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冰釋
連着幾天,宮小言和竹西文都沒有去劇組。季冷差森任給導演打了電話請假,囑咐兩人好好在家休息。森任再一次挑起了公司運營的責任,忙得腳也飛起來了,一邊還要應付各類媒體的電話與追擊。
他真恨啊!
不論是小言當家作主的時候,還是謝文哲主持的時候,亦或是現在主人家都不在的時候,最忙的永遠是他。
哎……
深深嘆出一口濁氣,他對自己的“不幸遭遇”感到無奈。
無奈的不止是森任,還有那三人……
原本的兩人生活變成了三人共住,覺得尴尬的不是季冷,倒是西文。
“我還是回自己那裏去吧。”住了一星期之後,他再也住不下去了。成天面對季冷淡然的臉,他覺得他的心髒快超負荷了。小時候的陰影不是說沒有就沒有的,母親的耳提面命,稚嫩的謹慎的臉,以及能逃則逃的心态,都讓現在的他感到壓抑。每一幕都那麽清晰,逐一地、重複地掠過他的腦海。
“這裏不就是你的家麽,莫易?”季冷并沒打算讓他再回去,再回惡魔的身邊當個傀儡。
“我不是……”竹西文想要否認,卻被季冷很快地打斷了。
“既然不是,何必要再逃呢?”他的唇邊揚起意料之內的淺淺笑意,仿似看着他掉進了自己挖的坑裏。
竹西文知道他永遠玩不過這個總是雲淡風輕的男人。
“莫易,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小言從卧室裏出來,走近他,拉住他的手,冰冷的手微微顫抖着。她垂着眸子,望着莫易的手,心酸的淚忍不住滴下來,濺到了莫易的手背上,四散開來,消弭在空氣裏。只有手背上留下了看不見的淚痕,也許已經印進了他的心裏。
他抽回手,眼神不自覺地對上季冷冷淡的目光,往後退出幾步。小言有些驚,擡眼去望他,眼底藏着幽幽的傷,那麽刺眼,卻又那麽遠……
西文轉過頭,朝窗口走去。既然他之前選擇了遠離,那麽現在就不該又靠近。更何況,她身邊已經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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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胸口郁結,不自覺深深吸了口氣。
小言睇了季冷一眼,擦去淚轉身坐上椅子。在莫易跟她說小男孩的事的時候,她就猜到他的身份了。因為季冷曾說過一些他們小時候的事,所以她知道西文就是莫易。可是,礙于場合,她只能藏起自己的悸動與心驚,壓抑下波濤洶湧的心情,吞下慶幸的眼淚,等待适當的時間問他問個清楚。
“我不能再做莫易。”幽遠的聲音從窗戶那邊飄來,帶着不虛不實感覺,吸引了季冷和小言的視線。灰敗的晨光裏,西文的身形是那麽模糊不清,好似融了水的墨汁,在白色的宣紙上化開,不再厚重,卻顯得薄弱。
“我和謝文哲之間有協議。”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波瀾不驚,“車子在海邊爆炸的時候,我并不在車內。但是,因為我想要達成某種願望,所以答應了謝文哲的建議,替自己整了容,改了名字,學習用另一個聲音說話……小言,你來海邊找我的時候,其實我已經和謝文哲見過面了。就是那個時候,我們有了契約。因為我們有同一個目标……”西文頓了頓,陰沉而抗拒的目光匆匆掠過季冷凝重的臉龐,後又定格在小言哀傷的臉上,“那天,知道你來了,我是故意從你面前經過,讓你看到車禍,讓你以為我已經死了。只為進行之後的,我們的計劃。”
“你們的計劃……?”聽着他近乎冷酷的敘述,小言只覺得背脊發冷,冷汗一波波地透過毛細孔往外滲,讓她整個人都浸在了水裏。
西文沒有繼續敘述,無意睇了季冷一眼,見他眼底裝着了然的神情,他就沒有再敘述下去的意願了。總是這樣,他總是可以輕易地識穿他人的心思,也不道明,甚至加以利用,達到自己的目的。他的哥哥,他優秀的哥哥,就是這樣收複失地的。
不自覺地又嘆了一口氣,答案随着西文淡薄的語氣而出:“我想要扳倒季冷,想要讓他嘗嘗失去的滋味。”
小言的淚倏地湧出眼眶,控訴的聲音顫抖不穩,“你怎麽可以這樣對待季冷!他是你的哥哥!就算他對你再怎麽冷淡或是排斥,你都不該聯合外人來對付家人啊!更何況,他對你根本沒有你以為的那些反面情緒。完全是你自己心理作祟!因為伯母總是對你耳提面命,所以潛移默化地在你心裏種下了避忌的因子。你以為季老先生從未表達過對你的喜愛就是不喜歡你。這種認知讓你變得沉默少語、膽小而抗拒,然後就這樣不明就裏地在你與季冷之間劃了一道分界線,一劃就是二十幾年。事實上,什麽也沒有。季老先生有多後悔沒把你們母子接去佛羅倫薩你知道麽?我以為,你陪着我看了那麽些年的心理醫生,你自己又看了那麽多心理學的書,會對你自己的心态把握得很好。原來,你并沒有……莫易,你知道麽?你原本可以有一個美滿的家庭的!”她泣不成聲,雙手捂住嘴,顫抖着身子,眼淚流個不停。她是多麽渴望重新擁有父母完整的愛,但是她已經沒機會了。可是莫易卻……卻因為誤會一再錯過。
西文習慣性地想要上前安慰,卻看見季冷很自然地輕輕摟她入懷。他看見他湊近她的耳根,說了什麽,小言一邊點頭,一邊慢慢冷靜下來。
她擦着眼淚,沖着季冷努力擠出微笑。少頃,明亮的目光又一次對上西文錯愕的眼睛。他愣住了,不單是季冷可以很快地安撫小言的情緒,更愕然于小言自身的變化。不過短短一年,他就已經徹底改變了她了麽?
