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結界
樹葉發出嘩嘩聲響。
這次連系統都忘了反應, 呆滞地看着這一切。
弟子們面面相觑,一時竟無一人敢再說話。
慕師兄雖面色冷淡,性格卻可以稱之為溫和,在衆人印象中, 從不說重話, 從不多加責罰, 更不會做出如此強硬之舉。
可是今日,他竟然為了曲琉裳, 以劍為界, 以一己之力相護。
難道曲琉裳當真與今夜之事無關?
另一邊被握住手腕的曲琉裳停在原地,還有些發愣。
就在方才,慕從嘉的手碰到她時,她忽而生出一絲微妙的熟悉, 似乎在某時某刻,也被這樣一只手握過。
她沒有聽清慕從嘉之後說了什麽,朦朦胧胧地想起了究竟是哪一刻有過這樣的感覺——
是不久前,她與長離約在山下見面,他拉住她, 問他是不是十惡不赦的那一刻。
……
應該只是她的錯覺。
盡管有一瞬的熟悉, 可長離的手是溫熱的, 慕從嘉的手卻是冰冷的。肌膚相碰之時, 仿佛一塊冰貼上了她,冷得她一顫。
他不可能是長離的。
他對她說喜歡桃花酥,卻又對書儀說不喜歡,顯然之前的話只是随口一說, 從未對她認真。況且……令蒼把諸多事務都交給慕從嘉,對他甚是放心, 這樣深得掌門信任的大師兄怎麽可能對掌門下手?
她微一晃神,慕從嘉已将她拉回至身邊。
他對着衆人道:“曲琉裳毫發無損,以師尊的實力,絕不可能讓遇襲之人全身而退,我再說一遍,不是她。”
他緩慢掃視一圈衆人:“至于關押,師尊的囑托不可置之不理,我會親自看着她,親自審問,如此,你們可還有異議?”
方才發問的幾人內心仍有些許疑問,譬如慕師兄如何看着她,譬如接下來的時日要讓曲琉裳待在哪裏,但慕師兄從未露出如此強硬的一面,衆人料想他是深夜被打擾,脾氣有些不好,不敢再多問,一一低下頭去:“沒有異議。”
曲琉裳面對師尊不能全身而退這一點,衆人是有些相信的,滿腹疑問只在于她一口承認,是否有同夥,同夥是誰,如今又在何處。
但,慕師兄既然說他親自審問,親自看着曲琉裳,那便沒什麽放心不下的了。
慕師兄做事向來穩妥,從無纰漏,現下又已制住曲琉裳,相信不多時便能給他們一個結果。
聽完衆人的回話,慕從嘉眉宇倦意更深,道:“今後你們輪流守在師尊房外,防止再生意外。”
交代完畢,他擡起手揮了揮,示意衆人散去。
雲層間的星光又暗了些,留在最後的書儀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曲琉裳,終于還是随着衆人一道離去。
原地只剩慕從嘉與曲琉裳二人。
曲琉裳看向自己仍被握住的手腕,默了默,道:“你想問什麽?”
慕從嘉一直坐着未動,似乎在刻意等着所有人都離開,聞言閉了閉眼,聲音弱下去:“不急。”章
他握着劍鞘緩緩站起身來:“你随我來。”
狂風肆虐,掠過枝葉的聲音仿佛惡鬼嚎叫,曲琉裳被慕從嘉握住手腕向前走,卻隐隐覺得他每一步都極為緩慢。
不同于從前他為了等她刻意放慢的腳步,倒像是……疲憊不堪,步步強撐而已。
藍色的外衣被風掀起,她壓下遮擋視線的衣袖,慕從嘉已拔起地上的劍收入鞘中,別在了腰間。
果然還是她的錯覺。
他收劍的速度和力量沒有半分滞後,之所以走得慢,大約是……困了吧。
已是深夜,又經過這麽一番折騰,慕從嘉會覺得困應該也是正常的。
系統此時已緩過神來,聲音不再尖銳,勸說曲琉裳道:“看來男主還沒瘋,他既然說了要審問你,那宿主好好發揮,應該還是有希望的。”
“系統,你說我打得過慕從嘉嗎?”
“你想對男主出手?”系統頓了頓。
“橫豎我也傷不到他,不如試試激怒他?慕從嘉于我而言也是同門,殘害同門是死罪,你看上一個這樣做的奉吾,不就很利落地被處決了嗎?”
