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可他又想,自己現在和宋家源又有什麽關系呢。就算要避諱,自己恐怕也毫無立場。
于是安迪不日便專程登門拜訪。
羅瑤自宋家源遠赴美國求學之後便登堂入室了,現長居大宋府。這座全港最貴住宅坐落于淺水灣海旁半山之上,周圍方圓一公裏都是其私家土地。宅子的正前方是一片修剪整齊的草坪,東面則是一段臨海的懸崖。清早起來,海上日出一覽無餘,一百八十度的地平線景觀堪稱壯麗。
這是全香港絕無僅有的景色,早在多年前宋府奠基時就被媒體廣泛報道過,可是真正親眼見識過的絕對屈指可數。安迪進門被引到了客廳,主人還未出來,他也不方便亂走,只是靜靜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那著名的一百八十度大海景。
宋家源成長的環境竟然如此奢華,這麽多年來安迪還是頭一次有這種感嘆。
“就這麽好看?”
安迪聽見這聲音,眉頭瞬間一皺。
他倒不是沒想過會在這裏碰見他。這裏是宋家,宋家源是宋家少爺,出現在自己家裏再正常不過。但他此來是與羅瑤會面的,談的更是宋家小少爺的百日宴事宜,當着宋家源的面說這些事多少讓人覺得古怪。
安迪只有告誡自己不需要也不必避諱,然後努力舒展開眉頭,笑道:“是啊,百聞不如一見。”
果不其然,宋家源皺起了眉頭。
熟悉他的人不會不知道他有多恨這豪華的宅邸,這誇張的景色。安迪這麽說,也料到了會迎來對方的不滿。他巴不得對方生氣,氣到拂袖而去,離開這座房子,那接下來的場面至少不會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尴尬。
可是不等宋家源發作,羅瑤已經在羅少康的陪同下走下樓梯了。
羅少康乍見宋家源也是有些意外。後者回港後賭氣似的一直住在酒店,沒事絕不會回家,今天大駕光臨,恐怕還是宋老爺子的意思。
“家源哥,你、你也是來讨論百日宴的安排的嗎?”
“百日宴?”
宋家源似乎是現在才聽說被叫回來的目的,而他也立刻聯想到安迪在此的原因,一臉質問地轉頭:“所以你也是?”
Advertisement
安迪知道這種事情瞞不過:“沒錯。”
“哎,都站着幹什麽,來,坐吧。”羅瑤的臉上一直保持着微笑,舉手投足都端出了十足的主人風範。
她一面吩咐傭人上茶,一面自己先扶着腰坐下:“你們客氣,我可不跟你們客氣了啊,我們這種高齡産婦恢複起來可不如年輕女孩,走兩步就累。來來,嘗嘗這個,這是今天剛空運到的花茶。前兩天有朋友帶來,我喝了覺得喜歡,老爺竟然專門叫人去英國把整家店的茶都買下來了。哎,你說這麽多我一個人怎麽喝得完啊。诶家源,你怎麽不坐?”
宋家源似是在極力控制自己不要失态,狠狠瞪了羅瑤一眼,這才一個轉身:“我先告辭。”
羅瑤仍是不疾不徐:“怎麽剛來就要走?別耍孩子脾氣啦,你從美國回來還沒見過你父親一面呢,他這會兒在書房打電話,馬上就下來。要是他來了問起,我可怎麽幫你說話好呢?”
宋家源冷道:“什麽都別說就最好。”
“家源哥……”羅少康也為他着急,“你走了,姐夫他會生氣的。”
羅瑤在弟弟手背上一拍,嗔怪道:“傻小子,你怎麽能叫他哥呢,家源的輩分跟家祁是一樣的,稱呼一亂,以後整個宋家不都亂套了?”
“宋家早就亂套了。”宋家源轉頭看向羅瑤,目光咄咄逼人,壓抑許久的怒火終于噴發而出,“難道不是嗎?從十八年前你勾搭上我父親開始,從我母親被你害得雙腿癱瘓開始,這個家早就不正常了。”
羅瑤坦然坐在沙發上,臉上竟然露出一絲無奈:“家源,現在可是有外人在。你這麽說話讓我出醜不要緊,可做兒子的,總還是要顧一下你父親的面子吧?你母親的腿是場意外,我知道你們接受不了這個事實,非要找個人來責怪。行,我也懶得跟你們争,反正我做小,都受下來就是了。只是現在我也有了自己的骨肉,我實在不想讓他覺得自己的媽媽是害人精。算我求求你了,這麽多年了,你們也該緩過來了,別再讓我繼續背這口黑鍋了,就當是可憐可憐一個當媽的吧,好麽。”
安迪看她一番話說得楚楚可憐又誠摯懇切,才知道外面那些批她沒演技的影評人果然都是瞎子。這樣水準的即興演出,就是對影後級人物來說都是挑戰。看剛才羅瑤的神态語氣,簡直是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要不是現在氣氛不對,安迪簡直就想為她的表演而鼓掌了。
只是羅瑤口中的那場意外究竟是不是真的全賴老天,還真沒人知道。
當年身為正房的安美欣還不像現在這樣對羅瑤不聞不問,那時的她脾氣火爆,對每個與宋伯年有染的女人都無法忍受。彼時她知道羅瑤得寵後,二話不說即沖到酒店去尋她晦氣。誰知就在兩人争執的當口,酒店樓梯的欄杆意外垮塌,安美欣摔下樓梯導致腰椎斷裂,從此無法站立。
