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火瞳扁尖羊湯

眼看着酒樓裏諸廚子都學會了羊腿肉鲊,曼娘便提出了要去江邊做生意。

她命人在陽浦江碼頭上的空地豎起一方旗幟,上書“恒家酒樓”四個大字,旁邊放着鍋竈,預備去賣那羊腿肉鲊。

林大廚不明所以摸摸腦殼:“東家,我們好好的酒樓不待,為何要去擺攤?”

“就是說啊東家。”旁邊一個直脾氣的石大廚嘟哝道,“我們堂堂酒樓,焉能放下身段去擺攤?外人本就已經嫌我們恒家酒樓掉檔次了,如今居然淪落到街邊擺攤……”

他不滿地抱怨着,其餘廚子們雖然沒說話,可神色大抵上也極其贊同他。

曼娘搖搖頭:“我們恒家起家本就是借着往來客商擡舉,如今式微也有一半是因着忘本,怎能瞧不起碼頭擺攤?”

諸人雖然仍舊有些半信半疑,但還是跟着大娘子一起往江邊去擺攤。

孫家酒樓裏,孫橫第一時間便得知了這消息,忍不住好笑:“恒家可真是沒招了,居然想起要去碼頭上擺攤!”

他得意得拍拍手示意小厮:“走,跟爺去附近茶樓好好兒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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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泰是一名過路客商,這日在陽浦江卸完貨物閑逛,忽得聞見一股濃郁香氣。

“好香!”他吸吸鼻子,順着香氣走過去。

就見人群熙熙攘攘圍着一口大鍋,旁邊還豎着“恒家酒樓”一面旗子。

大鍋裏熱湯“咕嘟咕嘟”翻滾,冒着一個個小小的泡泡,将鍋中鮮美的味道帶上來,飄散到空氣裏。

秋日清冷的清晨飄出的一縷縷雪的霧氣登時讓人覺得溫暖無比。

鍋前頭掌勺的是位一位杏黃色衫子的小娘子,她個頭不高,舉手投足卻自有一份同齡人少有的鎮定自若,她正舉着鍋勺給諸人分發:“這是酒樓新做的火瞳扁尖羊湯,還請諸位品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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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泰走南闖北見識廣,知道南邊人将蹄髈做成的幹肉稱作火瞳,将筍幹稱作扁尖,是以也湊過去得了一碗。

端起來一喝,乳白色的湯汁還冒着熱氣,輕輕吸溜進嘴。

筍幹的鮮美、羊肉火瞳的鹹香、鮮羊肉的膠質盡數被熬進了湯中,使得湯底滋味格外淳厚。

舌尖觸碰到各種鮮美,即刻沉浸其中。

雪白的奶湯順着喉嚨咽下去,胃裏也變得暖洋洋的。

湯裏還夾雜着肉質,王泰嘗 了幾口,裏頭的羊肉卻細嫩綿軟,顯然已經被炖得爛爛的,毫無任何膻味,鮮香不膩。

裏頭的筍幹經過長時間的炖煮卻還是韌勁十足,吃進嘴裏“咔嚓咔嚓”,韌中帶脆,十分爽口。

因着飽吸了湯汁精華,滋味馥郁,層層疊疊。

那小娘子則與周圍人講解:“這是選用了羊蹄上頭部位的那塊肉炖煮而成,最是鮮美筋道。”

王泰又喝了一大口,忍不住贊嘆:“這是誰家的廚娘,料理得這般好湯!”

旁邊的百姓笑話他少見多怪:“那可是恒家酒樓的少東家恒大娘子。”

少東家?原來這小娘子小小年紀就已經這般能幹?王泰瞪大了眼睛。

他們說話間就見那位少東家指揮手下的廚子們将幾塊青石壘成一個鍋竈的模樣,還有幾位小二往江邊招呼往來客船:“且來瞧瞧!”

此時已過上午卸貨那一陣,許多商家、苦力都閑着,是以都湊過來看熱鬧。

王泰定睛瞧去,但見恒大娘子将薄薄一片青石板放在石頭竈上,在下面放入早就備好的柴火引火點燃。

而後拿出一方羊腿,用刀削下一片,拿出一塊薄石頭板上輕輕炙烤起來。

青石板洗得幹幹淨淨,火舌不住舔舐着石板,放在其中的肉片漸漸發出“滋滋”的聲音,冒着好聞的煙火氣。

圍觀的人們忍不住都咽了下口水,卻仍有人納悶:“為何要在石板上烤肉?用鏊不行麽?”

近處碼頭一座茶寮下孫橫喝着茶打量,看見曼娘的舉動少不得要嘲笑一二:“那恒家失心瘋了不成?竟然拿石板招攬客人?”

王泰卻眼前一亮。

百姓們不明就裏,他們這等過路的行商卻知道石板烤肉。經商之人這常年在外,條件艱苦,有時做飯便是如此這般在野外尋幾個石頭砌竈引火,上頭尋一個平些的石板當鏊,熱餅煎菜都使得。