系統覺得有道理:“那,你試試吧。”
曲琉裳看着慕從嘉的背影,估算了一番位置,取下發間的發簪,向他的手背刺去。
她刻意從高處向下刺去,這一瞬間足夠慕從嘉做出反應躲開。
然而出乎她意料,慕從嘉察覺到發簪帶起的那陣風,驀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手上半分力也沒松,仿佛真的要任由她将發簪刺進手背。
那雙漆黑瞳孔中隐隐出現一絲裂痕,似是覺得不敢相信,又似是……有一分傷心。
曲琉裳被這樣的眼神盯得一慌,她不明白慕從嘉為什麽不躲,但她原本就沒想過要傷他,匆忙收了力,發簪從他手指側邊擦過。
這一下收得太猛,失去着力點,少女忍不住向前踉跄了半步。
他瞳仁一顫,瞬間轉過身來,雙手接住了她。
曲琉裳握着手中的發簪,臉埋在他衣袖間,愣了愣。
衣袖微涼,同他的手一樣帶着夜間寒意。
不待她做出反應,慕從嘉先退後了半步,拉開與她的距離,眼神莫測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發簪,低低道:“發簪不是這樣用的。”
發簪的确是不該這樣用,可那把帶血的刀早已被門中弟子收走,她手中一時無趁手的利器,只得暫時取之一用。
愣神間,手腕被重新握住,他帶着她繼續向前而去。
系統崩潰了:“……這樣都不生氣,他還是人嗎?”
曲琉裳:“……”
雖說行雲宗上下都在說慕從嘉好,可他的脾氣好到有些不正常,好到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
她不理解。
不多時,視線中出現了熟悉的書閣。
處理事務的書閣離令蒼的住處并不遠,約莫是為了有大事可及時向令蒼請示。
慕從嘉帶她走進了書閣。
上一回她只在門邊站了站,偷偷向深處看過幾眼,如今被人帶着,才發現幾排書櫃的最後方竟是一扇門,門打開後是一間內室。
內室之中床榻被褥一應俱全。
看出她的疑惑,慕從嘉淡淡解釋:“偶爾事情多時,會在此将就一晚,你放心,被褥自上次換新後,還無人用過,今夜你先在此處休息,不會有人來打擾你,旁的事,明日再說。”
曲琉裳倒沒有在想被褥幹淨與否的問題,眼見慕從嘉要離開,忍不住問道:“方才你不曾躲開,就這麽相信我?你篤定不是我,就不怕養虎為患,令行雲宗生出更多的事端?”
慕從嘉要離開的腳步一頓。
“有事,明日再說。”
他丢下這幾個字便匆匆離開,似乎連解釋的耐心都沒有了。
身後的曲琉裳還未來得及接上一句話,他的身影已消失在書閣內。
折斷的樹枝掉落在地,被風帶着吹向遠處,在石板路上劃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慕從嘉走出房間,手扶上門框,緊閉雙目,咽下一口血。
他走之前只草草處理了一下傷勢,身上陣陣發寒撐了小半夜,方才接住曲琉裳那一下,險些讓他傷口崩裂,險些露出破綻。
不行,暫時還不能讓她知曉真相。章
她若知曉,只怕會不安全。
夜襲令蒼失敗的後果他自然想過,他甚至想好了萬全的法子以絕後患,可他唯獨沒想過,曲琉裳會認下一切罪行,替他承擔一切。
他最喜歡的人,竟然為了“長離”做到這一步。
她到底知不知道認下罪行意味着什麽,到底知不知道後果是什麽?
為什麽要這樣做?
是為了……報恩嗎?
他回憶起曲琉裳曾經為他做的一切,忽而發覺每一件事都是源于報恩。
強行逼回臉上的血色漸漸褪去,露出原本的蒼白,慕從嘉身子晃了晃,喉中又湧上一股腥甜。
她還是如此,半分也不願意欠他。他給她什麽,都會被她以別的方式被還回來,連他以為被好好收下的發簪也被用來……
他用力咽下那口血,從衣間取出斂息石。
他不會讓她死的。
或許在內心深處他希望世上所有人都去死,可唯獨曲琉裳,他要她活着。
慕從嘉走下臺階,輕輕蹲下,将斂息石埋入土中,閉上眼睛。
斂息石受到感應,發出一團淡淡的光,在書閣周圍凝出了一層無形的結界。
這是神力凝出的結界,區區行雲宗的人,絕對無法闖入其中。
他布好結界,彎了彎唇,終于放心幾分。
曲琉裳在內室中轉了一圈,默了默,最後坐在床上嘆出一口氣。
系統疑惑出聲:“宿主,慕從嘉就這麽走了?他不是說親自審問你嗎?就這樣把你丢在這兒,真不怕你逃跑?”
曲琉裳身形一頓,忽而起身向屋外跑去。
打開門,屋外狂風大作,似有暴雨将要來襲。
她小心翼翼走下臺階,伸手碰到了一層看不見的壁。她又試着向周圍探去,上下左右,皆是如此。
她出不去了。
章
曲琉裳收了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果然,慕從嘉不會放任她逃跑,她還是被關押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