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順利
祁旸穿過山下的小鎮,走過幾個村,在村外停了下來。
朝陽初升,天際透出一層淡淡的金色,他望向遠處,有些緊張地握緊了手中的傳音鈴。
這只傳音鈴還是之前任務中靈溪師姐為了方便聯系交給他的。之後師姐忙碌起來,一直沒有找他收回。
昨夜他将要入睡,傳音鈴卻發起光來。
祁旸心中一緊,翻身下床,匆匆将傳音鈴從桌上拿起,手指輕點了一下鈴铛:“師姐?”
鈴铛中很快傳來靈溪的聲音。她語氣中隐有疲憊之意,似乎并沒有認出他是誰,只是随意聯系了一人,喚過一聲師弟後,低聲說起接應的事。
只是一件小事,難怪師姐會找上他這樣的低階弟子。但想到能幫上師姐的忙,他心中還是不由生出淺淺的歡喜。
師姐那樣風姿出衆的人,他從來都只敢仰望,不敢奢望,不敢靠近。
他在天不亮時就下了山,如今等了半晌,依舊不見靈溪與曲琉裳的身影。
以她們去時的腳程,本該早就到了的。
祁旸低頭看向傳音鈴,思考着要不要主動聯系師姐。
猶豫之間,傳音鈴在他的掌心震了震,表面平白多出幾道淺淺的裂紋。
這是……師姐的傳音鈴碎了!
除非傳音鈴的主人遇到意外,否則傳音鈴絕不可能無緣無故碎掉。莫非是師姐遇到了危險?
祁旸心中慌亂,心跳漸漸加快,重新握緊了傳音鈴,向着傳音鈴所指引的方向飛奔而去。
向前一路躍過幾座矮山,來到傳音鈴碎裂之處,他很快在不遠處的樹下找到了靈溪。
師姐閉着眼靠坐在一棵樹下,肩頭是掉落的幾片綠葉,身側空無一人。
他顧不得想太多,沖上前在靈溪身旁蹲下,顫聲道:“師姐?”
師姐毫無反應。
日光在她眼睫渡上了一層淺金色,幾縷清風吹得她發絲微動,眼前之人面色安和得仿佛只是入夢小憩,沒有半分遇到危險的凝重。
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是誰摔碎了師姐的傳音鈴?師姐為何會陷入昏迷?與師姐同行的琉裳姐姐呢?
疑問剛剛冒出,身後枝桠驀地發出窸窣輕響。
“誰!”
祁旸猛地回頭,卻遲了一步,只看到一道飄然遠去的身影,揚起的裙擺邊緣參差不齊。
他怔了一怔,生出疑惑,破損的裙擺?
再回神時,身影已在視線中消失。枝桠仍在輕輕顫動着,向他證明着方才所見并非幻象。
祁旸直覺那道身影與師姐陷入昏迷有關,下意識起身去追,卻想起什麽,緩緩蹲回去,重新看向師姐。
他的修為不足以探查傷勢,亦不敢冒犯師姐直接查看,如今不知師姐受傷輕重,比起去追不知所蹤的人,還是盡快帶師姐回宗門更重要。
“師姐,請恕師弟冒犯……”
祁旸低低說道,擦了擦手心因緊張冒出的汗,轉過身,将師姐背在身上。
靈溪的長發随着一番動作垂落至他身前,發絲輕輕拂過他脖頸,他不由耳根發燙,身體僵硬了一瞬。
他從未妄想過有一日會與自己的白月光師姐如此親近。
但眼下情況不妙,不容他多想,祁旸咬了咬牙,一步步向行雲宗的方向走去。
行雲宗的山腳下,書儀正在獨自練劍。
靈劍劃出錯雜的劍氣,其中一道偏了方向,擊向了她的手腕。
“啊!”
長劍脫落,手腕鮮血橫流,書儀痛得叫出聲,眼眶立刻紅了。
她還是不會。
她沒有基礎,靈力與劍術皆是一竅不通。
莫說對敵,她連自己的劍氣都躲不開。
身體裏充盈的靈力于她而言更像是負擔,比起初階弟子,她劃出的劍氣要痛得多。
書儀伸出雙手,看着十指上數道深深淺淺的血痕,淚水終于止不住地落下。
下一刻,身後有人道:“師姐?”
