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冬去了、春來了;冬又去了,小五小六怎麽還沒回來呢~」

小三已經被阿二的迷蹤陣困住兩個時辰,從陣裏看出去一步以外全是迷霧,如果沒踏好,不是壘起來的石堆給絆倒,就是被飛射而來的竹葉給劃破衣衫。

他這心裏頭正煩着呢,偏偏趙小春那個小子又在外頭念個不停。

「唉,小五小六啊,你們什麽時候才要回來給三哥哥看呢~」

小春在外頭用小泥爐熬着藥,黑色的藥汁咕嚕咕嚕地翻滾着,偶爾紅的、灰的、白的,看不出什麽顏色的藥材随着藥湯翻滾浮了上來,怎麽瞧怎麽可怕的顏色,卻是放入了神仙谷裏最上好的補品所制。

阿二拿着把椅子坐在不遠處翻看一本破舊的老書,一邊看着小三在陣內的情況。

雖然略有些不足,但小三步伐還算穩定,只稍再推敲一下,就能從陣裏出來了。

果不其然,阿二書才翻到下一頁,就聽見小八師弟叫了起來:「三師兄你幹什麽把我扔進陣裏,我的藥還沒熬好,那是等會給師父喝的啊!唉呦唉呦,石頭砸人怎麽這麽痛,二師兄放我出去啊!」

阿二沒說話,倒是踏出陣外的小三拂了拂身上的衣裳,淡淡地說道:「找死嘛,三哥哥就讓你也練練你二哥哥的絕技,出來才有飯吃。」

「我的藥、我的藥!」小春在迷蹤陣裏頭嚷着。

「還多久會好?」小三問。

「不到半個時辰,等那些藥渣子都浮起來就得馬上從爐上移開。」小春接着又「唉呀」地喊了道:「綠竹飛得這麽快怎麽閃,紫竹轉圈圈轉得我都頭暈了!」那聲音聽起來好奇多于驚吓,反正小春曉得,上頭這兩位師兄是不會讓他出事的。

小三走到阿二身邊的另一張椅子坐下,衣服上破了幾個洞,他累了,往椅背一靠後就懶得起來了。

「你那個陣布得可真夠刁的,花了我一上午的時間才鑽出來。」小三腦袋轉向小春的方向,看着他八師弟在陣法裏頭跳來跳去的。

「八個師兄弟中你武功最弱,晚點再教你幾個陣法,你太常出谷,多學些好防身。」阿二頓了頓後說:「小春沒學過五行八卦陣,你這麽把他丢進去,不到明日怕是出不來了。」

「他平時就顧着和藥草打交道,武功也沒學幾招,就和我一樣多練練吧!況且他那腦袋精明得很,說不定下半夜就自個兒走出來了。」小三見小春在陣法裏頭一會兒疑惑、一會兒笑得像春花兒一樣,突然覺得這個師弟看起來怎麽這麽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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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那也只單是看起來而已。

趙小春古靈精怪滿山跑,猴子都沒他那麽能跑。

小三猜測或許再過幾年,自己的輕功也追不上這家夥了。

只是小三靠在椅背上看着看着,忽地覺得小春的側臉似乎有些熟悉,好似曾經在哪裏見過。

于是他就這樣想啊想啊,一雙眼睛盯着小春看,可怎麽都想不透那熟悉感從何而來。

在迷蹤陣裏的小春猛地背脊一陣發涼,他在被陣法拐得暈頭轉向之際,還是辨別出了阿二和小三的方位。

小春朝他們喊着:「師兄,是變天了嗎?要下雨了嗎?我感覺陰風陣陣耶!」

小三的思緒被打斷,方才想到哪裏也忘了。他開口道:「正中午太陽那麽大,哪來的陰風?也別想着等師父醒來就會放你出來,專心破陣,你的腦袋如果只是在脖子上放好看的,師兄我不介意晚膳前替你摘了它。」

