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內憂,狗咬狗再無朗家” (1)
南岸村并沒有太大變化, 因為回去的晚,江舒他們沒有驚動村子裏其他人,而楊從則是知道他們當晚要回來, 早就将家裏打掃的幹幹淨淨的。
翌日一早。
從張順他們那裏得知消息, 張家和劉家就來了,一并過來的還有租種地的李家三個叔叔,無一例外的幾人只是簡單過來彙報消息。
李大叔說道:“河邊幾畝地長得還算不錯,只是河岸眼看着有下降的趨勢,其他的地就更不用說了。”
“我也是說這個,我聽說其他鎮上已經出現難民了?舒哥兒這是真的嗎?”張嬸子有些擔心,天災永遠都是老百姓過不去的坎兒。
他們不認識什麽人, 便也只能找經常在鎮上住着的江舒他們,只是消息傳的這麽快,怕是其他地方都瞞不住了。
老百姓們靠天吃飯, 對節氣天氣十分敏感, 冬日裏不降雪,初春不落雨, 明擺着就是要有幹旱了,可幹旱過後就會引發蝗蟲災害, 無疑是雪上加霜。
江舒直白道:“是, 目前沒有波及到齊鄉鎮,但是如果引發蟲災,那就說不好了。”
一群人坐在堂屋唉聲嘆氣,江舒算着手上的銀錢,如果瓜果蔬菜跟不上, 那多樣館和如意齋的生意更是沒得開, 所以得多買一些東西屯着才行, 就算不開酒樓也得夠自己吃。
鎮上只有少數人知道外面的情況,江舒和朗山商量過後就想着找一些不起眼的人去批量購買米面糧油,省的被其他人知道獅子大開口。
聽到江舒說的話屋內的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本就是靠着老天爺才能賞飯吃,若是天發怒,也不知誰能熬下去。
略坐了坐李大叔就要走,江舒便開口讓他帶着去地裏看看,他雖然在務農這方面沒有天賦,但是去瞧瞧也是好的。
春日裏已經有了蟲,朗山還記得他之前被吐絲的綠蟲給吓到的模樣,便拒絕道:“我去就是,你且在家裏歇着,若是看見蟲子免不了要受驚。”
江舒确實怕這個,也只考慮了一秒鐘就果斷不去了,他去了也是添亂,還不如在家裏歇着。
朗山跟着李大叔走了,他自己閑來無事便打掃衛生,亦或是在廚房裏轉悠轉悠,想起上次和孤本一起買是話本子還沒來得及看,也沒帶回來,便随意做了些吃食坐在院裏東想西想的。
其他鎮上有些災情這事是瞞不住的,再加上張嬸子和楊嬸子說話時好巧不巧的就被陳蘭給聽了去,沒一會的功夫整個村子都知道了,村長更是直接帶着東西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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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福再見到江舒神情有些讪讪:“舒哥兒,其他鎮上已經有了災情可是真的?”
“是,縣令曾同我說過。”江舒溫聲丢出炸彈。
說實話,他是瞧不上李長福的,但時代背景造就的人也容不得他喜歡與否,只是該敲打的還得敲打。
這不,李長福一聽江舒都能和縣令說上話,态度瞬間又好了好幾倍。
李長福讪笑:“縣令大人可有數咱們鎮上的相關事宜?若是咱們鎮上也出現災情該如何應對?”
“這等要緊事大人怎會和我說?若真是有了災情,也只能等着了。”江舒捏着炸薯條蘸了蘸醬,大概是時間有點久了已經不酥脆了。
他擰眉起身将薯條撒到雞籠裏,看着小雞們啄來啄去面上露出笑容。
李長福眼睜睜看着江舒把那麽好的吃食給家禽吃,心疼的厲害又不敢說什麽,再笨也知道對方這是在給他下逐客令,拿來的東西卻沒有帶走,灰溜溜的離開了。
他其實有些後悔的,當初如果不說那些話這一家照樣會尊敬他,說不定他也能見到縣令,若是能得到誇贊也算一輩子沒白幹,眼看着這倆小輩越來越好,他就越害怕。
江舒盯着那一籃雞蛋有些想笑,送就送了,晚些時候給二郎做蒸蛋吃。
從地裏回來朗山的表情就不太好,十幾畝的地受天氣影響長得并不好,夏季怕是收不了多少東西。
“沒事,趁着鎮上還沒有出現災情,我們先去其他村子裏多收些菜,只是不能用我們的名義。”江舒安撫他,“酒樓一陣子不開也沒什麽關系,左右咱們也不需要交租子,只當是兩處房産就好。”
朗山牽着他的手捏了捏以做安撫,想太多總歸是無用的,不如想一些法子解決來的痛快。
在村子裏待了兩天便又回到了鎮上,鎮上一切照舊,只是江舒暗地裏找了些人去各村裏收新鮮的蔬菜,至于肉類還有牛壯家頂着,暫時不缺。
随着時間,各地的災情也愈加嚴重,國庫空虛根本解決不了問題,那些有錢的則是成日裏在大殿上哭窮,那昏庸的上位者便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聽佞臣的,甚至決定增加賦稅。
“你是不知道,那大殿上當場氣的三位老陳撞柱,才攔住了他要增加賦稅的旨意!”孫晟霖從蔣慕連那得到消息,整個人氣的火冒三丈,“他這般,還做什麽聖人!直接羽化成仙一了百了!”
