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次日的報道果然版面可觀。客戶看見自己的logo被清楚地印刷在報紙雜志上,媒體的措辭也尚算得體,安迪的任務便順利交差。
前一晚他一直守到活動完畢,親自盯着手下挑完現場照片,又親手一封封郵件把新聞稿發給媒體,确保萬無一失了才回家休息。
幹這些事兒的時候羅少康已經連眼皮都撐不開了,唯獨安迪還神采奕奕,全然不見先前應酬時灌下的酒精痕跡。要說他也不是不會醉,只是意志強大到戰勝了生理。等到工作一結束酒精就立刻發揮了應有的作用,安迪一坐上的士後座瞬間睡得人事不省,最後還是迷糊得只剩半個腦子的羅少康将他送上樓的。
這孩子心裏對安迪佩服又尊敬,便是這些苦活兒雜活兒也幹得毫無怨言。他将安迪安置好後已經沒有力氣回去了,轉身趴到在客廳沙發上就眯了過去。
第二天安迪醒來去浴室沖涼,經過客廳不留神被絆了一下,低頭一看,才發現羅少康剛被自己踹醒,正躺在地上揉膝蓋。
“昨晚你就睡這兒?”安迪低頭皺了皺眉。
“你昨晚吐了好幾次,我跟着收拾了一會兒,後來、後來不知怎麽一不小心就、就睡着了。對不起啊,安迪哥。”羅少康愧疚道。
安迪左右瞧了一眼,卻不見地上有什麽異物,房間裏也聞不到一點異味。他看看自己身上的确是套幹淨的睡衣,想來這孩子昨晚沒少操心,自己才會沒像往常那樣糟蹋房子。
“對不起什麽,我又不是怪你,睡地上不怕涼啊。”安迪親自俯身,将羅少康扶起來,雖是開口嗔怪,語氣卻不乏關心。
羅少康頭一次聽他這樣和風細雨地說話,頓時受寵若驚:“我、我睡的是沙發,不小心滾下來了,對不起。”
“又對不起?”安迪拿他沒辦法,“你一夜沒回家,你姐姐也不找你?”
“我自己一個人住。”
安迪點點頭:“大家族,規矩多,不習慣是不是?”
羅少康垂下頭:“規矩是次要。我怕我自己做的不好,會……會連累姐姐。”
安迪明白他的顧慮:“宋家大太太的确不易相處。要是我沒記錯,你出生時你姐姐就跟着宋先生了吧……那你小時候是在小宋府長大?”
傳說中的小宋府是宋伯年特意為羅瑤置的産業,當年因為宋家源和母親的強烈反對,羅瑤還不能像現在這樣公然住進宋家。宋伯年便只有退而求其次為她在淺水灣買了一棟別墅,而自己在兩個家來回跑,東住一晚西住一晚。要按被媒體抓到的次數來算,宋伯年在小宋府住的天數恐怕是大宋府的四五倍。難怪宋家源當年會氣到在海洋公園惡意拐帶羅少康,實在是羅瑤從沒有做小的自覺,始終對女主人的位子虎視眈眈,吃相太過難看。
Advertisement
羅少康親身經歷了這一切,說起來也有些慚愧:“我是……五歲才被接過去的,到大學就住宿舍了,畢業以後……也自己租了房子住。”
安迪感慨道:“那個家……果然不留人。”
“你別誤會,安迪哥,不是宋家待我不好,真的。我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靠宋家資助的。我學習也不拔尖,沒什麽獎學金可拿,就是現在租房,姐姐也常給我零花錢……是我太沒用了。”
“哈,你肯這樣說,至少說明你很誠實。”安迪頓了頓,道,“看來也是時候給你漲工資了。”
羅少康急忙擺手:“不不不,我不是說你給得少啊,蕭老板那裏比你給的還少……”
安迪一挑眉:“你說蕭錦良摳門?”
“不是,啊,這……我不會說話。我想說、我想說行內都是這個價錢,我又不是特別能幹,好多事情都還要學。安迪哥你別誤會啊,我真不是在抱怨……我就是,哎,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逗你的啦,看你緊張的。”
“啊?”羅少康摸了摸頭,憨笑一聲,漲紅的臉上表情終于輕松了一些。
安迪心情愉悅,在沙發上坐下:“其實呀……你就是說他摳門也沒錯,這家夥對作品要求那麽高,工資不肯跟着漲,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不是十足的扒皮精是什麽。”
“安迪哥……”羅少康愕然。
安迪又一笑:“你別忘啦,我以前也替他打過工的。”
“哦對哦……你那時的雜志我都收着……”羅少康說得自自然然,全不像刻意的吹捧。
安迪便甘之如饴:“是麽?那些連我都未必集全呢,你真是有心了。”
“因為安迪哥你是我的偶像啊。”
安迪扶額:“又來?”
羅少康乖乖閉嘴:“不說了。”
“昨晚見識過我吐成那樣,還能說偶像真是有勇氣。”
羅少康似乎想開口,但是猶豫了一下又不怎麽敢。
這倒是被安迪看出來了:“說。”
“這些根本不重要。”
安迪覺得新鮮:“哦?那什麽重要?”
