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桃花酥

多年以前, 慕從嘉還生活在避世的山谷時,笨手笨腳的姝凰也曾嘗試過給他做糕點吃。

姝凰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卻為了他早起去桃花樹上,精心挑選出沾了晨露的桃花瓣, 一片片放入籃中, 嘗試着做桃花酥。

可她到底是初次嘗試, 又在此事上并無天賦,最後做出來的糕點散碎成塊, 顏色不佳, 着實慘不忍睹。章

傾城無雙的姝凰鮮少有這樣狼狽的時候。

她端着桃花酥從房間走出時,臉上糊了面粉和水,一身緋衣也沾了灰黯淡幾分,整個人看起來灰頭土臉的。

年幼的慕從嘉看着碟中一言難盡的糕點, 默了默道:“娘親,這是桃花酥嗎?好難看。”

姝凰沒有生氣,只是溫柔笑了笑,歉疚道:“是啊,娘親不太會。這些桃花酥娘親做了一上午, 雖然看起來不好看, 但已能入口了, 從嘉, 你要不要嘗嘗看?”

慕從嘉嘆了口氣:“嗯。”

他自然是要吃的。

這碟桃花酥雖不好看,但他知曉那是姝凰傾注了愛意為他做的,他不會辜負姝凰的心意。

姝凰笑顏更盛,牽起他的小手, 領他來到桌邊。

慕從嘉雙手拿起一塊桃花酥,咬了一口。

其實……也沒有他想象的那麽難吃。

一擡頭, 姝凰正趴在自己的雙臂上,眼睛亮亮地瞧他,期待問他:“怎麽樣,味道好嗎?”

分明已成家多年,一颦一笑間卻仍像個不谙世事的少女。

慕從嘉低下頭,輕輕點頭:“很好。”

姝凰立刻滿足地笑起來,對着在廚房善後的白衣人影道:“長珄,你聽見了沒有呀,從嘉說味道很好。”

忙碌的白衣人影頓了頓,随即傳來很溫柔的聲音:“那便好。”

慕從嘉低頭吃着桃花酥,姝凰在他耳邊碎碎念,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從嘉,桃花酥是娘親做的,但爹爹也幫了忙,你也要記得爹爹的好。”

“從嘉,你生得真好看。”她伸出一只手,在虛空中輕輕描繪着他的模樣,“唇像爹爹,眉眼像娘親,從嘉比娘親和爹爹都要好看。”

末了又收回手,托着下巴笑起來:“從嘉,你什麽時候長大呀?娘親好想看你長大後的樣子。”

他沒有說話,眼裏卻漫出星星點點的笑意。

“從嘉還小,哪裏能長那麽快。”長珄終于收拾完一屋狼藉,走到姝凰身邊,接過她的話。

慕從嘉也擡起頭,語氣故作無奈:“娘親,這些話你都說過好多遍了。”

姝凰不滿地鼓起臉,抱住長珄,将臉埋進他的白衣中。

長珄回抱住姝凰,溫柔摸了摸她的烏發:“又在生什麽氣?”

姝凰悶悶的聲音自衣間傳來:“從嘉嫌我煩了,可我明明是太喜歡從嘉了……”

慕從嘉:“……”

他不是那個意思。

那些話言猶在耳,往事清晰如昨日。

她期盼他長大的模樣,而今他終于長大,她卻再也看不到了。

慕從嘉低眸看着曲琉裳,一字一字說,他喜歡親手做的桃花酥。

說罷的同時,心中一角升起微妙期待。

她親手做的桃花酥,會是什麽味道?

會比姝凰做的更慘不忍睹嗎?

沒關系,他不介意,他很好滿足。

姝凰親手做的桃花酥裏有她傾注的愛意,曲琉裳若肯親手為他做,自然也會有一份用心,他不會辜負那份用心。

無論曲琉裳做成什麽樣,他都會吃完。

少女回望着他,點了點頭,輕聲道:“好,我記住了。”

他轉過身,唇角輕揚幾分,變作一個極淺極淺的微笑弧度。

恍若暗無天日的冰雪極地中,落入了第一縷陽光。

下一刻,傳音鈴亮起光,他唇角的笑容頃刻沉下。

是令蒼。

令蒼每每喚他“從嘉”的聲音,都讓他感到惡心。

他怎麽配。

慕從嘉閉了閉眼,壓下瘋狂翻湧的恨意,點了一下傳音鈴,嗓音淡淡道:“師尊。”

曲琉裳在他拿起傳音鈴時便識趣地向後退了幾步。

她等得無聊,默默觀察起慕從嘉。

他正立于一棵樹下,積石如玉,列松如翠,氣質斐然,握着傳音鈴的左手可見骨節均勻,手指修長。

此般出衆,她很能理解為何他在書中為男主。

即便是在擁擠人群中,他也擁有讓人一眼矚目的能力,如山巅之雪般清絕美麗。

只是……

曲琉裳視線向下移去,看到他右手上那串極不和諧的糖葫蘆。

她手上那串早已吃完,慕從嘉的那串卻一口也未動。

他默默拿了一路,既不吃,也不扔。

曲琉裳想了一會兒,覺得他不扔大約是不喜浪費食物,至于不吃……

她暗暗提醒自己,要記得告訴書儀,慕從嘉應該不喜歡吃太酸和太甜的東西。

不多時,慕從嘉收起傳音鈴,兩人繼續向山上而行。

路上遇到三三兩兩的同門,皆是恭恭敬敬向慕從嘉問好。他們看到那串糖葫蘆後,表情詫異幾分,不由多看了幾眼,卻無人敢多問。

直到偶遇書儀。

曲琉裳看到書儀後眼睛亮了亮。章

慕從嘉不喜歡吃糖葫蘆,或許可以送給書儀?

