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兩熟週魚

錢老夫人進了錢家不期正遇上錢家大夫人。

錢家大夫人出自姑蘇楚家, 人品貴重性子端正,如今正是家裏的當家夫人,遇上婆母立刻恭恭敬敬行禮:“見過婆母。”

“唔。”錢老夫人點點頭, 算是見過了禮,旋即便往前走。

兩人交錯瞬間,大夫人吸吸鼻子, 還未說什麽,她身後的孫女錢如意立即道:“好香!”

又問錢老夫人:“阿婆哪裏來的好吃的?”

錢老夫人含糊道:“魚肚雞湯。”

“阿婆怎的想起去外頭買這個?”如意疑惑。

錢老夫人這才不得不轉過身道:“是去見了繡容和她女兒。”

繡容是恒夫人閨名, 錢夫人瞪大眼睛:“您怎的去了浦江?”

說完又覺不對:“浦江往返要一天, 您怎的這麽快?”

錢老夫人這才道:“她們在臨安開了酒樓, 我聽了風聲就去瞧瞧, 哼, 這個沒良心的,也不記得回娘家看看。”

錢夫人安慰婆母:“繡容做姑娘時便是個好強的, 嫁了人幾個隔房的妯娌和堂姊妹常笑話她,她心裏總覺得不如人, 便漸漸也不愛走動,倒不是不記挂娘。您瞧她每年送來的節禮都是最厚最重的。”

“哼!都怪你公爹, 當初被前朝字畫迷糊了眼睛, 非要将膝下唯一的女兒許配給商戶人家,害得我到現在都被人嘲笑欺負庶女。”錢老夫人提起舊事就氣不打一處倆。

繡容雖然是庶出, 可她親娘去世的早便一直在錢老夫人膝下長大,錢老夫人四個兒子沒有女兒, 自然将這唯一的女兒看得貴重些,天長日久的倒也有了幾份母女情誼。

只是繡容親事由錢老爺做了主,到後面其餘幾房瞧不慣錢老夫人的妯娌,自然會背地裏指指點點說她“慢怠庶女許配給了商戶人家。”叫錢老夫人至今都臉上無關。

涉及公爹, 做兒媳的錢大夫人便不好多說,反将話題岔開:“既如此,我便叫人收拾出來妹妹當年住的閨房,怎好叫她們在外頭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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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早就在外頭賃了房!哼!牛心孤拐的!”錢老夫人嘴上抱怨。

大夫人知道婆母是心疼小姑子,便笑道:“娘這是心裏痛惜妹妹哩!不然我明兒去探望妹妹。”

“不用,那個冤家要帶着曼娘明兒來拜訪。”

大夫人忙一疊聲囑咐下頭的婆子丫鬟去置辦一應物件,又說:“去翠華樓叫一桌席面。”

“是得叫一桌上好的席面。”錢老夫人點點頭,“曼娘那囡囡如今手藝了不得,做得雞湯好喝得鮮掉眉毛哦。”

老夫人身邊第一得意的丫鬟翠草笑道:“可不,臨走還孝敬了老太太一食盒吃的點心。”

大夫人便順着她的話朝老夫人身後丫鬟提着的食盒瞧去,誰料老夫人佯裝看不見,也不接茬。

像是怕她讨要一般。

老小孩老小孩,大夫人心裏偷笑。娘這是越活越回去了。

又想起件事:“說起來曼娘那孩子今年也及笄了,說的是什麽人家?”

此事叫錢老夫人不悅:“還未呢,先前家裏有見石頂着,曼娘是當出嫁養出來的,後頭見石出事後,曼娘便要招贅,如此一來男子就難尋了些……”

“也是,招贅難哩。我原先還想将曼娘說與三郎呢。”大夫人不無遺憾,“曼娘那性子我喜歡,又嬌憨又爛漫。”

嬌養的爛漫女兒,長相美貌,嫁妝豐厚,性情溫順,又知根知底最适合做個次子媳婦。

錢老夫人搖搖頭:“可不行!小時還嬌憨天真,如今啊,又利落又能幹,活脫脫個掌家娘子,做不得幼子媳婦。”

“許是如今長大了不同?”大夫人瞪大了眼睛,很快又恢複了鎮定,“也是,做待嫁女與承重女自然不同。”

她想了想又道:“下旬我表姐府上昙花要開,約了我同去,他家子侄衆多,莫不如将曼娘帶去瞧瞧,萬一有願意入贅的呢?”