雖說事情看起來的确像一場事故,酒店也恨不得動用所有人脈來求宋伯年才平息了風波。但作為堂堂一間豪華五星酒店,裝飾物竟然如此不牢固,聽起來也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安美欣在此之前分明也曾有過人生巅峰,早年她選美奪冠本可以風光無限,但是由于嫁給了當時生意尚可的宋伯年,在公婆的勸阻下只能毅然告別演藝圈。一代女神洗盡鉛華,從此相夫教子柴米油鹽,陪他勞心勞力挨了十年。
後來宋家生意越做越大,在全港富豪榜上的名次越升越高。可是自從宋家公婆去世後,宋伯年便顯露出花心的本性來。他在外面拈花惹草,而安美欣想起自己的付出,心中不忿,便常常與之發生口角。激動起來,她甚至會追到那些莺莺燕燕所在的居住,不顧自己的身份與之大發争吵。
因此當時甚至流傳出小道消息,說宋家太太安美欣精神出了問題,得了躁郁症,動辄發火,火氣上頭來語無倫次歇斯底裏,家中連傭人都要受到牽連,更別說是罪魁禍首宋伯年了。
也是自從患上這個病,安美欣的命運便進入惡性循環。宋伯年緋聞越多,她脾氣就越糟,她脾氣越糟,宋伯年便越要找別的女人。到後來,宋伯年與外面的女人鬼混索性再不顧忌,更是公然與羅瑤出雙入對,也公然對外承認這是他的二房。
安美欣癱瘓以後,便連去找狐貍精撒氣的能力也沒有了,每天只能對着一手帶大的兒子宋家源一個勁地抱怨。宋家源天天聽着母親的怨聲載道,日子當然過得難受,但正因如此,他才更明白是誰毀了他們的生活。
這禍首不僅僅是羅瑤,還有他那生他養他的父親。
“我爸要是真的在乎臉面,又何至于有今天?”宋家源冷冷道。
“你說什麽?”樓上響起一把滄桑的男聲。
宋伯年剛從書房出來,他毫無疑問清楚聽見了宋家源的話,所以此刻正倚在走廊邊,眼神如刀,從上往下俯視着自己的兒子。
大概因為宋家源此前還沒有當面這樣針對過自己的父親,這一下對視,竟然頗有些火花四濺的意味。
從前宋家母子的經濟來源全靠這個他們最恨的人掌握,所以宋家源的叛逆一直只敢藏在心底。而他去美國之後,安美欣的起居分分鐘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投入。這一點幾乎成了宋家源的命門,被宋伯年牢牢捏住,以至于父親不讓他回來他便不敢輕易回來,流放在外一待就是十幾年。
順從太久,隐忍太久,竟也像是有了慣性。宋家源乍一看見父親的眼神,便真的不再說話。
宋伯年拄着拐杖慢慢走下樓梯:“真是失禮于人,客人第一次來,就給人家看這種場面。”
安迪見他走近,便得體地上前一步,伸出手去:“宋先生,初次見面,您好。我是左安迪,Eventus萬思公關的負責人。您盡管放心,這裏發生的一切沒有外人會知道。”
宋伯年亦伸手與他簡短一握,意外地掌勁十足,令人頓受震懾:“呵呵,好。安迪是嗎,不用那麽緊張。反正我宋家的事,外面那些的該知道不該知道的早就都知道了。都是有人不省心,非要把我的面子敗光才甘心。”
照理這時候安迪該接一兩句話附和一下才是,但他不知為何居然沉吟了一下,繼而微笑:“宋先生日常打理的大事千千萬,這點小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有需要的話,自然有人可以為您分憂的。”
這意思是說宋家大房二房的争風吃醋算不得什麽大事,即便宋家源偶有脾氣也不值得宋伯年動怒。言下之意,竟然是在勸宋伯年不要再同宋家源計較了。
雖然羅瑤在旁邊聽得不太樂意,但這話也倒合了宋伯年的心意。這麽多年來他為家裏的争鬥也操碎了心,此刻見安迪一個外人講話明理,便舒展了些許眉頭,招呼大家都坐下。
羅少康見一度劍拔弩張的氣氛稍有緩和,不禁大舒一口氣。
宋伯年瞧他一眼,竟然莞爾,伸出手去,十分寬容地拍了拍這孩子的後腦,然後沖安迪道:“聽說阿康是剛剛轉到你們公司工作吧,他幹得怎麽樣?”
安迪一望便知羅少康很受宋伯年喜歡,立刻笑道:“阿康好學又勤勉,現在很少見這麽上進踏實的年輕人了。”
“好學、勤勉,嗯,倒是中肯的評價。”宋伯年點點頭。
安迪聽見他語氣似乎不夠欣慰,心裏一沉,立馬找補:“現在這一代年輕人油嘴滑舌的多,腳踏實地的少,都是滿腦子小聰明,不見得有多少大智慧。阿康這樣的,可以算是萬裏挑一了,假以時日肯定能成大事。”
宋伯年這才真正滿意地笑起來:“大智慧,哈哈,說得好。你這麽會說話,難怪這孩子吵着鬧着要去你那兒。”
羅瑤也在旁道附和:“是啊,之前老爺說要在集團裏給阿康安排個職位,都被這小子推掉了。看來安迪的領導比我們家老爺還有方呢。”
安迪頓時感覺後背中了一刀,先前他沒幫羅瑤的腔,沒想到這女人這麽睚眦必報,逮着機會就給他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