教室裏的人聽見。

這裏沒有鄭老師,自然也不可能有別人的腳步。宿碧喊了一聲後便不再刻意放輕步子,徑直朝教室走去。剛踏進門口, 周歡的聲音便傳來, “鄭老師跟你講什麽講了這麽久?”

問話問的很急, 也帶一分玩笑似的抱怨, 宿碧聯想看到的情景,覺得周歡大概有些不自在,因此這樣刻意掩蓋情緒。于是便努力保持平常, 歉意的笑了笑,“說了一些寫文章的事。抱歉, 讓你們久等了。”

付恒充儒雅的笑了笑, “沒什麽, 不急這一會。”

“寫文章的事?她批評你了?你別難過,她總這樣,最喜歡板臉教訓人。”周歡說着看向付恒充,“不如前輩你來做我們的國文先生?好讓她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學識淵博。”

“既然做師長, 必然是有過人之處的,我雖然不了解你們的國文先生,但我相信不會差。”

宿碧本就不太贊同周歡的話,聞言點點頭,“鄭老師其實很好的,她只是對學生抱有很大期望。”

“好好好,我一個人說不過你們兩個。”周歡拿着包起身,上前挽着宿碧手臂,“我們快走吧,他們活動大概已經開始了。”

付恒充便也跟着起身。

“稍等,我拿一下東西就可以走。”

三人走出教室關上門,付恒充看着手挽手的兩個女學生,笑道,“出門辦事路過育英,就想着正好順路接你們。不過送到我就得走了。”

“前輩還有別的事情要忙?那我們還是自己過去吧,反正不太遠。”

“沒關系,反正我都過來了。”

周歡拍了拍宿碧肩膀,“你傻?有免費司機多好。”

把前輩當司機……如果不知情宿碧大概還要客氣推诿,但目睹剛才那一幕後,她當然不好再說這種話。

她只好笑笑,“那麻煩前輩了。”

“不用客氣,我既然負責聯合文社,那照顧你們這些學生們也是分內事。”

路上随意聊聊各種話題,大概是覺得她們是在校女學生,所以付恒充極少談到時政,少有幾次提到時觀點也模棱兩可,“……年輕人不要意氣用事,要懂得中庸之道。”

“前輩你又開始講大道理了。”周歡笑嘻嘻打岔。

付恒充笑了笑,便揭過話題,問他們,“過幾天的講座來不來?”

宿碧回道,“當然要去的。”

氣質儒雅的男人微微一笑,頗風趣答,“那謝謝你們肯捧場。”

……

餐廳裏好幾個下人來來回回忙碌。

餐桌一如既往整潔,但宿碧還是堅持再擦一遍,擦完後又取出新買好的花瓶,仔仔細細修剪花枝插進去。

打理好花瓶,端起來左右側分別端詳,又覺得不大滿意,正要改,又拿不準主意去問一旁的榮媽,“榮媽,難看嗎?”

“好看好看。”榮媽打量幾眼宿碧手中的花瓶,笑道,“我雖然不懂插花,但眼光也沒多差,這點自信榮媽我還是有的。”

宿碧笑了笑,應一聲,“那好。”說着就把花瓶放下,點綴在餐桌正中。

放好花瓶,宿碧這才注意到一件事,問道,“榮媽,阿清呢?這兩天怎麽都沒看見她?”

榮媽笑容頓了頓,片刻後神色就恢複如常,“……阿清說她父母在老家無人照顧,離開太久不放心,所以決定不做了回老家去。”

宿碧一愣,“這麽突然……怎麽都不來跟我說一聲呢。”

“大概也是舍不得吧。”榮媽笑笑,“畢竟也是自己主動不幹了,所以沒聲張,起初都沒幾個人知道內情,都以為她只是告假不來。”

說完不等宿碧再說什麽,先提醒道,“少夫人,時間差不多了,可以去廚房準備晚餐了。”

心裏雖然惋惜,不過舍不得家中老人也是人之常情。宿碧點點頭笑道,“嗯,好。”

因為提前說過要親力親為,所以廚房裏已沒有人在場,吳叔離開前還高興的開玩笑說難得白白得一天休假。

關好門,系上圍裙,宿碧回憶起這段日子以來漸漸熟悉的步驟,還算有條不紊的忙活起來。外面的下人則按照她先前的吩咐,一步一步布置起餐廳。

宋懷靳沒忘記答應家裏小妻子的約定,勉強按照約好的時間讓司機開車到家,他自己一路閉目養神。

“先生,到了。”

他嗯一聲睜眼,眼裏隐隐有血絲,擡手按了按眉心緩解疲倦。剛擡腳上幾級樓梯到門口,大門便緩緩打開,門口站着個穿杏色旗袍的清麗少女,頭發用一根木簪挽着,擡臉笑盈盈看他。

“生日快樂。”

宋懷靳一怔,忍不住笑了,“特意為我穿的?”

