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面臨困境的周家人

周場一向是個自信的人, 更別說是來自外貌上的,他就沒對自己的外貌産生過一絲絲懷疑,但被自己親娘一說,也是有些擔心的, 萬一向陽真的嫌棄自己咋辦?

“那, 那娘您不早說, 我現在去洗也來不及。”他站在廚房門口多少有些發愁,還很懊悔。

餘秀敏抿嘴笑笑, 周場這一米八幾的大男人, 這會還擔心向陽不喜歡他呢,她把羊肉面盛到碗裏,“周場, 你就放心吧,哪天就算是你成了乞丐, 向陽看你還是哪哪都好。”

田耽把桌子支上,刷好筷子。

周場咧着嘴笑了起來,“謝謝大嫂。”

田耽把盛好的面條端到桌子上,“周溫帶着弟弟過來吃飯。”

周溫在堂屋裏應了一聲。

“好的。”

周實也把玩具放下, 乖乖的跟着周溫出去吃飯。

周場擡頭看着自己兒子從堂屋出來, 自己兒子怎麽看怎麽好看, 總之比剛剛見面的時候覺得好看。

周源一路小跑才到曬場, 這會是到了分錢的時候, 曬場人擠人,他仗着小, 在底下鑽來鑽去, 他跑過來背上都出了汗。

周洪山跟劉叔站在一起說話, 今年是個大豐收, 地裏糧食産量比去年要高,西瓜,雞蛋鴨蛋都賣的不錯,鄉親們都很開心,哪怕就是多分五毛錢。

向陽坐在桌子旁邊給大家挨個登記。

劉叔背着手,低聲咳嗽了兩下,又擡頭看過去。

“向陽真是能幹,學校跟大隊裏的事情一手抓完,剛剛接手的時候還有些放不開,現在跟大家夥唠嗑都不錯。”

周洪山聽見 這話是相當高興的,向陽是個好孩子,就是他們家那個兔崽子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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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劉叔思索了半天,“前些日子,有人托你嬸子要說媒,說是看上你們老三家的小閨女了,我一聽就給拒絕了。”

周洪山想着周慧才十六,過了年十七,“孩子小着呢,再多等幾年。”

劉叔還能不知道,周雄山家裏的事情現在是周衛當家,周慧的事情肯定是要周洪山跟田耽點頭才算完事。

“你不想知道為啥啊?”

周洪山轉過身看着劉叔,似笑非笑的,“還能為啥,不過是瞧着我們家現在日子越過越好,我家閨女也就只有周喜,但明眼人都看的到,咱們整個大縣城,都找不到配得上我們家周喜的,再看我們這一大周家,能娶的也只有周慧。”他心裏眼裏都跟明鏡一樣。

劉叔看他心裏是有數的,“還有一點,是說你們周家的底子好,有了你家的底子,孩子以後都能考上大學。”

周洪山想着這家人倒是不蠢,很是驕傲的開口,“這個倒是不好說。”

周源跑到周洪山身邊。

“爺爺,我奶奶喊您跟嬸嬸回家吃飯,羊肉面哦。”他滿腦子就只有面條,臨跑出來之前還能聞到香油的香氣呢。

周洪山這邊還忙着,“你先回去吧,我們忙完再回去吃。”

周源哦了一聲,“爺爺,您可以不回去,但嬸嬸得回去。”

劉叔在旁邊笑看着這孩子,“為啥啊,咋的,你爺爺不能回去吃飯?”

周源搖搖頭,一本正經的開口,“不是的,我叔叔回來了,那總要讓我嬸嬸跟叔叔見面吧,不然我嬸嬸又要偷偷掉眼淚。”

他之前自己就看到過。

周洪山沒想到還挺快的,大步走到向陽身邊,“你先回家吃飯吧,我來記。”

向陽哎了一聲,“爹,不用,這也沒多少了。”

“周場回來了,你快回家吧。”周洪山伸手就接過來登記的本子。

向陽還有些驚訝,怎麽會這麽快回來。

“好,那我先回去。”她下意識的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下擺,然後快步轉身離開,又摸了摸頭發。

周源也小跑着跟了過去,“嬸嬸,小叔叔可醜了,我剛剛碰見他還以為是拐小孩的。”