江舒也覺得這聖人做的實在過分,他微微蹙眉:“那京中可有了對策?把銀子給這樣的聖人,保不齊就是有去無回。”
他是想通過捐款得到上位者的嘉獎,可若是上位者無能,他便只能護自身了。
孫晟霖聽到這話神情有些微妙,最是無情帝王家,能站在權利的中央自然是敏感多疑的,他雖無能昏庸但依舊把持着權利不肯撒手,已經艾服之年的人連太子人選都不曾定下。
且皇子們并非真的無能,有才能者被疑心冷落,就連醉心務農的皇子都被說是僞裝做戲,至此算是全全離了心。
若真是要鬧起來,怕是內憂外患了。
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要有一位英明的君主,不管是打着何等旗幟,只要能得百姓擁護那就一定能登的皇位。
孫晟霖:“所以,京中恐要變天。”
江舒抿了抿唇:“若真如此,那此刻便也只能先明哲保身了。”
他是信不過眼下的聖人,所以捐款的事怕是要等一等了,自然也沒有什麽大礙。
他似是突然想到什麽,問道:“那今年秋闱……”
“如今四月,秋闱在八月後,你且想想這四五個月會有何等變故,只怕屆時科考要提前。”孫晟霖一臉高深莫測,故意逗弄着江舒。
江舒蹙眉:“只聽說過延後,還能提前?”
就連後世的高考或體制內的考核都只有被推遲的份。
朗山看都沒看孫晟霖,腦瓜子一轉就想明白了為什麽,他給江舒解釋道:“怕是京中某位已經有了擁護者,只伺機而動。”
新帝登基需要大量使用自己人,秋闱就是最好的篩選方式,如果能在秋闱前就成功登基,自然能順理成章的把科考提前。
孫晟霖瞪大眼睛看着朗山:“你還說自己什麽都不懂!”
“稍微動腦就能想到的事。”朗山淡聲說道,對此很是無語,這般猜想有何難的?
對外界事尚不知曉的百姓還過着安穩的生活,就連東長街叫賣的攤販們都越來越多,江舒派出去收購蔬菜的事也進行的很順利,多數人一聽是酒樓裏要都恨不得全賣掉。
幾車幾車的蔬菜往地窖裏放,各地方種植的農作物不同,收到的斤兩也不一樣,但足夠酒樓撐一段時日,屆時說不定外面就已經無事了。
江舒叮囑着:“這些蔬菜一定要妥善處理,尤其是馬鈴薯如果看見發芽,一定要把嫩芽全都削掉才能食用。”
“這話你說過多次,我都記着呢。”張全安撫他,“你也別太擔心,鎮上說不定沒事,最近還有新的糧食鋪子開張呢。”
“此時開?”江舒稍稍詫異。
鎮上有開糧食鋪子的商戶,雖說不至于壟斷但也絕不會允許有新開的鋪子搶生意,竟不知是哪家這般上趕着。
此時,新開的糧食鋪子裏。
崔萍緊張不已:“這些米面夠嗎?我娘家村裏可都給咱們了,若是賣不出去就要賠死了!”
“眼皮子淺的!你沒聽舒哥兒說其他地方有災情,咱們賺些銀子就去那邊賣,又能賺錢還能當做做好事,要是當官的瞧見,可不是要嘉獎咱們!”朗多貴沒什麽本事,但小心思很多,他能預料到這件事若是做好,他可就要成有錢的大善人了!
