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跳的聲音
砰。
砰砰。
有規律的、永不消弭的聲音,強而有力。小言忘了哭泣,貼在季冷的胸口,安靜地傾聽他的心跳。
她的莫易……不是在麽?
懷裏的人安靜了,季冷倚正小言,她依依不舍地離開這個吸引她的聲音,撲閃着水汪汪的眼睛,注視着季冷。印象中柔和的臉型替換了面前硬朗的臉部輪廓,原本迷茫的眼睛瞬間有了光芒。
季冷看她突然有了精神,一下子也沒弄明白怎麽回事。不過不論怎樣,能夠擺脫陰郁總是好的。
“餓麽?”他弄濕了毛巾,輕輕地替她擦臉。
小言點頭。
季冷微微一笑,去廚房弄了一碗白粥,細心地一口口喂她。
“你幾天沒吃東西,先吃點白粥墊一下。”他用手背覆上她的額頭,熱度也退了。
小言乖巧地點頭,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笑容裏藏不住甜蜜,原本清淡的白粥也在此刻變成山珍海味。
她的胃口很好,也可能是真的餓了,一碗白粥喝了個底朝天。她乖乖地照着季冷的意思躺下,側着身子,注視着收拾桌子的季冷。
“今天不去拍戲沒關系麽?”
季冷手邊的動作明顯一滞,回頭看向她。迎接着季冷投過來的疑惑目光,小言支起身子,反問:“怎麽了?戲還沒殺青啊。難道我記錯了?”
他意識到了問題,放下手中的碗,走向她。
“你知道我是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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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易啊!”幾乎沒有思考,她脫口而出。見他臉上的憂色更重了,小言拉住他的手,“怎麽了嘛?”
“小言……你……”有片刻的無措與失落,他耐了耐性子,否認的話沒有說出口。他決定先哄小言睡覺,然後他需要找麥考夫醫生談一談。
前幾天畢竟是大病了一場,又鬧騰了好幾天,睡眠不足的小言很快進入了夢鄉。确認她熟睡,季冷鎖了門,再次朝麥考夫下榻的別墅走去。
輕輕敲開醫生的房門,麥考夫正在看書。
剛才才來過,麥考夫可沒料到季冷會在短時間內再度光臨。放下書,認真傾聽起他描述小言的情況。在麥考夫的建議之下,如無必要,他不直接接觸小言,生怕她會有抵觸情緒。
耐心地聽季冷描述完,麥考夫安靜地沉思了一會兒,依然給出堅定的回答:“季先生,還是要讓宮小姐面對現實。你要慢慢地讓她認識到莫易已經去世的事實。逃避現實并不是一個好的辦法。軟硬兼施,或許有一天,宮小姐會清醒。”
麥考夫沒有給出具體的做法,也沒有告訴他具體的康複時間。季冷明白,這是一場長期戰。
回到莫易的別墅,推開小言卧室的房門,房間裏卻空無一人。心一下懸到了嗓子眼,心跳也跟着加快了。
去哪裏了?!
簡單的問題足夠讓他抓狂。
沉了臉,他轉身往沙灘上跑去。這沙灘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要逛遍整座沙灘找一個人,沒個大半天是不行的。季冷面朝平靜的大海,蔚藍的天空和海的顏色呼應成藍,開闊的視野卻沒讓他的心情好轉多少。
他沉下氣,沒有像無頭蒼蠅那般四處亂找,冷靜分析着小言可能去的方向。明顯,莫易出事的地點是她最有可能去的。
很認可自己這樣的分析,季冷朝山崖邊跑去。果不其然,跑出沒多少時間,她就看見小言一個人傻傻地坐在沙灘上,背對着碧藍的海,呆呆地望着山腰。
那裏滾落堆積的泥土已經清除幹淨,專家也來實地看過,确認不會再發生斜坡,這才開通了山腰的公路。
“不冷麽?”季冷在小言身後停住腳步,平靜地問。
小言沒有回頭,輕輕地搖頭。目光瞬也不瞬地注視着車來車往的公路。
“你在看什麽?”季冷在她身邊坐下,脫下外套,替她披上。
“看你回來。剛才看到你的車經過,我就知道你回來了。”小言笑着回頭望他,挂着滿足的弧度,補充解釋,“今天拍片辛苦了吧。導演還滿意你麽?看你那麽快出去了又回來,想來必定是滿意的。”
季冷沉默了,手邊的動作卻沒有停頓。他攬着小言,陪她坐了一會兒。
太陽漸漸西沉,空氣吸收了冷的因子,變得凍人。
“回去吧,太陽下山了。”季冷扶起小言,又道,“你的身體還沒有痊愈,明天不能再這麽任性地跑出來吹海風了。”
“我早好了。”
小言掙脫他的懷抱,蹦蹦跳跳地在他周身打轉。時而停在他的身後,調皮地踩着他的影子,季冷表情淡然,嘴角卻有細微的弧度。時而停住腳步,看他被夕陽拉長的身影。那挺拔的身影在落陽中變得不真實,她臉頰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心裏冒出害怕的念頭。
突然,季冷背後傳來不小的沖力,小言猛地将他緊緊抱住。他被迫停下腳步,手肘被勉強環成一個圈的雙臂锢得動彈不得。
她繞到他面前,愁雲被擠出的笑容替代,星眸閃爍。
“莫易……”她輕喚道。
季冷沒有立刻回答,将她摟進懷裏。他盡量控制自己的語氣,盡量讓這傷人的話聽上去不那麽傷人:“我不是莫易。他已經去世了!”
