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劍
夜色濃重, 雲層中透出一點黯淡的月光。
清晨約莫會下雨的樣子。
章
行雲宗山上的燈一盞一盞地熄滅,萬籁俱寂。
除了某一處。
一聲巨響過後,慕從嘉連人帶窗框撞向了屋外的樹幹,枝幹被撞得一震, 發出簌簌聲響, 飄落一把樹葉。
他捂着胸口, 吐出一口血來。
屋內令蒼亦是嘴角溢血,手撐着地, 疾言厲色道:“誰!”
大意了。
他的刀只是随手取的, 刀法也比不上劍法,到底沒有一擊即中,叫令蒼躲過了半分。
身上被靈力震出的傷不輕,痛得他眼前有些發黑, 慕從嘉撐着刀站起來,轉身就逃。
失了血的身體漸漸有些發冷,春日的夜風吹在身上亦有些刺骨,他眼前微一恍惚,再睜開眼時, 祁旸正低着頭, 提着一個食盒迎面而來。
慕從嘉握緊了刀, 眸色微沉, 眼底浮起一層戾氣。
曲琉裳聽到驚呼聲後已經遲了。
她循聲而去,探頭趴在崖邊,看到祁旸摔在崖底。他的雙腿被嶙峋的山石割傷,身下湧出大片血跡。
萬幸此處山崖不深, 祁旸又并非凡人那般血肉之軀,尚不至于殒命。
崖底的祁旸看到曲琉裳, 雙目睜大,聲音顫抖道:“是你?”
隔得太遠,曲琉裳并沒有聽到這一句話,她看清祁旸後立刻擡頭左右環顧,只見漆黑夜色中,樹影張牙舞爪,哪裏都不見長離的身影。
接連幾聲動靜吵醒了門中弟子,不知是誰第一聲喊出了“師弟”,亦不知是誰第一聲喊出了“師尊”,弟子房中的燈接連亮起,所有人披衣而出,查看動靜。
曲琉裳在崖邊不遠處找到了那把刀。
刀身染了血,觸碰驚心,像是被人随手丢棄在此處。而刀的材質極為普通,随處可見,正與長離初見她時用的那把刀一致。
曲琉裳撿起刀,心裏沉了沉。
長離,真的是他。
雜亂的腳步聲在身後停下,有人道:“師妹,你怎會在此?師尊遇襲,你可有看到什麽可疑之人?”
系統适時出聲:“快,宿主,就趁現在,說這一切都是你做的!”
曲琉裳低眸笑了笑,一言不發,站起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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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師兄眉間一凜,意識到不對,立刻道:“快!攔住她!”
少女有意相讓,并未盡全力,幾個來回後便趁勢丢了刀,被弟子從身後制住了雙臂。
稍有資質的師兄走到她面前,眼神中露出懷疑:“師妹,你跑什麽?”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刀,手指輕撫過刀刃,面色驀然凝重幾分,驚聲道:“這刀口與師尊身上的一致,這血是師尊的!”
此言一出,制住雙臂的力立刻重了幾分,弟子們震驚,不可置信道:“淩師兄,莫非傷了師尊的人就是她?”
握着刀的淩雲臉色一沉,看向曲琉裳道:“是你偷襲了師尊?”
曲琉裳看着他:“師兄不是都看到了嗎?”
這話落在一衆弟子耳中,無異于挑釁。
“師兄!”
還未發作,夜色中又走出幾人匆忙喚道,其中一人的背上赫然就是祁旸。
“師兄,你快來看,祁師弟摔下山崖,腿傷嚴重,若再不及時醫治,恐怕這雙腿就廢了!”
“你說什麽!”
淩雲一驚,匆匆丢下一句“看好她”,上前查看起祁旸的傷勢。
祁旸趴在那人的背上,沒有看曲琉裳,格外安靜,只有腿上的割傷讓他皺了皺眉,流下幾滴冷汗。
他傷得不輕,雙腿血跡森森,已無力行走,幾塊山石刺入血肉,淩雲看得心驚,沉聲道:“怎麽回事?”
“師兄,祁師弟是被人推下山崖的!我們聽到一聲巨響,下山去查看,這才能及時帶師弟上來!”祁旸還未開口,背着他的那一人搶先回答道。
淩雲回頭看了一眼曲琉裳,複又看向祁旸問道:“方才在崖邊的唯有她一人,她拿着一把沾了師尊血的刀,形跡可疑,師弟,推你的人是不是她?”
與祁旸一道而來的幾人倒吸一口涼氣:“師尊受傷了?師弟也是她推的?”
有人憤怒出聲:“怎麽又是她!她入門才多久,上次靈溪師姐受傷一事就與她有關,這次師尊師弟之事又與她有牽扯!”
還有沉默不語的弟子互看一眼,交換着眼色,心中多多少少對曲琉裳産生了懷疑。
發聲的幾人到最後齊齊看向祁旸,迫不及待問道:“師弟,你可看清楚了,推你的人是不是她?”