向陽不解的嗯了下,然後就加快步伐回去。

到家的時候,田耽剛剛把周溫的面條給她弄了小半碗,周實的就兩筷子,周源自然是滿滿一大碗。

周場很想念家裏的飯菜,只是站在廚房向外面看過去,“這周源咋還不回來。”

周溫坐下來擡頭明澈的眼睛看向他,弱弱的張嘴,“叔叔是想問嬸嬸為啥還沒回來吧。”

周場低頭伸手揉揉她的腦袋,笑着誇她,“我們周溫現在越來越聰明。”

周溫拿起來筷子自己喝面條。

向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她只知道自己很想念他。

周源覺得嬸嬸走的好快,他跑都跟不上。

周場站在廚房門口,一直到像是聽到門口有腳步聲,他就大步走了出去。

向陽一到門口就看到了人,瞬間眼眶裏就蓄滿了淚水,仰着頭看他,癟癟嘴。

“你,你怎麽這麽黑了?”

周場本想抱一下的,但想着這麽多人,伸手握着她的手,“訓練肯定會黑的。”

向陽咬了咬唇,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下來,“周實你見到了嗎?”

周場點點頭,伸手給她擦擦,“別哭,不愧是我兒子。”

周源從他們倆身邊繞過去,麻煩別耽誤他回去吃飯,他蹬蹬跑到廚房裏。

周場跟向陽牽着手進到廚房裏。

田耽低着頭吃飯,餘秀敏抿嘴看着他們倆笑。

他們倆坐下來,向陽這會還有些不好意思。

周實看着他爹娘,沒什麽反應,繼續埋頭吃自己的飯。

“向陽,大隊裏分的怎麽樣了?”田耽倒是端起來碗問了一句。

向陽才拿起來筷子,“差不多了,雞蛋跟鴨蛋賣的錢現在已經算好每個人能分到多少,按照算好的分就行。”

田耽點點頭。

“成,周場,你一會去公社那邊洗洗,胡子也刮一下。”

周場忙點頭,他肯定會去的,再也不對自己盲目自信了。

周源呼嚕呼嚕的喝自己的面條,真的很香。

周洪山到家都已經是下午三點多,田耽唠唠叨叨的給他重新幹脆做了一碗鹹湯,又攪的面糊,幹脆煎的煎餅,也不費事。

餘秀敏燒火,田耽做着,周洪山端着湯在旁邊蹲着吃,一個煎餅煎好他這邊就拿走吃。

“周場呢?沒在家。”

餘秀敏想着今年過年,估計能團圓呢。

“去公社洗澡了,回來看着臉上都灰灰的,像是沒洗幹淨。”

周洪山嘆了一聲氣,“把今天分的豬肉都剁成肉餡,包扁食吧,周喜快回來了,她喜歡吃扁食。”

田耽把最後一個煎餅煎完,“周洪山,我可告訴你,要是下次再不按時按點的吃飯,你回來就餓着吧。”她每天都念叨幾百次,那身體可不是自己的?

周洪山挨罵,看看兒媳婦,“等咱倆的時候你再說我,給點面子。”

田耽懶得理他,把鍋裏放上一勺子涼水,就出去了。

餘秀敏看着蹲在原地的爹,“娘還是擔心您的身體。”

周洪山忙點頭,“是,我都知道,你快去忙吧,那我提回來肉放外面壓井旁邊了。”

餘秀敏哎了一聲。

向燃帶着他們幾個小的在外面玩,過年小孩多,也都熱鬧。

首都,周喜下午把宿舍的包收拾好,又拿了自己攢的錢去百貨商店買了一些點心,就去了謝家老宅。

謝老爺子目前住在那裏,還有醫院給配的照顧人員。

周喜剛剛來到首都上學的時候,謝雅慧就提前安排了人來接,一路照顧着送到學校辦好手續,後來還問過幾次自己的情況,還有對周華姐的幫助,她想着應該過去看望一下的。

周喜打車到了謝家老宅,照顧的人也都認識周喜,笑着開門就讓她進來。

“老爺子正在跟人下棋呢。”陳姨穿着幹淨,頭發梳的也一絲不茍,忙接過去周喜帶的東西。

周喜站在門口,“是不是很重要的客人,要不我還是不過去了,跟爺爺說我來過就行。”

