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現任的和前任的
秋天的風擺脫了夏風的粘膩,多了一絲涼爽。氣候在不知不覺中變化着,悄然向冬天邁去。
可是不論這風怎麽刮痛小言的臉,她都不願意把車窗搖起來。黑色的寶馬穿梭在車流中,風從耳旁呼嘯而過,小言心裏卻滾燙,燙得她生疼。
莫易趁着紅燈,替她搖起車窗,小言又固執地打開。莫易不滿,拿眼睛瞪她,小言則露出讨饒的表情。無奈,他還是妥協了。對着她,他總是沒辦法真正生氣。
見莫易又認真開起車來,小言又出神了。回想起辦公室的那一幕,她心有餘悸。她不确定他看到了多少,可是問完那句話之後,他沒有再提其他的疑問,拉着她就走。不聽她的解釋,也不理謝文哲的挑釁,只是冷漠地把她塞進車裏,帶離了公司。
車子沒有行駛上熟悉的道路,而是停在一家她沒有去過的咖啡館前。莫易牽上她的手,領着她穿過狹長的走廊,途徑各種包間,最後停在最裏的包間門口,他讓出身位,示意她進去。
門被輕輕合上。
莫易和小言面對面坐着,不語。沉默占據了不大卻尤為古雅的包廂,間隙會有服務生進來送上咖啡和甜點。
咖啡的香味飄滿了整間包房,可氣氛卻凝重得讓小言不能呼吸。莫易看似悠閑,拿起愛馬仕的咖啡杯,呷了一口。
“你在等我向你解釋麽?”受不了這樣壓抑的氣氛,小言忍不住問。
“你想說的話,我願意聽。”莫易模棱兩可地回答。
“想要知道什麽直接問不就好了麽!犯得着這樣麽?”似乎再也找不回面對莫易時的平靜,小言聳起了肩,彷如坐在她面前的是謝文哲一般……
驚覺到這一點,她錯愕了。才豎起的防備又松散了下去。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需要防備莫易……從來沒有……
一直,莫易就是和安全感聯系在一起的。可是今天……可是現在……
她悲從中來,想哭卻一滴淚也沒有。莫易見她如此難受,把巧克力蛋糕推到她面前。
“吃一點吧。對緩解情緒有好處。你可以慢慢說,我會仔細聽。如果不願意說,我也尊重你的決定。可是有一點我必須讓你知道,你傷害到我了。”迎接着小言投過來的詫異目光,他繼續說,“不是因為你瞞着我,而是因為你不信任我。”莫易的口氣平和,仿佛不帶任何情緒。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有多介意那個謝文哲。
宮小言很聽話地扒拉了兩口就沒興趣了。推開蛋糕,她靠向柔軟的椅背,似乎思索了一番,才開口:“我不是不信你,莫易。我是信不過我自己……我怕我會……控制不住自己。”她閉着眼睛,支着額頭,稍作停頓後又說,“還記得剛見到我的時候麽?”她沒有直接解釋,看似不經意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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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易聞言,點頭。
那個時候的小言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仿佛是一架會動的高級機器人一般,外表看一如平常人,別無異樣,唯獨那雙眼睛是空的,不帶任何神采。嘴角也是沒有生氣地耷拉着,仿佛對什麽事都提不起興趣。
那時他是剛出道的新人,在片場候場,等大牌完成戲份後才是他的拍攝時間。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而無聊,又不敢走太遠的他就站在兩個劇組之間,看別的劇組拍攝。
角落裏,一抹身影在一瞬間奪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那個纖瘦的身影安安靜靜地坐在石頭的臺階上,雙手托着下巴,目不轉睛地注視着監視器。明明是那麽認真的神情,明亮的眼睛裏卻沒有神采,空空的,仿似一潭深不見底的黑潭,一望無底。
她雖然坐在人來人往的片場裏,給人的感覺卻像是真空的一般,仿佛出竅的靈魂,孤立于世。
莫易無法對這樣一個女孩視而不見。只要一開機,她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喜怒哀樂表現得淋漓盡致,拍攝完成又立刻恢複了死寂,靜默不語。
莫易想要上去搭讪,苦于找不到機會,只得等自己完戲之後各方打聽才打聽到她的事情。雖然只是只言片語,但也足夠了。她就像生活在真空裏,與這個世界隔絕,把自己分成兩個人,分別生存于生活中與劇本裏……
那是當時的小言給他的印象。
