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樓上樓下

十一月的夜風淩厲無比,柏禾靠在五十層樓高的天臺上,手指夾着快要燒完的煙頭。

火點一跳,灼傷了他的食指,他這才發現煙已經沒有了。嘆了一口氣,他掐住煙頭往圍欄上磨。

十一月的夜風淩厲無比,五十層樓高的風景不過如此。

啊,現在就跳下去,不如就這樣死了吧。

他想到此,立刻就轉身,彎腰往下面探。

樓下燈光明亮,車水馬龍,是最普通的城市景象。

“主......主任!”

柏禾“嗯”了一聲,然後就着這個姿勢回頭。一個頗具賣相,算得上是風姿卓越的青年站在門口。本來他是站在哪都是畫一般的俊美青年,只是現在的表情實在是太傻了。

“怎麽了?”柏禾用他慣用的懶洋洋的聲音說話。

“主任,你現在這是在幹嘛?”他伸出手,本來是想馬上跑過來拉住他的,又怕刺激到他,所以一時舉步不定。

他那踏出腳步又收回去,收回去後身體又在前傾的樣子實在是太好笑了。柏禾站了回去。

他馬上跑過去,把柏禾拉離圍欄。

“主任,都下班了,你這是在幹什麽?”他心有餘悸。

柏禾有很多的理由可以搪塞過去,可是他就是幽幽地說了一句,“沒什麽,剛剛有點想自殺。”

顧清讓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那麽晚了,不如我們吃個飯再商談這件事好嗎?”說完,他就要拉他走。

柏禾不願意挪動腳步。“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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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轉角處開了一家不錯的面館。”

柏禾轉身,“果然還是現在自殺吧。”

“不介意的話我來做吧,你想吃什麽都行。”顧清讓馬上挽留他。

“海鮮吧。”

“有點貴啊。”他才剛上班幾個月,一點積蓄都沒有。

柏禾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錢包拍給他。“走吧。”

他們坐電梯下去,顧清讓把錢包往胸口捂,他一下子看着顯示樓層的數字屏幕,一下子又看着好像沒有骨頭一樣靠在電梯牆壁上的柏禾。

電梯一到,柏禾率先走了出去,“來吧。”

柏禾有車,雖然是普通不過的小轎車,可是也比整天搭地鐵上下班的顧清讓方便一些。

柏禾踩着油門奔馳在城市的道路上,雖然車速并不快,可是顧清讓坐在旁邊,還是害怕地死死拽住安全帶。

“我想死也不會帶上你的,放心吧。”柏禾“啧”了一聲。

“是......”

一路順利,他們很快就在一家大型菜市場那裏下車。顧清讓戰戰兢兢地問柏禾想吃什麽,柏禾這邊随手一指,那邊随手一指,最後顧清讓拎着好幾個袋子,拼了命拉他離開。

到了公寓,兩人進到電梯,柏禾的手在十四樓和十五樓之間猶豫,“去你家煮還是我家?”

“主任家的工具齊全嗎?”

柏禾煩躁地揉亂頭發,又想吸煙了。“不能再齊全了!”

顧清讓放下食材,按下了十四樓的按鈕。

顧清讓不是第一次進他家的門,可是房內是這等狼狽模樣還是第一次。“打擾了。”顧清讓下意識喊道。

“只有我和你,你這是和誰說話?”柏禾看他,眼神犀利無比。

顧清讓吞了吞口水,“和主任說。”

“進來吧。”

顧清讓提着大袋小袋進去了。

“你先去洗澡吧。”顧清讓提建議。

“不。”他雖然現在心灰意冷、生無可戀,可是還是有點良知的。“我來幫忙吧。”

顧清讓只有在這件事情上強硬,“請你去洗澡吧。”然後小小聲地抱怨,“反正你也幫不了什麽忙。”

他說得好有道理,柏禾無言以對。

去寝室拿了衣服,刮胡子的刀擺在桌子的上面。柏禾拿起剃須刀,再次蠢蠢欲動。

突然,門被打開了,顧清讓探頭将來。“蝦要清蒸還是做椒鹽蝦?”

“清蒸。”

“好的,洗好了就出來吧。”他下一瞬間又走了。

柏禾放下剃須刀,去洗澡了。

當他出來的時候,飯菜的香氣四溢,而且客廳也幹淨整齊了不少。顧清讓圍着圍裙,正在等湯滾。

“OK!”他關火,“主任你坐好。”

柏禾:“我沒有那麽厚臉皮。”

他們一起把菜端上桌子,長桌上擺滿了菜。柏禾現在才發現自己似乎太過分了。

“吃吧,吃吧。”顧清讓用慈愛的眼神看他。

柏禾抓起一只螃蟹,然後埋頭苦吃。

顧清讓嘆氣,倒了一杯水給他。

“吃啊。”柏禾說。

“我吃着。”顧清讓回答。

柏禾低下頭。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顧清讓開始收拾東西。

“啊,就算吃飽了,還是想死。”柏禾癱坐在椅子上。

顧清讓正打開水龍頭洗碟子,“失戀還不至于死人哦,主任。”