祁旸輕輕擡眸,看向曲琉裳。
少女低着頭,沒有看任何一人,自他來時就一言不發,一副聽之任之的模樣。
他不知怎的覺得心裏堵得慌。
上一回她也是如此。
可最後事實證明,是他們冤枉了她。
那時靈溪師姐醒來,一向溫柔和善的師姐第一次露出嚴厲神色,說曲琉裳絕不會傷害她。她看他的目光裏甚至隐有失望,問他怎麽可以不等事實結果出來就指責同門。
祁旸在那道目光下,羞愧得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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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他看着被制住雙手的曲琉裳,心中再次想起師姐那句話——“曲琉裳絕不會傷害她”。
師姐與曲琉裳是走過一趟的人,論起曲琉裳的為人,行雲宗約莫沒有人會比師姐更懂。
倘若曲琉裳不會傷害師姐,那又怎會傷害他與師尊?
他或許還不能全然相信曲琉裳,但,他相信靈溪師姐。
一陣靜默後,祁旸別過頭道:“我……我不知道。那人是從背後推的我,我并未看到。”
弟子們皆愣了愣。
一瞬後淩雲嘆道:“罷了,你們先帶祁師弟去治傷吧。至于曲琉裳。”他頓了頓,“我們會去請慕師兄做主。”
聽到“慕師兄”,系統輕快的聲音響起:“宿主不必擔心,祁旸應該是上次被罰得狠了,這次不敢再輕易指認你。你看,其他人都已經對你很有意見了,慕從嘉也不會例外。”
曲琉裳低頭淡淡一笑,沒有接話。
淩雲等一衆弟子将曲琉裳帶到了令蒼所居之地的附近,派人去請了慕從嘉。
她被反剪了雙手,壓着跪坐在地上,靜靜等着慕從嘉前來。
烏雲聚攏而來,天愈發陰了。
不知等了多久,慕從嘉終于出現,衆人紛紛看向他問好:“慕師兄。”
曲琉裳忽而心裏一緊,亦擡頭看向了慕從嘉。
約莫是來得匆忙,他長發未束,自然散落在身側,一身藍衣也只是随意披在身上,露出內裏一身雪色中衣。
較之平日清冷不可接近的外表,散發的慕從嘉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孱弱之氣。
更特別的是,他手裏竟然握着一把劍。
她來到行雲宗多日,與慕從嘉甚少見面,交流不多,能見他帶劍的時刻更是少之又少,可今日,他竟是帶着劍來的。
難道今夜她就能被慕從嘉一劍斬殺,得以回家了?
系統激動得聲音都尖了幾分:“宿主!男主他竟然是帶着劍來的!可以了,今晚一定可以完成任務了!”
隔着數名弟子,他的視線準确無誤落在了她身上。像是她的錯覺,她竟覺得今日的慕從嘉,眼底是不平靜的。
他不再像一尊毫無感情的玉像,第一次有了些許生氣。
發生這等事情,他是不是終于對她失望了?
他眼底的東西很輕,很淺,很複雜,她并不能看出他究竟是抱着怎樣的心思走向她的,只是呼吸一滞,怔怔看着慕從嘉一步步向她而來。
弟子們紛紛給他讓路,短短一段路,他卻走得極慢。偶爾她會覺得那雙眼眸中似有千言萬語,可眨一眨眼,複雜情緒又化為烏有。
他在她面前停下時,又恢複成了那個她最熟悉的慕從嘉。
曲琉裳低下頭,等待着他的判決。
“慕師兄,今夜師尊遇襲,祁旸師弟被推下山崖,我們在山崖邊看到她拿着一把刀,形跡可疑,應是與這兩件事脫不了幹系,還請師兄處決!”壓着她的兩名弟子憤憤道。
靜了靜,慕從嘉淡淡的聲音響起:“松開她。”
曲琉裳愣住,在場所有弟子都愣住。
“可是她……”
“松開。”
他以不容拒絕的語氣又重複了一遍。
弟子雖不理解,卻還是依言松開了曲琉裳的手。
系統很茫然:“什麽意思,他不是帶着劍來的嗎?為什麽要讓他們松開你?”
曲琉裳同樣很茫然,眨了眨眼,擡頭看他。
慕從嘉沒有再看她,視線落在身後兩名弟子身上:“待我看過師尊,再做決定。”
此處離令蒼的房間并不遠,不多時衆人便看到慕從嘉返回的身影。
約莫是夜間被打擾休息的緣故,他眼底多出一層淡淡的疲憊。
他緩步走到空地的石桌旁坐下,将劍放在桌上,最後對着她道:“過來。”
他的語氣平淡如常,可是太輕了,輕到落入她耳中時,無端生出幾分溫柔的感覺。
她聽話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她做好了被慕從嘉審問的準備,可他卻沒有看她,只平靜看向衆人,一字一字道:“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