錢老夫人聽罷也同意:“甚好,明兒我便與繡容說上一說。”

等到第二天,恒夫人早就早早喚醒了曼娘,命令金桔石榴兩個将她打扮得妥帖穩當,又換了兩三套新衣後這才點點頭。

曼娘身着杏色上襖,配上灑金玫紅紗裙,發髻則被梳成了時下流行的墜馬髻,初夏陽光下一對紅寶耳墜子閃爍不已,瞧着就覺喜氣洋洋。

恒夫人亦是盛裝裝扮。

曼娘笑着誇她:“娘可真好看,走在我身邊兩姐妹一般。”

惹得恒夫人罵她“嘴裏抹了蜜糖”,心裏卻甜滋滋。

等到了錢家,恒夫人禮數周到,按照人頭送上見面禮:

老夫人是一套松鶴延年的繡品并一套首飾,幾位夫人則是各種首飾,小輩的女眷則送次些的荷包墜子一類。男子們則都是送筆墨硯臺。

曼娘也送上禮物,論人頭的各色荷包、墜子。

兩方一頓契闊,曼娘這才有機會打量衆人:

老夫人之下坐着自己的幾位舅母,而後便是幾位成親早的表哥們的妻子了。

說也奇怪,錢家一水的男丁,錢老夫人三個自己生的兒子一個庶出的兒子,她的兒媳們也大都生得各個兒子,錢家這一房居然沒一個與曼娘同齡的孫女。

錢家老二與老三皆在外頭做官,他們的女眷也跟着在外,因而長輩裏只有錢大夫人和錢四夫人。

錢大夫人見有個食盒,問起來緣故,曼娘便回:“今兒做了兩熟週魚,放在食盒裏帶了過來,一種紅燒一種涼拌,刺少肉嫩,正好給外祖母加餐。”

四夫人性子活潑,一臉天真,不似長嫂一般端正,瞧見曼娘便将她拉在懷裏:“好個利落外孫女,老太太真好福氣。”

錢老夫人一臉得意:“也是繡容教得好。”

恒夫人見娘家人不嫌棄女兒,揪着的心才落下來。

曼娘瞧在眼裏,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娘始終将嫁入商戶人家當作一塊心病,是以處處苛刻,反倒比正兒八經書香門第規矩跟嚴格些。

等吃飯時,吃過曼娘所做兩熟週魚後,四夫人便更喜歡曼娘。

一會将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拉過來套在她胳膊上,一會又叮囑曼娘要常回來住。

過一會子下人來報:“幾位少爺下學回來,要拜望舅母。”

堂表親戚說起來倒也不算太嚴格要規避,何況雙方長輩都在。

錢老夫人便點點頭。

于是幾位表哥表弟便來行禮:“見過舅母,見過妹妹(姐姐)。”

曼娘也相應福禮。

四夫人便拉着自己的小兒子過來:“你表姐做的菜可真是好吃。你祖母就着菜都多進了兩碗米飯呢。”

她最小的兒子錢正易今年才十三,生得唇紅齒白,一派富貴公子哥的做派,行事也規規矩矩,并不往曼娘臉上多瞧一眼:“外祖母疼惜表姐。”

之後不多說話。

這個表弟曼娘印象不大深刻,前世兩人小時候見過幾面,長大後再見也只是在恒家婚宴上,并無交集。

因而也沒當回事。

誰知她沒當回事,其餘人卻不這麽想。

等到筵席散後,大夫人身邊的丫鬟服侍她卸去釵環:“說起來今兒四夫人可真是活躍呢。”

另一個大丫鬟嗤笑一聲:“不過是個庶子媳婦,不知道的,還當她是什麽正經主子呢。”

“莫要胡說!”神情松弛的大夫人忽得正色。

丫鬟忙認錯行禮:“是奴的不是,一時不慎失言。”

見大夫人并不真的動怒,便放下心來繼續說道:“四夫人今兒倒是疼表姑娘。”

“那架勢,倒像是瞧上恒家姑娘要做兒媳婦一樣。”

“對啊,還将十二郎喚過來見面。”

兩個大丫鬟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大夫人自己行為端正,房裏卻養着一群活潑靈動的丫鬟,尋常也喜歡聽她們念叨,是以并不責罵。

大夫人搖搖頭:“恐怕是不成,我今日跟繡容說了我表姐連府昙花宴的事,她心動得很呢,只怕不一定應四夫人的婚事。”

“說起來倒也奇怪,堂堂錢家公子,難得還愁娶媳婦?怎的非要說個商戶人家?”

另一個丫鬟一笑:“這是你瞧不清了,四夫人庶出,下頭三個兒子,等分了家她家又能分得多少?自然是尋個有錢兒媳婦。”

大夫人微微颔首,錢家雖然名頭清貴,可他們這房并不是主枝,家財自然有限。

家裏又男丁衆多,老太太百年之後各房分家又能分到多少?

大房是嫡出又是承重梁,大夫人自己又嫁妝豐厚,這才不在意家中財産分配。

而四房是庶出,沒有老太太的體己分,自然應當早作打算。

恒家,家世深厚,雖然前段日子聽說生意不繼,但那是因着家中的財産不好立時變賣。

便是她自己從前也惦記将恒曼娘說給自己兒子呢,何況四夫人?

入贅便入贅,四夫人三個兒子,還在乎傳承姓氏不成?自然是先将便宜握在手裏再說。

丫鬟想到什麽嘻嘻笑起來:“只不過十二郎比恒娘子小兩歲呢。”

“女大三抱金磚。”大夫人慢悠悠梳着頭,“何況烈女怕纏郎。”

第二天八珍樓剛開張,便迎來了錢正易這個特殊的客人。

他身着讀書人的月白直裰,神色清雅,瞧着便如一株春日裏的新竹,行事也光風霁月:“見過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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