書儀右手纏了幾圈止血的紗布,迎面向他們而來時,忽然頓住腳步。

她瞳孔一顫,臉色不受控制地變了一下,一時間忘了問好。

還是曲琉裳先打了招呼:“師姐。”

書儀回神,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慕師兄,琉裳,你們這是剛從山下回來嗎?”

慕從嘉淡淡看她,沉默不語。

曲琉裳點了點頭,接過她的話:“慕師兄在山下買了糖葫蘆,師姐,你喜歡吃糖葫……”

話未說完,一道目光猛地落在她身上。

曲琉裳愣了愣,轉頭看向慕從嘉:“怎麽了?”

那道目光落得太過迅疾,像是彰顯着主人對她那句話的不可置信。可當她擡眸看去,又什麽都看不到。

沒有,什麽都沒有,他眸光沉寂,仿佛方才那道迅疾落下的目光只是她的錯覺,他只是恰巧看向了她。

少女并不知道慕從嘉已是極力在克制自己的情緒與表情。

他第一次在一日之間有這麽多次的失控,他怕自己一開口,僞裝就會碎裂。

怎麽了?

她不僅不要他的東西,還要推給別人?

他的東西就如此随便嗎?

“糖葫蘆?”另一邊的書儀愣愣重複一遍,視線下移,看到了那串糖葫蘆。

她猶豫一下,輕輕問道:“琉裳,你不吃嗎?”

“我已經吃過……”

“師妹。”慕從嘉看着曲琉裳淡淡打斷道,“這是給你的。”

他不再詢問她,低頭拉過她的手腕,強硬将糖葫蘆塞進她手裏,而後轉身兀自離去。

在書儀面前接受了慕從嘉的東西,曲琉裳一時有些僵硬。

“琉裳你吃吧,我不喜歡吃糖葫蘆。”書儀走到她身邊,淺淺笑了笑。

曲琉裳終于輕舒了口氣。

她想到什麽,對書儀說:“之前我上山拜師時,曾看到師姐向慕師兄贈送劍穗,師姐是想感謝慕師兄在奉吾手下的相救嗎?”

書儀神色微微一滞,露出幾分難堪之意,低下頭道:“你看到了啊……我是想感謝慕師兄相救,可我忘了慕師兄的劍上從不佩劍穗,讓你見笑了。”

“師姐若想感謝慕師兄,可以換一種方式的。今日慕師兄告訴我,他喜歡吃親手做的桃花酥,師姐要不要試試做桃花酥給慕師兄?”

“桃花酥?”書儀猛地擡頭,眸色微動,“慕師兄喜歡吃桃花酥?”

“是親手做的桃花酥。”曲琉裳微笑,“慕師兄重視心意,師姐若親手做一碟桃花酥給慕師兄,或許他會收下的。”

“真的、會收下?”她咬了咬唇,對此提議一副心動的模樣,“那我試一試,琉裳你會介意嗎?”

“不會,師姐放心去吧。”

得到幹脆答複,書儀眼神反而複雜幾分。她垂下眼眸,默了默,輕輕道“好”。

慕從嘉沒有立即回書閣,而是徑直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背上的傷口還未痊愈,經此一番已有裂開的跡象。

他今日失控了太多次。

多年的平靜與僞裝在曲琉裳面前,變得脆弱不堪,一碰就碎。

在面對江黎時,面對書儀時,他都險些控制不住自己。

他是從何時起變得能輕易被她挑動情緒的?

慕從嘉脫下藍衣,取下纏傷口的布條。

萬幸傷口沒有裂開。

他慢吞吞重新纏了一圈傷口,想着今日的事。

江黎,礙眼。

此人但凡再出現在曲琉裳面前一次,但凡再試圖碰她一次,他真的會殺了他。

書儀,算她聰明,沒有向他讨要糖葫蘆。

她最好不要妄想搶曲琉裳的東西。

纏好傷口,穿上藍衣,慕從嘉眸光沉沉看向枕邊那塊深青色布條。

對了,他們叫她什麽?

琉裳。

琉裳,琉裳。

“琉裳。”他喃喃重複,彎了彎唇,低念出聲,“裳裳。”

曲琉裳,裳裳。

再普通不過的字有了特殊的意義,忽而變得美好起來。

她名字的每一個字都讓他覺得動聽無比。

今日令蒼通過傳音鈴說,靈溪被罰禁閉一月,一年不能下山,而他也将閉關一段時日。在閉關期間,靈溪留在山上,可幫襯着處理宗內事務。

閉關啊。

慕從嘉冷冷一笑。

閉關期間最忌打擾,否則有走火入魔的危險,或許他是可以趁此機會,試試去取令蒼的性命了。

即便令蒼的命遠遠不夠賠給姝凰,他也一定要取。

至于曲琉裳——

他不會再分給她任務讓她下山了。

他沒有心力再離開行雲宗千裏迢迢去保護她,至少留她在身邊,不會有任何人能傷到她,江黎也不會有機會再見到她第二次。

未婚夫婿?

慕從嘉嗤笑。

什麽未婚夫婿,做夢。

在曲琉裳露出和那些人一樣的面目前,他絕不會放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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