書儀慌張抹了一把眼淚,轉身看去,細碎日光下,曲琉裳正站在一棵樹下望着她。
曲琉裳不知何時已回到了宗門,看她模樣毫發無損,定然順利完成了任務。再反觀自己,滿手傷痕,狼狽不堪,與她相比,可以說是……雲泥之別。
書儀覺得有些難堪,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曲琉裳先她一步開口:“師姐,你受傷了,疼嗎?”
書儀很想忍住眼淚,可是聽聞這一句話,淚更兇地湧出。
疼,很疼。
她自小都沒有受過這樣的苦。
曲琉裳走近她,取出巾帕覆上她的右手腕,輕聲道:“我先幫師姐止血吧,師姐且忍一忍,很快就好。”
少女低眸替她包紮的模樣,專注而溫柔。
巾帕碰到傷口,書儀疼得縮了下手,曲琉裳見狀,不動聲色将動作放得更輕。
書儀眼睫顫了顫,想到那些冷嘲的聲音,忍不住問:“我被自己的劍氣傷成這樣……你不會覺得我沒用嗎?”
包紮的動作微微一頓,曲琉裳回答:“不會。旁人若是與師姐有一樣的遭遇,未必會有重新開始的勇氣。師姐已經做得很好了。”
多日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她已經做得很好了。
書儀怔怔看着曲琉裳,心中生出一絲微妙複雜的情緒。
曲琉裳綁好巾帕,松了手,視線在她十指上的血痕停留了一瞬,方才擡眸看她:“師姐是有些急于求成才會如此,不如之後慢下來,一樣一樣練,或許效果會好些。”
書儀垂下頭,有些窘迫地開口:“我不會。”
曲琉裳微愣,随即道:“若師姐不介意,我可以幫幫師姐。”
“當真?你真的願意幫我?”書儀有些驚喜地擡頭。
“當真……”曲琉裳忍不住笑了下,左右看了一眼,從地上拾起一截斷裂的樹枝,在手中掂了掂,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而後舉着樹枝退後幾步,揮舞起來。
少女身姿輕盈,比人間最善舞的舞姬還要動作優美,卻又帶着一股舞姬沒有的飒氣與利落,可謂剛柔并濟。
一截樹枝在她手中比利劍還要讓人望而生畏,溫柔風勢也被樹枝帶得淩厲起來,似乎下一刻就會有磅礴劍氣襲來。
書儀不由看得呆住。
曲琉裳揮舞幾招便停下來,看向她道:“行雲宗主劍,師姐想恢複從前,可以先試着不用靈劍,不用靈力,從最簡單的握劍和劍招練起。只是我并不擅長用劍,僅會幾招簡單的防身,能幫到師姐的地方大概不多。”
“沒關系,我先試試!”書儀連忙點頭,從曲琉裳手中接過樹枝。
片刻後,樹枝以熟悉的角度從書儀手中飛出,接着被曲琉裳偏頭躲過。
書儀站在原地,雙手無處安放,她抿了抿唇,無措道:“我還是不會……”
學劍一事向來漫長枯燥,又豈會是這短短幾個動作內能領悟的?她的笨拙在一衆會使劍的修士中定然讓人難以理解,從而失去耐心。與她練劍的同門個個如此,背後似有若無的冷嘲聲,她已不知聽過多少。
書儀做好了曲琉裳放棄幫她的準備,卻見曲琉裳撿起樹枝,再次遞向她:“沒關系,練劍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師姐再試試。”
少女溫柔的聲音,認真而不輕視的神色,再一次讓她紅了眼眶。
書儀忍住淚,接過樹枝,輕輕點頭道:“嗯。”
如此又撿回兩次樹枝後,身後響起一道人聲。
“琉裳姐姐,好在你沒事,師姐她……”
人聲斷了一下,又被震驚接上:“是你!”
說話之人正是祁旸。
曲琉裳知曉他通過破損的裙擺認出了她,慢慢轉過身,沉默着沒有說話。
一旁的書儀停下動作,亦看向祁旸,不明所以道:“什麽?”
祁旸背着靈溪,沒有看書儀,只死死盯着曲琉裳,神情中仍有一些不敢相信:“琉裳姐姐,你為何不與師姐一起回來?是師姐讓你先回來找人的嗎?”