“掌櫃的,糧食怎麽賣的?”外面有人喊,朗多貴示意崔萍出去接待客人,她笑道,“咱們家的便宜,十文一鬥,多來點不?”
客人一聽确實便宜,趕緊多要了幾鬥,轉身就把這家新開的糧食鋪子給宣傳出去了。
江舒和朗山知道這消息還有些愣,沒曾想竟是大房開了這糧食鋪子,只是定價過低已經擾亂市場,怕是要被鎮上的商戶教訓了。
果不其然。
沒幾天朗多貴就在小巷子裏被人給揍了,身上帶着的一些銀子也都被搶了去,崔萍把他送到醫館時哭天喊地的,不知道還以為他要死了。
大房在鎮上人微言輕,只能借助朗山的本事,朗多貴拖着病弱的身子找上了如意齋,哀求着朗山幫幫他。
江舒坐在廂房裏,吃着眼前的小吃喝着檸檬水,擡頭淡淡看了一眼朗多貴:“大哥去報官便是,找二郎又能解決什麽問題?”
崔萍死死盯着江舒,她簡直不敢相信才數月過去江舒就被養的像是鎮上的少爺,穿着吃食無一不精致,再看看她自己,明明也是嫁到朗家,待遇卻天差地別。
嫉妒湧上心頭,她怒到:“你成天就是穿紅戴綠,現如今讓你幫幫你大哥都不行?哪家夫郎有你這樣的?”
江舒坐着,他們站着,明明是矮人一分的差距,卻偏偏像是在睥睨他們,這副模樣深深刺痛了朗多貴的自尊心。
朗多貴怒:“我二弟呢?我不跟你個哥兒說,讓我二弟出來!”
“魏管事,送客,以後這樣的客人不許進我如意齋的大門!”江舒淡聲說着,全然不把他們放在眼裏,用得着的時候就要哥哥長弟弟短,用不着了就要開始破口大罵。
這是正常碳基生物能做出來的事?
魏管事可不在意朗多貴的大喊大罵,直接招呼人給他嘴裏塞了團布,連拉帶拽的把人從側門給趕出去了。
崔萍哪裏見過這種架勢,連忙追了上去。
只是兩人進了如意齋的事到底還是傳到了糧食商戶的耳朵裏,李公子帶着禮物就找上門來了,看見江舒就陪笑道歉,他兄長過些時日就要科考,家裏可不能出什麽糟心事才對。
李公子笑道:“不知那是江東家的夫婿兄,是我——”
“無礙,前不久已經被我差人打發走了。”江舒神色淡淡,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樣,“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既然做錯事,教訓一番也是應該的。”
李公子瞬間想到之前查朗多貴時得到的消息,看樣子這朗家對二房當真是不好,否則也不至于逼的向來溫潤的舒哥兒都能說出這番話來。
他臉上挂上明了的笑,知道對方這是在點自己,把東西留下說了些話就離開了,只是出去轉身就又喊了人去教訓朗多貴。
朗多貴哪裏受過這種罪,見朗山不中用便想到了還在鎮上讀書的朗多寶,讀書人可是很受人尊敬的,若是朗多寶能幫他在縣令面前說上幾句,麻煩豈不是立馬就能解決。
于是,朗多貴便指使崔萍去厚德書院裏等着,看何時有書生出來,捎句話都行。
因此,當崔萍看到眼熟的夏翰遠時立刻沖了上去,拽着他的袖子不撒手,引得旁邊的書生還以為他做了什麽壞事。
夏翰遠趕緊甩開她,眉心緊蹙:“這位婦人,你有何事?”