“沒有!他沒有死!沒死!”小言一下子緊繃起來,淩厲的眸子夾雜着絕望死死擒住季冷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她的嘴唇緊緊抿着,微微顫動,白嫩的額頭略微滲出汗來。
季冷無奈,松開小言,垂下眸子,似乎在想對策。只是這樣僵持的畫面并沒有維持多久,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她收斂起全身的刺,又揚起笑。
她把耳朵貼上季冷的胸口,聽着這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她就覺得安心了。
“你看,我不是正抱着你麽,莫易?你的心跳是那麽有力,怎麽會死了呢?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原諒我好不好?”
嘴角雖留着笑,可是不聽話的淚還是從眼角溜了出來。心口,有一道永遠不會好的傷疤,一次次撕裂了又結痂。小言閉上眼,默默忍受着這樣的痛,淚流不止。
背後,有溫暖的雙手不停地安撫着,可淚就是怎麽樣也停不下來。
冷寂了許久,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
沒有小言害怕聽到的話語,只是一句充滿了關心和擔憂的建議:“回去吧。”
陰暗的墨藍下,兩個依偎着的身影消失在越發漆黑的夜色裏……
用餐時間,餐廳裏很安靜。小言時常注視他,卻不和他交流。心坎上總是怯怯的,剛才沙灘上的事情她依然介懷,她好怕季冷會再說出那樣的話。
事實為何,毋需提醒。
她心裏清楚。
只是……暫時讓她逃避一下也不可以麽?
小言深深吸了一口氣,淚就跟着落了下來。她連忙擦去,放下餐具,再也沒了胃口。果然,有些事情是不能想的。她勉強扯出笑容,濕潤的眼睛心虛地避開了季冷的打量。
“我吃好了。”她輕聲說,準備起身離開。
“你吃得很少。”季冷跟着放下餐具,用幹淨的餐布擦了擦嘴。
“我夠了。先回房間了。”小言不敢去看他灰得發黑的眸子,低着頭,朝二樓跑去。
季冷默默看着消失在扶梯拐角的身影,若有所思。
他沒有立刻跟上去,把餐盤撤掉後轉進了書房,處理起公司的事務。小言的公司已經全權交給了謝文哲,估摸着熟悉公司運作和穩定業務有夠他忙一陣子,可以清淨許久了。
而季冷在佛羅倫薩的公司因為早已形成了運營模式,即便他不在,也不會發生很嚴重的問題。所以對他來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小言。
和露露做了簡單的視頻會議後,季冷檢查了自己的信箱,森任發給他的每一封電郵他都認真看了。布滿冰霜的嘴邊漸漸有寒意融化,唇邊揚起一抹盡在掌握的自負笑容。
完成了所有工作,睇一眼時鐘,小言應該睡了。
輕輕踏上階梯,在小言卧室門前駐足。小心地附耳聽了一會兒,仿佛沒有聲音,他才推開沒鎖的門。
房裏一片漆黑,唯獨從窗戶外透進來的月光那麽晃眼。小言沒有躺在床上,而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地上,蜷縮着膝蓋,雙臂環着雙腿,擡頭看着朦胧的月亮。月光白晃晃的,籠罩了她的周身,圍出一個瑩瑩的白色光環。若隐若現的,并不明顯,卻足以烘托她的心。
出神的小言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目光。她只是流着淚,對着月光,不明白自己那雙眼睛在這漆黑中看見了什麽。是山崖下的紅色火蛇麽?還是不敢面對現實的自己?
她略微調整坐姿,把腦袋隔到了膝蓋上,壓低了聲音哭泣。心中的傷口就像一朵夜來香,在夜間的時候悲痛的幽香越發濃烈,似是怕被誰忘記了疼痛一般,時時刻刻提醒着受傷的人。白天忙着僞裝,到了夜晚就變得特別脆弱。所有僞裝的力氣都已用盡,慢慢黑夜,又該用什麽來掩蓋心口的痛呢?所以每當黑色的絲絨将湛藍覆蓋,無力僞裝不痛的心也就愈發得痛了。
“莫易……”小言受傷地低嚎一聲,痛哭着将身子靠向床腳,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
季冷安靜地看着,不安慰也不打擾。他知道,她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能接受這個事實。他相信,她會面對的,只是需要時間而已。
這個時間,他願意等,他願意給她,他願意靜靜地陪在她的身邊,讓她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