“我剛進中學,就是仁華,那個時候看見過你的一篇報道。”羅少康回憶道,眼神嚴肅而真摯,像是在訴說什麽對他至為重要的事情,“當時同學都知道我姐是羅瑤,對我很看不起,偏偏我又樣樣平庸,做什麽都不出色,不能夠讓別人服氣。我當時想過轉學,也想過裝病不去念書,一直在變着法子逃避,直到、直到……看見了你的報道。你說那些會在背後說流言蜚語的其實都是生命裏最不需要在意的人,只要學會背對他們,照着自己的步伐前進,終有一天會發現自己人生的路将與這些人再不會有交集。這句話真的給了我很大的鼓勵,我從沒想過自己能挺過來,可是聽了你的話之後真的想通了,我有我自己的路,跟別人沒有關系,反正我做自己能做的,問心無愧就好了。”
安迪聽他說起當年,心底也有一絲恍惚。那段記憶是他人生最黑暗最不堪回首的時光,被學校退學,被宋家源抛棄,父親病重過世,而母親又身陷流言。
據說當年城中知名大狀在左家寓所離奇堕樓,左母正與之同處屋內。後來該案件的法庭庭審記錄流出,原來是兩人私通時被左家婆婆捉奸,男方試圖爬窗逃逸而不幸墜樓身亡。左母雖然無罪,但畢竟有所牽連,因此受盡唾罵,連累安迪也處處受人指點。
當時他幾乎要被命運給打垮了,但安迪到底是不甘心的,在山窮水盡時看到了蕭錦良給的一絲機會,就狠命拽住爬了起來。現在想來,那多半是因為他的性格本就如此,不到真正的絕境絕對不會放棄。
安迪一時感覺哽咽,羅少康見他目光出神,不禁道:“安迪哥,怎麽了?”
安迪立刻掩飾:“是麽,我竟說過這樣文藝有哲理的話麽?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羅少康一陣失望:“真的不記得了?”
安迪:“你記得就好,既然當年我無心插柳,那麽活該你現在給當牛做馬啦。”
羅少康沒聽出他口氣裏的揶揄,巴巴地笑起來。他正要回安迪一句求之不得,口袋裏的手機卻正好響起。
安迪:“先接電話。”
羅少康點頭,按下通話鍵:“喂,姐?”
私自差遣司機的事終于被羅瑤知道了。她做了話題女王許多年,在記者中間也一定有一兩個忠誠的眼線。這也不是她事發後第一次給弟弟打電話,羅少康手機上已有十幾通來自羅瑤的未接來電,都被他自欺欺人地逃避過去了,這下過了一夜,他知道再躲下去肯定沒好下場,只有硬着頭皮掰理由解釋。
“姐,你聽我說嘛,不不,不關徐伯的事。是我有急事請他來幫忙,對對,後來我先攔到的士就叫他回去了。嗯……是巧合啦,我也不知道家源哥在。是,我是換工作到了萬思公關,不不不,這不關公司的事,當然、當然也不關家源哥的事。……額,好、好的……就這樣。”
羅少康挂斷電話,正對上安迪詢問的眼神,立刻心虛:“姐姐知道昨晚借她車擺烏龍的事了。”
安迪:“她罵你了?”
羅少康搖搖頭:“沒,我姐一向最寵我,就算知道真相也不會罵我的。”
“不是就算,”安迪知道羅瑤何等精明,“她會打電話來,就是一定知道了。呵,她也肯定知道這是我的點子。”
羅少康一怔:“啊,這樣嗎?那我再打電話跟她解釋解釋?”
“不用了,再怎麽解釋她也不會信的。”安迪擺手,“因為會想出這種招來的肯定就不是你這種人。”
羅少康奇怪:“可是我姐的口氣,聽起來也不像生氣的樣子啊。”
安迪:“這樣還不生氣?難不成她還想和我做生意啊。”
羅少康:“猜得對耶,還真是!”
安迪說話間已走進浴室了,他剛打開浴缸上的龍頭放水,水聲頗大,蓋過了羅少康的說話聲。于是他邊擰龍頭邊回頭:“你說什麽?”
“我說,安迪哥你上次讓我跟姐姐提的那單case,她剛才說有興趣約你去談呢。”羅少康微微擡高聲量。
安迪略一怔:“嗯?”
羅少康以為他沒聽清,繼續解釋:“就是我外甥的百日宴,你不是說有興趣想接嗎,她最近剛好有空,想找你談談具體意見。”
羅少康還沒說完,安迪已經徹底關了水龍頭。
羅少康的外甥正是羅瑤剛剛生下的那個孩子,首富宋伯年的幼子。
安迪:“真的?”
“是呀。”羅少康認真點頭,“聽說姐夫這次想要大操辦,預算在兩千萬左右呢。”
香港首屈一指的宋家辦喜事,幾十年來才遇上那麽一次,全港的公關公司都伸長脖子盼着接下這單差使。但這含着金鑰匙的宋小少爺不僅僅是宋伯年的老來子,還是宋家源同父異母的弟弟,即将分走他一半財産的宋家未來繼承人之一。安迪不禁想到要是自己接下這樣一場活動,宋家源臉上不知會有什麽表情。