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左安迪出了餐廳,仰面吸了一大口氣。夜風把他腦中洶湧的波瀾都吹散了,他走出幾步,逐漸站穩,就像從沒頂的記憶中爬回岸上,往事的碎渣悉數抖落下來,而今天的他終于可以不再回頭。

安迪想起還有事情要找蕭錦良,撥通電話。那頭接起的是個陌生男聲,語調慵懶好似剛剛睡下,抑或是喝多了酒神志不佳。

安迪一下猜到那必是蕭錦良新勾搭的對象,耐心道:“找蕭錦良來聽。”

對方不情願地哼了一聲,過得片刻,蕭錦良的聲音響起:“喂,安迪?”

“沒想到你這麽早就出去浪了,掃你興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蕭錦良低笑一聲:“不好意思你還不挂電話?”

“我就客氣一下,要是真沒空你還會接嗎?”有人鬥嘴心情反而好轉些,安迪說完,嘴角就上揚了一點。

“對對對,我再沒空安迪大人的電話也總是會接的。”蕭錦良清清嗓子,“說吧,什麽事?”

“卓家的那單新聞,想問問看你那邊明天有沒有問題?”

“嘩,為了這麽件小事還要專程打通電話來。安迪哥,你什麽時候這麽不淡定了?”蕭錦良腦筋一轉,才注意到他先前的口氣,“心裏有事?要不要出來喝一杯?”

“你不是正有豔遇?”

“被你打斷,所以打算找你補償咯。”蕭錦良口氣一轉,又調侃起來,“反正也好久沒見你了。”

“少來。”

“老地方。”

“不去。”

“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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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挂掉電話,拉開自己的車門,撇嘴笑了一笑,然後踩下油門,打起了方向盤。

蕭錦良永遠都像他肚子裏的蛔蟲,不論是分手前,還是分手後——他永遠都看得出他的心情,也制得住他的躁動,會為他的事業指點方向,甚至為他的感情選擇放手。

他曾對安迪說過,安迪,我走不進你的心裏,不論我多希望,不論我多努力,只要那裏面的人不出來,我就永遠不能坐上這個位置,那層高牆我破不了,所以,分手吧,只做朋友就好,一輩子的朋友。

當時安迪并不同意,他甚至不明白蕭錦良說的那個人是誰。但是分手之後他發現,原來自己并不痛苦。哪怕和蕭錦良在一起時是真的快樂,可是一旦分開,往日的歡愉就像水波消散,難尋蹤跡。蕭錦良說,真正的愛是柄利刃,插進心裏的時候毫無感覺,只有拔出來時才會痛不欲生。安迪心想自己不懂也好,有誰會沒事嫌棄痛苦少呢?如果體會不了痛就不叫愛,那永遠不愛也未嘗不是件壞事。

“進來坐了這麽久都不說話,是對着我沒有胃口?還是上一攤的氣讓你撐到現在還咽不下?”蕭錦良放下酒杯,笑笑看着眼前落座許久的安迪。

他們坐在包廂沙發裏,一簾之隔的外面便是大廳和舞池。夜漸深,人也漸多。密密麻麻的人潮像夜裏的繁星,明明滅滅,飄浮不定。

安迪一臉坦然:“蕭老板什麽時候開始轉行算命的。我之前受過什麽氣你也知道?”

“我們這些做出版的,錢不算多,夠花而已,勝在花邊新聞收的多,永遠有熱鬧看。紙上印出來的只是九牛一毛罷了,真正的猛料都擺在我辦公室的抽屜裏呢。全香港那麽多名人明星,你左安迪不算是最出位的一個,可是論低調,好像也談不上吧?”

左安迪撐着頭好奇地打量蕭錦良:“是麽,那你爆一個來聽聽?”

蕭錦良十分合作地向左安迪身邊挪了挪。

“你,剛才是跟喬正邦出去吃的飯。”蕭錦良笑得一臉得色。

安迪大笑:“開玩笑,我和阿邦吃飯要是都算新聞,你的報紙還有誰要看。”

蕭錦良毫不示弱地撇撇嘴,用一種刻意壓低突顯神秘的語調說:“我還沒說完呢,你和喬正邦出去吃飯,而宋家源宋大少也是座上賓,對不對?”

安迪有一瞬怔住,瞳孔微變。

蕭錦良繼續追問:“我就說我說的對不對吧?”

安迪猛地向後抽身,狠狠把背砸到後面的沙發靠墊上,将自己和蕭錦良拉開一段距離:“你在套我話!”

“好吧好吧,我承認這的确是我猜的。這麽快就拆穿了,呵,你進步不小啊。”蕭錦良的用字明明是表揚,語氣卻似在揶揄,“不過,我的問題你可以不答,但不能阻止我繼續合理地推測一下吧?”