收回思緒,眼前的咖啡已經冰冷。招呼服務生換了一杯,他看向小言,黑色的潭水裏波瀾不驚,再也看不見死水,卻多了一份寒意。
“因為謝文哲,我一度自我封閉,不願再相信他人,也不願和別人交流。莫易,一直以來我都很感謝你,是你成功地把我從封閉的黑屋裏帶出來,打開我的心扉,讓我能夠恢複‘正常’,讓我有了自己的事業。我不希望這層關系有任何的變化,所以有些事我不想說得太明白。我害怕……”
“夠了。”感覺到小言的異樣,莫易及時阻止。
他有些惱。
很多事情并不是靠問就能問出來的,尤其是小言的過去。如果可以問出來,也許一年前,或者兩年前她就已經和盤托出了。
他早該徹底覺悟,過去于她而言有多痛苦。他不該一次次地逼她,讓她對自己豎起戒心。不過幸好,他辛苦在她面前塑造的形象不是那麽容易崩塌的。
他繞過桌子,坐到小言身邊,緊緊地将她摟進懷裏,不停撫着她的手臂,“不要再說下去了。不要揭自己的瘡疤以示對我的忠誠。我并沒要逼你說出來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很介意他吻了你。小言,對不起,我吃醋了。”
隔着衣服,他或許不知道此時的小言有多冰冷。可是小言自己知道。她的手,她的腳,她的全身早已涼透了,哪怕熱空調再大,哪怕現在把她扔進熱水裏,恐怕都暖不了她。
“我有過拒絕。可是,我掙脫不了。”聽莫易這麽說,她忍不住委屈地哭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不是你的錯,不是……”他吻向她的額頭,極力安慰她,挽回他在她心中的位置。
“莫易,我會自己解決這件事的。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困擾我太久的。”小言擦幹眼淚,信誓旦旦。
“好,好!我信你。”他心頭一愣,旋即在她耳邊溫柔耳語。
小言安靜地聽着,垂頭傾聽着,卻發覺莫易再軟的語氣也進入不了她的心了……
心在不知不覺中被四起的城牆所包圍,扣上了層層枷鎖。
好不容易打開了,現在卻又鎖了起來……
她是不是該向謝文哲道謝呢?
因為謝文哲的資金介入,拍攝很順當地進行了下去。原本只有一組攝像的也分成了兩組,進度快了很多。雖然謝文哲算半個老板,可是他并不經常去片場。這點倒讓小言很滿意。
咖啡館那天過後,莫易真的沒有再問過她關于謝文哲的事情,反而對她更溫柔更關心。時間仿佛倒退回以前平靜的生活。
只有小言自己知道,原來的原點已經不在原處了。
這天拍攝完成之後,莫易給早早回家的小言挂了一個電話,說晚上有應酬,不回去吃飯了。小言也沒多問什麽,只照常關照要開車,別喝酒。
莫易輕輕“嗯”了一聲,挂斷了電話。
柔和的燈光自頭頂射下來,将擺回桌子的黑色手機照得通透。
莫易冷着眸子,對上謝文哲藏着笑意的眼。這個男人知道他找人跟蹤他,便委托跟蹤者把他約了出來。
不過也好,有什麽事開門見山說清楚。小言不能說的,他想謝文哲一定會樂意告訴他。
文哲不急着寒暄,拿起高腳杯啜了一口,溫潤的口感,甘苦混合的味道,他喜歡。
“紅酒不錯,嘗嘗。”他為莫易斟上小半杯,沒料想他一口飲盡。
謝文哲見狀,笑意更深了。很客氣地又替莫易斟上小半杯,放下酒瓶,文哲不停晃着手中的高腳杯。
“莫先生找我有何貴幹?”
明知故問!
莫易沒有回答,白了他一眼,繼續喝他的酒。
“哦,是想問我那天辦公室的事麽?”謝文哲佯裝頓悟,語氣裏立馬充盈上讨饒的感覺,“莫先生千萬別為難小言,是我不好,不該主動吻她。實在是她太過吸引人了,這點我相信你也很清楚。”他表情平淡,口氣卻是極其谄媚的。望着莫易的臉又拉長了點,他笑在心裏。“所以,如果你想知道什麽,可以直接問我。小言是不會願意去回想一些她不願意想起的事情的。她不肯說的事情,我會一五一十地告訴你。我和她不同。”
窗外,莫名下起雨來。雨滴有力地打在玻璃窗上,噼噼啪啪,讓逐漸浮躁的莫易更煩躁了。看不得他藏在平靜外表下的得意,一副好像很了解小言似的。莫易把黑眸一沉,很刻意地藏起自己的不耐煩。
詭異的寂靜再次籠罩住兩人,謝文哲玩兒得自得其樂,莫易卻難以捉摸。
既然猜不透他的心思,謝文哲便不繼續僵持下去了。接下來的話,恐怕會讓莫易驚愕。
“我是小言的前男友。差不多四年前,我們交往過。”謝文哲又呷了口紅酒,主動坦白,“她曾經在佛羅倫薩住過,這件事你知道吧?”
莫易點頭,眼神閃爍。
“那個時候,她的父親剛去世沒多久,母親因為承受不住打擊瘋了。走投無路之下,她回了國,遇上了我。我們就開始交往了。”
耳邊,有嗡嗡的耳鳴聲。謝文哲的說明,莫易并沒有聽得很清楚。
他現在根本什麽都聽不進去,唯獨那句……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