「唉唉唉!」小春叫。

小三不理他。

過了一會兒,小三起身把小泥爐上的陶鍋端起,利落地以紗布去渣,将集各種藥材精華化得有些濃稠的補藥端給已經站在他身旁的阿二,然後兩個人一起去了百裏懸壺房裏。

一個叫人起身、一個喂藥,而後阿二替他家師父穿好衣裳同他在谷裏繞了一圈,小三則陪在一旁邊走邊把早上做好的餅塞給他家師父吃。

兩人這番動作從送藥開始直至下了盤棋又看了會兒書,百裏懸壺再度困了将人帶回房,整個一氣呵成順暢而不沓拖。

在竹廊上走着,不疾不徐,兩人的腳步恰好一致。

他們這般并肩而行已經不下數百次,而每一次數着踏着長廊時發出的聲響,總會有種生于世外的平靜感。

但是今日,阿二的腳步先停了下來。他側首,看着在那一瞬間落在籬笆上的灰色鳥兒。

那鳥也不叫,就瞅着小三瞧,待小三也轉過頭來發現牠,牠仍是安安靜靜地。

阿二說:「小五和小三出去兩年半,也就回谷過一次。可打那次回來又出去,一年多了,『修羅雙煞』這名號越來越響,他們的脾氣也和名號一樣,快到令人聞風喪膽的地步。

四兒曾捎信回來問需不需要做些什麽,但你說過你有主意,所以我回絕了她。我告訴過你,『煞』,為兇神。小三,就算斷了他們的羽翼,也必須将他們帶回來。否則若錯過時機,一切便都晚了。」

小三看着那只鳥,緩緩說道:「你也知道我有自己的主意。這段期間,我找人看着他們,除非他們殺人,否則我一概不管。」

「你……」

「他們那不叫兇神,那叫自暴自棄。胸口有股怨氣,後來被人管着管着,怨氣就壓了下來,我一不在他們身邊,兩個欠管教的,怨氣又冒了出來,還變本加厲。我也同你說過吧,治水之道,不是把那汪水給圈了,圍起來就沒事,要不等哪天一個發水,那還不淹死你?

反正我就是當放養了,放出去讓他們咬咬人消消氣怎麽都好,是時候帶回來我就會帶回來。斷了他們的羽翼?我操你個百裏二,兒子……不對,孩子又不是你養的,你站着說話腰不疼啊!」小三鮮少地罵人沒帶火氣,就這樣慢吞吞的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跟着小三将手伸了出去,那只灰色的鳥兒眨了眨眼睛翅膀一拍,遂飛到他手腕上停住。

小三解開鳥爪上的紙條,把鳥一放,便拆開紙條細看。

小三看完後,眉頭一皺,把紙條塞給阿二後說:「我出去了。」

小三甚至沒回房收拾細軟。他弒龍索和魚腸劍系在腰間,烏木令就挂在上頭,銀子到了莫城自然有,現下唯一要做的就是盡快趕到那邊才成。

阿二攤開幾乎快被小三扯爛的字條,上頭只寫着四個字:「通州徐家」

四周漸漸沒了聲音,突然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小春試探地叫道:「二師兄?」

又喚了一聲:「三師兄?」

「人咧、人咧?怎麽都跑了,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啊!」

小春在迷蹤陣裏玩膩了,又不知道怎麽出來,最後只得雙掌握拳,運起了內力大喊一聲:「撤!」四周圍的壘石頓時爆了開來。

壘石一碎,迷蹤陣遂随之散去,阻擋他的迷霧漸漸消散後,小春揚起潇灑不羁的笑容,拍拍身上被飛葉碎得亂七八糟的衣衫,一跳一跳地往藥蘆方向而去。

陣法他是不太懂,但他可是藥人耶!藥人那生而有之的一甲子功力可不是擺着好看的,氣貫全身盡數發出,一個小小迷蹤陣還不夠他玩呢!

☆☆☆

小三來到莫城城門口時,已有三個人牽着四匹馬在城門口等他。

小三一過去,那些人立即恭敬而整齊地行禮,動作畫一毫無半點偏差。

「邊走邊說!」小三牽了其中一匹馬,迅速躍上後就往通州方向急奔。

其餘三人也立即翻身上馬齊齊跟上,而中有一人與小三平行,在急馬奔馳黃沙漫眼的路上以小三能聽見的聲量說道:「徐州那家在這三個月裏發生許多變故。先是一夕之間銀庫被搬空;二是上貢的茶葉出了問題;三則徐久鳳賣地變現被騙;四則小妾與知府之子私通抓奸在床,徐久鳳并不知其身份,當場亂棍打死妾室、重傷知府之子,知府震怒将他收押半月有餘,直至前日幾乎散盡家財才賒回了那條命。」