柏禾睜開空洞的眼睛。

其實他不是因為失戀才想死的,他從很久以前就想死了。

當他第一次去到海邊,海鷗從天空掠過起他就想死了。它們飛翔在清澈的海水之上,卻又被壓在瘆人的天空之下。柏禾看着它們盤旋、盤旋、遠去、又徘徊,它們時而獨自面對,時而與同類相互摩擦。

看到這樣的景象,他第一次思考死亡。

就跟這些小鳥一起,将生命的最後陷于這無限。

然而那時候,媽媽的手拉住了他,說,太晚了,海邊要涼了,我們該回去了。

死亡是不會擺脫他的。

顧清讓問:“我今晚能睡這裏嗎?”

“诶,怕我自殺嗎?”

“就是怕你自殺哦。”

柏禾看他洗完碗,抽了一張紙巾給他擦手。“那我要去找換洗的衣服給你才行。”

顧清讓洗完澡,問:“我能在你的房間打地鋪嗎?”

柏禾沒有反對,不過還是問了句,“我是gay哦,沒有關系嗎?”

“沒關系,你對我沒興趣吧。”

柏禾這次不回答了。

關上燈,柏禾睡床上,顧清讓睡地板。

“想問發生了什麽麽?”柏禾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

顧清讓打了一個哈欠,“你要說嗎?”

柏禾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他突然就跪在我的面前。”

“嗚哇。”

“他說對不起。”

“他出軌了?”

“他說對不起,我好像無法繼續愛上你了。”

柏禾自言自語:“他一直反複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嗯。”顧清讓的眼睛已經快合上去了。

對不起。

柏禾也合上了眼睛。

對不起,我不能再陪在你的身邊了。

媽媽,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來拉住他了。

“你最近的工作很糟糕!”上司拿着文件夾,嘆了一口氣。

柏禾問:“要我辭職嗎?”

上司再嘆氣,“我不是那個意思。”

柏禾看着他。

“唉,算了,你先出去吧。  ”

柏禾出去,并且關上了門。

回到了部門的時候正是休息時間,茶水間裏的年輕人打鬧的聲音傳了出來。

“說起主任啊,姓氏很特別啊。”

“名字也很特別。”

柏禾覺得他的名字超正常好嘛。

“想到主任的名字呢......”

“薄荷糖。”

柏禾要離開的腳步一頓。

那是顧清讓的聲音,“超級可愛,薄荷糖。”

超級可愛,薄荷糖。

“你是小學生嗎?”年輕的下屬哈哈大笑。“還根據讀音給人名字聯想。”

“說起來,小清你的名字也很特別啊。”

“這是我太爺爺的名字。”顧清讓說,“爺爺太想死去的爸爸了,就把名字送給了我。”

“确實像民國時候的名字啊哈哈哈哈。”

顧清讓受不了這個哈哈黨了,“我出去拿手機。”

外面一個人都沒有,他走回位置上,默默坐下,然後也舒展身體,開始無念無想。

薄荷糖。

他剛開始的時候确實吓了一大跳,沒有想到實習地方的直屬上司就住在他的樓下。而且那天他路過的時候,他正好和男朋友在外面吵架,顧清讓由此知道了柏禾是個同性戀。

顧清讓伸出手去摸手機,他其實挺想直接跟柏禾吐槽的,一把年紀因為失戀想自殺可是一點都不帥啊。

可是柏禾一定會面無表情反駁他,我本來就一點也不帥吧。

顧清讓點開通訊錄,久久也不知道自己要找誰。

下班時間到,現在的年輕人一到點就恨不得關電腦拔腿就跑。

柏禾很慚愧,他雖然一把年紀了,可是也是這個吊兒郎當的性子。

他本來準備去開車的,可是他一走出電梯門口,就看見顧清讓的背影。他忍不住收好車鑰匙,一路跟着他走。

顧清讓的路線非常明确,就是去搭地鐵。下班的高峰期,人擠人,柏禾窩在角落,望着同樣淹沒在人海中的顧清讓。

顧清讓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戴着耳機,任由人群把自己推來推去。

下了地鐵,還要搭一趟公車。

顧清讓坐在前面,閉上眼睛休息。柏禾正好上車,走到了車廂的最後。

公交搖搖晃晃。

柏禾望着他的背影,然後又把目光投向窗外。

公車走過生鏽的拱橋,放學的學生騎着自行車,在旁邊歡聲笑語。

人生的每一次腳步都是在旅程上,然而這份無法再出發的心情該如何傾訴?

顧清讓沒有擡頭望周圍的人,到站了以後就直直下車,柏禾自然也繼續跟了上去。

回到小區樓下,顧清讓上了最開始來的電梯,當門快要完全合上的時候,柏禾走過。顯示屏上示意電梯已經往上走了,柏禾按下另一邊的按鈕,然後坐上了另一部電梯。

他走在十四樓的走廊裏,顧清讓走在十五樓的走廊上,兩人開門,進去,鎖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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