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茨菇釀牡蛎

等到秋天時曼娘的幾家酒樓已經站穩了腳跟, 非但如此還新建了幾間八珍樓。

秋天湖邊吹來的風漸涼,臨安城的百姓卻仍舊身着薄衫,歌舞升平。

重陽節喝着菊花與茱萸酒, 滿城叫賣各色菊花,蜜煎局用五色米粉做成獅蠻糕,寺廟的和尚們也氣象一新, 如往年許多個秋天一般。

可是北地卻起了戰事。

秋高馬肥,北地的胡人們修養了兩個季節, 正是蠢蠢欲動之時。

開始只是小規模的騷擾, 而後便是劫掠所見宋人, 不管是樵夫還是村民。

駐守邊地的軍員不敢輕舉妄動宣戰, 只能将層層密報加急送到臨安。

朝堂上的氣氛驟然凝固起來。

一面是主戰派, 一面是主和派,兩邊在朝堂上争議不休。

主戰派嘲笑主和派“被江南的暖風熏軟了骨頭”, 主和派冷笑“煩請大人解決下攻戰的錢糧?”;

主戰派回罵“聽說大人的祖墳北邙山還在胡人統治下,如今大人列祖列宗就在我身邊大罵不孝子不知道大人聽見否?”。

主和派也不甘示弱“大人何不将自己家財都奉獻出來現在就攻打北地?”

整個朝堂上亂嚷嚷吵作一團。

政事堂的相公們各有心思, 官家也遲遲不表态。

臨安城裏終于也緊張起來。

茶樓裏喝茶的茶客們圍着老虎竈争執不休,酒肆裏酒徒們要一盤香醋筍尖便喝着老酒直抒胸臆, 便是街坊間的孩童打仗都扮做兩派, 一派為主和派,一派為主戰派, 兩邊拿竹子瓦礫互相投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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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寶樹幾個纨绔來八珍樓吃飯,溫玉暖瞧見他的第一句話不是問好, 而是問他:“你意下如何?”

半大的小姑娘不過比桌子高些,居然也煞有其事。

“ ?”謝寶樹一愣。

幾個纨绔旋即才反應過來,宋簡議哭笑不得:“朝堂之事與我們何幹?”

玉暖雖然攔不住他坐下,卻仍舊氣鼓鼓将他前頭的茶壺拿走:“白娘子說, 是個有血性的男兒就當站出來一決死戰。”

謝寶樹摸摸腦殼:“原來她主戰麽?”

“主戰有何過錯?”玉暖撅起嘴巴,“我、李山哥、金桔姐姐,我們酒樓上下都主戰!你要是不主戰,就休要進酒樓!”

萍娘正好端着毛巾把子進了齊楚閣兒,聽見這說法好笑搖搖頭,轉而對謝寶樹道:“如今都瘋魔了,滿酒樓的食客都要劃線。昨兒個還有幾個客人問我是不是主戰,否則就不來我們酒樓用膳。”

曼娘不知什麽時候也跟着進來:“你們莫要為難謝公子,這主戰和主和豈能是一時義氣之事?”

“人活不就一口氣?”二傻子周岑不滿意。

曼娘搖搖頭:“與胡人之戰,打贏了也不過是将胡人驅逐回北地,沒有銀錢土地之利,可若是輸了就大大挫敗了朝堂上下信心。”

“少東家說得對!”謝寶樹眼前一亮,“三哥也是這般說的。”

“可……可如今這麽多百姓義憤填膺,不是說明民心所向麽?”

曼娘苦笑,百姓們如今還算是對北地有感情,誰又沒有血親被胡人所害?

可若是打輸了,民衆心灰意冷,時日再長些人人都在江南安居樂業,逝者已矣,活人們也就慢慢撫平傷痛,到時候舉朝上下再無人想征戰才是大忌。

“這仗并不是打不得。”曼娘字斟句酌說出自己的看法,“只不過,要打便要一鼓作氣,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路打到胡人心腹之處,将其一舉斃命才是正經。”

門外的牧傾酒住了腳步。

他沒想到曼娘所說句句都與自己心思相和,當即驚為天人。

可曼娘若是知道他的心聲便會發笑,她能有這般高明的見地不過是因為她重活了兩世見多了朝堂變遷,因而多了些感悟罷了。

“如今倉促出戰,若是輸了,只怕那些主和派的官員以後又有不少說辭。”曼娘蹙起眉頭。

“那嫂,少東家覺得應當何日出戰呢?”謝寶樹問道,他沒有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将恒曼娘當作朝堂中的大臣一般認真對答。

“秋天胡人馬肥膘厚,就算打贏了也很快到冬天,北地苦寒我們無法駐守修築工事,不如拖到明年夏初第一茬春糧收獲時。”

“說的好!”牧傾酒忍不住贊嘆道。

這時候諸人才看見牧傾酒進來。

他身邊的小厮解釋道:“我家王爺來酒樓裏調度些錢糧。”

“什麽?三哥,難道你要……”謝寶樹愣住。

牧傾酒點點頭:“正是。”

他沉聲道:“無論是戰是和,我都要去北地鎮守,陪着北地軍民心裏才放心。”

陳雪所低呼了一聲:“三哥,那官家同意了麽?”