“我覺得你大概喜歡我穿旗袍。”她答了話抿着嘴笑,杏眸亮晶晶的,還有兩分羞赧。

他低頭在她耳邊說了四個字。

宿碧瞪他一眼,紅着臉退後,“你……”面前人還氣定神閑,她敗下陣來,“……進來吧,正好開飯。”

宋懷靳莫名覺得疲憊輕了大半,低頭換了鞋進去。

“要是你上回沒誤會我,今天你回家來才算是真正的驚喜。”

他眉一挑,正要開口說話,步子卻忽然頓住,目光定定看着眼前精心布置過的餐廳。

“結果我還有別的驚喜!肯定沒猜到,對不對?”她上前兩步又轉過身面對着他,一雙眼裏寫滿雀躍狡黠。

她身後是傍晚時刻顯得有些昏暗的餐廳,大概也因為所有窗簾都緊緊合上。點好的燭臺燭火隐隐跳動,落成她眼底暖黃色光點,盈盈波動着。餐桌多餘的椅子都已撤掉,只剩下兩把相對擺着。餐桌上除了燭臺玫瑰花,錯落有致擺着西式的菜肴。

宿碧伸手推他到桌前。

“快坐下。”

宋懷靳順勢側了側身将她的手握住,捏了捏放開,卻走到另一邊拉開椅子,唇角勾了勾,看過去,“女士優先。”

宿碧忍不住笑了笑,做不到一直對視他沉沉目光,垂眼走過去坐下。等她坐好,宋懷靳這才走到另一邊坐下。

她沒動刀叉,雙手托住臉,神情又忐忑又期待,“你嘗嘗看味道如何。”

宋懷靳目光落在面前的餐碟。擺盤漂亮,成色看着雖不說多好,但是也不差——他嘗過家裏廚子的手藝,只一眼就斷定不是吳叔做的。

宿碧看着面前的人慢條斯理切開牛排,忍不住緊張的攥緊手。

等宋懷靳吃了第一口她才猶豫問道,“……好吃嗎?”

他擡眼看了看她,沒說話。

宿碧以為失敗了,忍不住有些沮喪。宋懷靳看着她恹恹的模樣,卻還要存心吊胃口,神色不明道,“你嘗嘗。”

聞言,宿碧一邊回想到底哪個環節出錯,一邊切下一塊放進嘴裏。

難吃?她拿不準,覺得大概不難吃,好像是她做了這麽多回裏味道最好的一次。于是又忍不住擡眼看他。

誰知面前男人唇角勾着笑,眼底也笑意滿滿。

宿碧頓時反應過來,咽下食物憤憤道,“……你故意騙我!”

他放下刀叉往椅背上一靠,低笑一聲,“哪裏有騙你?”

“那你為什麽故意不說話,還那個表情。”

宋懷靳難得從忙亂公事中解脫,覺得跟她這樣說話實在也是放松的絕佳途徑,更不用提宿碧為他準備驚喜又期待又忐忑的模樣,使得他心情實在很好。

早知道會有驚喜,但仍舊又驚又喜。

“我還從來不知道你會做飯。”他拿過桌上擺着的紅酒打開,又拿過兩支高腳杯。

宿碧笑了笑望着他,“以前是不會的……最近才開始學。”

他動作一頓,擡眼看她,“驚喜?”

她點點頭,一雙杏眼像會說話,滿滿的“快誇獎我”。真正孩子氣。

宋懷靳放下酒瓶,端起一杯酒起身走兩步遞給她,宿碧正要伸手接,他卻忽然把手擡高,讓她的手落了空。

“要獎勵?”

