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恩,好好配合
第二天下午四點,林恩在林宅門口等到了姚洲派來的車。
開車的司機沒穿制服,只穿了一身藍色工作裝,看起來很随意。
他從駕駛座下來,替林恩開門,又沖站在一旁的侍從江旗說,“你不能去。我們老板只請了林恩少爺。”
江旗成為林恩的侍從已有六年,一直很忠心。昨晚也是他陪着林恩在書房裏下棋,等人。
江旗保持克制與司機交涉,“少爺怎麽可能獨自赴約?帶個侍從是最起碼的規矩。”
然而司機态度堅決,“我只奉命來接林少爺,沒說讓我接侍從。”
林恩見兩人相持不下,他不願意在這種小事上起沖突,沖江旗擺擺手,勸道,“你留下吧,我不會去太久。”
司機似乎對林恩的退讓感到滿意,立刻把車門開到最大,揚聲說,“林少爺請。”
江旗氣得攥拳,林恩拍拍他的肩,安撫了一句,“有事打我手機。”繼而坐進了轎車後座。
這是林恩第一次去往地下城。
昨晚的相親酒宴結束後,他和父親林崇基見過一面。林崇基聽他說到今天受邀去姚洲的地界,沒有表示反對,反倒提點他,“姚洲這個人,勢力日漸壯大,地下城說不定有一天全落在他手裏。你和他結婚也不錯。”
林恩坐在車裏,想起父親的這句話,暗自嘆了口氣。
相較于他的心事重重,前排的司機則顯得輕松多了,一路上跟着電臺廣播哼歌,降下車窗吹風,單手扶着方向盤,總之沒一點做下人的樣子。
轎車從上城區駛入下城區,而後穿過一條兩公裏長的隧道,等到日光再一次湧現,窗外的景象已經截然不同。
林恩望着外面斑駁的街道,艱難地想象着自己在這裏的生活。
随着轎車慢慢深入城區中心,林恩又不得不承認,地下城也不如傳言的那麽混亂。道路和建築雖有些老舊,但商鋪、醫院,學校,都能沿途看到,各種設置一應俱全。
就在他們即将到達姚洲所住的街區前,司機轉過頭和林恩搭了一句話,“來過這裏麽,林少爺?”
林恩說沒有。司機對此也不意外,以一種還算友好的态度安慰林恩,“沒你們上城區的有錢人以為的那麽差。這裏生活挺方便,要買什麽都有。”
司機說完這句話,轎車拐入一條上山的路。街道兩旁的房屋漸漸拉開距離,不像市區裏那麽擁擠了,視野也随之開闊起來。路的盡頭伫立着一座獨棟別墅,褐色外牆被茂密的綠植環繞着,前院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
司機減低車速,把車停在樓前的綠道上,扭頭對林恩說,“這就是我們老板的家。”
林恩道了謝謝,推門下車。別墅外面沒人接他,林恩獨自穿過前院,走上幾級臺階,摁了門鈴,來開門的就是姚洲本人。
林恩因為緊張,噎了下,才說,“你好。”
昨晚的姚洲穿着一身西裝,人模人樣的還能裝一下上流精英。今天他穿回便裝,短袖T恤下面露出兩條勁實的手臂,加上身高帶來的壓迫,給人感覺似乎更兇狠了。
他見到林恩,沒說什麽,側身讓林恩進了屋。
林恩還未站定,伴随一串狂躁的犬吠,一條黑影快速向他沖來。
林恩無處可躲,急退了幾步,整個人抵在門板上,肩胛骨撞得生疼。
姚洲喝住猛犬,轉頭向林恩介紹,“我養的寵物,叫’兇神’。”
林恩驚魂未定,兇神就蹲在距他僅半步的地方,對他龇着利齒,好像下一秒就要撲上來将他撕碎。
姚洲笑着問,“怕狗嗎?”