“書生我找朗多寶,你之前不是還去我家裏送過信兒,能不能幫我找一下我三弟,他大哥被人給打了,二弟又是個指望不上的!”崔萍讪讪說着,眼神卻兇狠異常,恨不得把江舒給撕爛了咬碎。
“我這些時日并未在書院裏瞧見他,聽說他總去一家賭坊,你去找找吧。”
夏翰遠将賭坊的名字告訴她便快速離開了,這樣的無知婦人實在是會壞名聲。
崔萍聽說朗多寶在賭坊愣過後就是滔天的怒火,他就說這畜生怎麽要錢越來越頻繁,眼看着家底都要全都給了,朗多貴才想着趕緊把自己的家當要出來支個鋪子,否則早晚自己那份也得沒了。
她氣沖沖的跑到賭坊門口叫罵,也不管來往的行人如何看待她,這會子怒火攻心理智早就燒沒了。
賭場的人見到有潑婦罵街立刻上前驅趕,只是在聽到朗多寶的名字時愣了一下,這個人可是東家要求“特別關照”的,無奈只能讓她等着去裏面找人。
黃.賭.毒是最害人的,朗家三兄弟真說起來糙是糙了些,但長得還算不錯,朗多寶不下地成天就是窩在書院裏,也算得上是唇紅齒白的書生郎一個,只是賭場和風月場所這一熏陶,整個人早就變成了市井流氓。
朗崔氏那叫一個氣,當下沖上去不管不顧的拽着他又打又咬,朗多寶到底是個男人,三兩下就把她推的摔了個屁股蹲。
他怒道:“潑婦!找你家漢子撒潑去!”
“你個小畜生!你大哥被人打了,你居然在這種地方做這些腤臜事!拿着家裏的銀子來賭,你個喪盡天良的,虧你還是讀書人,書都念到狗肚子裏了!”
崔萍在地上撒潑打滾,吸引了無數人前來觀望,紛紛指着他們竊竊私語。
朗多寶雖說不學無術,但該要的臉面還是要的,他當即就要拽着崔萍去偏僻的地方好好說道,偏崔萍知道他這性子硬是不肯走,朗多寶面色蒼白喘着粗氣。
這樣一出好戲自然通過食客傳到了江舒耳朵裏,從前大房和朗多寶一起欺負他們,如今撕破臉還有得鬧呢。
江舒好心情的翹着唇角,朗山奴性十足的給他端茶倒水鞍前馬後,懼內又寵溺的模樣實在是太熨帖。
他笑道:“二郎,你是我請來的長——”
話一出口當即閉上嘴巴了,還記得上次他也說了這樣的話,被這漢子拽着折騰了一個晚上,幫助他區分“長工”和“郎君”的區別。
也是夠不要臉。
見他把話咽回去,朗山忍不住朗聲笑了起來,糙漢子野性十足,勾的江舒有些難受,嬌氣的嗔了他一眼。
齊鄉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幾十個村子都挨着,一上午的功夫人人都知道南岸村那個朗家童生迷上了賭銀子,當街和兄嫂拉扯居然暈了過去。
送到醫館才知道,原來是吸食了五石散中了毒,厚德書院得知這種事,立刻就把朗多寶在書院的東西全都扔了出去,并發誓再也不會讓這等惡劣的學生進入書院。
“我的兒啊!”
“好好的你吃那些做什麽啊!你以後都不能再去書院裏了!”
朗家愁雲慘霧,朗崔氏更是無法接受自己原本最有出息的小兒子變成如今這副樣子,一氣之下竟給急病了,生生老了十歲不止。
總歸是親兒子,朗乾自然不能眼睜睜看着他中毒去死,再加上傳言今年是大災年,莊稼豐收不了,便幹脆直接把上好的良田全都給賣了,使銀子給朗多寶看病。
只是中毒有的醫,中賭卻沒有,朗多寶賭瘾上來竟是拿着賣了田的銀子全撒進了賭坊裏,偏偏一文錢都沒有賺回來,原本正焦躁時就看到了放印子錢的。
他趕緊湊上去:“虎哥,你再借我點銀子!等我賺了錢馬上就還給你!”
“借你銀子?”虎哥臉色一沉,“我來就是跟你要銀子的,之前借了我們印子錢也該還了,從前看你是書生還有點前程,如今你屁都不是,給老子還錢!”
朗多寶哪裏還有銀子,一聽這話趕緊撒腿跑了,但虎哥可不會放過他,直接去南岸村堵他了。
虎哥到了朗家拿出借條給朗乾看,上面白紙黑字寫着朗多寶的名字還印着手印,起初借的那幾十兩,早就利滾利的滾成了大雪球,就是把房子都賣了也還不清。
虎哥嗤笑:“叔,別怪我沒提醒你,這棍棒底下出孝子,不若你讓我打斷他一條腿,再把房子賣了給我,這事就算了。”
這些銀子算什麽,他們要的就是給朗家教訓。
把房子賣了就什麽都沒有了,可如果不賣家裏更是不成事,朗乾說考慮考慮把人給打發走了,心裏卻琢磨起了朗多貴的糧食鋪子,怎麽也不能讓人把朗多寶的腿打斷。
崔萍混到如今這地步也不想再和朗家虛與委蛇,她怒道:“我可不想把家當全都填給那個小畜生!就該讓他被人打死!”