宿碧看着他縮回手,最後抿着嘴角又忍不住笑,點了點頭。

高腳杯被放到桌上,宋懷靳收回手伸到宿碧面前,等她露出疑惑神情才微微一笑道,“跳不跳舞?現在教你。”

跳舞?

宿碧一怔,接着慢吞吞站起身走上前,剛一靠近就被他攬住腰,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宋懷靳本以為她會伸手推她,沒想到竟然一言不發乖乖靠在自己胸口。

他笑了笑,“今天這麽聽話?”

她保持臉貼在他胸口的姿勢沒動,只嗯一聲。

“抱穩。”說完宋懷靳單手攬着懷裏人的腰,将人騰空抱起來,後退幾步打開留聲機。宿碧吓了一跳,下意識伸手緊緊抱住他。

一支舞,宋懷靳手總滑到她身上,蠢蠢欲動的捏一捏,或抱得更緊。然而宿碧自始至終都不反抗閃躲,讓他覺得像懷裏抱了個洋娃娃。精致乖巧,使人心滿意足卻野心更盛。

正要将人一把打橫抱起,小姑娘卻忽然擡起臉,臉頰上染着幾分紅暈,目光卻很專注的盯着他。沒等他說話,又伸出手扯他領帶。

宋懷靳從善如流低下頭。

宿碧心口砰砰直跳,他們親熱過很多次了,可她這樣做還是第一回。

這是他的生日,要盡量完美才好。她腦海裏默默浮現這句話,下一秒便鼓足勇氣踮腳湊上去,對着面前的英俊男人吻了下去。

☆、第 38 章

恍惚中宿碧察覺宋懷靳将自己托起來放在木質置物櫃上, 她下意識便往後伸手尋找支點保持平衡。手指立刻便觸碰到平滑表面,不注意往右挪了挪就碰到還在緩緩流瀉旋律的留聲機。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中途退開隐隐喘息着在她耳邊輕笑一聲,“怎麽,不學跳舞, 要先付報酬給我?”

宿碧閉着眼睛,沒勻過氣來, 輕輕嗯了一聲,嗓音有些抖。

楚楚可憐的模樣。

宋懷靳含糊的應了一聲,再度吻住她, 伸手去探索柔軟旗袍, 末了捏了捏手裏纖細的腿, “擡起來。”

……

累的迷迷糊糊, 胃裏卻餓的難受。這饑餓感卻忽然提醒宿碧,讓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掙紮着睜開眼就要坐起來。

身後忽然出現一只修長結實手臂,一把攬她回去, “要去哪裏?”

“……忘記做長壽面了。按習俗生日一定要吃長壽面才行,我現在去煮。”說着困意也漸漸消散, 只有全身還乏力酸軟。

他難得餍足, 看見她這副模樣只覺得心裏軟了軟, 于是松開手算默認。

宿碧起身起了一半才發現身上不着寸縷,又趕緊縮回來,躲在被子裏胡亂穿好睡裙。宋懷靳靠在床頭看面前蠶蛹似的一團動來動去,心裏又蠢蠢欲動起了心思。

宿碧穿好衣服, 剛準備掀開被子坐起身,突然有一團重物猛地壓到自己身上,男人伸出手臂正要連人帶被子抱住,宿碧小聲尖叫一聲猛地鑽出被子跳下床。雙腳落地時還軟了軟,她趕緊穩住身形。

赤腳踩在地上後忍不住笑着回頭看過去,宋懷靳還保持剛才的姿勢,趴在她原本躺着的位置。被子只蓬松遮擋到腰部,露出男人結實有力且線條流暢的後背與手臂。見她笑着回頭,還意味不明的挑了挑眉。

宿碧臉熱了熱,趕緊回過頭打開浴室門進去,簡單清洗後身子舒适不少。

今晚整座房子裏的下人都被她遣散,因此此刻樓下安安靜靜。宿碧走到餐廳時才發現桌上精心準備的菜肴都還沒來得及吃,這會已經冷透。她想到什麽,目光都不敢往不遠處的置物櫃看去。

剛才兩個人太荒唐了……

快步走進廚房,拿出事先備好的面條燒水下鍋,趁面條還沒煮好,她轉過身從櫃子裏取出瓷碗,轉身忽然看見門口多一個人時吓了一跳,下意識睜大眼後退兩步。

宋懷靳看着她緊繃的身形和圓睜的杏眼,忍不住笑了幾聲。

她嘀咕一句,“你走路怎麽都沒聲音?”