林恩定了定神,說,“不怕。”
姚洲看着他一張慘白的臉,沒有拆穿他的否認,命令兇神回去後院,然後帶着林恩去往客廳。
和昨晚在書房一樣,即使今天兩人的距離比昨天更近,林恩就跟着姚洲身後,仍然聞不到任何信息素的味道。
林恩并非一個嗅感遲鈍的Beta,同齡的朋友在一年前陸續完成了分化。盡管林恩不受信息素的影響,但也可以分辨出Alpha和Omega在氣息上的細微差異。
林恩從未見過一個Alpha能像姚洲這樣,把自身的信息素隐藏得這麽好,就算已經近身到一米之內,也無法判斷姚洲的信息素屬于哪種類型。
這個認知讓林恩有點走神。他跟随姚洲穿過走廊,一直走入客廳,視線無意擡看,一幅挂在沙發背後的攝影作品瞬間跳入眼簾。
黑白分明的巨大海浪向他撲湧而來,林恩仿佛瞬間被裹挾其中,整個人呆立在原地。
姚洲轉頭看了他一眼。林恩滿臉錯愕,連呼吸都屏住了。
姚洲将他的反應盡收眼底,懶洋洋笑問了句,“以前見過?”
林恩看了片刻,才說,“......是我母親生前的最後一幅作品。”
對林恩而言,這是有市無價的一張照片。有長達十年的時間,他不知道它的下落。
姚洲從哪裏得到這件作品?林恩顧不得問了。但它分明還是林恩記憶中的樣子:沖印為1.5米高的豎幅,鑲嵌于金屬邊框內。因為經歷年歲,框架有些磨損,下方嵌着一枚标簽,刻有“縱橫四海”四個字。
姚洲沒有打擾林恩,任由他走近照片,仔細打量每處細節,而後又蹲下身去,查看照片右下角的攝影師簽名。
過了一會兒,林恩站起身,他甚至不舍得離開照片,就在邊框旁邊站着。
姚洲坐在幾步之外的沙發裏看手機,林恩輕聲問他,“......如果我們結婚,這張照片會是我的嗎?”
在他們見面的短短一天之內,林恩曾有數次驚訝于姚洲的直接。而這一次,換成了姚洲感到驚訝。
他本來就是有目的性地邀請林恩上門看照片,但當這個年輕的Beta只為了一張照片似乎就能接受這場過于倉促的婚姻時,姚洲的感覺變得有點奇怪。
他放下手機,一臉平靜地看着林恩,說,“結婚以後照片就是你的。如果還有別的條件,現在可以提出來。”
林恩沉默的時間很短,他稍作思考,而後輕聲然而清晰地說,“好的。我還有一個條件。”
距離林宅的那場酒會又過了兩周時間,同樣是一個周六。
在上城區一間不起眼的小教堂裏,舉行了一場婚禮。
儀式的規模不大,沒有媒體到場,教堂內僅能容納不到百名親友。
典禮定于上午11點舉行,此時距離正式開始還有不到半小時。
一天前剛獲得A級Alpha身份的姚洲此時正坐在休息室裏,房間內還有另外三人,分別是蘭司、高澤,和他們之中唯一的女性Alpha茉莉。
負責現場事務的工作人員進入休息室,又一次向姚洲确認了婚禮流程。待他走後,蘭司拿起西裝外套,準備替姚洲穿上。
姚洲的手臂穿過衣袖,襯衣袖口被往上帶起,露出了左手腕處那枚新鮮的A級印痕。
蘭司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滿地說,“本來應該是S級的。”
姚洲作為Alpha的能力有多強大,蘭司他們早就見識過了。僅僅因為出身不好,從小長在地下城,因此一直無法取得定級認證。