「一件接着一件發生的?」小三問。

「是。」那人答道:「三爺吩咐徐家若有動靜必定得通知三爺,但屬下查證之後,線索是往五爺六爺那頭去,屬下不敢大意,調查清楚之後才發信鴿,這才禀報晚了。」

「他倆怎樣?」小三開口問。也不管馬騎得快,吃了一嘴黃沙。

「将徐家逼到山窮水盡後仍不解氣,怕是早已動了殺機,就等最後一擊而已。」那人答。

「我操!」小三怒道:「弒親乃逆倫重罪,殺了徐家那兩個,他們以後也甭在江湖上立足了!」

莫城到通州得有幾天路程,小三自從跨上馬背開始,就再也沒有下來過。

途間不斷地有與那三人裝束相同的漢子從小道轉至官道與他們會合,直至快到通州的那日,小三身後已經集結了二十二人。

天幹十人,地支十二人,是他這一年多用賣面賣包子的銀子四處去招攬的。

這些人出身有高有低,有的是死囚、有的是奴隸,但到小三手裏後通通被練成了一個模樣。他們各有專長,但沉默寡言,只聽他百裏三一人號令,一如他上輩子親手訓練的親兵一般,除了三爺,他們誰也不認。

☆☆☆

通州徐家,是個百年望族。

善制茶,尤以「鳳舞龍團」為名。所有「鳳舞龍團」皆為貢品,幾代前開始便受朝中權貴所愛,百官都以聖上賜以「鳳舞龍團」為傲。

但徐家從不是積善之家。最初發跡時奪人茶樹土地、強取制茶世家密技,後雖日漸富有,但因處于士農工商之末,欲求一官半職鞏其地位,是以銀子大批大批地灑,拉攏權貴,甚至将家中庶女嫁入官家為妾,或以庶子為脔寵,不惜手段只為拓展徐家勢力範圍。

當小五小六站在徐家門外,仰頭看着那塊刻着「徐府」二字的牌匾時只覺惡心,他們怎麽會被這家人生出來,而後又無情無義地被抛棄。

徐家家主徐久鳳如今就跪在地上,鼻涕眼淚橫流,他身旁是個年過四十卻風韻猶存的妾室,這妾室因為生得妖嬈又受寵,所以幾年前正妻死去之後便被徐久鳳看中,選了出來管着家裏大小事務與他那些老妾、小妾還有兒子、女兒們。

屋外這片地上除了這兩人,周圍還有十幾個妾室與孩子,仆人丫鬟則都被打發走了。

小五小六被百裏懸壺撿到那時年紀尚小,只記得是活着被扔進亂葬崗的,除了兩個此生再也不想提的本姓之外,早已忘了家住何方。

這幾年出了神仙谷後,他們就一直在找、一直在找當年幾乎置他們于死地的「親生父母」,然而皇天不負苦心人,他們終于查到那原來是通州徐家,而後在小五的缜密計劃下,一點一點地将徐家淘空,讓徐久鳳失去他最愛的錢財與權勢,讓這間百年老宅只剩下空殼。

最後,他們要手刃當初連條活路也不肯給他們的人,讓那些人也嘗嘗絕望的滋味。

徐久鳳穿着一襲華服,他身邊的妾室則是打扮得雍容華美,這兩人如今涕淚滿面,看着眼前容貌一模一樣的兩青年男子用冷漠無情且帶着殺意的眼神直視他們時,心中的懼意不斷地瘋狂湧出,開口求饒着。

徐久鳳嚎着嗓子道:「兩位大俠高擡貴手放過我吧,不知徐家是哪裏得罪了您倆,只要二位大量不計較,不管您要什麽,金銀財寶、俊男美女,徐家有的通通都能為您奉上!」

他身旁的妾室則是小聲揪着徐久鳳的袖子說道:「老爺,還有我啊,您也得救救妾身啊!」

小六冷哼一聲,白色修羅鞭指着徐久鳳身旁的女子道:「如果說我要她呢?」

徐久鳳立刻将身旁的妾室往前一推,大喊着:「給你、給你!這女人心腸歹毒,若非有一點治宅之能,我也不會留下她!」

那女子被推得撲倒在地,再起身已是滿臉淚水鼻涕混着塵土,尖聲叫道:「老爺,妾身為徐家盡心盡力二十餘年,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