而他,花了四年時間,都沒有做到這點……
一股子挫敗感油然而生,一錘錘擊打着他的心髒,讓他顫動,發出哀鳴的哀嚎。
“莫易,也許我們真的不合适。兩個都需要心靈慰藉的人都無法擺脫自身的陰影,又怎麽給另一個人安慰呢?對不起,莫易,對不起……我沒有早些發現你的心病,只是一味的依賴于你的溫柔,對不起……”
“這是要跟我再分手一次麽?”他聽着,他幹笑,臉部不受控制地扯出笑容,尴尬的、難看的笑容。雖然早就有了準備,他一旦如此選擇,便不會再和小言在一起。可真到了都說清楚的這一刻,他還是難以接受。
他需要時間,需要時間來接受這一刻的難堪——在他面前的難堪!
長時間的冷寂沖淡了空氣中的沉悶氣息,将整個屋子的溫度又拉低幾度。
西文提起勇氣,打破這沉重的冷凝。
“我知道了。謝謝你們的不計較。我還是決定走!”說着,他快步穿過小言和季冷,往門口走去,卻在左腳踏出門框的當口,被季冷拉了回來。
“我說了,你不能走。你已經破壞了你和謝文哲之間的協議,你覺得他會放過你麽?他沒那麽好心。他一定會把你一并處理掉的。”
“那又怎麽樣!反正我本來就是一個已經死了的人。”西文沉聲,甩開季冷的手。他寧願被謝文哲抓去也不要再在這裏多呆一秒。他原本就是一個多餘的人,他會怎樣又與他何幹?
“別說賭氣的話!如果你已經死了,那麽現在站在我們面前的是誰?!”季冷的眼睛閃着冰冷而決絕的光芒,拽着西文的胳膊的手不禁又加重了力道。
竹西文第三次對上他的眼睛,淡如薄雲的瞳仁裏怎麽會泛出這麽有力而冰冷的光芒呢?而就是這樣冷到人骨髓裏的光芒卻有一抹他從未讀到過的執拗在裏面。
他從來不懂他。可就是這一瞬間,第一次,他好像可以讀懂他的哥哥。
“跟我們在一起,你才會安全。”
他雖說的是“我們”,可是西文知道,他想說的,其實是“我”。
“莫易,不要走……在木屋裏,我就告訴過你,你一直一直都誤會季冷了。他一直很後悔沒有早些把對你和你媽媽的心意告訴你們,還有季老先生,他并沒有忘記你們母子。”
季冷轉回頭去看小言,唇邊不經意地扯出淺淺的笑意。
西文的身子漸漸松弛,季冷說的他或許會思量三分,可是小言的話,他卻是願意全信的。
季冷見狀松開了他,合上了門。
“我們真的可以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冰釋前嫌麽?”西文擡眼望他,帶着渴望被肯定的期盼。
“我從未對你有過任何芥蒂,莫易……我……我只是不善于表達而已……請你相信。”
認真的季冷看上去更嚴肅,也更冷峻,莫易看得幾乎愣神。
良久的空靜後,他幽幽地說:“好好對小言。”說着,他朝客房走去。
季冷不再說什麽,目送他進房間,合上門板,将他和他們隔絕。
“他原諒你了麽?”小言朝他走近,不确定地問。
季冷沒有馬上回答,拍拍她的肩膀,而後答道:“他需要時間而已,放心,一切都會好的。剛才你能試着控制住情緒,真棒!”
“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我答應了,就一定會努力做到。”小言彎彎唇角,雙手背在身後,目光堅定不移。
四目對望,有什麽流動在空氣中,把氣溫又往上提了幾度,又似乎有些熱起來了。這溫度,燒紅了小言的臉,讓她刻意壓低了眼神,錯開他灼熱的灰瞳,和地面較上了勁。
就在這個時候,季冷的手機鈴響了。
他從褲袋裏掏出手機,睇了一眼來電顯示。想來,也該是時候了。他已經算得上沉得住氣了。
笑容在不經意間變得危險,西文仿似有心靈感應似的拉開了房門,看向季冷。
季冷望向他,冷着聲音問:“能原諒我麽?原諒我的年少輕狂。我一定在曾經的某個點傷害到你了,才會讓你有這樣的感覺。對不起,莫易,能原諒我麽?”
靜谧的空氣裏,手機鈴聲依然在響。西文神情緊張,睇了一眼他手裏緊抓的手機又将目光移上他的臉,凝重地點頭。
季冷忽然笑了,毫不猶豫地接通了電話。他沒有對着聽筒說一句話,只在挂斷電話之前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季冷放下手機,決然的眼神透出淩厲的光芒。他沒有交代一聲,在他們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離開了。
須臾,一聲幾乎可以撕裂空氣的叫喊聲響徹空洞的房間,卻已經叫不回離開的人影。
“哥哥!”
話音才落,遠去的腳步聲已經消弭,可是出現在西文面前的黑影卻讓他和小言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