“請便。”

蕭錦良掰着手指細數自己知道的事實:“你是仁華辍學,喬正邦是你的舊同學兼死黨,宋家源在留學前恰好念的也是同一座學校。我聽說過你們三個念書時玩在一起,但是後來宋家源突然出國,你也半途辍學,這兩件事……應該不是單純的巧合吧?”

安迪的眼睛擡起來望了蕭錦良一下,不置可否地眯了眯眼:“那明天的恒生指數恐怕也能我牽扯上關系了。你知道的,這是我的事業目标。”

蕭錦良哈哈大笑起來:“好好!到那時,我一定要為你著書立傳。”

“诶,免了。”左安迪道,“蕭老板的鐵筆我可消受不了。到時被你胡亂起個什麽封號,我可是一輩子都摘不掉,要帶進棺材的。”

蕭錦良不僅是出版人,自己也寫不少專欄。他從小承家學淵源,父親是老一輩報人,詩酒書畫無一不精。到他這輩國學積澱已剩不下多少,唯幼時父母逼着背的古文詩書還在,落筆時便比現下那些年輕記者更多一分氣韻,讀起來字字留香。

蕭錦良:“放心,就知道你挑剔,要寫我也不會自己動筆。你有大把仰慕者,何必由我來攬這份辛苦差事?”

安迪饒有興味地看他:“哦?我怎麽聞到了醋味?”

“沒辦法,今天又發現了一個你的粉絲。”

安迪笑:“你竟覺得這是什麽新鮮事?”

“別太自大,也不是人人都要拜倒在你西裝褲之下。”

安迪慚愧:“是是是,蕭老板不就是首當其沖的一個,我至今還舊傷未愈呢。”

“真的?”

蕭錦良突然接上一句,剎那間神色竟有些認真,叫有心玩笑的安迪驀地一噎。

但蕭錦良也不是真的要逼問什麽真心話,很快便笑着接道:“我是說我們雜志社裏有個年輕人十分仰慕你。”

“什麽樣的年輕人?”

“大學剛畢業,成績優秀,乖巧勤奮。”

“長得如何,脾氣好嗎?”

蕭錦良有些哭笑不得:“偶爾在我面前你也扮下矜持行不行?人家是誠心仰慕你,仰慕而已,別無其他。他入我們雜志做社交版記者也是為多了解你,你交往的那些男朋友恐怕沒一個有他一半用心。”

安迪笑:“十分之一也不及。”

同蕭錦良分手之後,他又陸續交往過幾任男友,雖不是随便的關系,但總是無法長久。冥冥中似乎被蕭錦良一語成谶,總有種無形的力量将安迪身邊的人推開,連他自己也不明所以。

蕭錦良:“但我看那孩子不像彎的,倒像将你當做偶像。”

“不是基佬還能這樣看得起我,真是奇聞……”安迪在腦中搜刮了一番,忽然想起一事,“等等,你說他在社交版?那之前那篇将我捧上天的文章也是出自他的手筆?”

“不錯,那個星期我正好出差。主編以為說你好話我肯定不會有異議,就只字未改全篇刊登。不然那篇文章交給我審,我鐵定槍斃。竟然把你說得天上有地下無,這麽偏頗浮誇,一看就與事實不符。”

安迪撇嘴:“你就是見不得我被人稱贊。”

“多褒是貶,你記住這句話。”蕭錦良說,“不過那孩子也不是故意的,字裏行間都是真心實意,我看得出。”

安迪大笑:“哈哈,管他虛情假意還是真情實意,能說我好話就夠了。”

蕭錦良見他又厚臉皮了,苦笑:“他要是見到你的真實模樣,不知要如何失望。”

“那就叫他永遠不要見到好了。”

蕭錦良搖搖頭:“可惜啊,那孩子特地托我說情,想到你公關公司工作。”

安迪沉吟片刻:“唔……為了保持我在他心中的完美形象,還是麻煩你做個壞人,告訴他你面子不夠,沒能推銷成功吧。”

蕭錦良笑:“哎,我何嘗不想這樣做呢?但這樣我雖可保住一名幹将,卻要失去你這個朋友了。你知道嗎,他的背景實在很适合你的公司,如果為了保持形象而拒絕了他,我恐怕你将來會恨死我呢。”

“哦?能讓蕭老板這樣說,一定是大有來頭。”安迪道,“我還真有點好奇他是什麽人了。”

“他啊,叫羅少康。”蕭錦良慢條斯理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後身體後仰,架起雙腿,“是羅瑤的弟弟,宋家源名義上的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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