小六走到女子身邊蹲下,用修羅鞭擡起女子下颚。

他嘴角帶着笑,但眼裏全無笑意,待那女子瑟瑟抖了幾下,為保全自己而忍着露出自以為姣好的笑容後,小六立刻收回修羅鞭,站起身往一旁啐了口唾沫,冷漠的聲音由他口中傳出,猶如傳說中的煉獄修羅一般。

小六道:「妳還真叫我作惡。」

小五聲調同小六一般冷淡,道:「他們所有人都叫我胃裏犯酸,簡直要吐了。小六你的手別碰到任何一個人,否則肯定會同他們的心腸一樣黑得爛掉。」

小六笑道:「是啊,的确會爛掉!」說罷,白色修羅鞭迅速往那女子臉上抽去,女子痛苦哀嚎一聲,如花似玉的臉頰上立即鮮血淋漓,差些沒當場暈過去。

小五走了過來,在那女子哀嚎聲尚未停歇之際,黑色修羅鞭如閃電出沒,一擊打在徐久鳳胸口之上,當下立即碎了徐久鳳的衣衫,大量鮮血從胸膛傷口處噴濺出來,徐久鳳的慘叫比他身旁的女子更為凄厲。

接着,小五小六出手迅速得幾乎只看的見黑白雙鞭殘影,女子另一邊臉被小五打了,徐久鳳的胸口也讓小六奮力鞭了一記。

那女子痛得暈厥過去,只剩下徐久鳳還茍延殘喘地呻吟掙紮着。

小五笑道:「我居然忘了這鞭子普通人是受不起的,小六,咱待會兒可得打輕點,倘若太快打死,哥和你這口氣還沒解他們就下了陰曹地府那可不成。」

小六冷漠地道:「原來他們不過也只是普通人。哥,你說,當初我們怎麽會因為這兩個普通人差點命都沒了。他們甚至比蝼蟻還要低下不堪。」

「其實我們已經死了。」小五說道:「打那女人生了兩個兒子又被這男人的正妻盯上起,我們就死了。痘瘡不過是個借口,我們自出世後成天待在最後的小院子裏從未踏出外頭一步,哪可能染上痘瘡?」

小六聽小五這麽一說,頓時一陣皺眉:「你是說,有人故意讓我們染上的?」

小五解開腰間的羊皮水袋,将烈酒全數倒在那昏厥過去的女子臉上。

女子臉上的傷口被烈酒一刺激,痛得邊哀嚎邊醒了過來。

小五彎下腰,看着女子,而後微微勾起了嘴角,雖是笑,卻帶着令人膽戰心驚的殺意,道:「那年有人生了雙生子,不吉利,所以被冷落在某個荒涼的小院子裏,心裏極度怨恨。

因為生的雙生子害她失寵,她本來就不想要這兩個兒子。幾年後城東爆發瘟疫,她終于知道機會來了,于是出了一趟門,帶回兩條帕子,在他兒子睡覺時将帕子蓋在兩人臉上。

最後,那兩個被她所舍棄的兒子如她所願染了痘瘡,然後她親口向自己的相公進言,讓家丁把兩個因病燒得快死了的孩子用草席捆了,扔進城北亂葬崗裏。

兒子沒了還能再生,但一失寵便被冷落,永遠沒有上位的機會。

後來她因為膝下無子,不成威脅,竟得到正妻的賞識,地位于是一步一步地高起來。沒幾年那正妻死了,于是她便成了許家主子專寵的對象。」

小五一字一句,盯着那早已破相、不複美貌的女子道:「我說的對不對,蔣薀?妳可別說妳忘了,當初城東才發的瘟疫怎麽會立刻傳入城南徐家深宅裏?還有那日妳拿走帕子時,那對紅色的鴛鴦,我到現下可還記得清清楚楚啊……我的……娘親……」

名叫蔣薀的女子越聽眼睛睜得越大,直至小五喊出那聲「娘親」時,她惶恐地凄厲尖叫直喊:「不可能、不可能,你們早死了!」

小六嗤笑一聲:「我們兄弟兩在十八層地獄裏不痛快,現下專程來帶你們下去呢!」

蔣薀受不了刺激,抽搐倒地,滿面驚恐地雙眼一翻,昏死過去。

在一旁聽着的徐久鳳不住喘息,他混亂的腦袋裏只理出一個思緒,這兩個是他的親生兒子,他還有救、他還有救!