陳姨笑着搖頭,“沒關系的,是一位世交家的晚輩,我聽說好像還跟你是一個學校的。”

倆人邊說邊進去。

周喜一進去就看到了人,還有些不敢置信,這不是在門口遇到的那個,不過她先走進去跟謝老爺子說話。

“爺爺過年好,提前來跟您拜年。”

謝老爺子是個很慈祥的老人,看到周喜過來還是很驚喜的,沖着她招手。

“快點過來,這半學期學業忙嗎?也不見你過來看我。”

周喜走過去坐在旁邊的凳子上,“是有些忙,剛剛完成老師交待的一份翻譯,準備明天回家。”

謝老爺子點點頭,他聽說過周喜在學校的事情,表現的很出色,對語言有極高的天賦,幾位朋友都誇過她,說是希望早日能進入外交部工作,指了指站在對面的人。

“這位也是你們學校的,陸嶼清,我跟他爺爺是至交。”

陸嶼清跟周喜對視一眼。

“見過,今天上午在學校門口。”周喜先開口回答。

陸嶼清笑着落下一個棋子,“周喜是我們學校新生中最優秀的那個,沒想到跟您也認識。”

謝老爺子端起來茶杯細細品了一口,然後才簡單的介紹了一下,“她姐姐是其右的妻子。”

陸嶼清比程其右小很多歲,也不太熟悉,不過也有聽說,只是這層關系還是沒想到的。

周喜在陪着謝老爺子說了一會話就準備走。

陸嶼清也提出要離開,兩個人一起走出了謝家老宅。

“周同學,開學回來我這邊也有份工作想請你幫忙。”陸嶼清已經大三,又加上他成績十分優秀,早就外交部的搶走,現在一星期三天要在外交部工作。

周喜對他還不太了解,之前好像也沒聽說過這個人,“什麽工作?”

“外交部的一些翻譯文件,你可以勝任,但要簽署保密協議。”陸嶼清了解她好幾個月,當然知道她最大的心思就是想進入外交部工作,都寫在臉上了。

周喜聽見果然眼睛就亮了起來,“好,我答應你,随時通知我。”她說完路邊的公交車過來,立刻就跳了上去,“你別忘記啊,我過完年回來找你。”

陸嶼清穿着黑色的大衣,笑着伸出來手沖着她揮揮,這個丫頭鮮活靈動,這不是也挺好接觸的。

周喜沒想到她這麽快就可以接觸到自己喜歡的工作,恨不得馬上過完年就能回來。

周将跟周喜是同一天到家的,大年二十七才到。

周洪山到公社門口去接的。

“怎麽回來這麽晚?”他把周喜的包放在車上面。

周喜嘆了一聲氣,“在學校裏幹活,爹,周場回來了?”

周洪山點頭,“小年那天回來的,累壞了吧,你娘在家裏早就包好了扁食,還有芫荽,你喜歡吃的酸湯的。”

周喜瞬間眼睛就亮了起來,“我娘真好,我在學校就惦記着我娘做的這口。”

周洪山笑着讓她做後座上,他騎上車,走到半路又下起了雪,洋洋灑灑的。

周場正在家裏陪着周實玩,他特意跑到城裏找人弄了好多樣式的魯班鎖回來。

“好玩不?”

周實自從見了魯班鎖就不願意撒手,他喜歡玩,聽到問他話點點小腦袋。

周場覺得他話太少,男孩子還是要話多一些好。

餘秀敏已經在廚房裏把水燒開。

周将站在院子裏看着周溫跟周源在一塊玩。

周喜先進來院子,然後喊了一嗓子,“我回來了。”

周溫先跑過去,“姑姑過年好。”

周喜彎腰捧着周溫的臉蛋吧唧一口。

“我們周溫還是這麽乖。”

周源看到妹妹被親了一口,下意識的後退。

周喜也是正準備抱周源的,又把手給收了回來,哼了一聲,走到周将面前,“大哥好。”

周将對妹妹回來是很開心的,嗯了下,“你大嫂把水都燒好,就等着你回來能煮扁食吃。”

周喜堂屋都沒進,又一頭紮進了廚房裏。

“大嫂,我好想你啊,真好,我回來就能吃上大嫂煮的扁食。”她上去又摟了一下餘秀敏。

餘秀敏就知道她還是個人來瘋,“好,快松手,扁食是娘包的。”