“你做飯太專心。”他走進來倒一杯水仰頭飲盡。

宿碧默默繼續看着鍋裏的面。

他放下水杯靠在一邊饒有興致看她。明明一個小姑娘,又是準備驚喜又是學做飯,此刻看似認真實則有些放空的盯着煮面的鍋,好像跟他最初認識的那個少女有些不同。

她越來越像一個妻子。

宋懷靳從前還在美國時從未考慮過婚姻,但他一直知道自己有一位未婚妻,遠在國內某個書香世家的閨閣裏,大概是那種足不出戶的守舊派,因此他從前只嗤之以鼻。可他也不是太放在心上,在他眼裏有這樣一位妻子無關痛癢,并無太大區別。

但他知道宿碧與他原本設想的不同,現在看來某些地方也并非“沒區別”。

旁邊的目光專注的讓宿碧難以忽視,她忍不住看過去,發現他盯着自己略有些出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宋懷靳見她轉頭,回過神,“怎麽了?”

“沒什麽。”宿碧搖搖頭。

兩碗面出鍋,嫩綠色青菜盤在碗內邊沿,中間放一把提前煮好的雞絲,香味清清淡淡的漂浮起來。

宿碧将一大一小兩碗面分別擺在桌上,想了想又将一把椅子搬過來跟另一把挨在一起。

既然不是吃西式,那還是這樣挨着坐更溫馨。

宋懷靳坐下,倒真被這樣一碗面勾起食欲。拿起筷子又擡眼問她,“也是跟吳叔學着做的?”

她搖搖頭,“這個是原來就會的,每年生日時都做給爺爺吃。”說着忽然道,“爺爺說味道很好,這回你別想再騙我。”

實在記仇。

宋懷靳便想再逗她,“我這碗是長壽面,那你的是什麽?”

量少一半,別的倒差不多。

宿碧面上鎮定的拿起筷子,胡謅起來,“就是普通的面而已。”說完捏緊筷子看向他,語氣倒隐隐有些幽怨起來,“……我餓了不行嗎?”沾他的光吃一碗面也不行?

宋懷靳忍不住朗聲笑,笑完又去揉宿碧頭頂。

“餓了就快吃。”

……

“遲來一句生日快樂。”邊說程笙邊舉起酒杯,顧東博也跟着舉起來,三個人慢悠悠碰杯,都是一飲而盡。

顧東博放下杯子,笑道,“到底是有家室的人,過生日第一想到的到底不是我們了。”

聞言宋懷靳一言不發,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往後靠着椅背,手屈擡起來搭在一側扶手上。

見他像是默認,顧東博臉上笑意倒一點一點淡了。

“懷靳,你知不知道紅音的近況?”

程笙有些不贊成的看向顧東博,後者只微微笑了笑,又盯着宋懷靳尋求答案。

“什麽近況。”

語氣漫不經心。

顧東博深呼出一口氣,“……她要跟姓馮的那個商人結婚。”

“這個?”他晃了晃酒杯,淡色酒液被燈光與玻璃杯折射出幾分晶瑩色澤,“這個我知道。”

“你知道?”

宋懷靳擡眼看他一眼,“她親自來找我說起這件事。”

顧東博語塞。

趁宋懷靳去外面聽阿恒傳達急事的空檔,程笙皺眉提醒道,“東博,你不該提這個。”

“為什麽不該提。”語氣有些冷。

“那麽我問你,你特意提起杜小姐要結婚的事意圖是什麽?懷靳有了家室,杜小姐也另覓良人,這樣不好?”

“……懷靳怎麽能無動于衷……”

“不然你希望他如何,你考慮過宿小姐沒有?”程笙嘆息一聲,末了又說一句,“你喜歡她。”沒有疑問,是一句肯定。

沉默半晌,顧東博拿起酒杯喝一口,最後神情複雜的回他三個字。

“……我沒有。”

有或沒有,逼他承認并非程笙本意,不過是想換種方式提醒罷了,“那就好,我怕你關心則亂。”

說到這門被推開,話題便到此為止。宋懷靳進來時臉色不算太好,眉頭微微皺着。

“怎麽了?”程笙問。

沉吟片刻,他回道,“出了點事。”

三人聚會最後草草散了。

顧東博先走,程笙落在後面,走幾步又停下,轉頭看着身後好友,“怎麽這麽突然。”

宋懷靳擡手捏了捏眉心,“我們拿到的消息已經算早,等到時其他人都知道了,大概是板上釘釘,那才叫突然。”

“那你預備怎麽辦?”