沒想到居然有酒樓這般做菜,王泰生出了些許親切感,他往前湊進去一點。

不多時石板上的羊腿肉鲊已經烤好,湊近些煙火氣就直往鼻端竄。

羊脂燒烤出來的肉汁滋滋冒油,整塊肉呈現出誘人的蜜褐色,油亮亮,光燦燦,叫人一看就咽口水。

恒大娘子指使身邊廚子将這肉塊分發給看熱鬧的人群。

孫泰将自己分到的送入口中,上面撒了顆粒狀的孜然、胡椒粒,觸及舌尖立即碰撞出饞人的香味。

被烤制後的羊腿肉鲊外層酥脆,咬開後裏頭鮮美的肉汁立即湧了出來,原來炙烤讓肉汁鎖在了羊腿肉裏。

孫泰慢慢咀嚼着,這一塊顯然是羊腿上的肉緊致、結實。

再仔細分辨這這羊腿肉鲊與普通的羊肉滋味又不同,

經過腌制、風幹等步驟,吃上去要更入味,也毫無膻味,還多了一層風幹肉的口味。

與羊肉片不同的厚實讓孫泰狠狠吃了一大口。

筋膜肌肉絲絲扣扣,裹挾着好聞的胡椒氣息入口,滿口麻香,口水瞬間分泌了出來。

恒家酒樓那位美貌的少東家趁機道:“這兩道菜用的都是我們恒家酒樓新制的羊腿肉鲊,便與遠途攜帶,易于保存,不易腐壞,就算是不用加熱直接用小刀削下一塊也可直接入口。”

孫泰這才注意到鍋竈旁邊擺放着一大塊羊腿,想必這就是羊腿肉鲊,旁邊還有許多切好的小塊。

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少東家是在推銷他們酒樓的羊腿肉鲊。

碼頭上諸人卸貨後都無事可做,本來是湊過來看看熱鬧。

可聽着聽着就來了興致,他們風餐露宿,有時候忙起來路上都不停,吃食上大不便利,坐船還能在船上做飯,可若走路就只能時常湊活着吃些幹糧。幹糧大都是自己家裏做的,哪裏有這般齊整?

恒家酒樓路菜新奇有趣,便于攜帶,還能生吃。

大家都是行商路上的人,因而各個來了興趣,紛紛上前采購。

恒家酒樓的夥計們也有眼色,招呼客人往城裏去:“這些在外頭展示的菜我們酒樓裏都有。若有時間空餘的客人,大可移步前往我們城中酒樓去品嘗。”

适才那羊肉湯和炙羊肉都極其美味,有些正有空的客人便跟着往酒樓裏去嘗嘗。

急着要走的客人也無妨,買走了那羊腿肉鲊,小塊的羊腿肉鲊用油紙包包得嚴嚴實實,外頭還包了一層印着“恒家酒樓”四字的外皮,提溜着四處走動。

“什麽?!”孫橫猛地站起來,差點将茶杯打落在地,他翹首細細望去,果然見有一群人往恒家酒樓去了,他臉色變得清白,旋即又想起自己昨夜和恒鴻園的密謀,臉色便緩和下來,“且看她如何蹦跶。”

酒樓裏的生意大好,當天就賣出了許多份,晚飯後曼娘剛走進酒樓,廚子們就紛紛歡欣鼓舞圍了過來。

“大娘子!我們今兒可賣出去一百多份呢!”

一份賣三百文,一百多份就是三十兩銀子,這大大了鼓舞人心。

石大廚摸摸腦殼:“當時我就不應該質疑東家。”

林大廚也跟着附和:“還是東家看得高遠。”

其他廚子也歡天喜地,自打酒樓沒落,他們有多久沒這麽全身充滿幹勁了?當即出起了點子:“大娘子,我們還可再多做些其他路菜。”

曼娘笑眯眯聽諸人獻策。就在這時忽聽外頭道,“侄女好大的膽子,竟然做這等不忠不孝之事。”

諸人一愣,扭頭一看,卻見一個男子大搖大擺走進來,身上綢衣在光線下亮閃閃晃眼,他也不見外,從茶飯量酒博士手裏搶過一壺茶自己給自己倒上,一屁股坐在大廳,就涎着臉皮道:“大侄女好威風!”

原來是恒家族長的小兒子恒滿印,他身後則是耀武揚威的恒鴻園,還熙熙攘攘跟着一群族人。

曼娘皺皺眉頭,恒家族長還能算得上是迂腐,這位小兒子可就真是個無賴了。當即笑道:“堂叔公,不知這話如何講?”

恒滿印笑道:“也不是我多事,只是我身為族長之子,自然要維系這一族的太平安寧,聽聞你不敬族親,是也不是?”

店裏諸人是知道始末的,當即臉上浮現出不安,林大廚先往前站了一步,心想若是有人要為難大娘子,他第一個不答應。

卻被恒鴻園瞧了出來,他梗着脖子喊:“誰都不許動手,這是我恒家族裏家事!”

這麽大一頂帽子扣上來,廚子們果然不敢動手。只一個個心裏忐忑起來。

卻聽得自家少東家一臉為難:“堂叔公,不是我不敬祖先,實在是這恒鴻園掌了我家酒樓之後胡作非為,任人唯親,一年倒有大半時間都流連于勾欄瓦舍,恒家酒樓被他整得烏煙瘴氣,我家家也是沒法子呀。”說着就微微蹙起眉頭。

恒滿印也不傻,只橫道:“酒樓裏那一套我也不懂,只知道族裏之規矩,當初你家老太爺感念恒鴻園父親幫忙照看恒家酒樓許下這位子,是也不是?”

“是,可是……”曼娘剛要說下去,立即被恒滿印打斷:“那便是食言而肥,我恒家豈能容不忠不孝不義之人?這事是你做的不對!”

“可我翁翁當初許的是管事之位,既然名為管事,就要盡這一份管事的職責,既然不做管事所做之事,自然說明他先跟我家解約。”曼娘雖然聲音和緩,卻不卑不亢。

“一介女子,亂插什麽話?!這裏哪有你說話的地方!”恒鴻園見曼娘三言兩語就說得族人點頭,當即青筋暴起,呵斥曼娘。

“怎麽說不得?曼娘現下管着我恒家酒樓,自然她說了算。”恒鴻厚大步邁進來,站在女兒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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