田耽剛剛正在擇芫荽,冬天的芫荽上面用了好幾層小麥稈蓋着,這樣還能保暖,免的凍壞,看着她在那嗷嗷叫。

周喜又過去趕緊把人抱了一下。

“我就知道娘最疼我。”

周場早就聽到她的聲音,從堂屋出來來看她。

“呦,我們的外交官回來了。”他勾起嘴角眼裏含笑的跟她說話,然後伸開胳膊。

周喜倒是不吝啬自己的擁抱,過去抱了一下就松開,上下打量着他,“真不錯,看來部隊很鍛煉人,能活着回來就好。”太讓人擔心了。

周家一家人熱熱鬧鬧的。

餘秀敏把扁食給她盛出來,“你回來的晚,我們都吃過了,你快吃吧。”

酸湯扁食,裏面放了芫荽,還有自家做的醋,調味的,配着肉餡的扁食,香的不行,再喝上一口酸酸的湯汁。

周喜一口氣吃了兩碗,都打了一個飽嗝。

“對了,我姐回來嗎?”

周洪山搖搖頭,“說是今年帶着寧期回首都,讓謝老爺子看看孩子,還要帶着孩子去給程老爺子上香。”

他們去年也沒回去首都,老人自己過年也不合适。

周喜嘆了一聲氣,“也是,我已經好久沒跟我姐一起過年了,原來出嫁了就會這樣。”

她才不會結婚嫁人,等到晚上河山溝雪已經下的越來越大,她拿着錢去了周衛家裏。

周衛家裏正在包扁食,前幾天分的肉,今天菜剁餡,主要是家裏人也都沒什麽心情。

周衛媳婦聽見敲門出去,看到周喜很是驚喜,周喜是周家第一個大學生,她回娘家都被人問了好多遍,因為自家妹妹的事情,娘家一些嘴碎的都會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話,聽着也生氣,但自從周喜考上大學,她就有了很多底氣。

“咋這會來了?冷不冷啊?”說話就拉上周喜的手。

周雄山跟餘霞在堂屋裏看到周喜來也站了起來,其實也是挺怵她的,誰讓她的脾氣最像田耽。

周喜雖然不想跟他們說話,不然就會想到周華姐那個背影,但還是叫了人,然後就把錢掏了出來。

“周衛哥,這是周華姐托我送回來的,是她兩個月的工資,讓你給家裏人都添上衣服,她在首都挺好的。”

周衛看着手裏的錢,眉頭緊皺。

周慧自小就跟姐姐一起長大,聽見這話就掉了眼淚。

“你給周慧捎回去吧,家裏都好,不缺錢。”周衛只覺得家裏沒護好她,“她自己一個人在首都,身上不能缺錢。”

周喜沒收,“周衛哥,你拿着吧,不然周華姐心裏也不好受。”

周衛沒再說話。

周喜也沒多待,捎完話就走。

周衛跟周衛媳婦把人送到門口。

齊絹花也是今天到家,下午就把自己買的東西拿了出來,讓她爹娘都穿上。

盧氏穿上鞋子眼眶就泛了紅。

“這,這得多少錢啊?”這摸着就舒服,厚實。

齊絹花自己能賺錢,而且學校還有補貼,“不貴,娘你放心穿,等到以後我還給你買更好的。”

齊大勇穿上鞋都不知道咋走路,那些年窮的時候甚至都沒鞋子穿,現在還能穿上從首都來的鞋。

“這裏面還有兩雙,是給我舅還有妗子的。”

盧氏覺得是應該的,大哥跟大嫂對她家是真的好。

“你知道孝順好,那周家的錢給了嗎?”她沒本事,半年才存下來一塊三分錢。

齊絹花點頭。

“給了,您放心。”

齊大勇半下午出去跟人唠嗑,就被鄉親們看到自己腳上的鞋。

“這是絹花給買的吧。”

“我看咱們供銷社可沒這樣的樣式。”

幾個人七嘴八舌的,還有想摸一摸的。

齊大勇揣着手,嘴巴都咧的快到耳朵後面了。

“是,絹花從首都帶回來的,給我跟孩子娘一人買了一雙,可暖和了。”