這次通過與林家締結婚約,終于使姚洲順利得到身份,卻仍然不是與他實際能力匹配的S級Alpha認證,只是次一等的A級。
姚洲穿好西裝,看了蘭司一眼,說,“S級太張揚,A級正好。”
這樣說并非為安撫蘭司,這就是姚洲的真實想法。
在全部人口中僅占萬分之一的S級,不管放在誰身上都只會是危機大于榮譽。
幾十年前立法尚不成熟時,地下城甚至出現過殺死一名S級Alpha就能将其取而代之的傳言。盡管現在的S級Alpha已經具有身份的唯一性,就算死于非命也不會由誰替補,但太過招搖總不是什麽好事。
以姚洲的性子,他更喜歡蟄伏蓄力、等待時機,而非成為衆人眼紅追逐的對象。
高澤站在窗邊,吸完最後一口煙,摁熄了煙蒂,轉身沖姚洲說,“林家的專車到了,我陪你去一趟。”
姚洲沒有反對,以他對林崇基的了解,一個Beta私生子的婚禮他是不必來的,這時坐在專車裏的只可能是林崇基身邊的某個親信。但也不妨礙,姚洲歡迎一切合作關系。
朋友是暫時的,敵人也是暫時的。林崇基認為姚洲有利用價值,利用這場聯姻将他收攏;姚洲同樣認可林家的利用價值,用婚姻做交換互無損失。
姚洲和高澤先行離開休息室,茉莉也要起身跟随,蘭司出聲把她叫住了。
休息室的房門被高澤帶上,室內就剩下蘭司和茉莉。
“那種藥劑你手裏還有嗎?”蘭司問。
不必明說藥劑的名稱,茉莉當然知道蘭司要的是什麽。
蘭司要一種在公開渠道被禁止銷售,在黑市卻十分搶手的Beta專用藥。服下以後能讓Beta在短暫的幾小時內産生類似Omega的身體反應,包括散發輕微的信息素,以及出現近似發情的身體反應。
茉莉與蘭司高澤一樣,同為姚洲的副手之一,常年做着黑市掮客的生意,門路很廣。同時她還具有一些醫學背景,能夠配置出那些在正規渠道無法購得的藥物。
但是這次,她沖蘭司搖搖頭,不同意給林恩用藥。
“一個剛完成分化的Beta,如果服用催化藥物,可能會影響腺體恢複。”
茉莉今早見過林恩,對他的蒼白面色和安靜神情印象深刻。
蘭司還是那副輕描淡寫的樣子,慢悠悠地勸說茉莉,“今天是新婚夜,總要多一手準備。你先把藥劑給我,我也未必用它。”
說着,他擡了擡下颌,補了句,“以備不時之需。”
茉莉看着他,蘭司這個人實在太精了,什麽都算在前頭,只要是他經手的事,向來沒有分毫差錯。該怎麽用藥,取多少劑量,這些都不必茉莉費心囑咐。
茉莉嘆了口氣,最終放棄和蘭司争辯,從腰帶裏摸出一個透明小袋子,裏面裝有兩粒藥丸。
她交給蘭司,沒忍住又強調一次,“不用藥是最好的。”
蘭司沖她笑笑,修長手指撚起袋子,說,“放心,茉莉,不會牽連你。”
結婚儀式于11點準時開始,姚洲身穿黑色西裝,站在神壇前,蘭司和高澤作為他的伴郎,分立在兩旁。
随着牧師宣布“歡迎新人入場”,小型樂隊随之奏起婚禮曲目。教堂的兩扇高門徐徐張開,身着白色西裝的林恩出現在衆人視線中。
他兩手交握着一束白色花球,由林家的一位長輩陪同,緩步走過觀禮嘉賓的注視,一直走到姚洲跟前。
自從兩周前在姚洲家裏看過照片以後,林恩便沒有與姚洲再見面。
但是有關姚洲的消息,不管負面的正面的,這段時間林恩已經聽了太多。甚至有林家的親戚略帶刻薄地問他,能不能在地下城安然無恙地活過一年?