徐久鳳立刻說:「你們兩個竟然還活着!老天爺啊,這些年在外頭流浪肯定受了很多苦!」徐久鳳随即指向暈厥的蔣薀怒道:「都是這個女人、都是這個女人,是這個女人騙了爹,才讓爹誤以為你們沒救了。孩子、我的孩子,爹犯了不該犯的過錯,你們回來吧、回到徐家來吧!爹會給你們應有的名分,将你們的名字寫入族譜,更會讓你們享用無盡的榮華富貴,以補償這些年沒好好照顧你們的遺憾。

至于這女人,你們要殺也好、要剮也罷,爹絕不阻止你們報仇!就算你們放過她,爹也不會!爹會把這女人趕出徐家,肯定要讓她也嘗嘗你們在外流浪所受的苦頭。我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啊……」

小六捂住嘴巴,聲音從掌縫中傳了出來。「糟糕,哥,我真快吐了!我明明記得那時候聽見有個人站得老遠朝咱們這頭喊着:『快擡出去扔了,別讓人看見了!』說那話的人不就是這老頭嗎?難道有人聲音和他一模一樣的,叫我記錯了?」

小五站了起來,陰冷而睥睨地看着徐久鳳。「說明白是不想你們上路還當個胡塗鬼。我倆仁至義盡,你也當死得瞑目了。」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修羅雙鞭同時甩出,猶如他們一直以來心有靈犀一般,兩鞭纏絞合一,直直往徐久鳳的頭顱甩去。

徐久鳳死後,第二個上路的會是蔣薀。

至于其它的人,徐家這棵大樹已經被他們連根拔起,沒有徐家的庇蔭,曾經狗仗人勢、仗勢欺人的自會有吃過虧、受過折辱的人來找他們。

一個一個,終将會被收拾殆盡。

但就在那電光石火之間,遠處突然傳來熟悉的朗脆聲響大喊道:「膽子大了哈,都在做什麽,還不給我住手!」

鞭子末端才沾上徐久鳳的脖子,那聲音的出現,生生擾亂了小五小六的思緒。

兩人都連忙收回內力想要扯回鞭子,可是一不注意就出了亂子,收回修羅鞭的途中兩條鞭子給糾纏一塊扯不開了。

他們同時轉頭看向後面,小六怒吼道:「住什麽手!你怎麽回來這裏?還有,這是我跟哥哥的事情,你不是不管我們了嗎?既然如此,又有什麽立場幹涉!」

小五小六看着小三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下馬,他身後同樣裝束的二十二人立即成圓散開,包圍住在場的所有人,也将他們與徐久鳳、蔣薀困在中間。

兩兄弟只見小三搖搖晃晃地朝他們走了過來,停在他們面前,用比方才小六怒喊的聲音還大的吼聲回道:「老子怎麽不管你們了?不管你們老子會連騎幾天馬覺也不睡連夜趕來?不管你們老子腦子進水了派人天天盯着你們?不管你們老子有病花大把銀子把你們往正路上挪?老子有什麽立場?你們兩小子是老子帶大的,這就是老子的立場!

我操,你們以為老子當年說要教你們是說好玩的嗎?你們可是老子的心血,就算是你們翅膀硬了想飛了,沒老子的同意也不能自作主張随便亂來!」

小三說了一堆話後喘急了,眼前發起黑來。可這時卻又聽見小五冷哼一聲說道:「這兩個人曾經要過我們的命,如今血債血償,并沒有什麽不對!」

小三沒聽過小五這樣對他說過話,一直以來,小五都比小六還要聽話一些。

甚至他也沒看過小五和小六這種視人命如草芥的涼薄神情。果然阿二心思還是比較缜密,孩子放在外頭任他妄為久了便會糟糕,但幸好阿二當時的提醒讓小三多了個心眼,找人盯住了他們。

小三深吸了一口氣,破口大罵:

「『天、地、君、親、師』聽過沒有?沒聽過是吧?沒聽過自然,因為你們打小也不愛讀書。今天我就告訴你們,這五種是天道倫常,藐天、蔑地、弒君、殺父殺母、弒師這些都是逆倫之事,做了會被人看不起!