曲琉裳依舊沉默,半分解釋的意思也沒有。
書儀看向他背上的靈溪,忍不住問:“師姐怎麽了?”
“師姐受了傷,倒在一棵樹下昏迷不醒,身上的傳音鈴也被人摔碎了。我趕到之時,只看到一道遠去的身影。”他頓了頓,視線下移至曲琉裳的裙擺處,“而琉裳姐姐裙擺上的破損,就與那道身影上的一模一樣。”
書儀低頭看去,果然看到曲琉裳裙擺最外層被扯下了一塊。她擡頭又看一眼靈溪,似乎想到什麽,臉色瞬間白了,嘴唇輕輕顫動了幾下。
她伸手拽住曲琉裳的袖口,低聲問道:“不是你,對不對?”
曲琉裳轉頭看了一眼書儀,垂下眼眸,沉默着将袖口從她手中抽出。
書儀臉色更白一分。
一直沒有等到曲琉裳的回答與解釋,祁旸眼中也漸漸有了失望:“師姐身上究竟發生了何事,你為何一直不回答?”
行雲宗不時有弟子下山,弟子們聽到這邊的動靜,看到祁旸背上的大師姐,忍不住上前詢問:“靈溪師姐這是怎麽了?”
祁旸咬牙,道:“師姐受了傷,我不知傷勢輕重,你們快帶她上山治傷。”
弟子們聽聞大師姐受傷,頓時也慌了神,連忙換人将師姐背起,由幾人扶着匆忙離開。
最後面一人回頭看了一眼,見祁旸仍然立在原地,不由停下腳步,返回問他:“你不跟着去看看師姐嗎?”
祁旸看他一眼,沉聲道:“我是通過碎掉的傳音鈴找到師姐的。”
碎掉的傳音鈴意味着什麽,那名弟子自然明白。他怔了怔:“師姐是被人陷害受傷的?”
祁旸沒有回答,重新看向曲琉裳:“曲琉裳,師姐是被人陷害的嗎?師姐之事,與你有關嗎?”
那弟子聞言,立刻狐疑地順着祁旸的視線方向看過去:“怎麽回事?”
兩人目光不善,書儀亦看向曲琉裳,焦急道:“琉裳,你快解釋呀。”
曲琉裳面色平靜,搖搖頭:“沒有什麽好解釋的。”
這句話落在不知事實的人耳中,幾乎便是默認了。
書儀不可置信地低聲喃喃道:“難道真是你做的?怎麽可能……”
另一邊的祁旸反應更大。
“真的是你?”他心思單純,認定了真相便不再多想,憤怒指責道,“曲琉裳,你為何要害師姐?師姐哪裏對你不好,哪點對不起你?還是說,你從一開始的入門便是別有用心,你想毀掉行雲宗?”
陸陸續續有更多的弟子過來圍觀,有人疑惑道:“說來她面相陌生,我沒見過,可是最近才入門的新弟子?師尊收徒向來嚴格,也不知是如何收下她的。”
“無論如何,她無話可說就是辯解不出,她就是自己默認了!”祁旸對着曲琉裳怒道,“你還敢回來,是以為沒人看見你逃開嗎?可偏偏我瞧見了!有慕師兄和師尊在,你逃不出行雲宗的!你敢不敢與我們去見慕師兄?”
“祁旸說的有道理,無論她是不是,先帶她去見慕師兄,讓慕師兄處理吧。”有人附和道。
面對衆人的懷疑與指責,少女始終面不改色,安安靜靜站在那裏,她沒有多說,點點頭,道了一聲“好”。
祁旸一愣,委實沒有想到曲琉裳竟毫不反抗,反應過來冷冷道:“好生嚣張,你以為慕師兄拿你沒辦法?你既說敢,便來跟上啊。”
有祁旸的引頭,一衆弟子終于浩浩蕩蕩向山上而去。
書儀望着曲琉裳的背影,咬咬牙亦跟了上去。
系統旁觀這一切,也不免覺得計劃順利過頭了,不過,也沒什麽不好。
接下來,就看慕從嘉會如何看曲琉裳,就看慕從嘉會如何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