牧傾酒搖搖頭:“官家同意與否我不知,反正我上了奏疏,他不同意我也要啓程。”

白歌闌歡天喜地:“如此甚好,北地的百姓們總算是有救了!”

曼娘卻在回憶:前世這時候殷晗昱聯合禦史大夫參奏過牧傾酒。

她那時候不知牧傾酒做過什麽,只記得殷晗昱叫她好好招待來府裏做客的禦史大夫夫婦,或許他們就是那時候搭好的線。

現在想來彈劾牧傾酒肯定是因為他私自離開京城前往任上。

思及此曼娘忙道:“那可要小心有人參奏你擅離職守。”

謝寶樹哈哈大笑:“這卻不用擔心。有我幾人替三哥善後。”

曼娘想了想前世似乎也并不記得殷晗昱就此事成功過,是以便也放下心來。

只不過她想着想着卻暗暗攥起了拳頭:

牧傾酒此行分明是牽挂北地,守護北地軍民。殷晗昱卻落井下石,這不是小人還是什麽!

她臉色陰沉起來,自顧自道:“那便留下吃飯吧。”

諸人瞧着曼娘鐵青着臉進了竈間,乒乒乓乓拿起刀剁餡,一個個心驚膽戰。

謝寶樹喝着茶水,縮了縮脖子:“三哥,你今後的日子可難過了。”

誰知牧傾酒混不在意,反倒是宋簡議擠擠眼:“你不懂,那是嫂子舍不得三哥走。”

陳雪所傻乎乎在旁幫腔:“我爹要走時,我娘也黑着臉見人就罵,想必也是這個緣故?”

“就是,三哥為何今日來酒樓?什麽調度錢糧,都是借口,還不是想親自跟嫂子道個別?”周層大咧咧剝着就茶的蘭花豆,在旁擠眉弄眼。

幾個纨绔們瞧得出來牧傾酒今兒個并未生氣,因而嘻嘻哈哈笑了起來,一個兩個道:“嫂子是心疼哥哥走呢。”

“就是就是!”

“渾說!”牧傾酒低聲呵斥一聲,自己眉目間也舒展開來,原本因着離別産生的郁郁也漸漸消散。

不多久曼娘便端上一盤茨菇釀牡蛎。

茨菇于水八珍裏最晚上市,此時被曼娘剁得細碎,裏面加上豬肉餡與牡蛎餡,釀進牡蛎殼裏。

謝寶樹一見便大呼小叫起來:“如此一來,牡蛎倒肉多耐吃了許多!”

正要伸手去拿,卻被宋簡議一把攔下。

謝寶樹恍然大悟,笑起來:“我自然是吃別的。”

曼娘不願聽這些吊兒郎當少年們胡謅,便垂首出了門。

有其他人在場,牧傾酒又怕曼娘當衆生了惱意,因而沒有出門見她,只垂首吃飯。

細嫩的餡料鮮美無比,裏頭裹挾着牡蛎的鮮甜和豬肉的豐腴。

還能吃到清甜的茨菇,于肉餡中多了些鮮美,叫人欲罷不能。

待到出門後纨绔們又有眼色得找借口跑了,只留牧傾酒一人。

曼娘不聲不響從後頭過來,塞給他一對護膝:“北地寒涼,莫要傷着腿。”

旋即匆匆便往別的地方走去。

那護膝打眼一瞧便是街市上售賣的,想來是曼娘臨時匆匆去街上買的。

牧傾酒心頭一熱,感激得瞧了曼娘背影一眼。

等他走後不久官家将一位主戰的副相貶了官,又将幾位主戰的相公斥責一番,這回主戰和主和兩派之争才算是塵埃落定。

可百姓們猶不滿意朝堂決議。

京師教坊的伶官索性排演了一場滑稽戲,嘲諷朝政。

戲文裏大咧咧唱道:“臨安再好,官府的文書裏只稱作‘行在所’,仍将汴京當都城。”

還虛構了一場戲文,将主和派的官員演成中飽私囊大腹便便的貪官,由着個花了花臉的醜角出演,構陷忠臣給官家進讒言,排斥異己黨同伐異,在戲臺上醜态百出。

曼娘也去瞧了這場戲,看完後可真是哭笑不得:“主戰和主和本是政見不同,算不上罪大惡極。”

“歷朝歷代恐怕只有大宋百姓可這般恣意評議朝政而不怕被官府抓捕。”白歌闌感慨。

曼娘點點頭。

似乎這樣仍不解氣,下頭的百姓們紛紛噓聲一片,還有人将臭抹布、爛菜葉子等扔到那位醜角頭上。

“這麽瞧來,臨安城裏百姓倒是主戰的多些。”謝寶樹道,“聽說那些主和派的官員這些天都不敢出門。”

曼娘忽得靈機一動。

殷晗昱不是打算尋找禦史參奏牧傾酒擅離職守麽?

那他不就是主和派麽?

謝寶樹正看着熱鬧,就被曼娘拽出了人群:“走,幫我辦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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