“你說啥呢!多寶也是你半個弟弟!”朗多貴吼道。
“放你的屁!跟老娘面前裝什麽呢?你不也嫉恨婆婆什麽都給他嗎?多貴,不如咱們現在就偷偷把鋪子賣了帶着糧食去其他鎮上吧?咱們到時候發達了再回來接公婆也行啊?現在要是把鋪子賣了咱們就什麽都沒有了!”
崔萍覺得自己從沒有像現在這一刻這麽清醒,她絕對不能把東西全留給朗多寶!
朗多貴蹙眉顯然是動心了:“那虎子怎麽辦?”
“虎子就給婆婆他們帶着,那可是她唯一的孫子了,江舒是個不能生的,多寶這身體怕是也要不行了,他們肯定會好好對咱們虎子的!”崔萍越說越癫狂,“等咱們賺了錢,咱們也買酒樓,吃好穿好,讓咱們虎子也當少爺!”
朗多貴被她的話說動,兩人當天就賣了鋪子換了銀子,弄了幾輛牛車就出了鎮,等朗乾過來和他們商量時,早就人去樓空了。
與此同時,陸绛也收到了其他鎮遞來的消息,說是有的地方發生了暴動,餓狠了的百姓見着吃的就哄搶,死傷不少。
京中也是風波不斷,孫晟霖心中不安便日日都來如意齋和江舒說話,大概是從前吃公家飯,江舒想安撫人心時總是沉穩有力量,聽的孫晟霖都踏實了不少。
天氣越來越熱,冰檸檬水和檸檬雞爪賣的越來越好,饞鍋子和烤肉也是手上拿着竹筒,眼看着檸檬要見底兒,樊老大他們也沒個動靜。
當然江舒并非只是擔心貨物,只是怕他們路上再出什麽意外,外面暴民流竄,不知何時就會竄到齊鄉鎮了。
孫晟霖說道:“若你倆實在沒了銀錢,我宅子裏還有一些,蔣慕連走時估計是預料到了,給我留了好些銀票。”
說起蔣慕連,最近一直都忙着各種事情,江舒都沒來得及和他探讨一下這個人,他後世來的,八卦是本體,當下就直接開問了。
孫晟霖咬了咬牙看了一眼旁邊坐着剝葡萄的朗山,很明顯想和江舒卻又礙于有漢子在場不敢真的敞開心扉。
“說便是,你也是男子,怎的這般羞澀?”江舒忍不住有些嫌棄,“快些說,我們二郎嘴巴緊着呢,又不會往外說。”
朗山目光在江舒唇上流連片刻,勾着唇角笑了笑。
孫晟霖确實憋的厲害,便撿着稍微能說的都說了。
無非就是很老套的初遇和相識,蔣慕連幼時漂亮的跟哥兒似的,他甚至把人家胸前的胎記看成了孕痣,打小就揚言要娶人家當正君,漸漸長大才知道是一場誤會。
只是他心裏亂的很,再加上聖人有意打壓,一家便去了府城,而他則是為了躲避說親避到了鎮上。
江舒忍不住啧啧稱贊:“你跑什麽,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龍陽之好斷袖之癖自古便有,何況我們這些哥兒除了有孕痣和男子也并沒有太多不同。”
“我也知道……”
他就是知道,所以上次蔣慕連來才沒有避着,誰知道對方根本不是特意來看他的!
說笑的間隙便有人來傳話了,錢三和放印子錢的虎哥一道來的,江舒就知道是為着什麽事了。
這些時日他都沒怎麽在意郎家的消息,看這樣子是有了新的進展了。
虎哥恭敬彎了彎腰:“幾位東家,朗多寶把房子賣了,還借了些銀子把錢還上了。”
“根據看着朗多貴的人說,他們夫妻二人賣了鋪子帶着糧食南下了,據說……可能是去了有災情的地方。”錢三也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全盤托出。
朗山聽的神情微動,孫晟霖起身告辭:“我也去外面轉轉,明兒我再過來,你們兩個跟我來吧。”
等廂房裏的人全部離開,江舒轉身就抱住了朗山,因為體型問題,依舊像是被對方抱在懷裏。
“雖然這般做大抵有些晚。”
江舒雙手攀着他的肩膀,擡頭在他眉心落下輕柔的吻,不含任何情.欲。
他沒有将書看完,不知道原來作者寥寥幾筆帶過的朗山的幼時人生有多艱難,他依稀能想象到一個七八歲的孩童下地務農,螞蟥爬了滿腿也不覺得疼,也能想象半大的少年吃不飽穿不暖對着幾條烤黃鳝狼吞虎咽的模樣。
這樣的經歷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朗山,細膩又體貼。
“以後都會好起來的,我們要去府城要去京中,以後再也不會有這些糟心的事情了。”江舒低聲說着。
“無礙,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何事。”朗山說着還拍了拍江舒的後背安撫他。
明明就是随随便便的一句疑問,反倒惹得江舒鼻尖酸澀。
能做錯什麽呢?