宋懷靳放下手盯着夜色中虛無一點,半晌若有所思輕輕笑一聲。

“還能怎麽辦。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

生日之後宋懷靳好像比從前更忙,宿碧常常入睡前都不能看見他人影。這樣大概過了半個月,宋父宋母提出要回美國,他才專程抽出一下午時間帶着宿碧送人到火車站。

“實在太突然了。”宿碧挽着紀敏和的手臂,心裏覺得不舍。

紀敏和笑着拍了拍她手背,安慰道,“其實我們早決定回美國的日子了,只是想着不提前告訴你們。不過多虧懷靳他最近忙,你才能常常抽空來陪我。免得我們都沒能好好相處,我就這樣回去了多可惜。”

宿碧笑了笑,也慶幸這半個月來常去看望公婆。

父子倆個則站在另一邊說話。

“最近洪城一些事的動靜,我大概也清楚。”宋遜看一眼兒子,接着淡淡道,“不過,既然你已選擇實業這條路,這些麻煩事你也該自己解決,這是必經考驗。我也相信你。”

宋懷靳颔首,“我知道。”

公事談完再談私事。

宋遜想了想,最後嘆息道,“好好對待阿碧。記得收心。”

該說的都已說了,時間正好登車。夫婦兩個正要走時,宿碧這才想起來包裏還裝着幾樣東西沒給。于是連忙兩步追上去。

從手提袋裏拿出的是一張紙袋裝的手帕和油紙包着的一包茶。

“這是紅茶……怕爸您喝不慣車上的茶水,因此我随便拿了一包紅茶來,希望您不要嫌棄,路上可以打發時間。”

宋遜沒有說随行的人已帶了足量,內心熨帖的笑着收下,“你有心了。”

宿碧笑起來,又把手帕遞給紀敏和,“臨時知道你們要走,我想了好久也不知送什麽做禮物才好……所以找到從前練女紅時繡的手帕,還是嶄新的。要是您不嫌棄……”

紀敏和驚嘆一聲,嗔怪的看她一眼,“怎麽會嫌棄?這手帕繡的很好,在國外來說的确是難得的東西。我很喜歡。”

“您喜歡就好。”

宿碧站在宋懷靳身邊,目送宋父宋母上了火車。

身邊人來人往,宋懷靳打量周圍眉頭皺了皺,将人拉到自己懷裏,“走吧。”

她一愣,點點頭。

坐上車,宿碧想了想,問道,“工廠的事……還是這麽忙嗎?”

宋懷靳嗯一聲,又說,“大概還會忙一段日子。”

宿碧點點頭,心裏雖然有些失落,但也明白應當理解,因此只是說,“那……你也要注意好好休息。”

……

這天宿碧一踏進教室便隐隐覺得氣氛不對勁。

大家三三兩兩竊竊私語,神色都不大對勁,或凝重或憤憤不平,當然還有些大概是像宿碧一樣一頭霧水,暫且還被蒙在鼓裏,于是周圍知情同學便很快拉着人解釋。

“這是怎麽了?”宿碧疑惑道。

周歡湊近,壓低聲音告訴她,“有人說……好像又要劃租界給洋人了。”

“……好像是洪城的地界。”

洪城?

她又問周歡,“誰說的?可信嗎?”

“高我們一年級的一個女前輩說的,她跟立華文社的人認識,他們的消息更靈通。”

宿碧想到洪城近幾年發展的越來越好的實業,以及比起許多地方算優越的地理位置,大概明白原因。

“劃給誰?”

