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脆炸蟹鉗菱角
京城的一處大宅裏, 游征正與人煮酒閑話家常。
他慢悠悠拿起銀鑷,往酒杯中夾入一朵金黃色的幹菊花,這才将杯盞奉與對方:“殿下, 請用。”
太子接過酒杯,眼神中卻沒有游征的平靜:“你的後宅事,處理得如何了?”
游征垂首吹了吹杯口并不存在的灰塵, 才道:“殿下放心,我那繼母已經在鄉下僻遠地方了, 活不過幾日。”
“早點結果便好。”太子蹙眉, “先前你失蹤她便暗中雇人追殺你, 後又拿你的婚事做筏子, 而後放印子錢鬧得連太後都不悅, 處處掣肘。”将終結一條人命說得輕而易舉。
“殿下說得是。”游征颔首。
“我們做事,後宅最好要平順。”太子拍拍他的肩膀, “娶個賢良妻子才是正經。”
賢良妻子。
游征腦裏閃過一個溫婉的身影,他心裏一陣抽痛。
太子絲毫不覺, 還道:“我老師有位女兒待字閨中,不然嫁給你可好?”
游征忙放下酒杯, 起身行禮:“殿下待我恩重。只不過侯爺還會續弦, 侯府內宅混亂,恐對不起人家女兒。”
“也罷。”太子點點頭, “待到大業已成再說。”
他混不在意,又說起另外一樁事:“參奏牧傾酒的禦史可找到否?”
游征眼中閃過一絲兇煞:“明日朝上多人将會參奏。”
太子聞言得意大笑起來:“好個野種, 且看父皇這回怎麽包庇他!”
游征也格外快意,牧傾酒,他們的死對頭,先前刺殺他不成反而害得自己失憶, 腦海中唯獨記住殷晗昱這個化名。
Advertisement
後來不成想他居然吸引了曼娘的注意。
奪嫡阻礙,殺身之禍,奪妻之仇,三重仇恨交織起來,早讓他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殿下放心,除了彈劾,還有人會劫掠他的糧草,讓他腹背受敵元氣不振。”
**
第二天果然如游征所料,朝堂上接二連三站出好幾個禦史彈劾牧傾酒。
“私離京師,目無王法!”
“北地不過起了紛争,他便要調兵遣将,狼子野心!”
“不将王命看在眼裏,是為不忠!”
還有許多臣子趁機參奏起來。
誰知官家聽了聽便擺擺手:“知道了。”并無愠色。
太子恨得牙癢癢,他原本就疑心牧傾酒是官家的私生兒子,此時更是落實了猜測。
官家似乎看出了下頭百官的不忿,便緩緩道:“牧傾酒從青州起兵,帶了支行伍回了我朝,若是他有賊子野心,在那時動手豈不便利?”
又道:“他此行倉促,托了成國公家小三兒給我告假,我準了他才走的,有我口谕,并不是目無法紀。”
立刻便有一群人盯向成國公。
還有位禦史陰陽怪氣:“适才還見成國公參奏牧傾酒,原來早派了兒子示好牧傾酒?”
諸人看着成國公的眼神也變得意味不明。
成國公愣了愣,忙請罪:“臣家小兒無狀,無官無職整日裏游手好閑胡亂攬事,還請官家恕罪。”心裏早将自己那個離經叛道的三兒子罵了個一萬遍。
官家卻擺擺手:“我瞧着謝寶樹很好,回頭便讓他上羽林衛領個差事罷。”
沒想到還落個官職?成國公也顧不得什麽衆人鄙夷禦史質疑了,忙跪下來謝恩三呼萬歲。
一幹人看得酸溜溜的,誰知官家還沒說完:“宋将軍家的宋簡議、泓瑤帝姬家的陳雪所、永世侯世子周岑這三個也是出息的,聽說牧傾酒要去北疆,他們一個兩個求到朕這裏來要同去同生共死,朕覺得很好,也一并領差事。”
羽林衛本是官家身邊侍衛,任命誰是官家說了算,是以官家此舉也不算越權。
宰相們便不好反對什麽。
而宋家、陳家、周家這三個纨绔的父兄有不少與成國公一樣适才還彈劾過牧傾酒,此時見家中這些兒子們有封賞,當即一個兩個愣在了原地。
最後還要捏着鼻子謝過官家恩賜。
與牧傾酒站在一起的貴族子弟們一個兩個封了賞,官家心思如何一下便知,朝堂上諸位大臣們也不再争執,沒趣得散開來。
下了朝游征還沒顧上跟太子商量對策,就被路過的百姓砸了臭菜葉子。
他猶自一臉懵,護衛正要上前懲治那百姓,卻聽得百姓高喊:“這厮構陷冠軍侯,是個主降的賤坯子!”
冠軍侯是什麽人?
揭竿而起少年郎,一呼百應橫掃千軍,臨安百姓心中戰神般的存在,豈能容人構陷?
何況對方還是日前最敏感的“主降派”,這些天雖然朝堂最終認定了和平解決,可百姓們心裏卻始終憋着一口氣。
于是旁邊百姓們立即義憤填膺,抄起手邊最趁手的家夥一舉而上。
游征也被人喊做“奸臣”人人喊打。
他的侍衛雖然勇猛,卻攔不住群情激憤,攔住了這個那個又傷人。
游征雖然身手了得,但俗話說亂拳打死老師傅,哪裏擋得住臨安城裏的百姓?