其他人都羨慕的看着齊大勇,別看他沒本事,但有個閨女那是真的行。

齊家老大從旁邊過去,看了看他腳上的鞋,沒好氣的轉身就走了。

周場大年三十晚上提着特意買的東西去看望老太太。

王老太太是真的喜歡周場,鮮活的性格,總是能讓人高興。

“你這回來你爹娘肯定都特高興,他們平時不說,可心裏都很擔心。”

周場坐下來也不客氣,自己給自己倒上一杯茶。

“奶奶,您肯定也特挂念我。”

王老太太笑着點頭,“那是的,我就想着我死之前肯定要等着你平平安安的回來。”

周場聽見這話趕緊打斷,“您這話說的,您肯定要長命百歲。”

王老太太聽到這句話就心滿意足了。

時間過的也快,過了年就是一九□□年,周場繼續回哈爾濱上學,周喜北上首都。

向燃跟王大錘上初一。

周洪山去到畜牧站把錢還了一半,轉頭就又賒了五十只肉雞崽。

畜牧站站長拿着被還的一半的錢,他以後見到周洪山再來就直接關門。

一九□□年年底,河山溝大隊把欠的樹苗錢還有雞仔鴨崽的錢都還完,賬面上還有五十塊錢的餘額,從明年開始,再賺的錢就是自家的。

一九六五年周雨參加高考,八月下旬錄取通知書到,是武漢大學。

周良山跟秦琴高興的擺了一大桌,讓周家人都過來吃飯。

周曉孩子都一歲多了。

秦琴高興的都不知道說啥,拉着田耽的手。

“二嫂,我高興啊,這日子過的好,你看我有孫子,閨女還考上了大學,這都要謝謝你,謝謝周喜,二嫂,來,我再敬你一杯。”

田耽看她喝的最後都不知道今夕何夕。

周喜今年開學已經是大三,她作為六二界最優秀的學生,又熟悉幾國語言,早早的就進入到了外交部參加工作。

周場也是進入到了大三,但已經确定畢業之後分配的部隊,不過還是在邊境,他不想讓向陽跟周實随軍,因為國際形勢依舊焦灼,他們還是不斷地有小規模鬥争發生,誰也無法預料大的戰争會不會開始。

一九六五年隆冬,周喜明年就會畢業,正式成為外交部的一員。

下午五點多,陸嶼清跟她一起下班。

周喜心事重重,距離上海《文彙報》發表的那篇文章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但讨論熱度一直居高不下,她這幾年走在政治前端,敏銳的覺得這件事情不簡單。

陸嶼清打了一個響指在她面前,“想什麽呢?一起去喝碗馄饨吧。”

北京的冬季從來不讓人失望,來自北部的冷空氣傾斜而下,好像穿什麽都無法抵禦寒冬。

周喜這兩年沉穩了很多,也發生了不少的事情。

“嗯,你對于今天開會是怎麽想的?”

陸嶼清家裏是從軍的,他的爺爺是走過草地的,父親已經成為烈士。

“這件事情目前來看好像跟我們還沒多大關系,但我只覺得山雨欲來風滿樓,周喜,我們都要做好準備。”

他嗅覺更加敏銳。

外面下的雪很小,他們兩個人并排走在空蕩的街道上。

“學長,只怕我們無法抵擋這股寒風。”周喜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事情會發生的越來越無法控制。

兩個人到國營飯店,這會正是飯點,店裏十分暖和,處處冒着熱氣。

“你我都是青年有志之士,有什麽可怕的,不過生死。”陸嶼清睫毛上落下的雪瞬間就化成了水珠。

周喜聽着他有力的聲音,看向他,重新笑了起來,“是,不過生死。”然後轉頭跟前面的工作人員說話。

“來兩碗馄饨,外加兩個大肉包子。”

一九六六年春節,周喜沒能回去老家,學校領導在做全面檢查,外交部也很忙。

周繁跟謝雅慧帶着孩子回首都,只見到謝老爺子一面,然後就回到了程家老宅住下,王媽已經不允許再來。

大年初一,周繁去外交學院門口找周喜。

周喜跟周繁也有大半年沒見,她跑着出來。

“姐,你怎麽來了?”