“英國人。”

宿碧想了想,又遲疑問道,“消息屬實嗎?”萬一是謠傳,人們情緒又被煽動,到時候洪城大概會出亂子。

周歡皺眉,“怎麽不屬實?那位前輩親口說的,立華的消息你還信不過?北洋政府竟然這麽不把百姓放在眼裏……到時候咱們就做點事情讓它不能小瞧了我們。”

☆、第 39 章

聞言宿碧有片刻怔愣, 正想繼續追問,提醒衆人上課的鈴聲又響起來, 艾琳的身影也已出現在講臺,她只好暫時按捺住。

一節課照常上下來,但下課時往常都有不少學生與艾琳打招呼作別, 今天卻只有寥寥幾個人。甚至其中一個跟艾琳道別後還被同桌扯了扯衣角,整個人重心不穩後退幾步。艾琳只是平靜的看他們一眼, 接着便拿起教案離開。

“你做什麽?怎麽還跟她打招呼?”

“往常不都是這樣……”

“怎麽能一樣?你不知道她是英國人?”

被扯回來的那人并不贊同,“這和她有什麽關系?”

她同桌嘀咕,“總之別扭得很。你看大家不是好多都沒像從前那樣了?咱們照做就是。”

宿碧離這兩人的座位不遠, 默默聽完, 明白過來為什麽她剛才跟艾琳打招呼時一旁的人投來異樣目光。

她微微側過頭問周歡, “你上課前說的, 是要做什麽事情?”

周歡頗為神秘的笑了笑,“到時候再告訴你。”

然後無論再如何問都不肯再多說,宿碧只好作罷。

中午吃飯時宿碧照例是和鄧書汀一起, 周歡知道她們關系比尋常人要好,所以即便他們是同桌也都心照不宣的分開去餐廳。

“去美國的日子定下沒有?”宿碧問。

鄧書汀欲言又止, 最後說道, “……三天後。”

宿碧怔住, “三天後?”

難道最近都時興臨到頭了才說要走?

“不是你自己上回說的,讓我晚一點告訴你?”鄧書汀拿玩笑話堵她。宿碧聞言沉默片刻,想笑又怕笑得勉強難看。

于是只問道,“到時候我去送你?”

“最好別來。不然到時候都哭了得多難看?”

“你一去就是好幾年, 連送你上火車的機會都不給我?”

鄧書汀見宿碧神色堅持,只得敗下陣來,“好好好,那你來吧。上午十點整的火車。”

……

宋遠緊皺着眉頭長嘆一口氣。

“這塊地留着果然是夜長夢多……”

宋懷靳隔着雪茄煙霧盯着桌上立放着的酒瓶,聞言身子動了動,拿開手眯着眼緩緩吐出煙霧。

“地不能給。”

宋遠擡眼盯着侄子不說話,半晌才說道,“他們想要的地不止我那二十畝,你不給總有人給,一旦有人做了表率,跟着行事的人只多不少。況且還有北洋政府壓在上面想促成這事……”

宋懷靳微微一笑,“壓着又如何?無論如何租界并不是割地白送,英國人既然要給租金,那我們這一方就是地主。我不給地,他能如何?”

宋遠眉頭舒展笑了笑,他就知道自己擔心多餘,宋懷靳怎麽可能贊同他将土地租給英國人。租界這種事情別說北洋政府,清朝時也是心甘情願,有錢拿又能安置好洋人,統治者樂得清靜,兩方心知肚明。但民衆不滿太多,他們就不能趟渾水。

然而他又多問一句,“如果別的人想拿錢,要給?”

雪茄燃到盡頭,他起身将餘下短短一截按進煙灰缸。

“那就跟他們談。”

……

今日回家依舊很晚,卧室裏只留一盞昏暗暖黃的壁燈,愈發顯得少女無衣料遮掩的部分肌膚瑩潤如玉。

大概因為喝了酒,即便此刻安安靜靜,床上的人也已陷入熟睡呼吸平穩悠長,他精神卻也很興奮,從浴室出來坐在床邊,一把将人抱在懷裏。

宿碧迷迷糊糊醒過來,聞着來人身上熟悉的味道,半夢半醒間翻了個身,将臉埋進他懷裏。

接着一雙帶着涼意的手覆上她臉頰,宿碧被涼的一個激靈,清醒地七七八八。睜眼只能看清男人鼻梁下颌的清晰線條。

“你回來啦。”說話時嗓音因為熟睡後醒來而有些啞,語調輕軟,一片黑暗裏鑽入耳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勾人。

回應她的是一個簡短的嗯,以及一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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