這不,剛躲開個爛菜葉,又被個臭柿子擊中。
他擡起頭,卻是自己想都沒想到的人——“曼……曼娘?”
“原來?是你?”游征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
這才明白為何自己會剛出宮門就被百姓圍堵,必然是曼娘鼓動了周圍的百姓。
可他想不通為何自己剛走出朝堂曼娘就得知了消息?朝堂之事又如何是這麽快傳到曼娘耳朵了的?
曼娘毫不畏懼與他對視,旋即拍拍手裏的爛柿子,又抄起個缽大的酸瓜扔了過去。
前世今生,終于要狠狠出這口惡氣。
最後還是侍衛喚來了臨安府的府尹衙門才驅散了百姓。
曼娘看看游征鼻青臉腫的狼狽樣子滿意地點點頭,旋即招呼百姓:“諸位辛苦了,請嘗嘗我們八珍樓的脆炸蟹鉗菱角!”
而後不知從哪裏拿出一籮筐油炸過的蟹鉗,那蟹鉗各個都有半拉子手掌那麽大,撬開了個口子,裏頭釀着蟹肉和菱角,看上去就美味不已。
百姓們有認得恒曼娘的,便笑着打招呼:“這不是恒家酒樓少東家嗎?”
曼娘笑眯眯點頭,毫無适才的兇神惡煞,還将蟹鉗遞過去:“快嘗嘗!還是熱乎乎的。”
“少東家可真是毫無生意人的銅臭氣息,還與我們百姓站在一起。”有人誇贊。
曼娘笑得眉眼彎彎:“那是自然,大惡人定然是人人得而誅之。”
游征在旁聽得一清二楚,一口牙都幾乎咬得稀碎。
金黃的油炸外殼下面是雪白的蟹肉與菱角混合的餡料。
一口下去簌簌掉渣。
裏頭蟹肉鮮美,細細嫩嫩,菱角則鮮甜水靈。
香氣四散。
百姓們紛紛咽起了口水,有些不識得的人問:“這是誰啊?”
別人好心給他普及:“這是恒家少東家,開的恒家酒樓與八珍樓都是了不得的大買賣。”
“好人啊,能站出來反對永嘉侯世子的也算是個良心商家了,我定要去這家酒樓瞧瞧!”
可以想見永嘉侯府的名聲将在京城爛到了極點,被她坑害了一次也就罷了,沒想到還要被她趁機宣傳一波自己的酒樓!游征這口氣是怎麽都順不下去了。
人群裏還有下衙的官員,其中個被提溜着耳朵的,不是謝寶樹是誰?
他“哎呀哎哎呀”大呼小叫着,揪着他耳朵的成國公卻毫不手軟:“你這個孽畜!”
“爹!”
“爹!”
謝寶樹大聲求饒,奈何一路被成國公擰着耳朵走。
恰在此時成國公吸溜下鼻子:“什麽味道?好香!”
小厮在旁彙報:“國公爺,前頭有個就八珍樓的酒樓發放脆炸蟹鉗菱角,擋住了道路。”
謝寶樹定睛一瞧,眼珠子提溜一轉,一疊聲大喊:“爹,你放開我,我認識這家店主,定然領一份來!”
國公爺将信将疑,手卻松了松。
最後還是用鼻子示意謝寶樹的小厮去領。
還好曼娘認得謝寶樹的小厮,順着他的指點遠遠瞧見被國公爺責罰的謝寶樹,笑又不敢笑,只好給他裝了滿滿一食盒脆炸蟹鉗菱角。
國公爺聞見香味後便有些按捺不住,奈何還是板着嚴父的面子,氣鼓鼓瞪了謝寶樹一眼:“你,步行回家!”
自己則捧着食盒坐上了家裏的牛車。
可憐的謝寶樹,步行跟在國公爺的牛車外頭,聞着簾子裏飄來的炸蟹肉香氣,不住咽着口水才回了家。
不過等到回到國公府,他爹從牛車上下來,到底還是給塞了個一個脆炸蟹鉗菱角到他手裏。
“爹?您……不生我氣啦?”謝寶樹不敢置信地試探。
“哼!都進家門了,還裝什麽裝!”國公爺白了他一眼,又恨鐵不成鋼指了他鼻子一下,“不管怎麽樣你背着我擅作主張可不許有第二次了!”
謝寶樹喜出望外笑逐顏開低呼一聲,又問國公爺:“爹,那我跟着三哥沒錯吧?”
“我能管得了你?”國公爺沒好氣回了他一句,并不反對,“可若是有朝一日太子繼承了大統,你也要做被我逐出家門的準備!”
“那是自然!”謝寶樹笑逐顏開,又樂颠樂颠。
正要走,就被國公爺叫住:“去将這食盒送給你娘!叫她也嘗嘗!你怎的一點都不如陳家那小子,有什麽好吃的都惦記着自己的帝姬娘!”
絮絮叨叨将他轟走。
京城的短暫平穩一直持續到了過了年,到第二年春日。
這時候臨安城還是一派平靜,誰知一日忽然傳來消息:牧傾酒對北地用兵,與胡人正式交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