周繁神色嚴肅,“你有什麽辦法,幫幫謝老爺子,他被抓了進去。”她說到這裏就快掉了眼淚,他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太好,本來都是請專人悉心照顧的,這下子直接關押起來,恐怕撐不過這個春節。

周喜拉着周繁到角落裏站着。

“怎麽會呢?謝老爺子本人是沒什麽污點的。”她實在不明白。

周繁紅着眼睛,抓着周喜的手都微微用力,“周喜,謝家那麽多的産業,你知道的,跟人無關。”

周喜瞬間就明白過來,低聲罵了好幾句。

“好,姐,你先別着急,回去,我去找人。”

周繁連連點頭,她奔波好幾日,還有些咳嗽。

周喜看她眼下烏青,很是心疼,“姐,如果真的保不住,你也要照顧好自己,還有你跟姐夫,他出身也并不好,做好下下策。”

周繁明白,“你快去忙吧。”

周喜又跑回到學校,準備去老師辦公室,就看到圍了一圈人,她皺着眉頭問起來。

“怎麽回事?”

“周學姐,有人舉報鄭教授,這不是人來搜查。”其中一個女同學開口。

周喜直接扒開人群進去,“你們住手。”鄭教授還擔任着外交工作。

其中一個穿着一身軍綠色衣服二十多歲的男同志看了過來,語氣輕佻。

“周學姐,怎麽了?”

周喜并不認識他,“鄭教授的辦公桌上很多都是機密文件,我想你帶這麽多人來查不太好吧。”

男同志擡手扶了一下帽子,“鄭科被人舉報有嫌疑,我們只是公事公辦。”

“公事公辦是吧?”周喜伸出來手,“那就把上面的搜查報告拿出來,蓋了紅戳的,不然咱們就外交部見,我告你有盜竊行為,疑似還通敵。”

男同志沒什麽搜查報告,他們就是聽人說的,“周喜,你以為你算什麽?在這裏出頭。”

周喜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冷笑,“怎麽?拿不出來是吧,那就趕緊滾蛋,不然我讓你直接吃牢飯。”

男同志氣的咬了咬牙,舌頭抵在上颚,喘着氣,直勾勾的瞪着周喜,然後直接揮手,“走。”

同學們讓出來一個道,大家又都過來幫忙收拾東西。

周喜第一次面對這樣的事情,她拉着一個同學。

“趙兆呢?我怎麽好幾天沒見到他。”

趙兆是鄭老師的親傳大弟子,他們平時關系很不錯。

同學支支吾吾,“趙學長他出身有問題,已經被勒令退學了,周學姐,咱們學校有好多,像你這樣出身好的,太少了。”

周喜覺得全都大亂套,她轉身出了學校去外交部找陸嶼清。

陸嶼清剛剛挂了電話,就看到周喜在辦公室門口,他随手拿上外套。

“走,跟我去接人。”

周喜忙跟上,“誰啊?”

“謝爺爺,我爺爺已經遞過話,一會人就會放出來。”

周喜深吸一口氣,“幸好,我姐跑到學校來找我,鄭老師也被查,趙學長已經被退學了。”

陸嶼清知道那天他們兩個說的話都一語成谶。

“不管怎麽樣,咱們盡全力就好。”

周喜跟陸嶼清把謝老爺子接出來又送回家裏,倆人太忙,也沒多待又走了。

只是一周後,周繁就給周喜打了電話,謝老爺子去世了,喪事辦的也是簡簡單單,只有一小部分人到了。

陸嶼清是代表他爺爺過來的。

程寧期已經四歲了,長的跟程其右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小人坐在角落裏也不說話。

周喜心疼的過去把人抱了起來。

“小姨。”程寧期叫了人。

周喜嗯了一聲,“怕嗎?”