別問我為什麽,老子這輩子什麽都敢做,但就是不做這些事。『天、地、君、親、師』不可無視。他們兩個一個出了精血造就你們、一個懷胎十月把你們生下來。你們的命是他們給的,他們要拿回去那也是理所當然!」

「憑什麽!難道就因為他們生了我們,我們就活該死在他們手裏嗎?」小六怒吼,眼珠子瞪得充滿了血絲。

小三毫不猶豫地道:「對!」

「不可能!」小五咬牙。「我們的命是我們的,他們殺了我們一次,早就不是我們的父母了!」

「對!」小三又應了一聲,而後彷佛就在等小五這句話一樣,回道:「但天下人有天下人的眼光,這件事傳出去後,誰又會在乎他們曾經對你們如何,那些人只會瘋傳『修羅雙煞』弒父弒母而已!爹娘把得疫病的孩子扔去死和兩個長大了的兒子連手殺了自己的親爹親娘,哪個比較多人會想聽?小五,你比小六想得多,你現下就告訴我!」

小五把嘴抿得發白,不說話。

「哥!」小六見小五的模樣,急忙喊了聲。

可他還沒接着說下去,就被小三狠狠瞪了一眼。

小三對小六說:「很行嘛!說殺人就殺人,鞭子抽得一點都不含糊,你有沒有腦子、想沒想過做了這等事,傳出去叫師父要怎麽見人?

他那個人一輩子都在救人,這回卻收了兩個會殺人的徒弟!師父沒提過他的事,可我告訴你們,『百裏懸壺』這名字在外頭可是有莫大好名聲的,暫不說你們自己毀了自己,倘若牽連到師父,就算我放過你們,二師兄能行嗎?

他這輩子最看重的就是師父了!你們倆傻的嗎?!」

小五緩過氣來,頓了一下開口問道:「你今天到底是來幹嘛的?」

小三道怒道:「你說呢?你說老子幹什麽大費周章做這些事?好好放着自己快活日子不過,跑來這裏和你們這些小的一起攪和?」

小五又頓了一下。「但無論如何,這口氣我和小六都咽不下!你沒嘗過死的滋味,沒嘗過絕望的滋味,你怎麽可能懂我和小六的心情?」

「誰說我沒嘗試過?」小三目光清澈。

小五小六猛地一齊擡頭看向他。

「倒是你們兩個,殺人的滋味試過嗎?」小三再道。

見小五小六都沒了反應,小三說:「那很不好。」

小三一臉認真。「剛開始殺一個人還會覺得惡心,看見紅色和稀巴爛的東西就會把吃下肚的飯給吐出來。但随着殺的人越多,感覺頓了,就算揮刀剖開敵人的首及,看見削掉一半的腦袋裏頭的東西也不覺得如何。

麻痹了,就失去了心,失去心後還有什麽好在乎?人生在世上,有許多事很簡單就能感覺得到美好,但殺戮會帶來失去,而後就什麽也沒有了。」

「三師兄……你殺過……很多人?」小六有些不可置信。

小三只瞥了小六一眼,沒正面回答。他繼續說:「給老子滾開,到旁邊好好想想老子說的話。我教出來的,光明磊落,無人可指點是非,這只算是最最根本之事。連這個都做不到,活着有屁用,等等老子直接掐死你們。」

原本安靜瑟縮在一旁的徐久鳳聽了這三人好一陣子對話,以為救星駕到,一見小三讓小五小六這兩個要弒父弒母的不孝子閃開後,立即撲上去擠開小五和小六的腳,牢牢抱住小三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恩公、恩公今日得您相救,徐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感激不盡,待您替我解圍後,定會金銀財寶奉上,再替您立個長生牌位日日清香三柱,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小三低頭看着徐久鳳的樣子,就任他抱着。這樣一個敗類,哪值得能讓其成為小五小六此生的污點。

「你這頭豬,放開我三師兄!」小六一見小三被碰,整個人跳起來喊道。

「三師兄你到底想做什麽?」小五雖然聰慧,但也不明白小三的時候。

畢竟小三看起來就像尋常人一樣,但當年才九歲稚齡就能把他們管得服服貼貼,先不說當年力戰藥彘那事讓他們驚為天人,之後顯露的驚人廚藝,對武學極高的悟性,這樣一個人所處的位置在他們心裏是極高的。