害朗崔氏大出血差點救不活也不是他刻意為之,可即便如此他一出生就成了原罪,成了朗家人人喊打的一號人物,把他視為帶來災難的兇神。
這一切哪有什麽公平可言呢?
江舒輕笑:“怎會?二郎沒有做錯任何事,錯的都是旁人,他們欺負我們無依無靠,所以人總是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
朗家賣了房子勉強換了些銀子,還到處跟人說朗多貴是去外地做生意,屆時肯發達會念着他們的好,才挨家挨戶借了些銀子還了虎哥。
只是如此一來他們便無田無地無房,只能搬去村西北最遠的一間茅草屋裏,四口人都這麽住着,虎子倒是第一個不答應了。
在他看來就是爺奶為了不成器的小叔才讓他住在破茅草屋裏,所以他偷偷換了給朗多寶的藥,最好永遠都別好起來,在草席上躺一輩子才好!
于是朗多寶的病越來越嚴重,不管郎中如何給他看就是好不起來,朗乾一人照顧三個,最終還是選擇不治了,朗崔氏本就出氣多進氣少,治了也是白治。
沒幾天的功夫,朗崔氏便去世了。
“虎子…你去鎮上找你二叔,讓他給你銀子…就說你奶死了……”
朗多寶躺在床上一副油盡燈枯之象,還不忘指使虎子去鎮上找靠山,若是朗山能拿銀子給他們,他說不定還能在死前吃上幾口熱乎飯。
虎子不敢耽擱,聽了這話趁朗乾傷心時就跑出去了,只是他從前很少來鎮上,也不識字,并不知道如意齋在哪,他只能見着人就扯着問。
一癞子上前搭話道:“我知道,你跟我來吧。”
“虎子去哪了?”朗乾問朗多寶,“見着他嗎?”
朗多寶躺在床上嗬嗬笑着,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又像是破舊不堪的風箱,他不說話只是笑,直到他臉上重重挨了一巴掌,才把自己騙虎子去鎮上的事告訴朗乾。
朗乾連打他的心思都沒有了,立刻扭頭就去了鎮上,已經幾個時辰過去了,若是被人牙子給發賣到別的地方,那就是想找都找不回了。
他一進鎮上就追着人問,但那樣一個小孩實在不起眼,鎮上孩子多,轉身就沒人記得他了。
朗乾心如死灰,要是被大房知道他們唯一的兒子沒了,怕是回來了要不認他這個爹,思來想去他決定去找朗山,請他們幫忙。
“山子,爹這一輩子沒求你做過什麽事,你幫爹找找你那侄子成不?他被朗多寶那個畜生哄到鎮上找你了,說不定已經被人牙子給發賣了!”