程寧期搖搖頭,“我不怕。”

周喜伸手摸摸他的頭頂,“好。”

辦完謝老爺子的喪事,周繁又帶着程寧期返回省城,只有謝雅慧一個人留在首都。

四月份,許友仁帶着禮物登門拜訪。

謝雅慧在家裏收拾院子裏快枯萎的花朵。

“雅慧,好久不見。”

許友仁戴着眼鏡看起來十分得意,只是滿頭白發。

謝雅慧還是很優雅,拉了一下自己的披肩,就這麽看着他。

“怎麽,許同志還敢登門啊。”

許友仁進來把禮物放到院子裏的桌子上,“雅慧這是什麽意思?我如何不敢登門。”

謝雅慧似笑非笑譏諷的看着他,謝老爺子就是被他舉報的,。

“許友仁,你這日子過得看起來也不怎麽樣啊?聽說你中年喪子?”到現在也不過是孤家寡人一個,再也生不出來一兒半女,她心裏只覺得痛快。

許友仁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下,這諾大的別墅,已經變的空蕩蕩,裏面的東西都被拉走,就連這院子裏也被糟踐的不行。

“不過我倒是忘記你還有陸家的關系,要不是陸家在後面保你,你早就被送到西北了。”

謝雅慧也坐了下來,“許友仁,謝家的産業已經全部上交,現在剩下的不過這一套空蕩蕩的別墅,怎麽,你想要的程家配方還沒找到啊?”

許友仁今天來還是要配方的,他始終不信,這配方還能憑空消失不見了嗎?

“你知道配方在哪裏?”

謝雅慧搖頭,笑的得意,“我就算知道也不會給你的。”

許友仁站了起來,“謝雅慧,陸家保得了你一時,我們走着瞧。”

河山溝。

周洪山這兩年沒少折騰,果園的桃樹,梨樹,蘋果樹都已經結了果,但去年是第一年結的,也不太好,全都低價賣給了隔壁縣的罐頭廠,雖然錢不多,但也是全部都分了大家夥,今年眼看着都已經枝頭挂果,瞧着是真不錯,有爛的果子也就摘下來直接喂了雞鴨,有些把腐爛的部分割掉,也都分給了鄉親們,水果實在是罕見,大家種果樹這麽幾年,都沒吃過。

向燃跟王大錘收拾東西從學校回來,本來是推遲高考招生半年,但現在來看是要永遠推遲。

王大錘的高考夢破滅,他不理解,也無法理解,但也只能照做,總覺得自己的命運像是有一根線在扯着他,總覺得是觸手摸到了未來,但線一緊,人就被拉到了原地,無論他多努力。

向燃也是,不過他志不在此,他想像姐夫一樣去當兵。

晚上周家人坐在堂屋裏,點着一個煤油燈,算是有一點點光亮。

王大錘也在。

周洪山看着他們倆,又看看田耽。

“向陽,你覺得呢?你要讓向燃去當兵嗎?”這事情誰說了都不算,還是要看向陽。

向陽不想讓他去,周場分配地區已經定下來了,地方很遠也很荒涼,她跟周實還是繼續在家裏,家裏有一個讓她提心吊膽的日子就已經很難過了。

“我不想讓他去。”

向燃低着頭,好大一會才開口,“姐,我想去,我已經快十八歲了,當年姐夫也是這個年齡去的,現在不能再繼續高考,我不想一直在家裏。”

周實今年已經四歲多,雖然平時話不多,但很聰明,坐在快六歲周溫的身邊。

田耽沒說話,餘秀敏也是。

向陽其實知道,應該讓向燃自己出去歷練,這樣人才會長大,但太危險,如果萬一出了事,她也沒辦法向爹娘交待,她沉默了好久。

“你去吧,但向燃,好好保重自己。”她說出來就覺得已經很是疲憊,以後的日子除了漫長的等待還是等待。

周溫站起來伸手抱着向陽,“嬸嬸別難過。”

向陽也抱着周溫小小的身子,哭出了聲。

向燃知道自己很自私,可他真的不能一直在這裏待着。

田耽把手裏拿着的報名表遞給王大錘,“這是周将給我的,你報名吧,到時候去參加國棉廠的考試,你這也算是差不多高中畢業,廠子裏現在對外找的就是這樣識字會寫能算的,好好考。”

王大錘看着手裏的報名表又看看向燃,他其實也想去當兵,但他也知道,這輩子都不可能實現,他已經長大了,爺爺年紀太大,地裏的很多活都不能再幹,娘這些年一直編筐,手腕早就傷了。

“謝謝田奶奶,我一定好好考。”能考進去國棉廠,每個月拿到工資,爺爺跟娘的日子會好過很多,可能他就沒選擇的命,但也比一開始從不識字的時候強,人要懂得知足,只是依舊很羨慕周喜姑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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