小三是小五小六心裏最為特殊的存在,無人可動搖其地位。

對于小五的提問,小三只是嘴角上揚,露出詭異的笑容看了他一眼。但光只這一眼,就讓小五覺得頭皮發麻,忍不住打從心底顫抖起來。

小三用他那獨特陰森森的嗓音緩緩說道:「其實,沒事殺人幹嘛,吃飽太閑嗎?一鞭子沒了一條命簡單,可要他活着受罪,直到你死了他還不得死那才困難。」

小六聞言轉頭看向他三師兄,正狐疑的時候,卻見小三低頭看着徐久鳳,道:「你就是當年那個把兩個兒子活生生往亂葬崗扔的人嗎?」

接着還未待徐久鳳回答,就從徐久鳳懷裏抽出自己的腳,然後用力一踹,正面朝徐久鳳那張臉踹去,吼道:「我操你大爺的──」

正以為活神仙駕到性命得保的徐久鳳沒料遭到重創,痛得嚎了一聲,連忙爪子扒地,要逃開小三的狠手立刻逃命去。

這三人是一夥、這三人是一夥的啊──徐久鳳可恨自己褒了小三那麽多之後才發現這人的廬山真面目。

大惡人啊──

小五小六略略一驚,但小三沒理會他們,直接就跟着徐久鳳去。

小三說道:「你們不能動手,可不代表我也不能動手。他是生你們的人,可跟我沒半點屁關系。老子現下就算當場宰了他,也沒人能說老子半句不對!」

小三可是練過功夫的,雖然和一堆過于強悍的師兄弟比起來身子弱多了,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要對付徐久鳳這個養尊處優的尋常人,那還是很簡單的。

小三每一腳都踹在徐久鳳的痛處上,心、肝、脾、肺、腎,哪兒看不順眼就往哪兒去。

要是徐久鳳爬遠了,他那些貼心的下屬還會把人趕回來,放到他腳下讓他繼續踹。

三爺其實很生氣,就是這裏的人差點讓幼時的小五小六活不了。

那兩個孩子小時候多乖啊!叫他們往左他們不敢往右,叫他們面壁思過他們不敢跑去睡覺。

身為養大他們的老子……

身為養大他們的師兄,替他們讨回一口悶氣那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了。

三爺踹人的功夫早已練得爐火純青,面老頭那兒子阿勤不也是個不聽話的嗎!把他的頭當球踹,踹到現下,見着三爺都會笑臉迎人,看見他爹也把他爹當佛一樣供了。

過了許久,三爺踹累了。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轉頭含笑問後頭嘴巴張得大大的,下巴都快掉下來的兩個師弟:「要不要也來幾下,死不了就成了!」時,徐久鳳已經滿頭是血,牙齒掉一地,鼻子歪兩節,胸骨裂掉,兩腿間那根殘廢,抱着肚子抽搐地從口吐白沫到口吐血水,連他媽都認不出他來了。

「師兄你……今天是來幫我們報仇的?」小五還有些無法置信。

「不對,師兄今天是來教你們何事可行、何事不可行的。」小三涼涼地說。

「那還不是一樣!」小六大叫。

「不一樣!」小三突然轉頭,惡狠狠地看着身後那兩個人。

「讓你們出谷是要你們多加歷練,懂得拿捏分寸,知何可為而何不可為。但看你們都學了些什麽!好的不學盡學壞的!小五你一出谷腦袋都不會使了是吧,做這些事之前有沒有想清楚後果?小六你也別躲,叫你別黏着你哥哥,可你一句話也沒聽進去,跟着你哥一起亂來,活膩了啊你!」

兩兄弟互看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打從小三發威把徐久鳳打殘之後,他們心裏一直悶着的那口氣,似乎慢慢地有消散的跡象;而對于這個他們以為已經不理會他們的人所生的那些可笑的氣,也淡去了一大半。

原來三師兄縱使不在他們身邊,仍是看照着他們的。

原來他們以為三師兄把他們扔開,其實都是他們亂想的。

三師兄的心裏一直惦記着他們。

三師兄會為他們擔憂、為他們生氣、還會為他們的前程擔憂。

原來三師兄從未離開他們身邊。只是因為突然被迫分離,心裏的恐懼與不敢置信讓他們遮蔽了雙眼,誤會了這個一直以來都看護着他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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