林恩無法回答,因為他自己也想過這種最壞的可能性。
姚洲是地下城的傳奇,從來沒有一個後生像他這樣在不到十年的時間裏從無到有,積攢了數量驚人的人脈和財富,迅速崛起成為西區的老大。
就算林恩涉世未深,也知道姚洲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他的手上肯定沾過血。
姚洲取得Alpha定級的當晚,林恩從侍從江旗那裏獲知這個消息。
江旗還告訴他,“聽說姚洲原本是S級Alpha,因為出身不好,最多只能給到A級。”
整個林家三代,都沒有一個S級Alpha。
林恩想象不出來和一個S級Alpha生活在一起會是什麽的。林恩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Beta。
在等待結婚的這些時日裏,林恩偶爾也會胡思亂想,還曾私下找過一個不入流的律師咨詢離婚事宜。
有關姚洲的真實情況林恩不敢透露,删删減減了一部分告訴律師,對方聽後只回複給林恩一句話:對方離婚很容易,你要離婚很難。
別說是萬裏挑一的S級,就算只是一個A級Alpha,也擁有諸多特權。
平凡如林恩,在婚姻裏根本沒有進退自如的權利。
婚禮音樂演奏到尾聲,灑滿花瓣的走道即将走完。
林恩頂着一張冷冷淡淡的臉,垂着視線,由長輩領到姚洲跟前停住。
姚洲向他伸手,林恩握住了他的手,然後他們一齊轉身面對牧師。
林恩表面毫無波瀾,心跳卻越來越快。
和一個只見了兩面的Alpha結婚,是林恩活到這麽大做過最冒險的決定。
一旦儀式結束,林恩就不再是自由身了。就算此刻佯裝鎮定,但他畢竟只有十九歲,面對這種人生大事,緊張和惶恐是無法單憑理智加以克制的。
按照禮儀,姚洲需要一直握着林恩的一只手,同時由牧師對他們念誦一些缺乏新意的祝福和規勸。
牧師猶在說個不停,一旁的姚洲突然問林恩,“垂下來的那是什麽花?”
林恩錯愕,姚洲的聲音壓得低,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
“......是鈴蘭。”林恩向姚洲解釋自己手裏的捧花。
姚洲懶懶一笑,說了句“挺好看”,繼而就收聲了。
林恩一直繃緊着的神經,在這個小對話之後,似乎稍微放松了些。
當牧師問過他們是否願意與對方結合,并得到兩次肯定的答複後,觀禮的親友紛紛起身,送給這對新人掌聲與歡呼,接下來就是交換戒指的環節。
蘭司走過來遞上戒指盒,藍絲絨的盒子裏并排放着兩枚鉑金戒指。姚洲從中取出尺寸偏小的那一枚。
林恩的手有些抖,一場不過十幾分鐘的儀式,不知何為讓他感覺很難熬。
觀禮的賓客們還在不斷歡呼,姚洲把戒指緩推至林恩的無名指根部,然後叫了聲林恩的名字。
林恩擡眸看他,姚洲此刻的神情是一貫的冷靜,淺色眼眸裏倒映着林恩的樣子。他對林恩說了一句自從兩人見面以來,稱得上是最溫情的話。
姚洲說,“牧師講的那些婚姻準則,我盡量試試看。”
林恩怔怔的看着Alpha,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回應。
牧師剛才似乎提到過諸如寬容、忠誠、相互扶助、不離不棄等要求。而姚洲只說試試看。
這究竟是要給林恩多一些期待?還是讓林恩認清姚洲的勉為其難?林恩不敢妄加揣度。
一旁的牧師提醒林恩,該由他為姚洲戴上戒指。于是林恩也從絲絨盒子裏取出婚戒,虛虛地握住姚洲的手,将戒指套上無名指。
戒指交換完畢,牧師臉上有了笑容,揚聲說,“一對新人現在可以接吻了!”
林恩長到十九歲,連一次像樣的戀愛都沒談過,當衆接吻他根本應付不來。
臺下的鼓掌更熱烈了,伴随着賓客的起哄和口哨。
林恩下意識退了一步,被姚洲不留痕跡地一把攬回。Alpha低沉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都在看,林恩,好好配合。”
不等林恩回過神來,姚洲收攏手臂把他往懷裏一壓,一個吻随之落在唇上。
林恩渾身緊繃,睜着眼被吻了幾秒。姚洲還算紳士,親吻只在唇上停留,沒有再做讓林恩不适的舉動。
即便如此,林恩仍然緊張得大腦一片空白,恍惚間似乎嗅到一點從前不曾聞過的氣息。
——是姚洲的信息素麽?林恩在慌亂之下分辨不清。
一縷極淡的、冷冽的氣味萦繞在他鼻息間。
好像是冬日裏孤挺的龍柏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