江舒眉心緊蹙,他确實厭惡朗家,虎子也着實不讨人喜歡,可到底是個孩子,七八歲的孩子能知道什麽,還不是看長輩說什麽就跟着說。
何況,禍不及後代,若是虎子真出事二郎怕是也要愧疚。
他便表示道:“我稍後就讓人去牙人那裏問問,您先去樓下後院裏坐會吧。”
江舒看向宋春:“春哥兒帶我公公去後院,看他這模樣還沒吃飯,做些送過去吧。”
朗山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在去找牙人的路上一直緊緊拉着江舒的手,溫熱的掌心已經出了汗也不知。
牙人平日裏本就忙的厲害,再加上确實因為有些人家莊稼不景氣便賣孩子,看到癞子送來的孩子便也沒有多想,只問了些情況便把人收着了。
只是這孩子大概是遭了罪,渾身被打的沒一處好地方,但還能活。
因此當江舒他們找上門時,他正讓大夫給他瞧呢。
“兩位東家怎麽過來了,可是要買人?”牙人問道。
“是這樣的,不知今日有沒有賣到您這一個孩子,他是我二郎大哥的兒子,自己悄悄跑到鎮上了,我公公來找人才知道不見了。”
牙人一愣:“你別說還真有。”
虎子被打的厲害,牙人見他能活自然要治,治些皮肉傷才多少銀子,等長大些賣個好價錢才是真的賺,他只是沒想到自己竟陰差陽錯的承了江舒的情。
見着人沒真的走丢,江舒和朗山也算是松了口氣,希望這次能給他個教訓,以後不要再亂跑才是。
朗山從袖子裏掏出碎銀遞給牙人:“多謝,等他好些我們便接走。”
“同我客氣這些做什麽?”牙人嘆了口氣,“現如今世道不好過,到處都是做這些買賣的,能幫到你們也算是為我積陰德了。”
朗山執意塞銀子給他,江舒便示意牙人收下,他知道他家二郎心軟,怕是要松了口氣的同時還有些愧疚。
知道人沒丢,朗乾也是老淚縱橫,四五十歲的老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縱然江舒讨厭朗家也無法克制的心軟了一些。
他讓賬房取了些銀子給朗乾,既然朗崔氏已經死了,那便和她再無龃龉了。
他道:“待虎子好些便拿着這些銀子好好照顧他吧,我和二郎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雖然從始至終朗乾都沒有對他們有實質性的傷害,但是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兒子都作惡,卻不聞不問,不作為便也是為虎作伥的傷害,他無法原諒,但是看着他們走到今日地步也能釋懷一些了。
朗乾拿着銀子又是道謝又是道歉,當下便想着回去就給朗崔氏買口棺材,好好把人給送葬了,剩下的銀子也夠他們活了。
一進屋朗乾就笑了:“兒,你二嫂給了我五十兩銀子,爹回頭就去牛屠戶家給你買點肉吃,他是個好人,從前是咱們做錯事了。”
無人應答,他看了一眼閉眼沉睡的朗多寶愣了片刻,深深嘆了口濁氣,眼眶通紅跌坐在地上忍不住悲拗起來。
大概是被打怕了,虎子被接回家裏後便變得安分,不再像從前那樣動不動就又吵又鬧,他心裏依稀明白了一些事,他的阿娘和父親把他給丢下了,只剩他和爺相依為命。
給朗崔氏和朗多寶辦完喪事,又挨家挨戶還了一些銀子,五十兩就只剩十幾兩了,但也夠他們兩人好好生活一段時間了。
朗山本就沉默寡言,再加上最近這些事情便更有些不愛說話,江舒每天只能變着法的哄他開心。
“二郎,你是不是怪我?”
江舒無法不想這個可能,否則何以證明這人最近的态度以及情緒波動,每次都用那種奇怪又深邃的眼神看着他,不似平常。
朗山聽他問這些趕緊搖頭:“并未,我最近只是在想事情。”
“何事?”聽他不是怪自己,江舒立刻收起自己那溫順和緩的模樣,傲嬌的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等他來哄。
前後差別之大可謂是天差地別。
朗山忙屁颠坐到他旁邊,笑道:“随便想想,不是什麽惹你不快的事。”
他越是這般說,江舒心中便更有疑慮,他蹙眉:“你我一體,有何事是不能說給我聽的?你若是不想說給我聽,那是想說給誰聽?你是不是又和孫晟霖去茶樓了?好啊!我說你今日總是這般不帶勁兒,怕不是被那故事裏的狐貍精給勾了魂!”
他故意傲嬌又得理不饒人,故意說這些深閨怨婦似的話,瞧見他因為自己氣就變得緊張的模樣心裏才舒暢些。
朗山急得直解釋:“你我就是随便想想,從前你同我說過想等日子安穩些再想的事,可如今算不算安穩?我覺得安穩了,那你要和我一起想不?”
“安穩些再想的事?那是什——”
江舒對上朗山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是看見了什麽肉骨頭似的,而他也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瞬間就想起之前自己曾經說的話。
之前他同朗山說目前日子過得不安穩,所以并不想要孩子,按照朗山的意思,如今朗家的事情已然解決,這件事自然該提上日程。
想起自己曾經說了什麽話的江舒瞬間鬧了個紅臉,他清了清嗓子:“我那那什麽、你怎可成日裏想這些!青天白日,也不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